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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據朝鮮時代

※逃家少爺x巫堂

※內容涉及宗教,部分知識皆為google和學術文獻參考來,有錯請指正:]

※因為寫到爆字了更新會比較慢QQ

 

‧地上太平

 

 

 

 

 

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裡的人。──馬太福音10:34-36

 

‧初雪

 

 

羅渽民看自己踏出來的鞋印,和以往熟悉的不同。

 

牧師和挑夫喊他,說該走了,這是你第一次跟宣教,得要好好學。他馬上扛起自己的皮包斜掛肩上,跳上馬車。

 

這雙鞋子是他自己買的,自己一個人走去皮鞋行,說要訂做鞋子,一雙牛皮的皮鞋。有別於以往總是請來固定的製鞋師來測量腳長、楦寬、製版、挑皮革挑顏色,這次他重新打亂那些尺寸和數字,自己一個人走去買鞋。

 

父親不喜歡他那雙鞋,嫌棄難看,因為破壞他們家一直以來一統的風格和款式。那雙新鞋子,沒有什麼花樣,也沒刻花,更沒活生生剛剝的皮的溫度,只是一雙稍微有點銀子就能買到的鞋子。可羅渽民就喜歡。看,連鞋底都不同,不用再跟以前一樣,不用再踏出連鞋底都要被規訓的印子,多好。

 

他高興得踩出一串小步舞曲,就連上教會也不那麼鬱悶了,就連司琴時都忍不住多踩幾下踏板。

 

那個秋天他和一群朋友們加入了一個社團,這社團有點神祕,大家每天都激情地討論、爭辯關於,何謂Democracy。朋友說這個Democracy呢,日本那邊也吵得正兇,要實踐起來有點難度,因為政府一邊提倡,又一邊管束,左右為難。最難的是什麼?就是有人順便帶進來另一種東西,你們知道Democracy不能這樣翻嗎?日本人怕說出來就是因為他們有天皇。呀渽民,你們家不是有很多房間嗎?可以借一間給我們討論嗎?

 

羅渽民有聽沒有懂,什麼卡普啊、什麼普羅啊文學啊運動啊、什麼迪模克西的啊他沒法消化,但他感興趣,喜歡大家討論時炯炯有神的雙眼。平時在這他也沒辦法發表什麼意見,聽見他們要借地方,就點頭說好啊,我家那麼多空房間沒用,就來吧。

 

他知道他都知道,這樣傻呼呼的「好啊」大家最愛了。大家也都當他傻呼呼的,沒心眼。這樣就好。他想。他不想像父親的教訓那樣,心要狠毒、手段要辣、敵人的後路要斷。就當個只負責在旁邊大笑拍手附和「聽起來好棒」的單純大學生就好了。

 

浩浩蕩蕩帶了一群大學生回去,奶娘說怎麼回事,今天給家裡添書卷氣呢,羅渽民沒多講,就要傭人多捎點吃的喝的來。一群十幾二十歲的青年都跟頭狼似的怎樣都餵不飽,廚房忙翻了,但家裡少爺吩咐什麼他們當然都要做到。尤其是那些年輕女傭們,還不都愛趁機端茶水過去。平時端杯水給老爺夫人就叫叫叫,今天讓他們連續跑好幾趟拎餐盤過去給少爺都不嫌累。

 

說到底都是羅渽民吧。就這家唯一的兒子,誰都巴望著他能給羅家留香火,越多越好,最好都是男的,讓他們羅家能跟煙花一樣四散發射。當然,要忽略十九年前算命師那則亂來的胡話,若不是時代改變、王朝大改走西化路,沒準這算命的要被羅渽民他爸堵死職業生涯,往後只能蹲路邊要飯吃。

 

羅家才不會斷後。這點羅老爺非常確定。他兒子生得多俊,從娘胎出來就比其他嬰兒漂亮得多,說不定這是因為母親子宮內累積了五個姊姊的養分,精緻漂亮不在話下,體格也是一等一。中學時田徑隊賽跑冠軍,讀書天生不敏但後天極用功,現在進了專科當大學生,還是個醫學生,這都要歸功於他嚴格的教育。

 

上面五個姊姊嫁得都好,現在全家人就等給妹妹物色好的夫婿。羅家就這麼一個兒子,說什麼都要栽培成人才中的人才。

 

這聚會也是。羅老爺聽兒子帶同學回來讀書討論,聊得多開心,知識分子講的話那麼難他們傭人聽不懂,就說少爺在討論哲學呢。哲學最難懂,他們討論的東西也難懂,那他們應該算是在討論哲學吧。

 

不只是討論哲學,還討論怎麼改革呢。羅渽民咬一口糖餅,跟著朋友們大笑。他最會抓拍子了,知道什麼時候是停歇、什麼時候要一起加入話題、什麼時候要附和或反駁。他最懂看眼色了。人人都以為他是最受寵的獨生子、長男、目前羅家唯一能有效繼承財產與名字的人,但羅渽民的每一天是在吃早飯前習慣性先掃一眼父親的臉,再決定今天要快快吃完跑走,還是能稍微慢點吃完再坐車去上學。

 

『渽民,你都沒說話?你說說,英國老師課堂上講的那些,民族,國家,自強,戀愛──這先撇掉──這些東西講那麼多?我們有做到嗎?既然沒有,為什麼又要說?』

 

『嗯?』羅渽民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名,虧他剛還裝出獨自沉思的樣子。聽了這話,他也沒立即回答,只是微笑。

 

『你想嘛,無法實踐的想法,還是個好想法嗎?還是只是個空想?』

 

『嗯……』羅渽民依然掛著笑,雙手鬆鬆地扣在一起,『你剛說的戀愛,不也很重要嗎?李光洙老師說的,戀愛,男女,可是考驗一個人是否能有道德……呢。』

 

『哎呀?剛剛講了這麼一串你這小子只記得戀愛兩個字?』另一個同學嘴角勾起不懷好意的笑,『該不會是看上哪家姑娘?』

 

話題被他巧妙地帶過了。現在大家的中心變成了喜歡哪個女孩、去妓院開過葷了沒、跟哪家千金有婚約在,羅渽民心神跑回自己的世界。拋出一個火種後就跑了,也沒人注意到縱火犯全身而退。

 

原本日子都是這樣過下去的。去學校上課、聽外國老師講難懂的課、和同學一同上華都座看新電影、鬼混、討論些不著邊際的空想。偶爾,他們上街,他跟在後面,雙眼放空地看朋友們熱情呼喊,然後再遭到驅離。被追捕的時候他開心得很,不似喊口號時那麼死氣沉沉,他喜歡邁開雙腿漫無目的地跑。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李光洙或姜敬愛能寫出滿懷理想又具深意的作品,也不是每個人都,那麼聰明。羅渽民知道他們這群人成不了什麼氣候。

 

他知道自己不聰明,吊車尾考上世博蘭斯,勉勉強強做個醫學生,但課堂上老師說什麼他一個字兒都不懂。幸虧他還有個死去的醫生舅舅留下的筆記,會想考醫學也是因為舅舅的關係,他敢說自己從小就跟著舅舅出去看診,雖不是病人,但看著看著也多少能看出些細節。

 

父親也就滿意他這點,還有每周固定上教會這點,跟,去當司琴這一點。他根本不愛鋼琴,還更想做後面那個拍鼓的。

 

所以當父親聽見他們聚會內容時,氣得差點把半個家掀了。

 

『你搞什麼──!蠢貨!怎麼可以跟這些不三不四的瞎攪和!你這背信忘義的傢伙!我怎麼有你這種不肖子!』

 

『我不過就是跟同學一起──』

 

『王八蛋!你搞這些是要造反嗎!什麼垃圾書你也讀!你是想把王推翻嗎!?你吃的穿的哪樣不是王給的!』父親就賞他一耳光,繼續在他耳邊嘶吼:『搞什麼運動!什麼革命!你懂什麼了!?學生就該好好讀書,以後你要做醫生、延續羅家,你知不知道我就你一個兒子全都指望你了!?』

 

『不是的……』

 

『以後你敢再跟他們鬼混,小心我把你關起來。』

 

父親扯壞了他的領子,好好的一件白襯衫上都是晚餐的酒水,那死老頭下手完全不知輕重。打死自己兒子可以,但萬萬不可以口舌褻瀆早就不存在的帝國。什麼鬼,說好的倫常呢?

 

才在心裡咒父親呢,三姊就捧著一盆水和濕毛巾進他房間,捂他發腫的臉頰,說,你怎麼都當個大學生了,還不會看父親臉色,說點假話騙過去呢?碰巧是三姊回來看父母,見到弟弟被父親狠狠教訓的一幕。她們都知道父親對這好不容易盼到的兒子,沒有一點對待珍稀物品的輕盈,反倒是用鐵條束起來那樣,逼著他扳直身子,將他當作鐵塊一樣用火燒、用槌敲。若不是五個姊姊護著,恐怕唯一的兒子輕則被逼瘋重則被打死。母親生完妹妹後就病死了,那之後父親對他更加嚴厲,每天見他就說「要是你媽還在就好了」,直到父親娶進續絃。

 

有點耳鳴。

 

『我不都沒回嘴嗎?』他說,『我沒回嘴過啊。』

 

『沒回嘴,為什麼不裝點樣子呢?你這孩子就這點頑固得像頭牛。』

 

『才不要。』他接過毛巾,自己按在臉上,『我為什麼要討好他?他有那麼一刻疼過我嗎?沒有的話,別想我當個假惺惺的孝子。我已經夠孝順了。』

 

三姊知道他說的是考上大學,做個醫學生,然後一場一場從未拒絕過、相親前哨戰似的午茶會。父親要求什麼,羅渽民都做到了。

 

『你去睡吧,』羅渽民說,『難得回來一趟,明天我還巴望著你帶我去動物園。』

 

『對,對呢,都說好了。』三姊說,『你外甥多期待,說要回來看渽民舅舅,都不用我催,就自己收好行李了。手按好,別鬆開了,才能快點消腫。』

 

那個周末,他和許久不見的外甥、三姊,一起去了新開的動物園。在鐵路局附近,人多著,他高高抱起外甥架在自己肩上,看被人群包圍住而失去興致的獅子。

 

然後,他們在いちはつ吃了午餐,外甥依然不吃蘆筍灑黑胡椒、美乃滋,全都撥進他盤子裡。他說,討厭啊?下次舅舅煮最好吃的蘆筍給你,保證讓你愛上蘆筍。舅舅要加好多蝦子進去,還要倒進又香又濃的奶油,再加點小管吧,想加什麼都加,絕對煮得好吃。舅舅也就做菜這點可以拿來說嘴了。

 

那個周末過後,羅渽民就揹著一個大皮包,離開家了。

 

×

 

「本來呢……聽你說你也才讀一年大學,也才是醫學菜鳥,而且看你打扮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們還不太敢讓你跟,怕你受不了我們……辛苦的行程。」牧師說,「但你醫學知識不錯呢,真的才讀一年?」

 

「我舅舅是醫生,從小我就跟著他一起去給人看診。」羅渽民說。

 

「原來是這樣,你想當醫生也是因為他嗎?」

 

他踢掉腳下阻礙的石子。點點頭。

 

「你也知道,傳教辛苦,我們以前都是徒步的,」牧師說,「是現在教會穩定了,才可以讓我們用馬車代步。」

 

「是。」

 

「你有洗禮名嗎?」牧師看見他襯衫上那塊小而精實的純銀十字架墜子。

 

「……有,」他說,「以前牧師取的……Joseph。」

 

「Joseph,Joseph,」牧師頷首,嘴裡重複咀嚼,「以後我還是繼續叫你渽民吧,洗禮名是很難得沒錯,但還是渽民重要。」

 

唯恐父親找他,他只報了渽民兩字,姓氏先借用了舅舅的姓來。

 

這牧師是從蘇格蘭來的,原本是位醫生,在中會裡是頗有名望的長老。聽說是五年前自告奮勇要來朝鮮宣教的,自學朝鮮語,花了很多時間才讓當地人接納他;牧師就是靠著看病宣教,不靠西藥,就靠傳統的藥草療法,以免人們提防他藥裡有毒。羅渽民當初跑來這教會,也是聽說了這牧師是醫生,心想說不定能投靠他……浮想聯翩,聽見幾個人喊他把行李放上馬車,他趕緊跑過去幫忙。

 

「牧師,」他說,「要去哪傳福音呢?」

 

「下一個要去的村子呢,光看地圖就很遠呢。就算拉馬車趕路,也必須要中途找客棧停歇兩天。」

 

「要這麼久嗎?」

 

「傻孩子,傳福音,就是要深入那些被掩藏的寶地。」牧師說,「況且,我們也是要去看看有沒有人正受疾病所苦。」

 

「……是。」

 

「醫者呢,雖然重實際經驗,但學院知識也不能少,」牧師上了馬車,拉開遮雨棚。這輛馬車是仿西洋的,據說也是牧師自己造的。「我想你也是有苦衷吧。」

 

在一個蟬鳴即將消逝的夜晚,羅渽民抱著那皮包來到教會門前,敲敲敲地希望有人來。他知道這時間已經晚了,仍不死心地敲門,敲出一首曲子,從睡夢中醒來的幫手才來給他開門。

 

幫手喊來牧師,說有個人來,請他們收留。

 

羅渽民頂著一頭奔跑來的亂髮,大喘著氣,身上都是臭汗。牧師讓廚娘去準備一頓簡單的宵夜給他,白飯、紫菜湯、煎蛋捲和一小盤有點乾掉的章魚腳,羅渽民不顧形象跟餐桌禮儀,抓起筷子就吃。他平時不可能吃這麼樸素、甚至是寒酸的菜,可現在每一口都比過往那些山珍海味還甘美,就連放冷變硬的白飯吃起來都是香軟的。

 

那天從いちはつ回去後,他看見父親叫傭人把他房裡那些朋友們的書、筆記和除了教科書以外的冊子全都丟去庭院,正好有些落葉枯枝了,就扔進去一起放火燒了。待他循著黑煙跑過去時,書全沒了。

 

沒了。

 

他撿起一本倖存的、只燒掉兩三頁的筆記,翻開一看,就是小時候和同學傳閱來去的塗鴉本,沒什麼特殊的紀念價值。特別的那些都燒光了。要說哪些是特別的,可能就是以前媽媽請來西洋畫家教,說要給他補補美術,不然可惜了。他也不知道可惜什麼,但知道自己沒有繪畫天分。上面幾個姊姊會畫的畫、會彈的彈、會拉的拉,還有會自己做出一件裙子的,跟跑步跑出名堂的。就他一個什麼也沒有。就連妹妹都還會唱些歌。若硬要挑一個出來,也只能說他善心了。但善心在一個長子身上有何用?說不定還是缺陷。

 

噢不對,至少他還長得俊美,家世也好,勉強也是個未來的醫生,要招來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不是問題。

 

他一個人坐在庭院裡的大石頭上,捏著僅存的那本塗鴉本,看那堆東西燒完。

 

當初說想當醫生時,父親喜出望外,感嘆他終於懂事點了。他心裡想的是延續舅舅未竟之業,他想拎著舅舅那個醫生包去給人看病。在兒童能夠成為兒童之後,總有人說怎麼可以帶著身體較弱的孩子頻繁接觸病人,舅舅苦笑,說要是不帶他來,他就每天哭每天鬧,恐怕生病的要是自己,而且天天病,不能來看診了。無所事事的下午,不用學琴也不用學畫更不用上主日學的日子裡,他就抱著舅舅不用的聽診器,和好友玩醫生遊戲。帝努說你再不認真點讀書,以後連醫生都沒得當。他嚇得不輕,每天禱告說會做個乖孩子、會認真讀書,這才搖搖欲墜掛上去。

 

燒光了之後他回房間,拿出舅舅留給他的醫生包,把用得上的東西塞進去,必要的衣服、偷存起來的錢、已經不堪使用的聽診器。未免錢不見或被偷,他還散落在襯衫、外套、西褲口袋和鞋底四處。在天氣真正轉涼之前翻出家門,逃到了這間教會。他知道這間教會有個外國牧師,而那牧師是個醫生,很早以前就打聽過了。

 

『拜託您,』他吃完飯後,都還沒吞完,就雙膝跪地只差沒行個大禮,求牧師和牧師娘留下他,『我必須離開那個家,求你帶我一起去傳教。我是世博蘭斯的學生!也是教徒,受過堅信禮的。拜託您了,我知道牧師您也是醫生,求你帶我一起上路……!』

 

始終沒開口的牧師娘,說,就收留這孩子吧。這孩子看上去挺能做事,雙眼利得很,可以幫你的忙。牧師娘是本地人,是某家大地主的女兒,羅渽民操的口音、穿的衣裳、拿筷的方式和她過去極其相似,她倍感親切。

 

「先生那個醫生包看起來很舊了,」跟來一起宣教的小幫手尚旼似乎很喜歡他,成天都圍著他轉,「是誰的嗎?」

 

「我舅舅的。」羅渽民說,「他的遺物。」

 

「遺物?過世了?」

 

「嗯,四年前走的。」他說,「肺結核。」

 

「又是肺結核。」尚旼說,「我妹也是肺結核死的,四歲的時候,我娘天天哭,天天哭,哭到爹說再哭下去就瞎了,瞎了誰去幫忙耕田,所以我就跑來找牧師給我點事情做啦。」

 

「你也辛苦了。」羅渽民說,「……厚衣服有帶夠嗎?沒有路上給你買點。」

 

「夠的,出發前教會哥哥們也有給我一些。」

 

舅舅染上肺結核那時,把他趕回家,讓他不准再跟去看診。舅舅後來也不看診了,就在家裡專心養病。是被傳染的,加上那年冬天大雪不停,連日操勞,免疫力下降,結果自己也病了。去探病那時舅舅還要他掩好口鼻才能進房,而且只准坐在牆邊的椅子上,自己就拿一本書,躺病床上給他說旁人聽了枯燥、他聽了雙耳大放的醫學史。

 

肺結核在一百年前還是浪漫的病呢,現在已經退流行了,現在要得神經衰弱才是跟得上流行。羅渽民皺眉,不懂為什麼並也能浪漫新潮,人人都得病,他就曾經在學校撿到的風月小報讀過,內地那些文豪個個皆有神經衰弱,因為他們終日憂苦人性之惡,才導致生活不快、精神萎靡。

 

浪漫個屁。舅舅死了。

 

父親說母親一家就是運不好,才會這樣。先是次女,再來是么子,都是染病死的。新的媽媽說不上好也說不上討厭,不熟,回到家也很少看見,都窩在自己的花園裡。還有人玩笑說會不會像那些色情小說,其實是要勾引你?繼母勾引兒子的故事多了去了……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他拍一掌。想太多呢,繼母可能連他名字都記不得,只是因為有些年紀不得不找人嫁,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千金硬脾氣,才跟父親結婚的。父親也只是念在妹妹還小,前面五個女兒都嫁出去了,家裡需要有個女人教,這樁婚姻才拍定的。

 

秋天的尾巴快來了,很快就要迎來冬季。羅渽民不解為什麼牧師挑這時節出發,冬天不就是該窩在爐火邊玩遊戲嗎?怎麼就挑這個天氣出發了?他抬頭看天空,除了灰灰一片什麼也沒有,沒太陽沒雲沒點讓人看了心情舒爽的東西。燕子早已向南飛,只剩他一個人還佇立在地面巴望著可以捕捉一隻睡晚了的燕子。但是沒有。

 

包括尚旼在內,牧師一群人都覺得羅渽民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光是那個學校名稱就證明了,不是所有窮孩子都能拚進大學,而且還有個醫生舅舅。就算是狼吞虎嚥的那時,也比他們優雅得多,手腳都像穿釘線偶一樣,狼狽但規矩地動。

 

不過是個醫學生,也是教徒,總比來路不明的人好。就算是牧師,還是會怕的。

 

家裡運不好,王朝結束之後帝國興起,他們一家本就是掛著磊落的名作地下苟且勾當。替王做假的、替王殺人的、替做一切王想做但不能做所以丟包給他們的事。宮內都知道姓羅的根本不是什麼刑曹,手執公正的法,行所有下流的當。家裡運不好,改名成大韓之後,王極欲西化,成為近代、進步、積極的一份子,姓羅的從刑曹轉為管理海岸的看門犬,所有進港的貨物都要被法條按過才准算。官服也從鴉黑色袍子換成三件式英國西裝,人都精神神氣起來了。他的父親出生成長在這一代,那是所有熟悉的事物都漸漸失去顏色的時代,染上了新的、看似光明的彩色,但是衣服越穿越黑,被煤炭汙染的河水海水也越來越深。

 

家裡運不好,帝國剛建立沒多久的時候,父親正好生下第一個女兒,之後第二個、第三個……直到第六個孩子。日本人來了後,才終於生出了兒子。這兒子是父親的期待,是父親未果的夢,一個關於要把羅家汙名洗清的夢。這個兒子要做醫生,懸壺濟世,像他舅舅那樣。他們家不再會是黑的,從此以後,會是白白淨淨的,是上帝派來的。早在祖父那一代自平壤搬來前,家裡就已經全改信了耶穌教,但贖罪券此時早已停止販售,他們決定自己印,這兒子就是他們的贖罪券。

 

路途不算長,也不算短。他們第一天先是在一家小客棧過夜。那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專門做過路人生意,因此撿到最後一間房算是幸運了。同行的也都是男人,只是稍作休息,大夥就擠做一塊隨便睡了。羅渽民睡慣了只有一人獨享的四柱床,也只和李帝努一起擠過,要他一下子就和三、四個人同睡,實在辦不到,所以擦完澡之後他一個人拿了包裡的厚外套,縮在門邊的一塊小地。

 

這種生活好難適應,光是教會後面的小房子就夠難睡的了。教會後就是牧師家,他第一次到那時想起來法國人寫的那個故事……一個小偷跑進主教的家,偷了銀燭台,書上的插畫就和牧師家好像。小巧,溫暖,但不是他所熟悉的。

 

希望上帝原諒這樣任性驕縱的他。

 

他其實沒有逃家的計畫,只是在庭院內看那些筆記本、塗鴉畫冊、教科書以外的書都被燒光後,忽然發覺自己什麼都沒有。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還是現在才沒有的他不知道,總之就是沒了。

 

對了他記得一件事,就是二十日要和翻譯官的河家吃飯,因為父親很滿意河家的女兒。不僅上過女學校,還擅長女紅,舉止好像露水一樣輕輕的,而且很美。

 

河家的女兒美到什麼程度?美到有內地來的導演只見她一幀沙龍照,就特地從東京搭船來要她做下一部電影的女主角。這話聽得原定的女主角怒氣衝天。不過終究是大小姐,不宜拋頭露面。

 

『將來的醫生和賢慧有才的妻子,再配不過了,』父親說,『而且生出來的孩子不僅聰明,一定也好看。』

 

以前一起吃飯時他也感覺得出來,河家的女兒似乎也相當鍾意他,鍾意他被父親訓練出來的優雅模樣。但他對河家千金毫無想法。把十個、二十個跟她一樣美甚至比她美的人送到他面前也沒用。

 

他可以用不帶邪念的口氣說是的她真的很美,因為她引不起他的一絲邪念。她也是,她也是,她們都是。

 

「今天能走到嗎?」牧師的聲音闖入他的思緒裡,這才發現天亮了。

 

「可以,我們趁天氣轉涼之前快走。」尚旼說,「牧師你上了年紀啊,都好早起。」

 

「我六十了,還不算上年紀嗎?」牧師輕笑,拍拍手,讓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大家在趕路之前就隨便吃了些白飯配泡菜就解決,羅渽民還多吃了一碗飯。

 

「我看看……現在太陽都出來了,應該能在午茶時間之前到。」牧師說,「你們啊,等會兒到了那之後,記得收收眉毛,免得嚇著人。」

 

所有人都應了聲「是」。

 

「你這孩子也是,」牧師拍拍羅渽民的臂膀,「看看,眼睛這麼漂亮,別吊著,看上去怪嚇人的。喏,我們是去傳福音的,是在地上替耶穌傳達他的道理,你說說,這麼繃著臉不是嚇壞人嗎?」

 

「是。」羅渽民點點頭,他不知道為何牧師這麼說。手邊現在沒鏡子或玻璃,看不出自己的眼神究竟是多恐怖,但他試著放鬆點,要尚旼時時注意他的眼睛。

 

對。父親也曾經訓斥過他的眼神。斥責他竟敢用這種眼睛看他,該死的不孝子。他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只是又一次被責罵成績差、沒有遺傳到母親的頭腦、丟他們家的臉。當時他十歲,第一次有了點膽,抬頭看父親。過去他總是低頭聽父親訓話,就這一次開始──他抬頭看著父親──然後父親用力掐他臉頰,要他不准再露出那種眼神。

 

「渽民哥,」尚旼靠在他身邊,問,「你會跟著牧師一起幫人看病嗎?」

 

「……我還沒到那種程度,但多少能看懂一些,幫牧師一點忙是沒問題的。」他說。

 

「你也是信耶穌的嗎?」

 

「嗯,小時候就受洗了。」羅渽民說,「我甚至還可以背出路加福音全部。」

 

「牧師不是常講有四福音嗎?這是其中一個吧?另外三個呢?也可以嗎?」

 

「另外三個就不行了。能記得起路加只是因為路加是醫生。」他抹抹臉,像是想起什麼羞恥的回憶。當初不知腦子有什麼問題,只想著以後要當醫生,那他就要把路加寫的都背起來。結果現在想抹去那些經文都無法。

 

「渽民哥還會做什麼?」尚旼又問,「除了看病、背經文外?跟你說,我會倒立走路。」

 

羅渽民被這番可愛的話逗笑了,揉揉小孩的髮,說,「我被我爸逼著學鋼琴、小提琴和長笛,還有畫畫、算數、馬術,但沒一個是學好的。這些事我姊姊妹妹都比我強多了。」

 

「你有姊姊妹妹?」

 

「上面五個姊姊、下面一個妹妹。」他說,「我從出生後就每天被姊姊們欺負而已。」

 

路途的確不短,他們一路上聊了許多事情。羅渽民也不曉得為何這小孩這麼有活力,好像身體裡裝滿了對世界的疑問,想到什麼就拋出來。有些事情無關痛癢,有些正好刺到他不想回憶的,而有些,則是離舊傷僅僅一厘米,而他必須立刻選擇說還是不說。車棚裡其他幾人都在休息養體力,到了村莊後就要開始幹活了。牧師則在最前面駕車。

 

他們即將待上幾個月的村莊叫福至村,人口數不少。就他們的觀點來看,這些人都是游離的異教徒。他們要在當地找一間房子租下來,布置一個簡易的教堂後,就開始傳教、看病、記錄村莊的風土。

 

以前上教會總聽說到一個新地傳教最辛苦,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把他們當敵人、入侵者,許多弟兄姊妹都吃了不少苦。羅渽民有些緊張,他從出生起就在一間頗具規模的教會了,根本沒體驗過什麼是從零開始的傳教工作。

 

「牧師,福至村後面還有一個村莊,」其中一個幫手早就先到了福至村,先和村民打好關係,也等接應他們,這幾日他除了在福至村幫忙外,還去探勘村莊的周圍。

 

「還有一個村?」牧師皺眉,說,「地圖上沒看見啊?」

 

「在河谷那,很小的一個村莊,聽福至村的人說那裡不好,但似乎比他們還早在這定居。」

 

「但地圖上沒有?」

 

「因為是……」幫手面有難色,做了一個摀住嘴的手勢,說,「據說是跟鬼神有關的不祥之地,那裡是一個亂葬崗。」

 

「那……那個村叫什麼?」

 

「沒有名字,」幫手說,「福至村的人都說那是『巫村』,或是『女巫村』,據說是因為那個村莊裡幾乎都是女人,都是一堆跟鬼神做交易的靈媒……」

 

「你有進去那個村子看看嗎?」牧師問。

 

「這……老實說,我才剛要到那去,就差點迷路了。要到女巫村之前還要先穿過一個林子,那林子很亂,很容易走丟啊,就連我一個從小在樹林間長大的人都不太能走進去。牧師,您千萬別進去那。」

 

×

 

女巫村。

 

羅渽民想,女巫,是那個女巫?洋人童話故事裡常出現的女巫?

 

不……應該是指一般的巫師大人,穿五色袍子揮鈴鐺的那種。小時候見過幾次,因為一般百姓信仰的,都還是這些流傳在民間許久的習俗。女巫跳大神,被附身,替神靈傳達旨意,或是替人消災解厄、祈福祈願,什麼都有。和只有上教會禱告、唱讚美詩歌、主日學的他不同。也有男的巫,較少見,他們會穿上女巫的五色袍子,但是印象中他只看過女巫。

 

算了,不再多想那些,跟現在要做的事無關。

 

福至村人口大約兩百以上,各家姓氏皆不同。牧師說,雖然偏遠,不過他們並不是常見的近親繁殖類型,看起來氣色也都不錯。不過還是得從最基礎的健康檢查開始。牧師是學內科的,但在英格蘭念書時也修習過牙科,因此先展示醫師而非牧師的身分,向村民說他們是醫療宣教隊,會在這待上一陣子,以便宜的價格或貨物做代價,幫大家看診。他吩咐羅渽民跟在身邊,好好看他怎麼工作的。

 

聽到是看診的,好奇心重的村民們都躍躍欲試,沒有什麼抗拒或猜忌,自動排隊等看牙齒。一般人沒有牙齒保健觀念,都是掉了就拔,拔壞了也不管,有人因此染上敗血症而久病過世。羅渽民就當牧師的助手,在一旁紀錄村民的牙齒狀況,並且照著畫下簡單的示意圖。

 

他的美貌在這時派上用場了。若是尋常的醫療宣教隊來,民眾不可能不保持戒心,遠遠靜觀。但來了一個濃眉大眼又面貌祥善的年輕男子,又乾乾淨淨的,不像那些耶穌教的人看起來都過得很貧苦,眾人也因此對他產生興趣。

 

「小子,你也是醫生?」其中一個大叔開口道。

 

「不是,我只是醫學生,」他說,「是牧師……醫師的助手。」

 

「真是一表人才,幾歲了?我女兒可美了,是村裡最美的人,要考慮一下嗎?」

 

「你女兒一個大餅臉哪裡美了?倒不如我姪女才是真的天仙。」

 

「你姪女天仙又怎樣?是個話都說不好的白癡!」

 

「她不是白癡!只不過是怕生!她算錢可比你準了!哪像你還把擺攤的錢算錯搞得要全村人來開會!?」

 

聽他們在後方吵起來,牧師也不出面阻止,只是呵呵笑,繼續替人看診。那都不過是熟人之間的吵嘴,無須介入。羅渽民跟著在旁邊聽牧師描述村民的病症,大多都是務農造成的痠痛,沒有大問題。他知道,總有一天還是要回去的。不回去讀書,就等於做不成醫生;不回家,就等於沒有人提供足夠的金援讓他上大學。就算有獎學金也不容易拿,他得更努力。

 

以看病開始是正確的,村民對他們就不會有戒備。聽到他們是教會的人,也指路跟他們說哪些房子是空的、乾淨的,這段期間可以住在那。

 

他們找了一間靠近森林的平房,考量他們有四、五人,又需要空地做主日學教室和禮拜,這裡離村中心雖有點遠,但空間很夠。牧師早上看到羅渽民睡得克難,就讓他和尚旼睡一間房,自己睡在一間小小邊間,其他人則在睡最大間的。

 

買來的棉被很暖,今夜他或許可以安穩地睡一覺。

 

不曉得父親和姊姊們是不是找他找瘋了。

 

牧師沒有問他詳細的事情,只知道他和家裡衝突,經年累月的,不是耍任性地出走。對於家裡的事,他也不願多說,太丟臉,說出來都覺得自己是廢物一樣,真如父親口中那些責備與羞辱。

 

不對,他還真的是廢物,父親說的沒錯。

 

天氣越來越冷了。

 

×

 

趕車的疲憊,加上一到達福至村後,他就立刻跟著牧師去義診。這麼折騰下來,應該是會一覺到天亮的。但逃家後的焦慮與憂愁揪住他,時不時在夢中夢見自己下墜、失足,頻頻醒來。他又睜開眼,看見窗外的天光微亮,但仍是銀灰色的。可能太陽還準備出門而已。

 

他起床,搭上厚外套,走到外面去。

 

竟是初雪到來的日子。

 

或許是生在陰盛陽衰之家的關係,羅渽民從小就過著兩種時間。一種是外面的、科學的,一種是私密的、生理的、完全打亂理性的,他和李帝努在院子玩時還得解釋為什麼姊姊洗一堆被單。姊姊們強烈的存在感逼得他從出生就有五股高壓,但也讓他多瞭解些異性之間相處的眉角。再來,醫生夢也讓他有觀察周遭人身體的變化。多虧了這些經歷,他這旁觀者還能先一步察覺到相親茶會上痛到臉色發白的三姊,藉故帶她出去吹風。吞了一丸阿斯匹靈,回到飯店後,姊弟倆聽見男方父子在洗手間耳語「那女兒臉白成這樣,該不會是抹鉛粉吧」,氣得三姊抓了皮包就跑,也不管帶她來的姑媽面子會多難看,總之這男人她不可能要。羅渽民舉雙手雙腳贊成。

 

學會計算這種非科學的時間後,就會發現節氣比姊姊、妹妹們的身體還規律,還不傷人。只是今年的初雪似乎來得早了點。

 

他看那森林,想起幫手說的,別輕易進去森林,會迷路。那幫手老家就住森林,說起這話來令人信服。

 

可他家也是在森林邊,從小沒少玩林中的捉迷藏,一時好奇,順著獸徑踏出的小路走過去。

 

林子很大,可以走的路卻不多,他踩過樹枝和一些昆蟲的屍體,踏往更深處。樹木都是扎人的種,而且在秋天時已經落光了葉,疲弱無力的黎明稀疏滴落。天氣凍,他呼出一口氣,化成一團白霧。

 

心裡其實害怕根本沒人在乎他,沒人找他。姊姊們在母親死後就不常回來了,不想回來看父親,頂多就為么妹添點女孩子的東西。而父親說不定根本不想管他,就當他是真正的不肖子,死了一樣。妹妹……全家大概也只有妹妹每天會看他,拉著他到有面大鏡子的房間跳舞。

 

今天是禮拜幾?禮拜天了嗎?到安息日了沒?

 

他的時間不是月火水木金土日,而是禮拜幾、禮拜幾、禮拜天。他吃飯前習慣先禱告,但在被同學笑了之後再也不做了。他身上時常掛著十字架,但只是胸前一個輕盈的小銀墜,為的是保平安,並不是揹在背上的十字柱。但如今要他真的跟在牧師身邊卻害怕了,父親的庇護雖然常伴責罵,但也給他足夠的涼蔭。

 

撥開擋住視線的樹枝後,他看見一個人站在林中。

 

嚇了他一跳。

 

在這片雪林中顯得格外亮眼的一身。

 

他屏住呼吸,怕自己是眼花,又看了一次,確實是一個人。穿著彩色的袍子,雙手凍得鮮紅,而袍子下的褲腿格外乾淨潔白,鞋子也同樣的沒染上多少塵土。這不協調的身影,在這人跡罕至的森林裡?

 

那人不曉得在幹嘛,雙手合十,低頭對著樹木的根喃喃自語,除了一身奇特的打扮外,那人的頭髮也是墨水一般的深,肌膚則是蒼弱的白。羅渽民仔細地瞧,一時分不清是男是女,看身材瘦弱,皮膚又白如雪,好似女人;但身板又高挑,且看骨盆窄,雖然有著似女人的曲線,又是尺子般的挺直。

 

這種天氣只穿這樣難道不冷嗎?不凍嗎?他的手都發僵了,但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羅渽民佇立在原地動彈不得,想離開又不想走,他想一睹那人的真面目。而也如應允了他的願望般──那人結束了自言自語,雙手鬆開,轉頭,看見樹枝後的他。

 

還以為在這種大冬天的森林裡會撞見鬼神,畢竟從進林子開始他的心就忐忑地猛撞胸口,他害怕、恐懼,這一整片好似會吞人的枯林。

 

現在胸口也仍然是砰砰砰的,心臟快衝出來了。那人的黑眼睛看著他,不帶一絲猜忌和畏懼,更多的是驚喜,驚喜之外,竟還有一點點期待。那雙黑眼珠好像墨色的珍珠,又亮又圓,閃著初雪反射的珠光,翅膀一樣彎彎的眉毛挑高,還有一雙欲言又止的紅唇,看起來格外清秀,卻也格外暴力,那雙閃翳珠光的眼睛好像刮人的新月,柔中帶冷。羅渽民看傻了,不知該往前還往後,他知道有路可走,但腳動不了,眼睛也移不開。因為那雙眼也同樣地鎖著自己。

 

那是一個奇妙的念頭,他往前,撥開樹枝,雪塊落下,但只是初降的雪,不重。那人微微張開的唇瓣呼出小小一丸白氣,好似在等他靠近。心裡不踏實,羅渽民想,那是一個沒來由的念頭,好像有種,早就會遇見他的感覺。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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