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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章

 

 

 

 

 

往濟州島的路#33

 

 

 

 

崔韓率找了大量有關濟州島旅行的資料,儲備著等考完之後用。他打算考完試,馬上和夫勝寛一起去濟州島。當然這是秘密行程,他沒跟對方說,全是他自己一個人在心裡計劃的。

 

父親在前幾天直接說了,希望他能去美國,四年整整,晚一年讀大學也沒關係,總之先去那待著,然後準備入學考,接著在那好好把大學念完。因為父親是少有的強硬,儘管沒有斜眉怒目要他這樣做,但也不由得他說一聲不。崔韓率沒辦法也無法做好心理準備。

 

只是命中了之前的猜測。

 

該不該對夫勝寛說這件事。

 

該不該呢,該不該呢,他聽見父親說都已經給他打理好了,韓國這裡只要平常心去考試,也不用管要申請哪間,四月馬上送他去美國,不管他是要念音樂系還是什麼都好,總之就是得去那,都跟媽媽說好了。這幾年間只要他在美國的土地就好,想回來就回來,但不可能是韓國的大學。

 

他想那種被分裂的痛覺,究竟是來自於何處,是從血脈而來的還是從心思而來的,自己與夫勝寛的事情鐵定是被知道了。其實他不知道、父親究竟有沒有發現,但他心裡的第一反應告訴自己他最恐懼的就是這件事。

 

要與夫勝寛分開生活五年,這期間他們還能不能如這一刻親密,根本是未知。就連他自己也沒辦法保證五年間不會一直不變,人不可能不變,而他們每一次細微的變化彼此都再也不可能第一時間就發覺,每一次見面一定心裡都想著為什麼他又變了一點。

 

他仍是不敢開啟那封血緣鑑定書,父親也依然不告訴他與夫勝寛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一定不是親兄弟,長得這麼不像,他們就是不同的胚胎,不同的基因序列,不同的人,絕對不是什麼白癡的同父異母。這種八點檔的劇情不會出現在他們身上的。

 

崔韓率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怎麼了?」夫勝寛指著他的題庫本,說,「這個不是之前才錯過一次嗎?」

 

「啊……」

 

「你沒記熟嗎?」夫勝寛倒也沒發現他心神不寧,只以為他是沒搞懂問題,換了鉛筆在題目邊寫上解法。

 

「不是,我有記……」

 

「噢,」夫勝寛停下筆,「那下次不要判斷錯誤了。」

 

「嗯。」

 

換崔韓率停筆。

 

「考完試,」他開口道:「考完試要不要去濟州島?」

 

「……嗯?好啊,但你要住我家嗎?」

 

「這個先、」

 

「噢,好吧,訂飯店。」

 

「不是,我是說,我們先自己去玩,再去拜訪你媽媽,」崔韓率說,「我有些話想對她說……考完試後!我也有話對你說,」

 

「什麼事非得要等考完試才能說?」夫勝寛瞇起眼,裝作邪惡地笑說,「難道是什麼要出國讀書的事嗎?」

 

×

 

崔韓率不太會說謊,他一看就知道了,也恨自己烏鴉嘴沒事講出來幹嘛,顯得他很在意似的。他的確是非常非常在意,但現在不是在意的時候,他可沒有要拼留學,他要面對最重要的考試。

 

不如先想想之後的濟州島之旅,這開心多了,崔韓率終於要去他的老家。

 

他該怎麼面對呢,他不可能跟著飛過去,他有自己的人生要面對,他有自己的規劃,他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間,可是他是那麼喜歡崔韓率。崔韓率是那麼喜歡他。他後來發現對方在講這些話時手都在抖。

 

去美國一趟很花錢,飛機又那麼久,調整時差、適應環境、路程長遠,視訊電話都要挑時機,所有的一切都要配合得好,齒輪稍微走歪便有可能摩擦生熱大吵架,沒有耐心還可能變得無心。他們根本沒那個餘裕應付,他們僅只十八歲。連怎麼說喜歡都不會。

 

可是他是那麼喜歡崔韓率,崔韓率是那麼喜歡他。

 

他又在心裡重複了一次。他不會去美國。但他知道他就是要去美國。

 

他要好好計畫要帶崔韓率去哪玩,他們要去市場吃飯,去海邊,去泡溫泉,去玩溜索,然後請媽媽做一頓好吃的,他們會在他的房間裡說一整晚話,或甚至不說話只接吻,或更多,他如此想著。

 

夫勝寛的心理素質沒有崔韓率所想的脆弱,因為當年準備考高中之前,夫勝寛意外聽到了外婆再次斥責母親當年的過錯,他可以忍受這種意外。強裝心無旁鶩地繼續準備考試。

 

他們實在太不了解,普通小家庭、每個月都拼命活著的那種家庭是如何一邊出外打怪一邊在家過生活的,夫勝寛不過是回到那個狀態,在這種嬌貴的環境裡會養壞他。崔韓率也許已經與這種生活融為一體了,但他還沒,因此他還能撐過去。

 

知道了崔韓率毋須認真準備韓國的考試,夫勝寛還是敲著他的手腕要他一起複習,崔韓率也乖乖地時間到就翻開練習題,兩人面對面一起寫題目,交換考卷改答案,訂正錯誤,不過崔韓率通常不怎麼需要改考卷……幾乎沒有錯誤。

 

「你開始準備行李了嗎?」

 

「還早。」

 

「那邊有放你一部分的東西吧。」

 

「嗯,有一些,不過考上了後應該會住學校。」

 

「以後要見面就很難了。」

 

「不會。」崔韓率說,「我們家有你的房間。」

 

然後兩人又不說話,好一陣沉默,慢慢消化剛才那幾句寥寥的句子,用火烙在腦海裡後,才又開始寫題目。這是他們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相處方式,再更進一步只怕到時會火燒上身滅不了。

 

偏偏他們連指尖碰觸都會擦起火花,宛如兩條脫皮的電線,一點也不遮掩那些零星火光。

 

在妹妹下樓之前崔韓率一直勾著夫勝寛的左手,艱難地繞過自己的左手訂正題目,夫勝寛看了想笑但又笑不出來,他只覺得那是崔韓率與他好不容易所能想到的,他們必須將之視為珍寶。

 

四月動身,正好那時夫勝寛也開學了,會忙到沒有時間管這些,崔韓率真的懷疑父親看出什麼端倪,心裡總是不踏實,但又轉念一想這樣荒唐的情節誰能料到,或許只是趁著大家都忙著時候送出去安心點。

 

兄妹分開和他們倆分開是不同的,崔韓潔得知哥哥要回美國後也說以後高中想去美國讀書,不想只在韓國。

 

如果可以像真的兄弟就好了。在那之後夫勝寛總這麼想。

 

但也不可能了。

 

天還很冷,離他要走的日子還有一段,他們得先應付完眼前的考試。老師發回准考證後,就只剩好好應試了。每個考生只有到這時才真的看起來平等了,大家一樣進到教室去,拿起筆和橡皮擦,等著考卷發下,等著收回,等著鐘響之後魚貫而出然後準備第二天的考試。噢不,他們中午不用出去覓食,就會有光顧已久的日本料理店送來便當。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吃飯,心照不宣地不對答案,純然放鬆休息。

 

要夫勝寛在考試期間安定心神不去想崔韓率的事情太難了,但他仍是快速地解題、檢查、依循著本能與訓練過的反應速度寫考題,這些都比老師給他們的試題簡單多了,他已經在手上、心裡、腦海裡重複過好多次這些東西,就為了能上一間好大學,他反覆吞吐他一點也不喜歡的知識。

 

就為了這些東西,他跟崔韓率要分開。

 

英文聽力差點漏了一題,他抓住第一句的句尾,聽著第二句在腦內思考推敲這上下文的邏輯,趕緊補回來,幸虧沒有漏聽太多。

 

甚至還早其他人寫完試卷。

 

咬著筆桿,看完題目後,快速地寫下作文,不拖泥不帶水,像機器產出一樣又快又準確,熟知閱卷老師想要怎樣的作文,他早就抓到了訣竅與模式,這一點都不難,難的是他自己。如果人可以和寫考卷一樣都能預測走向、寫出正答那該有多好。但終是沒有他所想的那麼簡單。

 

偶爾他會怨恨自己的人生。但現在再怨也無濟於事了。

 

考完試後就是畢業典禮,畢業典禮他們要蹺掉直接去濟州島,反正那些儀式不過只是儀式,缺漏一、兩次不算什麼,將來他們還有好多要缺漏的。

 

第二天只考半天,他們沒有請司機來接送,而是搭地鐵去好久沒去的Club。四點才開幕,他們先是去看了一場電影,才又進去聽Live。考完試的這天路上擠滿了高三生,就算沒穿制服,看那神色也知道是終於脫離苦海之人。唯獨夫勝寛的臉色不如他們快活,可仍然是那樣平靜。

 

崔韓率忽然覺得自己一點用處也沒有,旁邊這個人已經是個大人了。他還掛著半生不熟的年少氣,夫勝寛卻在很小的時候就長大了。

 

還以為他們是那麼相似,其實不然。

 

正這麼想的時候,對方的手趁著昏暗的燈光勾住他的手指,而四周的人都專心聽台上的人表演,沒人會發現到。

 

那是他最想哭的一刻。

 

×

 

成績出來之前就先迎來畢業典禮,冰封的十二月充斥著冰一樣的吸吐,但學校暖和得很,和外頭就是不同的世界,宛如冬天從不存在過。即使成績還未出爐,校內還是滿溢著各種不同情緒,有離情依依也有人巴不得快脫離高中生活去國外快活,金珉奎不屬於上述兩種,他還煩惱著以後還要不要住家裡。

 

畢業典禮之後就不會再來學校了,不少人趁著今天把真心話說出來。還以為會有人拆台或是撕破臉,還期待著會有這樣的人出現呢,可惜沒有,倒是不少女孩認真地向崔韓率和金珉奎告白。被擠去後面的夫勝寛有些不甘,一個人被晾在後面什麼事都做不了,嘴角兩邊高高揚起裝作很開心又有點感傷地聳著肩。在他們兩個被一群陌生人包圍住時,班上的朋友都抱著誇張精緻的花束來和他合照。

 

叔叔當然也給他們兩個送了花束過來,為了那個新鮮度,事先預定好了樣式,早上才紮好的,立刻運到學校禮堂來。夫勝寛抱著那株不大也不小的花束,和崔韓率的一比,兩人的樣式一模一樣,只是花朵的顏色稍稍不同而已。他對花啊草啊的沒研究,相信崔韓率一定也是,不過叔叔是畫商,應該品味非常好吧,連他這種外行人都覺得這束花無可挑剔地璀璨,上頭的露水還顯眼得光一照就映射出無數的散虹。

 

他的高中生活一下從泥地拉升到大理石等級,若不是金珉奎保護他,夫勝寛鐵定會被扒掉好幾層皮,他知道這些朋友一開始也看出了他身上的平凡味,他遮掩不住的出身。那麼緊緊地捏著手中的銅錢,然而只不過是眾多金幣中的渺小一節。

 

這些人起初會當他兩年多以來的朋友,也不過是看在金珉奎與崔韓率的份上而已,對櫥窗內的擺設都沒興趣了,怎麼可能還點來吃。金珉奎說幸好你又會讀書又是個好人,否則這群勢利眼的傢伙怎麼可能真心當朋友。

 

但應該也沒那麼糟吧,夫勝寛想,反正畢業後他大概也不會與他們聯絡了。

 

金珉奎首先掙脫開來,回到座位上。

 

「花跟崔韓率一樣。」金珉奎用自己的花束指著他的。

 

「他爸爸訂的。」夫勝寛說,「你怎麼逃出來的?」

 

「就說我要找你。」

 

「你會害她們恨我。」

 

「不會,最後一天了,我又不認識她們,她們也不認識你,恨什麼恨。」

 

「至少在這一天她們會抱怨我搶走你。」夫勝寛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這個有點幼稚又竊喜的笑容讓金珉奎忽然茫了。夫勝寛伸出雙手環抱住他。從那寬廣的後背都可以摸到金珉奎的心跳。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說,「金珉奎才是好人。」

 

「說什麼啊,」金珉奎也抱住他,用更大的力氣將夫勝寛鎖住,「你最好的朋友當然是我。」

 

看這裡正上演著青春校園劇,崔韓率也不好意思打擾他們,將花束擱在椅子上後,愣頭愣腦站在牆邊,手機打了幾個訊息給夫勝寛後,獨自在那想著什麼事。他又是那樣雙手捧著臉頰,思考得太入神因此沒聽見外面的人講什麼,也正好,新一群要向他告白的女孩子反而卻步了。

 

他們兩個的背包裡都裝滿了要逃走時需要的東西,換洗衣物、行動電源和充電線、信用卡、金融卡、礦泉水、零食、最常翻的漫畫、耳機、再挑一項最重要的物品當護身符,滿滿一大包,簡直不像只來參加典禮就走的畢業生。

 

說逃走也只不過是暫時的,他們根本沒那能耐。

 

崔韓率改為坐在地板上,看著自己那雙訂作的黑皮鞋。穿上新鞋的那天他還以為自己像個大人了,其實什麼都沒變。

 

「我要走了。」夫勝寛鬆開手,又抱了一下金珉奎,再放開。

 

「啊?去哪?」金珉奎看他揹上背包,那和他平時揹的小牛皮書包不同,而是一個運動品牌的淺黃色後背包,裏頭看起來裝了不少東西。

 

「回濟州島,」夫勝寛說,「去去就回。」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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