03.
醒來的時候人是睡飽的,但多睡一點也無妨的程度。
前田陸張開眼,看天亮了,又閉上。遮光窗簾被拉開了一點點,屋內還是適宜的亮度。他挪動身子,拉起棉被,把自己捲起來。昨晚,或者說今天凌晨,金垈永應該是都幫他弄好了,睡衣也都換上了,他可以繼續睡。
瞇起眼,過了一陣子後,聽到房外的腳步聲過來。他做好準備,等一下應該會被叫醒。他們的臥房離廚房有段距離,不過耳朵抖抖,鼻子動動,還是能聽到金垈永在廚房動鍋動灶的聲響,還有茶的香味。
原來今天是煮茶嗎?不是咖啡。
不過更令他意外的是金垈永居然比他早醒來,平常明明都是他叫醒人的,而且還很難叫,有時候甚至要動手才能把人喚醒,然而今天是他留在床上睡覺。
不能怪他,昨天他幾乎是脫水了,躺在床上賴床是完全合理的。
遠處有腳步聲逐漸變大,他繼續躺著,捲起棉被。腦袋已經開始運作,思考他準備好的那些文件,還有聯絡好的窗口。
這件事想很久了嗎其實也沒有。他只是某一天經過City Hall,看到了,覺得這是個好點子,他們可以實踐,也有信心維持,至少現在是如此。他抱起放在床頭的娃娃,有幾隻是從日本韓國帶來的,有幾隻是在這裡買的,其中一隻是穿聖誕節毛衣的泰迪熊。
「欸——平常都是你叫我,今天反過來了,」金垈永走進房,把人撈起來坐好,再把剛煮好的奶茶拿過來放在床頭櫃上。今天選用的是早餐茶,茶味比其他茶葉更重一點,可以讓人快點醒來。但興許是昨晚做太狠,把人弄累了,金垈永轉頭去了客廳,開電視,轉到卡通台去。
現在是早上十點,大多數人已經在上班,街上遛噠的是遛狗的人、慢跑的人(誰在大冬天還晨跑?真瘋)、閒散的人。前田陸還想睡,冬天的日子,暖氣一開都好睡,尤其今天特別睏,他想有很大原因是金垈永,再說他最近白天也沒工作,傍晚才要去教室。
前田陸還是很想睡,捲起毯子裹住自己,慢吞吞拿著奶茶走到客廳去看卡通。
金垈永把烤好的吐司放在茶几上,今天的配料是炒蛋和培根,還有美生菜與幾顆藍莓。
「金垈永,」
「嗯?」
「今天應該沒事吧?」
「沒行程,也沒有要辦的事。」金垈永說,「哥要去哪嗎?」
「去City Hall,」前田陸這下終於睜開眼了,「我已經先在線上申請好了。那個什麼……Marriage License。」
金垈永這下真的聽不懂眼前的人在說什麼了。關鍵字他有聽到,但很可能是幻聽,因為在此之前,他們幾乎沒談過這話題,只有一次在路邊吃越南麵包時,聽到餐車櫃檯後的夫妻倆在用家鄉話鬥嘴,妻子聽起來很嫌棄。前田陸說,如果結婚的話,他一定也會天天這樣唸死金垈永,因為金垈永常常忘記把空杯子拿去水槽,結果裡面的咖啡漬一天比一天難洗。
「你的護照我都準備好了,所有要準備的文件我都收在一個資料夾裡,」前田陸抓抓手臂,說,「今天去,然後我已經找了第三人讓關係正式生效,是對面的Renee太太……當然她先生跟小孩可能也會來見證。」
金垈永鬆開手,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幾圈,腦袋還沒消化這件事。之前他上網要再買一副耳環給前田陸時也逛了戒指,想了想,還是找個日子問一下,可現在被破哏了。
「——你怎麼突襲啊!?」
坐在床上的人又閉上眼,似乎真的很想睡,但聽到這聲哀號還是笑了。
「你可以下單戒指了,」前田陸還是懵懵的,但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沒有半分拖沓,「反正戒指什麼時候都可以買,回韓國日本買也可以……但是官方文件要花時間,我想在回家前趕快弄好。」
×
沒有人說教授出租的公寓居然就在學校附近。雖然距離有一站,但還是很近,所以還真想不到離開學校N年了,還要在這被迫吸收這麼多年輕靈氣。前田陸在內心抽了一根隱形的菸,把宅配紙箱扔去外頭。
金垈永已經先到這一個月了,他則是回了福井一個月跟家人團聚,也順道整理下心情,然後給家人帶了很多紀念品。當然也報告了那件事,然後被媽媽追著罵為什麼沒把垈永帶回來。
『他也要回大邱啊!』前田陸縮著肩膀,躲在姊姊身後逃難,『下次會再帶他回來啦!』
雖然金垈永人沒回來,但有託前田陸帶禮盒過去就是了。一盒一盒的高級水果,當然不是空運來日,是金垈永親自下訂單送到福井家去的,裡面還有附上卡片。看了這,媽媽這才放過兒子。
然後又訂了半年後飛往京都的機票,要去看看長大的廣瀨遼和藤永咲哉。這行程絕對不能被爸媽知道,不然又要被罵是涼薄的不孝子(們)了。
又再飛回首爾後,迎接他的是差不多已經佈置好的新住處,金垈永call了以前的同學們,幫他一起整理外加佈置,不然依照他的個性,是不可能造出這種溫暖溫馨的擺飾。所以前田陸剛踏進房子裡時,還真有點感動,停在玄關好久,鞋櫃上有一個小木盤,裡面盛的是前田陸常噴的香水。
得能勇志來的時候,給他帶了個小禮物,是一截……聖木,要拿來燒的。
「你怎麼開始靈性之旅了?」前田陸惶恐地看著好友,「你變了!」
「白癡喔,這是人家送給我的,我也不知道能幹嘛,但燒完後會有香氣,」得能勇志說,「給你燒一截試試看,說不定你會愛。」
送禮總歸是被人掛在心上,不拿白不拿,前田陸收下了這禮物,立刻點火燒了試試。今天金垈永出門談工作,他一人在家,還不打算思考這件事,但還是要辦外國人登錄證,所以得能勇志已經說好了,要把前田陸擄去他工作的編舞工作室。
「這包含了我的愛。」得能勇志對著聖木比了個讚,畫面看起來特別詭異。前田陸拿起手機,叫他站在聖木旁邊合照。
「現在才知道要想我?」拍完後,前田陸還是補他一圈白眼。
「我一直都很想你啊。」得能勇志說,看見他手上的不規則造型銀戒指,好奇摸了一把,看起來像純銀,不是一般飾品店會賣的,「這哪牌的?蒂芬尼?」
「喔。」
「ワンちゃん(小狗)買給你的?」
「嗯。」
「幾週年那種的?」得能勇志很自然地走去冰箱,拿了人家一瓶可樂來喝,「幾年了啊?」
「……五年?」前田陸聳聳肩,早想到有可能被問了,但實際被問出戒指的身世,還是有點害臊,「也不算週年的。」
「那是什麼?」
「登記用的。」
聞言,得能勇志放下手上的可樂,愣愣地看著他,呆立在那,好像剛剛聽到的是戰後歸來的士兵捎來的震撼消息。
「欸?真的?不是比喻?」
「不是比喻。」
「……我為什麼不知道啊?」
「只有我們家人知道啦……這件事本來就還沒打算告訴大家。」前田陸看他臉上似乎有不甘,趕緊解釋,「他也是回來前才跟家裡的人講的,先斬後奏。」
還是不高興。得能勇志從三分鐘前開始,臉就一直是皺起來的,眉宇之間都沒有鬆過,唇尖翹起,臉頰鼓鼓。都已經二十多歲了,生起氣來還是像小孩子,只想耍賴使性子。前田陸只是在心裡盤算,不知道要怎麼哄才能把這孩子哄好。
「你好爛喔,都不講的耶。」得能勇志還是不開心,一手撐在冰箱上,還在消化這則訊息,彷彿自己被拋下了一樣。他憤恨地開了可樂,灌下一大口。
另一方面,剛從經紀公司離開,到光化門站與吳是溫會合的金垈永,揹了一個黑色的側背公事包,裡面裝的是新談的合作資料,還沒打算簽約。剛從美國回來,他本還沒打算這麼快開工,但朋友還是幫他找了份工作,說就先談談,也不是非得答應。
感覺好像被坑了,因為對方來談的樣子,分明就是希望他接下。
吳是溫仍然是穿襯衫來上班,沒有什麼變化,變得大概就是他現在不用自己翻樂譜了,然後現在變成面試新人的那個人。
「那個是叫什麼?」吳是溫提起這件事,「家宴?」
「嗯。」
「所以你爸媽——」
「嗯……會。」金垈永說,「福井那邊還在問。」
「跨國婚姻……太酷了……」
金垈永無奈看表哥一眼。這些事太瑣碎,他實在不是很想處理,但已經把規模縮到最小了。
「房子還可以吧?陸有說什麼嗎?」
「他很喜歡。」
「那你是在不爽什麼?」
「他今天又說想刺青。」
「你好無聊,那是他的身體,他想怎樣就怎樣,又不是去外面亂睡人,可以刺青吧。」
「為什麼要用這麼過分的譬喻啊!」
「這樣你就知道比起來刺青根本是超小事。」吳是溫說,「你怎麼知道人家說不定要刺跟你有關的。」
雖然金垈永根本不相信這個說法,也從來沒抱持這個想法,但被這麼一說,確實他無權干涉前田陸到這地步。說到底,前田陸又不是他們金家的孩子。前田陸就是愛漂亮,打耳洞啊、戴戒指手環什麼的,平時就愛這些。
「……回去再講。」
「那要吃什麼呢?自助式?還是一套餐?我可以點菜嗎?」
「一套餐吧,不用自己動手。我已經選好了餐廳,剩挑時間。」
聽到餐廳都選好了,吳是溫雙眼亮得不能再亮,賽過天上星星,已經開始期待吃喜酒的那一天到來。啊可是,這樣他和勇志要怎麼辦?前陣子坦白之後,爸媽的反應不如預期那樣大,反而有種「等你什麼時候坦白」的意味在,反而是妹妹對此全然不知。聽明白後,衝他大罵又是跑去首爾拉琴,現在好了交了個男朋友,難道現在連接家業和傳宗接代都要她負責嗎,責任居然全給妹妹擔。所以比起被爸媽罵,他更怕被妹妹殺。
「我說,你把我排在主桌吧,這樣你保護我,比較安全。」吳是溫說。
「欸?」
×
摸到戒指還是沒什麼實感。前田陸每晚睡前都要看一下這戒指。在福井的每一天,他都盯著這銀戒看,好奇這東西究竟有什麼魔力,好像真的就像電視說的那樣,被套牢了。有些人被套牢後,後悔或者害怕,也有的人覺得終於屬於彼此了。
他好像沒這種感覺。尤其結婚登記早辦了,這戒指其實更像是個象徵。只不過意識到自己是(在美國的)已婚人士這件事,比戒指更令他衝擊,雖然在韓國在日本都沒效力,但總歸是經過正當程序的……法院可是見證過這一切。
躺在新的床上,床墊偏硬,是他指定的,因為這樣睡起來對肌肉和骨頭比較好,所以千交代、萬交代金垈永一定要買有硬度的床墊,這樣躺起來確實不錯。
這間房子比紐約的還小,但格局也不錯了,而且還是以前學校老師的房子,租起來總是比外面還安心一點。也多虧了得能勇志今天送的聖木,房子裡現在還留一股舒心的馨香。據說金垈永先回到首爾時,那孩子看到久違的小狗學弟,感動得整個人在首爾車站蹦蹦跳跳,好幾年沒看到本人,直接摸到果然有差。換到他就不同了,只不過是還沒講登記的事而已,就被發了一頓脾氣。
「關燈。」
「哥為什麼不去買智慧開關啊。」金垈永刷完牙進來時,前田陸一聲令下,指著門邊的開關,他照做切掉。
「你就是智慧聲控開關。」
切燈之後,改開了床邊的立燈,這盞立燈是某一天經過燈具店,意外看見的。橘黃色的壓克力罩子,圓頂像把傘也像蘑菇,前田陸看了喜歡,還發現這是瑕疵品特價,立刻要金垈永買了。瑕疵的地方是在燈罩上有一點小刮痕,但對他們來說根本不造成困擾,轉個方向就好了,一樣漂漂亮亮。
「如果你時間也訂好了,不能先跟你哥講,要先跟勇ちゃん說。」
金垈永鑽進棉被裡,不懂,「為什麼?」
「不然他會生氣。」
「生氣?」
「總之……對,不能先跟你哥說喔,要讓勇ちゃん第一個聽消息。」前田陸說,「今天才被他罵為什麼都不跟他說。」
「喔,知道了。」
時間也晚了,滑一下手機也差不多該睡。明天還得跟得能勇志討論工作,這樣前田陸才能順利拿到外國人登錄證,哎為什麼不能在這結婚呢?他要是個女生或金垈永是女生就好了,在這結了婚多方便,他就不用煩惱這些瑣碎的行政了。
「那個,」金垈永忽然開口,「之前哥說想刺青……」
「嗯?」聽到關鍵字,前田陸轉過頭。
「你看好哪間了嗎?」
「欸?」
「不過是不是該先去醫院檢查一下什麼的……畢竟是針。」
「欸?什麼意思?你為什麼突然說這個?」前田陸嚇得起來,撲到他身上去。
「不是想刺嗎。」
「什麼?你要讓我刺嗎?咦?金垈永起來!什麼意思啊!」
「哥找好了就去預約,不過要先做檢查,不然要是感染了還是發炎就不好了,你耳骨不就一直發炎才拆掉的嗎。不去檢查的話就不可以。」
「欸!?啊、我明天去皮膚科預約!欸?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不要問了。我要睡覺。」
「你要講啊!為什麼!誰對你說了什麼嗎?喂!」
最後,韓國喜宴的那一天,前田陸穿的是全套白西裝,左臂新刺上的刺青根本沒有展示的機會,他才剛刺了一顆太陽。金垈永倒是很滿意,因為那刺青圖案雖然漂亮,但印在前田陸身上比他預想得還要色。
End.
正式完結!
感謝收看的大家,下次再見((꜆꜄꜆ ˙꒳˙)꜆꜄꜆オラオラオラオ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