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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雷乍響也似水流#14

 

 

 

除了呼嚨自己以前青春期的事情外,姜太顯對自己是真的好,也很真摯,或許他在現階段不該要求這麼多。崔杋圭想。

 

風好冷,氣溫好低,這該死的初冬。

 

這裡是公開記者會,而他是評論網站的編輯記者,照理來說,他不需要擠到最前面去搶拍,不過他還是打開了錄音筆夾在襯衫口袋裡,然後被姜太顯一路護著搶到了不錯的位置拍照。簡單地說,週末的遊行主軸將會放在青少年的性霸凌上,所以訴求不會只是要求春川高中以及三年七班的學生負責。現場也有其他同運團體在,場面比起一般記者會來講,似乎熱鬧了點。

 

「人好多……」崔杋圭附在姜太顯耳邊說。

 

「有人壓到你嗎?」

 

他搖頭。

 

人實在太多了,崔杋圭有身高優勢,但比不過那些資深的記者前輩們,一下就被擠去外圍。罷了,他拍好照後,就退去旁邊了。

 

李多琳議員站在服務處外的,拿著麥克風,開始闡述整起春川高中事件的疑點與校方的包庇,死者少年很明顯受到嚴重的霸凌,班導師卻對此事一無所知、或者根本是知情不報的幫兇。

 

死者少年的母親也在場,但這次她沒再發言,只是捧著兒子的遺照,安靜地佇立在議員的旁邊。

 

因為是自殺。

 

比起其他車禍、謀殺、強盜殺人這種的,更難找到一個明確的加害者,所以這起事件也才延燒得這麼大吧。崔杋圭忽然想到,少年應該也有被解剖吧?因為叔叔當年也解剖了。那麼,法醫是否在他身上找到了什麼傷痕呢?

 

看著崔杋圭專注的臉龐,姜太顯想,他現在一定在思考,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這樣巨大、籠統,但是又令人憐愛的事情。這些事情真的重要嗎?會影響此刻的人生嗎?能賺更多錢嗎?會讓他的社會地位提高嗎?不會。會有更多成就嗎?會讓自己滿意嗎?會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嗎?或許會吧。

 

或許會吧。或許崔杋圭在尋找一種可能性吧。那種或許可以稱得上虛無的東西。

 

可是追逐著這虛無的崔杋圭卻又這麼可愛。如果換作是別人,姜太顯只會覺得愚蠢,他更喜歡真的能追逐到的事物,但換成了崔杋圭,就是雙重標準上場的時刻了。

 

此刻這個專注記錄的人都不顧自己冷得發抖,今天出門時穿的大衣是挺厚沒錯,但戶外的強風待久了,給這身子偏弱的人折騰得有些過。

 

「哥,」姜太顯開口道,「要不要先回車上?我來記吧。」

 

「沒關係,我自己寫,這樣才不會忘掉。」

 

補充一點,性格蠻倔強的。這點也是可愛。

 

這裡沒什遮蔽物,要換去其他地方也沒辦法,姜太顯索性當起人肉牆壁,擋在崔杋圭身側給他擋風。

 

想得太多了,想得太少了。

 

等這場記者會結束,都已經是傍晚五點了。現場的人潮也隨著時間散去,主流媒體更是在拍到想要的片段後,就拂袖離去,像崔杋圭一樣待到尾聲的媒體很少。拍完照、錄好音後,總算能躲回車上避風,姜太顯牽他的手,果不其然剛剛那陣寒風冰得崔杋圭整個人都涼了。他扳開暖氣開關。

 

「蒐集到好多東西喔,可以寫了。」崔杋圭欣喜地說。

 

「要寫進去?」

 

「嗯……也不會寫太多啦,主要還是關注事件本身,這個只是可以參考用的周邊素材。」

 

現在回去公司的話,應該還是有剩一些人。媒體業,有很多同事常是接近中午來、晚上八九點才走,他們在外再逗留一下也是可以的。

 

暖氣嗡嗡,廣播電台說路況,開始塞車了,哎呀,恰好是下班時間的車潮,他們又在市中心,這麼回去大概也要半小時以上了吧。

 

姜太顯把他的手捂熱了,才輕輕放開,準備開車。

 

然而才剛要轉鑰匙發動,他又停下。

 

「哥為什麼這麼關注這個事件?」姜太顯盯著前方,雙眼沒有聚焦,不曉得究竟在看什麼,「只是單純對這議題非常關注嗎?不是吧?還有別的吧?」

 

「就……很在意啊。」崔杋圭看他樣子奇怪,說,「十八歲的孩子自殺……」

 

「這在我們國家真的不少見吧,雖然很難聽,但數據的確是這樣。OECD國家中自殺率最高的。」

 

數據。崔杋圭聽見他用這個詞。

 

「不……雖然數據是這樣,但問題還是結構和文化嘛……這起事件的自殺跟班級、父母有很大的問題吧?再說了,看了那支影片,更覺得這個現象,很可能、就是那些數據的其中一個原因,有這樣的可能……不是嗎?」

 

「所以哥覺得那些自殺的青少年裡,也有部分是被性霸凌嗎?」姜太顯仍然沒有看他,手握緊了方向盤,仍是未發動車子。

 

「不、不是這樣,不能這樣下定論……」崔杋圭說,「也是有很多人不選擇自殺的,但那不代表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他們沒因此受到傷害,我是說——這起事件,很明顯就是整個學校和教育體系、社會……在這件事情,性別、性或是類似的也好……有很大的問題吧?為什麼他要被罵死gay呢?為什麼他要被潑水呢?這不是都很奇怪嗎?」

 

「那如果今天有另一個少年因為學業壓力選擇跳樓,哥也會追得這麼勤嗎?」姜太顯質問道,「就因為是跟同性議題相關,所以哥特別關注嗎?難道哥也覺得只要有愛、包容和互相理解,這些問題就能消弭嗎?」

 

「我——」

 

「當我沒問。」姜太顯說,「對不起,當我沒問,說了奇怪的話,我不是要指責哥,真的不是。」

 

崔杋圭話都沒說完,就被他給堵了,一時之間說不上什麼有組織性的話。在這些事上,除了新聞以外,崔杋圭從不特別發表意見,他只是以行動反應。

 

然而姜太顯似乎把他當成了什麼攻訐的對象。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話……?」他握緊了手,捏住自己的大衣一角。

 

「對不起,」姜太顯揉揉眼睛,「對不起,只是想起一些事了。」

 

是想起了什麼事。

 

崔杋圭沒敢問,他連說一句「等一下我想去Homeplus」都沒能說出口,捏緊了自己的大衣布料,轉頭也不轉,就這麼盯著前方的路。一路向著公司開過去,沒有停過,姜太顯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他說錯了什麼嗎?還是只是姜太顯心情不好?為什麼?因為他嗎?可是直到上車時不是都好好的嗎?不是還握他的手捂熱嗎?

 

辦公室內果然還有人,不過燈已經熄了一半。崔然竣早就走了,下班前還傳訊息給他說加油,但他忙著注意現場,現在才讀訊息。

 

姜太顯掛好了車鑰匙,給電腦關機,整理了下桌面,看現在也沒剩幾個人,就直接走到崔杋圭座位,幫他收拾家當,有條不紊一個一個放進他的黑色側揹包裡。這貼心的舉動沒有撫平崔杋圭稍微被揉皺的心,反而揪更緊了。

 

「……禮拜六想早點去嗎?」姜太顯問。

 

「唔,不用……就活動開始前到就好。」

 

「嗯,氣象說會變天,可能會下小雨,我去跟我姊夫借車吧?」

 

「不用了,這樣太麻煩人家。」

 

「沒關係,就是借一下而已,那天是我外甥女生日,他們會待在家開家庭派對。」姜太顯說,「她的生日禮物是要當姊姊了。」

 

「……這麼重要的日子不去好嗎?我一個人也可以——」

 

「不行,人一定會很多,現場不曉得會不會有仇恨團體。」

 

「那,嗯,可是天氣這麼冷,我覺得、或許也難說……」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吧?哥就算只是在旁記錄的記者,也可能會被波及到。」

 

「你去過嗎?」

 

「啊?」

 

「你去過嗎?」崔杋圭問,「遊行。」

 

「……我在旁邊看過好幾次。」

 

「為什麼?」

 

「紀錄,」姜太顯說,「觀察。」

 

「只是觀察嗎。」崔杋圭說,「進去遊行隊伍過嗎?」

 

姜太顯不懂他為什麼這樣問。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他們真的會傷到我,」崔杋圭說,「太顯,我雖然很瘦,沒你強壯,可能真的還有點笨拙,但好歹也是個一百八的男人……對他們而言,我才是那個有威脅的人。」

 

「那不一樣,你是個一百八的男人,不代表你不會受到傷害。那裡人多,人多的地方就有各種危險。」

 

「那也是我的工作,我不介意,我也不怕。」

 

「但我怕哥受傷。」

 

「為什麼?我為什麼可能受傷?我不一定會進隊伍裡啊。」

 

「……我禮拜五去開車過來。」

 

「不用,我們搭地鐵去現場就夠了。」

 

「哥為什麼這麼固執,」

 

「固執的是你吧,從剛剛開始你就一直在阻止我什麼吧,到底是為什麼?」

 

「我沒有阻止哥什麼,我們不是只是在討論週末的遊行嗎?那是工作。」

 

「你在岔開話題嗎?」

 

「我們在談論什麼話題嗎?」

 

「……你是故意的嗎?」

 

「我怎麼了?」姜太顯說,「我只不過不懂哥為什麼對這件事這麼執著,每一天半夜不管在你家還是我家你都在刷論壇、找影片、翻新聞網看有沒有新的消息,你甚至接受那些女學生的Instagram追蹤請求吧?就是為了從她們那裡問到更多吧?問我高中的事也是因為你共情了吧?想起以前的事了嗎?你又不是一般新聞記者,何必?一個自殺的青少年到底是為什麼讓你這樣執著?」

 

「我不能對自殺的人共情嗎?因為我見過啊!我親眼見到了啊!我能不執著嗎?一點點也好、我不能找出是什麼東西逼得一個孩子選擇這條路嗎?」

 

此話一出,好像引爆了什麼東西,炸掉了姜太顯原本準備好的言語,愣在那,前進也不是、退後也不是,就杵在尷尬的交界線上。

 

崔杋圭沒想現在講的。

 

他抹抹自己的臉,張開嘴,停住。彷彿理智此刻才溜進了喉嚨,教他掐住舌根,放棄奪口而出的禍害。那些隱密的禍害是秘密,秘密成了毒藥,他尚未親口嘗過,所以他不知道說出口時即將召喚出什麼,逞上的脾氣才是主導。

 

「……我叔叔在我十歲時自殺了,」他說,「……警方說因為他被男朋友拋棄……」

 

事實是,叔叔不僅被男友拋棄,還因為電視台發現了這件事,逐漸減少他的工作,減少與他的往來,減少他的收入。

 

仔細想想,其實通往火刑台的路早就鋪好了吧,從叔叔第二次誕生的那天起,煞車便失靈,一路朝著深淵奔跑。

 

童話已經預先幫每個孩子作好準備,往後會有非常多來路不明的惡意,但這個他們沒學過。

 

「什麼?」姜太顯皺起眉,「你說什麼?」

 

「我洗完澡,換他進去洗,然後他在裡面自殺,早上我才看到他屍體……」

 

「你看到他屍體?」

 

「……喔……」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崔杋圭勉強擠出這句話,他看見姜太顯的表情似乎不置可否,好像是他放大了自己的情緒和體驗,他太誇張了。

 

「我沒這麼想,」姜太顯說,「沒有……」

 

「……我也不想這樣啊……」有一股氣積在胸膛,很像要嘔吐那樣,崔杋圭才發現自己快要哭出來了,他急促地呼吸,想要減緩那份恐慌,「他媽的,我又不是你,我就這麼脆弱不行嗎……」

 

也許是他今天的話語都太有力量,如一顆隕石,一投下,就震得嘴舌向來鋒利的姜太顯又不吭聲了。

 

還是他的話太刺,逼得那絲無形的線,一針一針縫上了那人的嘴?

 

崔杋圭不再去思考自己說錯了什麼,或許他該去思考,他說對了什麼?

 

「哥那麼想知道,」姜太顯深吸一口氣,靠在欄杆上,忽然急躁地打開自己的後揹包,從最後面的內袋掏出一盒被壓扁的菸和打火機,像是要滅掉一場意外燃起的危火——儘管他的表情根本沒變化——點上了菸,「我就講。」

 

「我小時候是管樂社的,」姜太顯說,「大概一年級我七、八歲的時候吧,住我家隔壁的一對姊弟天天練鋼琴和雙簧管,我聽了好奇,就求我爸媽讓我去。我媽跟隔壁鄰居講這件事,他們就介紹我去一樣的音樂教室,然後練了好幾個月吧。但其實那時我也想玩拳擊,也說了這件事,可是拳擊會受傷,而且這些才藝班都很花錢,他們要我從鋼琴跟拳擊選一個,我先選了鋼琴。

 

「我都是一個人走回家的,姊姊跟我差了四歲,高年級生都下午才放學,我中午回家都是走一樣的路,從來沒有變過,因為一定會經過一間很好吃的辣炒年糕店……他媽的……對,

 

「有一天回家路上我被一個老男人拐走,他要把我關進一間空屋子裡,大概是用綁貨物的細鐵鍊把我拴在桌角。我害怕他真的對我做什麼,假裝嚇得昏過去,假裝自己醒不來,然後我從櫃子的玻璃倒影中,看見他趁著我假裝睡著的時候對著我自慰,精液就射在我後面。我還是醒來了,因為太陽太大,我眼睛睜開。

 

「他還是沒有直接對我做什麼,只說他要出去幾天,過幾天回來,要我乖乖待著不准跑,不然他會找到我之後再殺了我。事實上也真的關了兩天吧,我就靠著他留下來的那些餅乾過了兩天,然後一直刮自己的腿,直到鐵鍊真的鬆開。

 

「第三天早上他出門,要去買什麼……我終於把鐵鍊甩開,然後幾乎是用當時生命最大的力氣跑出去,跑到了街上,被一個騎腳踏車的高中生撞倒,痛得要死,我頭大概撞出一個腫包了吧,旁邊一個大嬸看到我全身髒兮兮的不對勁,就報了警。後來我爸媽哭著找回我,說再也不讓我一個人出門了。

 

「從那之後他們就不管我了,因為對他們而言,兒子原本很可能死在那個綁架犯手上……綁架犯?應該不是,或許應該說是兒童性侵的誘拐犯吧,我很幸運地,沒有遭到毒手,不曉得為什麼,照那個犯人的習慣來看,我應該被抓走的第一天就該被怎樣了。警察也說了,那個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喜歡侵犯小男生小女生,關了幾十年,出來後已經老得什麼也做不了,卻還是改不了本性,所以我被抓走了。但也幸運回來了。

 

「或許他真的想做些什麼,只是沒力氣。也或許他只是想改變作風。換個口味。我不知道,我不在乎了。

 

「因為這是兒子的再生,所以就算他們認為兒子喜歡男人是因為遭受那樣的打擊和創傷而有的——性倒錯。嗯,不覺得這個詞很復古嗎?現在或許只有在讀心理學文獻才會看到這個詞吧。總之,兒子喜歡男人,很可能是差點被男人侵犯,所以不敢對女人產生欲望。對我爸媽而言,這個解釋通了。很神奇,人是一種擅長解釋的生物,即使這件事完全沒有邏輯可言,我差點被男人侵犯和我喜歡男人是兩回事,但他們就是有辦法連結在一起。他們讓我去練拳擊,讓我更像個男人。說不定他們曾經的想法是『練拳擊的兒子是陽剛的,正因為這樣陽剛,所以會喜歡女人』,可是我明明也喜歡鋼琴。所以你不覺得,每一個『喜歡』,從來都是一次的獨立事件嗎?

 

「在假裝自己喜歡女人這件事上我或許比哥還厲害,因為我還能跟女人做愛,連我自己都想不到?對吧?為什麼呢?這真的很奇怪吧……因為我內心其實一點都不想碰她們。但我已經不去思考這件事了,總覺得再想下去也不會有任何好處?他們看到我跟女人交往後非常高興,非常、非常高興,好像他們矯正了長歪的樹木,他們的確可以改變我,但某一天我又不想藏了,開始只跟男人往來、跟男人接吻和做愛,這時他們又忽然閉嘴了。不過沒關係,因為沒有保護好兒子的罪惡感會讓他們無法真正導正兒子的性向、介入兒子的感情生活,對我來說是最剛好的。」

 

他的菸拿在手上,只有一開始吸了一口就沒再動,夾在手指間,想必指尖已經沾染了那濃重的菸味,白霧縷縷輕飄是刺鼻的臭味,那是否就是染上外套的菸味?崔杋圭忽然想起了這件事。

 

平時姜太顯不抽菸,至少在他面前從未做過,身上也常是飄著普通的沐浴乳香,偶爾會灑點香水,但不太重,而且是煙燻的木質香,不是強烈的甜或郁,總之,是令人心曠神怡的那種……那都是濾鏡,是嗎?

 

是嗎?

 

現在這男人抓著自己的後揹包帶子頹喪地靠在欄杆上,也不看誰,頭低低的,手裡的菸始終不抽也不丟,好似當作線香是在祭拜一樣。

 

崔杋圭注意到,姜太顯在提到與父母有關的時候,會使用「兒子」作為事件的人稱詞,而避開了「我」這樣最直接的說法。

 

「……但你的爸爸媽媽和姊姊……沒有因為這樣不愛你……對吧——」

 

「愛才沒有那麼了不起,」姜太顯失笑,把菸頭撚在欄杆上,冰冷的鐵很快掐熄疲弱火光,「難道大喊Love is Love就是能服人的道理?難道一個沒有情人的同性戀就因此不是同性戀會變成正常的異性戀了嗎?愛就能克服這一切?學異性戀那樣走入傳統婚家制度才算是平等?人到底是哪來的錯覺以為能抵達同一個終點就叫做平等?把『愛』這件事講得無比光榮、能夠拯救一切的人才有問題吧?法律也沒多麽厲害,說得一嘴信奉科學和法律,自以為信奉理性,其實就是什麼都不敢做,只敢拿一個具有權力的規範與制度來假裝自己不會被牽著鼻子走。再理性的人一旦失去了所有,才分不清什麼是危險和安全的,就算是毒藥,只要看起來夠威權,也會照樣吞下去。」

 

「哥呢?你又是怎樣呢?我們誰敢說自己真的愛誰啊?你也從來沒愛你女友,連要分給她一點關心都沒有不是嗎?」

 

關於如何去愛這件事。姜太顯怎麼可能不懂呢。他最懂了。他的父親與母親從那時開始,就用了一種有別於十歲以前的方式愛他,小心輕放,易碎危險,戰戰兢兢,就怕稍有閃失,兒子又不見了,而那是他們的過錯,是他們人生失敗的污點。

 

「為什麼要講到她?」崔杋圭說。

 

「哥,」姜太顯看著他,「……你有時候真的太好懂了。或許你真的在那些人眼裡藏得很好,就連然竣哥也看不出來,但我第一天就知道了,你和她絕對是假的。我看見你的時候,你總是那麼好懂。」

 

「你知道我當時有女友,」崔杋圭扣住自己逐漸發麻的手指,「還故意這樣的嗎?」

 

「對。」

 

「為什麼……?你覺得我這樣很好笑……?還是你覺得所有人都會喜歡你……」

 

「這還真的不是,」姜太顯說,「別把我說得好像誰都可以,說不定我比你的女友還早就對你有意圖了。嗯,我不否認這是意圖,也並不會因為你有了女友,我就打消這樣的念頭。那完全不會是問題,或阻礙。我也沒那麼自戀,認為誰都會喜歡我,只是我賭哥一定會喜歡我,然後我賭對了。

 

「哥不能否認我的真心喔。我可是非常認真的,喜歡著哥。」

 

接著、姜太顯展開自崔杋圭認識他以來最燦爛的笑容,眼睛裡飽滿的感情與愛意是這半年多來最飽和的一刻,異常的強烈與狂熱,嘴角也止不住的上揚,「感情是沒有道理的,一開始我只覺得哥很可愛,讓人想欺負你,事情會變這樣,我也是預料不到的。」

 

崔杋圭知道自己的指尖這下徹底涼了,說不定已經刷得慘白,全身的血液都離自己而去那樣,就連意識也消散,無法聚合。他聽得懂姜太顯說的每一個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這個人、怎麼可以用太陽般的臉來引誘他,勾出他的陰影,然後再用陽光之下的黑暗籠罩他?

 

如果姜太顯的背面,只是個普通愛玩的男人就算了,然而這已經超出了他能處理的範圍。他解不開,雜訊滋滋作響干擾他,所以東西看起來都格外虛浮不真切。

 

「你說你真心……」

 

「是,」姜太顯定定凝視他,「對於這一點,我倒是可以大聲說這是實話。」

 

「真的嗎?真的?為什麼你要這樣說?你講的每個字明明都像假的啊……!」

 

「為什麼認為我說的是假的?因為我沒有臉紅心跳?因為我講話沒有結巴?」

 

「為什麼說話要這麼刺?」崔杋圭差點被自己的氣給噎住,捏緊了自己的背包帶子,咳了一下。

 

「我說話哪裡刺了嗎?」

 

「明明就有,你明明就有……我看起來就這麼好欺負嗎?」

 

「哥你平時也不是這樣的吧,」姜太顯說,「才不會說什麼我看起來好欺負嗎這種話。」

 

「那還不是因為你!你跟其他人一樣嗎!因為是你這樣所以我更生氣啊……!」

 

「討厭我了嗎?」

 

「說什麼啊……!為什麼突然講這個啊……」

 

「為什麼?」

 

「……啊?」

 

「所有人知道我這個樣子後都會討厭我,」姜太顯說,「雖然我不在乎那些人是不是討厭我,但要是哥討厭我的話,我也是會受傷的。」

 

「……你在說什麼……為什麼要討厭你……?」

 

「這才是正常反應,知道了我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表裡如一、還會算計,討厭我是應該的。」

 

「不是這樣的、不是,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沒關係,因為哥你就是心太軟,我會做好心理準備的,被這樣的你討厭的話,也沒什麼好說的,證明我依然沒辦法得到正常的感情,」姜太顯說,「雖然大不了就真的死掉而已。」

 

想都沒想,反射動作,崔杋圭一個輕輕的巴掌閃過去,拍歪了他的臉。

 

「說什麼死,」崔杋圭瞪大了眼,抬起的右手收不回來,好像被捲住一樣動不了,「你懂什麼,說什麼死,你懂什麼。」

 

 

 

 

 

tbc.

 

 

本章圭子終於揭露顯子過去(掌聲拍手)

 

 

 

OOHYO - 안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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