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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IG無聊想了一個黑道AU,時間是日治時期的朝鮮,這篇先當作先行曲(?)來看就好XDDDDDDDDDD

 

 

‧火車

 

 

火車並不是那個有輪子有鐵的火車,而是掠奪死者靈魂前往地獄的那個火車。他六歲生日那天,在家裡的書房找到一本講日本妖怪的書,在那待了一天一夜,把書裡全部的妖怪都背下來了,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個火車。

 

說起來也怪,家裡居然有這麼一本書,而更怪的是,家裡為什麼有書房。這是他長大之後才漸漸領悟到的怪事,他們家的人會讀書嗎?不知道,帶大他的都不是父母兄姊,而是無數個稱他為小少爺的年輕男子,他們一個個眼神兇惡、身材魁武,對自己的祖父和父兄非常尊敬崇拜,恨不得將眼睛埋在地上以示敬意。唯有在同他說話時會蹲下來,與他平視,帶著書中說的,慈愛的眼神,告訴他這世上每一件事。

 

他們疼愛他,所有人都將他看做是不幸的孩子,有缺陷的,怪異的,即便是這樣,他們依然疼愛他。除了這些人,他並沒有再看過其他人,每日醒來就有人捧著水來給他洗臉擦澡,祖父怕慣壞他,要傭人不准幫他換衣服,讓他自己學會扣鈕扣,折領口,繫領帶,穿靴子。剛來的傭人不知道他是患了什麼病,小心翼翼地不敢碰觸他,唯恐自己的眼睛也變成可怕的顏色,而那些黑衣人只當傭人們細心呵護他,連他的寒毛一根也不敢碰。然而事實與想像中就是相去已遠。

 

祖父看書,對了,祖父會看書,很少在家的父親也看書,聽說母親也看書,但他沒辦法去證明。只知道,這書房裡所有的書都歸他所有了。大他三歲的堂兄不喜歡這些書,看了就不耐煩,但喜歡他看書,說你喜歡讀書,以後就做個讀書人,喜歡音樂,就把鋼琴學好,不要變得跟我們一樣。

 

那樣是哪樣,他其實也不太明白。

 

這裡的書很多,他也讀了不少,有些書他記得牢,就連作夢也會夢到,偶爾被帶出去看電影時,他發覺有些電影橋段都能在書上看到,書本就像是百寶箱、預言一樣,能讓他知道很多事情;有些書他毫無印象,是抽出來翻閱時才發現自己讀過了。然而他永遠記得第一本、在他心裡扎根的那本書,就是只有他翻過的日本妖怪大全。不曉得是哪個好心人翻譯成韓文了,讓他得以發現這本寶。有時堂兄也要他讀英文童話,讓他不要忘記,雖然自己沒什麼印象,但他看著鏡中自己的臉,好像有那麼一點,和照片中的異國女人相似。

 

長大一點後,他指著照片問堂兄這兩個人去哪了,頭被打了一下,堂兄說,這是你爸爸媽媽,不是隨便兩個人。而也是這時家裡的人才發現他幼時的記憶隨著年紀增長而斑駁散去。他已經快要沒有印象。

 

他的生活中除了黑衣人,祖父,大伯,叔叔,兄弟姊妹們,書,音樂以外,就是很多不明所以的哭泣或求饒。偶爾在深夜能看見祖父的腳邊跪趴著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那些人有時候是匍匐哭著求給活路,有時候是討價還價以四肢或女兒換取性命,不過祖父很少對他們留情,只說他不害人無辜女兒,然後點點頭,旁邊的人就會明白意思,他們接下來的工作便是讓那些求饒的人消失在世上。在那些哭聲和慘叫聲過後,夜晚又恢復寧靜。這闇夜的插曲讓他不敢看也不敢聽,但他知道這些人這些事的存在。那些夜晚後的隔天,他會一個人去琴房練琴或是聽留聲機唱歌,讓樂聲填滿自己的腦與心,不要再想起那些事。不再想起遺留在手上的火銃的觸感。那些日子祖父一邊疼他一邊逼著他學會扣下扳機以自保性命。他想要忘記。

 

十七八歲後,大伯接手,堂兄已經是這個家半個主人了,大伯接手,祖父退位安養天年,還從外面找來其他穿黑衣戴十字項鍊的人,在床邊懺悔,他這一生毀了多少家庭,手上沾了多少血,他要回到天父的懷抱,請天父赦罪。那黑衣人抿著嘴,什麼也不說,照著儀式給祖父淋上一點水後走了。

 

堂兄辭退了幾個傭人,他問為什麼,不是做得好好嗎。堂兄苦笑一聲,捧著他的臉說,你不知道自己的臉是禍水嗎,有多少女傭人半夜想爬上你的床。

 

彼時他也是個青年了,懂得堂兄說什麼。堂兄說這個家可不容許外面低賤的血統進來,外面指的是什麼,他其實也不太懂。外面是什麼,外面有其相對的意思嗎。

 

他說,他的臉也跟哥哥不一樣,跟大伯叔叔們不一樣,他也是外面嗎。堂兄似乎有點詫異他問這些問題,不曉得怎麼解釋,說,你的父親母親身上流的血跟普通人可不一樣,我們的血,可是純正紅色的。

 

祖父壽終正寢,房子上下所有人都嘆一口氣說,真是太好了,安穩地在家中死去呢。出殯那一天,葬列盛大,覆蓋了這座城,他隨著葬列的隊伍前進,全部的人都換上黑色喪服,祖父的壽衣依循傳統,但胸前戴了一條十字項鍊。那天到家裡來給祖父頭上淋水的黑衣人又出現了,手上抱著一本黑色書皮的書,扳開祖父柔軟的雙手,其他人驚呼怎麼過世幾天了,還是那麼柔軟,看來真的有神明祝福。戴項鍊的黑衣人不說話,嘴裡念了一些話後,在胸前比劃了一個十字。薔薇圍繞著老人的屍體,他想起幼時讀的妖怪大全,那時的他已經讀了更多深奧的書,但始終會想起這本。他問黑衣人,祖父的靈魂會去哪,會被帶去地獄,還是會去祖父心心念念的天堂。黑衣人沉默不語,看著這一排長長的葬列,所有人都面露哀痛之情,腰上或衣帶內卻繫著凶光。他看黑衣人不說話,又指著祖父屍體上那本書,問,那是什麼書,重要到祖父要帶進棺材裡。戴著十字項鍊的黑衣人,從自己的兜裡拿出一本小小的書,說,這是一樣的,你若要就帶回去讀。

 

沒有了祖父之後,家裡的氣氛稍微變了。堂兄鼓勵他多出去走走,去街上看看,以後也能放心去參加舞會認識女孩子了,以前祖父怕他出去受到另眼看待,現在他已經長大,祖父也溘然長逝。他上街,看到那些路面電車卻不曉得怎麼搭,愣愣地上了車後觀察其他人的動作走,從前他只搭黑頭車出去,也沒逛過這些店鋪。喫茶店、餐館、打鐵行、報社,沒有一個地方是他熟悉的。看到轉角有一間書鋪之後,他試著從這裡開始,這是他新生活的起點。

 

這裡的書沒有家裡那個誇張的書房多,小而精巧,分類得宜,櫃台邊還有一個區塊專門放「新刊」,都是一些他沒見過的書,又大本又薄,上面還標示年月日以及「期數」,他拿起一本,老闆馬上從櫃檯的那邊滑到這邊來,什麼也沒說,盯著手上的書,好似在偷偷監視他。

 

「請問,」他開口,老闆抬頭一看他,嚇了一跳。

 

「我不懂外國語!」老闆說。

 

「請問,」他又說了一次,看老闆這麼慌張,不知道自己哪裡有錯,趕緊放下手上的書,「我想找韓龍雲的詩……」

 

「什麼!?」

 

「韓龍雲……的詩集,不知道您有沒有……」

 

「韓、韓……」

 

「在這裡喔。」背後另一個聲音穿越過他們的聲音,點點他,他轉頭,看見一個穿襯衫、揹吊帶、著西裝褲、踩亮皮鞋、打扮和他相似的青年,手上拿著一本薄薄的書,「韓龍雲。」

 

家裡新書的添購,都是固定的書商送來的。祖父知道他愛書愛音樂,給他從外面買來好多新的書和樂譜。這是他第一次踏進書店來買書,不曉得原來是這樣的。和以前完全不同。

 

青年拿著韓龍雲的詩集過來,放在櫃台上,問他還有什麼需要的嗎,雖然他也只是客人,但對這家店非常熟,一旁的老闆面色鐵青,但也附和沒錯勝寛對我們店非常熟悉,是貴賓常客。青年說,會讀韓龍雲的人,一定也是喜歡新思潮的人,看你好像有外國血統啊,是不是從西洋回來的啊,除了韓龍雲以外還讀過其他李光洙或是金東仁嗎,都可以推薦介紹。

 

他不認識這個青年,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素未謀面的好心人,但感覺青年也喜歡讀書,而且和他讀的品味相似,青年的眼睛大大的、渾圓如黑色珍珠,雙頰高高鼓起,聲音清亮和煦,比留聲機或演奏會聽到那些合唱團的還要迷人。

 

「那你推薦我書吧。」崔韓率聽見自己這麼說,他看到青年表情變得更加溫煦,揚起笑容,拉著他的手就往店裡去。這間店明明不大,從外面就能望到底,可是青年勾著他往前跑,就好像可以到達更廣闊的地方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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