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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寫完了,

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呢,

或許等隔天或過幾天才能寫吧(先請移駕IG等候)

可能這不是普遍認為的好結局或「完整」的結局,

但對我來說這已足矣,

總之謝謝追到這裡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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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濟州島的路#34_End

 

 

 

 

 

現在他非常會買火車票、客運票和高鐵票了,不用特別叫人去幫他訂,自己上網就能迅速結帳、拿票,當然,這對網路世代的孩子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只要親自演練過一遍就會了。他們第一次去束草時也是這樣半途逃走,這次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空氣很冷,冬天都是這樣,從沒有體會過什麼暖冬,就連濟州島少雪的天氣都足以掐住他們的咽喉,只幸虧天氣乾燥。攔了計程車後馬上往金浦去,在常去的航空公司的國內航線劃位,看見所有步出機場的人都得先深呼吸做好準備,好像穿過那口暖氣就盡失,但的確他們就連站在機場門口都渾身冷刺。早上還沒這麼冷的,過了一個下午就變天,新聞跑馬燈寫上各地氣溫,首爾和濟州島都已達天文數字,VIP室沒人抬頭看電視。

 

「我去,」崔韓率突然截斷主播的句子,說,「買點吃的。」

 

夫勝寛沒有答話,看他拿了手機和錢包,崔韓率也沒問他,顯然知道他要的是什麼,兩人無聲地對話後分開了。

 

「Sofia,韓潔,」崔韓率按下快速通話鍵屬於妹妹的那個,對面響了四、五聲後接通了。

 

「幹嘛呀?你們典禮結束了嗎?我還來得及去嗎?」

 

「我不在學校了。」

 

「什麼?我知道啊你畢業了嘛──」

 

「我在機場,跟勝寛,我們現在要飛去濟州島。」崔韓率說,「如果回家後爸在的話,如果他問起的話,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要找我,我們很快就會回家。」

 

「你說什麼!?」對面的妹妹尖叫一聲,「你們怎麼突然要去濟州島!?司機叔叔和爸爸都不知道嗎!?」

 

「不知道,他們不知道,我只告訴你。」他說,「我們可能後天就回去……也可能更晚一點。先這樣,掰掰。」

 

「哥、等一──」

 

沒讓妹妹的聲音傳過來,他就切斷了通話,看著手機上的數字,四點二十七分,這時間天空卻已經暗了,風雪紛飛,但還不至於影響飛行。他的眼珠子映著外頭翳翳的天空,幾架飛機在跑道上預備,幾架在天上飛,幾架準備回到地面,所有東西都在自己的軌道上。除了他自己。

 

機場裡人流雜又快,有個孩子推著車撞上他,孩子原本根本不在意自己撞到人了,看見他的臉後拉著車往後退了幾步,孩子的母親也趕緊拉走孩子道歉。崔韓率根本沒反應過來。他想是自己的表情太兇,或單純是看到有張外國人臉而嚇到?

 

到轉角的連鎖咖啡廳點了兩杯熱的咖啡拿鐵,夫勝寛可能會喜歡吃的雞蛋三明治,還有他自己想吃的雞肉捲,其實也不是頂餓,只是他覺得該做點什麼,乾脆就吃點什麼,總覺得人在這種時候就該吃些熱食。這奇怪的想法壟罩了他。

 

他想自己是有點瞭解了,為什麼夫勝寛如此懼怕自己的母親到來。

 

他曾經遠遠看過,那張和夫勝寛簡直是一模一樣的臉,氣質非常好,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即便是躲在人群裡,崔韓率依然能感覺到,夫勝寛就是這個女人的兒子,他們是那麼的相像。他們的生活是那樣簡單。他與他曾經的生活都不過是如此,如今卻衝出了軌道。

 

而他也慶幸脫了軌。

 

不過誰又能說,沒有夫勝寛的生活,他的日常就會永遠在軌道上呢,根本沒有所謂軌道可言,誰又知道以後會去哪,所以在這個時候遇上夫勝寛正是時候,或者說,不管何時遇上夫勝寛都會是時候,就像S極永遠會與N極相吸,像地球始終圍繞著太陽而轉,像人總會出生也會死。

 

上了飛機後,崔韓率索性戴上眼罩,陷入睡眠,強迫自己腦袋停下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

 

可能要很久以後他才會對妹妹說實話,也可能會隱瞞一輩子,如果辦得到。

 

就像,他依然不敢開啟那份DNA鑑定書,此刻就在他的後背包中,和夫勝寛、和他一起,前往觀光中心,上網找哪裡還有空房。濟州島無時無刻都有無數的觀光客來玩,國內外的人一加起來,也許要當天投宿是不太可能了,星級飯店和青年旅舍都已經客滿。機場大廳很暖和,兩人就窩在那繼續搜尋,但仍是沒個底。

 

「所有旅館飯店都在上面了嗎?」崔韓率問。

 

「不知道……也許有些老旅館的資料不在網路上……」夫勝寛滑著滑著,看到有空房停下,仔細一看是多人拚房又放棄。

 

他們決定上街去。

 

「我直接搜地圖吧?」夫勝寛說,「住一般的小旅館也可以吧?還是你會感覺到床墊下的豌豆?」

 

聽夫勝寛還有心情諷刺他,崔韓率稍微放心了,咬緊的牙根放鬆後,他發現自己的牙齦特別痠,「如果你只有一個床墊,會。」

 

走出機場後迎接他們的是冷酷的現實,低溫讓兩人恨不得立刻回去機場內,沒有地方可住、來到了晚餐時間,崔韓率本想先吃點飯再說,填飽肚子比較重要,而且才有力氣找旅店,但夫勝寛堅持先找到房間,要吃飯的話他知道哪裡有開到很晚的飯館,但房間再不快就會被搶走了。

 

說得有道理,於是順著地圖標示有空房間的旅館去。都忘了已經來到濟州島,崔韓率稍稍分神,看見路上的汽車和公車時,才漸漸有了自己不在首爾的感覺。路上的英文標示沒有首爾多,沒有三兩步就到的地鐵站,也沒有首爾的吵雜熱鬧。夫勝寛長大的地方。

 

走在他前面的人頻頻低頭看地圖,然後扳手指、瞇眼、歪頭嘴裡念念有詞「走這條好嗎」好似在通靈,崔韓率看著他的側臉偷笑,看那蓬蓬的臉頰鼓起就會令他發笑。走這條好嗎、還是走這條呢,夫勝寛嘴裡反覆唸著,最後還是決定照著自己的路走。許久沒回來,忘了班次時間,一時半刻也忘記從這到那要怎麼轉,但絕對不想讓地圖領在前。崔韓率隱約能猜出他為什麼堅持這樣做。

 

「我找到有一間是還有雙人空房的,」夫勝寛搜索到一間空房,看見上面的照片,呶呶嘴,有點遲疑將手機拿給他看,「……有點小間就是了。」

 

「我不在乎啊。」崔韓率接過手機,看到房間照片,心想根本不是房間大小問題吧。

 

這很明顯不是普通的旅館。至少這間房不是普通的房型。

 

房間其實沒那麼小,只是比起他們以往住的稍微小間一點而已,在房型中依然算舒服的;裝潢有些老舊,但看起來很乾淨,評價也很高,評語大概都是「準備非常周到」、「氣氛很好」、「不抱期待進來,以為是老店就……沒想到蠻好的呢♥」。

 

「情人房啊……」看著上面標示的房型,崔韓率已經可以預見夫勝寛的臉越來越紅,不用抬頭就知道。

 

「我再找其他房間。」夫勝寛搶回手機,雖然他知道再找下去也沒好房間了、他也不是不能和崔韓率住這間、他們逃出畢業典禮本來就是為了更多出格的事。

 

「算了吧,再找也不見得有,」崔韓率又搶回他的手機,找到旅館的電話,撥了電話過去,「喂,請問還有房間嗎?我要訂一間雙人房,對,我們出來畢業旅行,但是都找不到旅館了,什麼房間都可以……情人房?噢……沒關係,請給我們那間房,對,謝謝。我姓崔,兩個大人,電話是──」

 

訂完房後,他把手機放到夫勝寛因為驚嚇而僵硬的手裡,握好,然後拉著他的手,「去吃飯。」

 

「喂,喂我跟你講喔,我跟你講喔,你要亂來要經過我同意喔!你知道嗎!?我的意願很重要喔!」夫勝寛嘴巴打了結,拉著他的那隻手越拉越緊,可見對方也只是嘴上餘裕而已。

 

「我有哪時不尊重你的意見過嗎?」崔韓率反駁道,「你打我也都沒經過我同意吧?」

 

「打人還徵詢意見還叫打人嗎?」說著馬上打了一下,這一拳正好砸在崔韓率的關節處。

 

「啊!真的很痛耶,你為什麼都能剛好揍到最痛的地方啊……」

 

×

 

他記得之前曾找了一些濟州島的觀光景點LIST,當然還有好吃的店、必吃美食、必逛景點、網美熱愛……等等,那就放在他的書籤裡,但他根本不必拿出來,他有夫勝寛。

 

「你想吃豬肉湯麵嗎?」看崔韓率一直盯著豬肉湯麵的招牌,夫勝寛也猜到了,「那我帶你去以前常吃的,搭公車進去市區就到了,在我以前國中附近而已。」

 

「開到很晚嗎?」

 

「他們下午才開,現在八點多應該還不少人吧,過了下班下課時間還是很多客人,不過位子很多。」

 

「嗯啊……那帶我去吃吧。」

 

這裡的公車也和首爾不同,崔韓率不知道學生證還能不能刷,總之他就跟著夫勝寛一步一步走,這種感覺和以往完全不一樣,他想不出是哪些細節,都去過那麼多國家了,但來到這還是特別怪異,不是不好的那種,或者他該說,特別,有點令人懷念。夫勝寛的臉龐並沒有他所預想的神采奕奕,相反的,非常平靜。深棕色的頭髮在白色冷光照耀下顯得清冷。兩人找了後排的座位。

 

「會冷嗎?」夫勝寛問。

 

他搖搖頭,明明夫勝寛看起來才比較冷,耳朵都凍紅了,頭髮還被風吹亂,他伸手去梳開那些糾纏在一塊的髮絲。

 

晚上八點多,學生們好像才剛補習回來,車上的人不是在打盹就是盯著手機發呆。窗外的景色簌簌地飛過,他還來不及捕捉就已經錯過。

 

他想他大概知道了,為什麼覺得這裡令他感到奇怪。大抵夫勝寛來到首爾後也是這樣,尤其跟他熟了之後。這裡畢竟是夫勝寛成長的地方,他是這裡的王。

 

就只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他們逃不了多遠的。背包裡的鑑定書一直在提醒他。

 

有一隻比他略大的手扣住他的,藏在兩人之間,崔韓率沒有特意低頭去看,不需要。

 

沒有什麼時間了,他知道已經沒時間了,回去之後得準備去美國的行李,三月就過去,他想妹妹大概也很想過去那讀書,到時候家裡就只剩下夫勝寛,或者夫勝寛也會搬出去,可能和金珉奎一起,他不知道,只能這樣胡亂猜測。

 

在一個他沒聽清楚名字的站下了車,夫勝寛鬆開了手,兩人並排在街上走著。夫勝寛的背影在他面前一晃一晃的,不知道晃的到底是他自己還是前面的人。

 

「我以前下課的時候,」夫勝寛說,「不是幫朋友補習就是去打球,才回家。然後我們都會繞來這裡吃飯,有時候會去別家,不過通常是這裡。

 

「老闆娘都記得我們,也知道我們都吃什麼,所以一進去就馬上點餐了,一群人進去你根本也不知道誰點什麼,但老闆娘都能把湯麵或飯端到那個人面前,很厲害吧。不過現在老闆娘可能也會忘記我了,都那麼久了。

 

「說不定還換人接手了,因為她從以前就有痛風問題,一直說希望她兒子女兒能回來幫忙,但大家都去了外地工作,啊不過我剛查店家還在營業,希望還是同一個老闆娘,

 

「不過如果換了也是沒辦法的事……」

 

崔韓率始終沒有回話,也沒有附和幾聲,那些聲音像斷線的串珠,一個一個溜進他耳裡後就再也沒有出來。夫勝寛也沒要他回話,說那些話無非只是希望有個人聽。崔韓率是個好聽眾。

 

終於走到一間麵店前,店面很大,裡頭果真不少人,有剛下班的OL、補習完來吃飯的學生、看起來就住附近的一家人。

 

「我們坐哪?」崔韓率指著左邊的榻榻米座區,說,「坐那邊好不好?」

 

他想說,這裡就和他們三人放學去吃的餐館好像,就是一種隨意又油膩的氣味,空氣中都是豬肉湯麵的味道,還有其他客人的聊天聲。只有濟州島才吃得到的豬肉湯麵,只有這裡的味道才是正統的,很多人都這麼說,夫勝寛也這麼說。

 

「……小黃瓜給你。」一雙筷子抵著白色器皿推過來,滿滿的一盤辣小黃瓜。

 

崔韓率把馬鈴薯推過去,當作交換,接受那盤辣小黃瓜。

 

「雖然這裡也很好吃,但還是我媽媽煮的比較好吃,不是因為我是她兒子,是因為她年輕時真的有考過餐飲證照。」夫勝寛說。

 

「之前濟州島寄來的那些菜是她做的嗎?」崔韓率忽然想起,某一天家裡來了一小箱東西,打開一看是一盒一盒保鮮盒裡的小菜,但夫勝寛沒說那是什麼,只說是家裡誰做給他的吧。

 

「嗯。」

 

這裡的豬肉湯麵已經很好吃了,夫勝寛這麼一說,崔韓率更加好奇,但不知道他有沒有吃到的那一天。

 

他不再問為什麼了,這個懸而未決的應該由他自己填答案,既然他已經決定要離開夫勝寛就不該再像四歲孩子一樣只會好奇卻不尋找答案。

 

×

 

在check in之前崔韓率說他還想多逛逛,畢竟是第一次來濟州島,也想看看這裡到底有什麼,讓夫勝寛帶他去以前常去的那些地方。但這時間街上已經熄燈了,只殘路燈與便利商店的招牌燈,還有一些應酬的小酒館。小酒館和首爾看到的不太一樣,但其實很像,只是放在濟州島來看就顯得非常特別。經過一間閃著桃紅霓虹燈的酒館時,裡頭的人還在唱二十年前的經典金曲。

 

「我知道那首歌,」崔韓率說,「我媽以前很愛唱。」

 

「嗯?這什麼,連我都沒聽過,」夫勝寛靠過去門邊,「你媽為什麼知道這麼老的韓文歌?」

 

「她為了和我爸談戀愛,」他說,「從很多管道學韓文。」

 

「你會唱嗎?」

 

「不會。」他搖搖頭,「但她還喜歡唱另一首,愛你到末日,那首我就會唱。」

 

「要唱嗎?」

 

「啊?」看夫勝寛一臉認真,拉著他的袖子就要走進去。他不明白,剎那間有點當機,無法反應過來,「這是酒館耶,不會讓我們進去的啦,我們身上還穿著制服耶。」

 

「只是唱首歌可以吧?」夫勝寛說,「進去就說慶祝今天成年,還能帶幾罐酒出來。」

 

「……你是為了喝酒?」

 

「怎麼可能,我又不喜歡喝,只是在成年時喝杯酒……嗯,我不知道,好像可以證明自己也是法定成年人了。」

 

「為什麼?」崔韓率看著他,「……你今天怎麼了。」

 

「我才要問你吧。」夫勝寛說,「都來這了。回去後你也不會再做這些事,不會。」

 

拉開霧面玻璃門,夫勝寛想都沒想就踏進去了,老闆娘很快就看見他們了,也看見他們身上的學生制服了,但似乎沒見過這套制服,也不敢斷定是哪來的。

 

「你們有什麼事嗎?」老闆娘問。

 

「今天他成年,」夫勝寛用帶著濟州島口音的方言說,「他說要來挑戰一首『愛你到末日』,是他跟他交往對象的定情曲。」

 

「你在說什麼──」崔韓率聽他胡亂掰了一口,嚇得要摀住他嘴,說是父母的定情曲還差不多。夫勝寛甩開他的手,繼續說:「我答應對方了要錄影下來,阿姨,拜託你,就讓他唱一首好不好,你也知道,一般KTV很少放這種經典情歌嘛,今天又剛好他成年……」

 

老闆娘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也不曉得說的是真是假,可夫勝寛是那麼誠懇,而且還操著流利的濟州島方言,想來也不是壞孩子,衣服沒見過,也就算了,她開酒館的哪會注意那麼多學校的制服呢。「好吧,你們想唱幾首就幾首,恭喜你成年啊,酒別喝太多了。唉唷……說起來小帥哥長得真好看,你女友真幸福。」

 

「呃、呃,嗯,謝謝老闆娘。」崔韓率接過夫勝寛塞過來的麥克風,看老闆娘遠去又頻頻回頭的身影,「你說什麼定情曲,嚇死我。」

 

「定情曲啊。」夫勝寛翻開歌本,找到編號後,輸入,「唱一首吧。」

 

看夫勝寛真摯的模樣,他就無法反駁了。過了一時半刻以後他才知道對方口中那些胡話是多麼認真,也只對著他說。拿起麥克風後,發現有幾個喝酒喝得高興的大叔看著他們,老闆娘走過去對那些大叔說了些什麼,大叔們居然還呼聲說年輕人這麼熱情啊。夫勝寛打開錄影功能,看著他。

 

「你明知道我唱歌就是地獄。」前奏響起時,他蓋住麥克風,對台下錄影的人說。

 

「沒有你說的那麼糟啦。這首歌又沒什麼高低起伏,音域都還OK吧。」夫勝寛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說,「這又不是歌唱比賽。」

 

一陣聽著就很過時的吉他聲從音響傳來,那人倒數著拍子,讓手機靠著水杯錄影,拿了旁邊的鈴鼓替他敲節拍。崔韓率別無他法,硬著頭皮唱了,才剛唱第一句「心愛的人為何總是離我而去」時,旁邊的大叔大嬸們外加老闆娘都高聲喝采。

 

他以後一定會下地獄。看見夫勝寛那張欲言又止、滿懷心思的臉時,他這麼想。他怨恨每一個離開他的人,但這次是他選擇離開的,他一定會有報應的。可這時的夫勝寛依然是笑著,沒有再表露一絲一毫的不滿與不耐,感到憤怒與不捨的並不只他。

 

媽媽唱這首歌總帶有濃厚的東部口音,拗口的韓語發音對她來說非常艱難,歌詞講的還是苦戀,主人公不斷反覆地說要放棄自己,埋怨愛人離開他,可是心裡又說不管如何,我還是要愛你到末日,他有點忘記了,為什麼媽媽要唱這首,只記得歌詞真的很八股老舊,直到唱出口了他才知道千篇一律的悲苦情歌講的不過就是此刻的心情。

 

×

 

那十分鐘像是一場夢,唱完之後,夫勝寛從酒館冰箱拿出一瓶燒酒,沒讓他有反應的時間,付了錢,對老闆娘甜甜一笑說謝謝。那如冬陽一般的笑容讓老闆娘忘了他手上那瓶燒酒。

 

在門口外打開瓶蓋後,夫勝寛先深吸一口氣,喝了一大口。

 

「拿去。」

 

他接過那瓶燒酒,看上面的數字,酒精濃度不低,一下子喝這麼一大口怕是傷身,夫勝寛酒量又差,內心閃過這樣的念頭後,立刻將剩下的酒咕嚕咕嚕全部喝光。

 

喉結隨著一口一口的酒上上下下,看了心驚膽顫。

 

綠色的瓶子很快見底,透明的液體在五分鐘內消失,全進了崔韓率的胃裡。瓶口離開嘴後,他呼了一大口氣,皺起眉說「辣辣的」,還有「好嗆」,跟「有點烈但好像變甜了」。

 

「你這人真是恐怖……」夫勝寛看著他手上的空瓶子,拎著扔進滿是空酒瓶的塑膠籃。他滑開手機,打開剛才錄的影片,一點也沒漏,整整三分多鐘崔韓率唱歌的精華影片,連同開場收尾都錄進去了。台上的人相當侷促,眼神飄移一陣後又會飄回他身上,又飄去看字幕,「我要珍藏起來。」

 

「你真無聊。」

 

「你才無聊,你又不會做這種事,」夫勝寛說,「就是根木頭。」

 

「我不是木頭。」崔韓率說,「我也可以做那些事,如果你要我做的話。」

 

「不用勉強了,你就這樣就好。」

 

「……我也可以──」

 

「我的意思是你這樣就好,」夫勝寛停下腳步,說,「不用因為我喜歡什麼才去做。」

 

該去check in了。崔韓率心裡想的是,你想要什麼,我都願意去做,一點也不勉強,你如果開口要我留下我絕對會留下,讓爸爸失望那也沒關係、都不是問題;你若要我現在滾得遠遠的別再回來,我也會照做,但總有一天我還是會出現在你眼前;星座只有十二種,你說有十三種那便是十三種;你最愛抱怨自己的不足,我先替你扼殺那些言語。

 

但他嘴裡的是:「嗯。」

 

還有:「我們該去check in了。」

 

以及:「你知道群青色在以前是很昂貴的顏色嗎?」

 

「什麼?」夫勝寛不懂他突如其來的問題。

 

「群青色,鈷藍色,普魯士藍,這些顏色,」他說,「在不同時期是非常昂貴的顏料,甚至有畫家為這些藍傾家蕩產。」

 

「嗯,然後呢?」

 

「我講話這麼沒重點,你為什麼還問『然後呢』?」

 

「我不知道,我以為你有話要講,」夫勝寛看著他的眼睛,「是關於藍色的什麼嗎?」

 

與藍色毫無關係,他只是忽然想到這件事,想到夫勝寛的顏色該是藍還是紅,還是黃,還是白,或是黑,或者粉色,粉色很棒。但說到底那與顏色毫無關係。他清楚自己的個性在非常偶爾的時刻對他人是一種巨大的折磨。大家理應離開他,但夫勝寛選擇留下。

 

「沒有,其實什麼也沒有,我只是突然想到這件事。」崔韓率說,「我們真的該走了,你的臉頰凍得好紅。」

 

他四處張望,確定此刻街上人煙稀少,扣住夫勝寛的手。

 

這一天拉得好長,無盡的一天,崔韓率希望就這麼下去不要結束,讓這漫長的一天永遠沒有終點,他也不用想自己離開夫勝寛要怎麼辦。

 

順著導航走去旅館,是在一條有點昏暗的路上,四周圍都是飯店、民宿,看來是旅館街。夫勝寛好像沒來過這,也同他一樣四處張望,有些不安地走下去。出了長長的巷子後來到空空如也的大馬路,轉角就是那家旅館了。

 

不舊也不新,規模中等,外牆是泛黃的白色,大門上有簡潔的一塊招牌。

 

服務生並不像一般飯店那樣著裝完美整齊,看起來只比他們大一些的年紀,都穿著棉麻製的白襯衫。

 

「入住嗎?」一個紮馬尾的人說,「請給我訂房名字和身分證件。」

 

「姓崔……兩個大人。」

 

「崔……噢,是來畢旅卻沒房間的兩位嗎?幸好我們全年都有房,你們真是找對了。」紮馬尾的女生一笑,從櫃檯後拿出鑰匙,「九樓,930號。」

 

房間也和旅館外牆一樣,是有點老舊的白色,很多立燈和檯燈,走廊燈是混點白的黃,一打開就在牆上打出米灰色的影子。一張大雙人圓床,半透明的浴室,浴室的門還不能關完全,電視是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崔韓率想起那條評價:「不抱期待進來,以為是老店就……沒想到蠻好的呢」,他打開電視機,啪咂一聲,一個裸女就拿著按摩棒含在嘴裡,直直看著鏡頭。

 

聽見電視傳來的呻吟,兩人都沒有動。

 

電視跟浴室,還有窗簾,看起來的確是挺新的,而且還有點品味。

 

「還真的準備充足,」夫勝寛背對著他,打開浴室門,裡面有一座大理石的大浴池,透明的藥櫃裡放著保險套與小罐的潤滑液,「我要先洗澡了,很累,你要打手槍的話電視關小聲點。」

 

「那讓我進去看你洗澡,這樣才打得出來。」

 

「去死。」夫勝寛拿出櫃子裡的保險套,扔給他,他很快接住,「你尺寸可能不太夠。」

 

「開玩笑的,」崔韓率摀著嘴笑,「我肚子又餓了,想去買點吃的。」

 

「你要去哪買?」

 

「剛剛經過的那家麥當勞。」

 

×

 

他拆掉領帶,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個學生,在麥當勞買了份餐後很快地吃完,點的還是黑咖啡,清掉嘴巴內的味道。只有他一人的此刻的濟州島。

 

平日的晚上不應該這麼安靜,但店內人寥寥無幾,與晚餐吃的那家麵店相去許多,也許是因為去了酒館唱歌才這麼晚。

 

唱得差點破音,明明是不需要高音的曲子,但他仍然能感覺喉頭緊鎖,緊張得只能發出簡陋的單音,夫勝寛在台下看著他,搖著鈴鼓,笑得很開心。他忽然覺得就算破音也得唱完。

 

就只有這麼一首定情曲,也太隨便了,崔韓率極盡所能地想他到底還能給什麼,但夫勝寛需要嗎。

 

他到廁所,看向鏡中的自己,拆掉領帶後是不那麼像學生了。反覆催眠自己已經成年已經成年已經成年,然後轉到麥當勞隔壁的藥妝店去,避開櫃台後昏昏欲睡的店員的視線,找到一整排的保險套,壓根不曉得該買哪種。琳瑯滿目,從不知道保險套的種類可以多成這樣。挑了最普通的款式後,心想或許該叫夫勝寛過來,他可能比自己更了解尺寸問題。

 

回到旅館後,看夫勝寛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陷入深眠,頭髮是吹乾後的蓬鬆,可惜被枕頭壓扁,把自己裹在沒有花紋的白棉被裡,蜷曲成一個好笑的嬰兒姿。在思忖著該不該就這樣沾染著外頭的灰塵去摸他,還是反悔了,決定先去洗個澡再說。

 

「勝寛,」他小聲地喊,「勝寛,醒醒,我帶了蘋果派和奶茶給你。」

 

「嗯……?」

 

「我去洗了……別放太久,會冷掉。」

 

「……嗯……」

 

他本來還希望回房間可以對夫勝寛說剛剛的事情,他結帳時店員看也沒看,刷了條碼就扔進塑膠袋裡,還以為會被查身分證,老實說有點失落。現在夫勝寛睡著了,他沒辦法講,而以後他有很多話也沒辦法講。有那麼瞬間他想搖醒夫勝寛。

 

他還是收回手。決定從這一刻開始習慣往後四五年的生活。覺得也奇怪,與夫勝寛一起生活也不到三年滿,他卻覺得那可以抵掉往後幾十年的人生。十幾歲講的永遠和一輩子輕率得隨便就能捏進垃圾桶,誰能保證以後會不會移情別戀或是遭遇困難。思考這些太過困難了。

 

也不是最後一日,卻搞得這麼悲苦,想想也是有點蠢,以後想起來大概會笑自己當年的衝勁和愚蠢。

 

浴室不是只有浴缸,也有普通的淋浴間。這間房沒有多大,但五臟俱全,該有的一個也不缺。終於洗乾淨躺去床上時,夫勝寛正好睡醒。半坐在床上,惺忪睜眼看著他。

 

「有蘋果派,」他說,「和熱奶茶。」

 

「……我睡多久了?」

 

「不知道,我洗完很久了。現在一點多。」

 

「是喔。」夫勝寛眨眨眼,「今天晚上有『刑偵疑雲』,不知道這裡電視有沒有……」

 

「你不怕打開又看到A片嗎?」崔韓率笑著說。

 

「我剛看有其他頻道吧……有吧……」

 

「勝寛,」

 

「嗯,」

 

「你真的還打算看電視嗎?」

 

「什麼?」

 

「我們時間不多了。」他說,「你知道我們時間不多了。」

 

「你不是三月中才走嗎?」夫勝寛伸出一隻手,捏住他的耳朵。崔韓率聽他聲音還像在睡夢中,暈暈的,飄飄的,好像躺在棉花上。

 

「嗯,」崔韓率說,「只有三個月,不管怎樣都不夠。」

 

他掀開棉被,壓在尚未完全清醒的夫勝寛上頭。

 

×

 

他把崔韓率趕出去當然是有目的的,好讓他洗掉身上所有髒汙,他也知道崔韓率出去除了填飽肚子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但他累了,累得不行,盡力將自己洗乾淨後沾上床不消幾秒就睡著。

 

回到濟州島,在濟州島土地上的崔韓率,怎麼看怎麼奇怪,他想不出是為什麼,也許是他終究沒能放下界線,崔韓率是屬於首爾的,而他屬於濟州島。就算他們多親密都一樣。他知道那個人分明懼怕他們真的有血緣關係,卻還是照樣接近照樣親暱。接吻如果不會反胃那一切都可以走下去。

 

他是如此地期望他們從未相遇,這樣就不用再想以後了。但他後來發現就算不是被血緣牽上線,之後一定也會有別的東西將他們繫在一起,比惡靈的詛咒還難擺脫。

 

夫勝寛左邊耳朵有三顆微小卻顯眼的痣,眼睛上方和臉頰也各有,這些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今天再看覺得又不同了,他湊過去以嘴唇貼著滑下,唇縫隙間吐出的熱氣輕輕噴灑在對方的肌膚上。夫勝寛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推開崔韓率,轉而吻上他的嘴唇。崔韓率第一次與他接吻時也是同今天一樣心急熱切地盼望著什麼。

 

掀開棉被才發現夫勝寛仍穿著學校的襯衫,他問為什麼沒穿自己帶的衣服。夫勝寛回答「換新的要是被你弄髒那還換什麼」。

 

「我不想去美國,」他說,「可是我又想去美國……」

 

「我知道。」

 

然後他們又交換了一次吻,這次崔韓率吻得更深一些。焦急地脫掉彼此身上所有衣服,夫勝寛的皮膚是泛著鵝黃的白,鎖骨下方還留有前幾日他認真啃咬的吻痕,現在已經消了一些,但仍看得出斑斑點點。

 

夫勝寛對他說的任何一句話都無條件地接受了。而崔韓率為此感到憤怒。

 

「我意思是,」他說,「我意思是我不想跟你分開,但是我又想──」

 

「……現在就不要說這種話了,破壞氣氛。」

 

「我──」

 

「你要我現在大哭一場挽留你下來可以,那隨時都可以,」夫勝寛說,「……但現在還是先做完吧。」

 

燈滅掉之後就只剩浴室的微弱黃光,但崔韓率清楚看見夫勝寛的臉,因為手指突然的進入而皺起眉,深吸一口氣後又強逼自己放鬆,好讓他的手指能進得更深更多。用了剛才買的那些東西,他才不至於傷到夫勝寛。他盡可能地放慢了速度,身體卡在兩條白腿中間,一隻手鬆鬆地套弄著對方稍微疲軟下來的性器,儘管他自己的已經硬了,就抵在夫勝寛的大腿邊。

 

又涼又滑的液體抹在股間與他自己從未碰觸過的地方,夫勝寛只想拿枕頭把自己埋起來,性器上的手捋動著把他重新摸得硬了,手指仍在探索,似有若無地擦過掠過,一陣一陣麻癢竄過身體。

 

當崔韓率的器官真的進入他的身體之後,全身都好像燒起來,像篝火,一團沒有目的的火球在身體裡亂竄。不曉得是因為身體還是因為心理。痛得無話可說,幾乎是掐住崔韓率的兩條手臂出了血痕。

 

就著稀微的燈光,看見那被自己性器撐開的穴口,除了剛才擠的潤滑液外,還有些許的血絲,這一幕急得他慌了手腳,但才要抽出來,就被夫勝寛制止了。

 

「──你現在出去我就殺了你,」夫勝寛喘著大氣,咬牙切齒地說,「讓我……讓我適應一下……」

 

他伸出雙手抱住崔韓率,抱得緊緊的,讓崔韓率不得不彎下腰也抱住他,雙手環在背脊上、指尖掐入肌膚之下。崔韓率想說些話安慰安慰他,但終究是沒開口,而是親親他的眼角,他的鼻尖,感受到他的鼻息,再親親他的嘴角,兩人像是第一次學會擁抱那樣抱著彼此。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認知到他即將要離開夫勝寛了。頭上大汗不止,明明是這樣的雪夜、房內還有恆溫空調,明明是正在與最喜歡的人嘗試第一次的性愛,他卻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高興的,他想讓時間停在此時此刻就好,不要再前進。

 

「Vernon,」夫勝寛喘了一口氣,「……時差是不是有十二、還是十三小時……」

 

「嗯,十三小時,」

 

「這樣就是白天跟黑夜了耶……」

 

「嗯,」

 

「講電話……會不會講到一半你睡著,」

 

「不會,你知道我是夜貓子……」崔韓率開始試著抽出一點,再插入,這次看夫勝寛的反應好些了,於是慢慢挺動起來。

 

「飛過去也要很久……十幾小時,」

 

「那我飛回來,我會常常飛回來、」

 

他順著本能,順著交合處給他的快感,漸漸地加快速度。

 

「呃、好痛、」夫勝寛咬住嘴唇,感覺身體裡的東西越來越脹。

 

「對不起。」

 

他又彎下身子親親夫勝寛的嘴唇,數著拍子親了好多下,發出細細的「啾」聲,耳朵正被摩娑著,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是敏感帶,被這樣摸著摸著連帶自己挺腰的速度也變快了,他開始聽見對方的呻吟,一開始是淺淺的,只是像打水瓢那樣輕擊水面。

 

不再說話之後,都將嘴拿來親吻或喘氣或發出令人害羞的聲音,崔韓率發現夫勝寛的聲音與平時不同,與說話時不同,與唱歌時不同,與低語時更不同,那是一種唯有在這種時刻才會出現的聲音。腦子嗡嗡響,只想著他該怎麼動才能讓身下的人發出更甜膩的聲音夾得他更緊。

 

好喜歡勝寛,這是他腦子裡唯一清醒的聲音。喜歡得想要把自己永遠融入夫勝寛之中,也想要夫勝寛融入自己的身體之中,如此一來就永遠不會分開,也不用擔心分離時會缺了誰,因為會一直都在身上。

 

其實沒有感覺多爽,更多的滿足是心理上的,和夫勝寛做這件事比陰莖插入對方的體內更加舒服,之後有的是機會練習,但再也不可能會像第一次那樣興奮了。任何事情都是這樣的。

 

夫勝寛還是感到痛,但他被咬得射了,抽出來後隨便扔進垃圾桶裡也沒打結,拉起棉被將兩人罩住後,扣住夫勝寛兩邊大腿低頭含住對方的陰莖。起先對方是抗拒的,但剛才那一番失敗好笑又有點可愛的性愛讓他無力抵抗,又加上崔韓率的口腔那麼熱,三兩下就被含出來了。崔韓率沒有馬上起來,而是在吞下去後又將嘴唇貼在他大腿根部,又吸又吮的留下一個個印子,再漸漸向上親吻,來到肚臍邊、小腹上、剛才就已經被咬紅的乳尖、鎖骨、頸子側邊、下顎、耳朵、臉頰、眼角、滿是汗珠的鼻翼,最後來到嘴唇。

 

「我想洗澡,」夫勝寛懨懨地說,「全身都是汗……」

 

兩人在那個大浴缸洗了,但什麼也沒做,很顯然地夫勝寛累翻了。出來之後咬著蘋果派和奶茶當宵夜,坐在床上看重播的「刑偵疑雲」,讓崔韓率幫他吹乾頭髮,大概也只有這種時候,崔韓率才比較心細一點,其餘時間就是個二愣子。

 

夫勝寛換上睡衣了,寬鬆的T-shirt是崔韓率多彩花紋的衣服,睡褲則是穿得鬆了的四角褲,兩條腿懸晃床邊,踢啊踢的。

 

「喔!他居然有這麼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夫勝寛忽然驚呼一聲,「啊……留下證據了,人果然是習慣的動物。」

 

「嗯?」

 

「就是,兇手習慣用同樣的凶器,但是這次用的凶器和以前的不同,不曉得為什麼,總之他不習慣這個凶器,維持和以前一樣的方式,反而傷到自己,警方就在現場採集到非常少量的他的血液。」

 

「是喔……」

 

「我要去刷牙了,快三點了。」

 

「喔。」崔韓率關掉吹風機,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很累嗎?」

 

「被你那樣捅不會累嗎?」

 

「對不起……我是說,如果要看日出是不是要四點就出去比較好?」

 

×

 

就因為他一時興起,睡不到一個小時又馬上被挖起來,揍了他一拳權當消氣,被哄了許久後才甘願換衣服準備去看日出。這間旅館的位置還不錯,去海邊的話走路二十分鐘能到,在公車還沒上班的清晨來說很方便了。

 

在那之前,他們先去便利商店買了早餐,邊走邊吃,街上還陰陰暗暗的,冬天的太陽起得晚,凌晨四點多天還是黑的,空氣清冷稀薄,呼出一口氣全是白的。看夫勝寛走得慢於是牽著他的手慢慢地往海邊前進。

 

「很不舒服,」夫勝寛隔著圍巾說,「會不會到海邊就天亮了……」

 

「那就在路邊等天亮了。」

 

「……」

 

「回去之後我們還有時間出去玩,」崔韓率說,「嗯……我不確定見到你媽媽後,她會不會迴避我,但我想還是該說清楚。」

 

「說什麼?」

 

「沒什麼。」他說,「你還好嗎?還是休息一下吧?」

 

積累一整天的勞累,加上心裡疲憊,還有大半夜的事情,夫勝寛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倒下,只好在路邊的長椅上休息一下。

 

「我去買點甜的。」崔韓率說。

 

轉角有一間GS25,他進去後挑了一個飯捲,還有一包軟糖,一顆蛋。但他的目的並不只是買這些而已。走出商店後,他拿出後背包裡的牛皮紙袋,將剛才買來的東西都扔進包包裡,以免被自己顫抖不停的手摔了。

 

一連串的數字表格,他與另一名鑑定者的關係,每一項指數都在表明他與夫勝寛之間的親緣遠近,他看不懂這些,心急得不行,急忙找到最後一行的親緣關係鑑定結果。

 

他看著那行字。鬆了一口氣。然後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沒事。沒事。

 

他撕掉那份鑑定報告,撕成碎片,扔進垃圾桶裡。

 

回去找到長椅上恢復血色的夫勝寛,對方看他這麼久才回來,捧著手機畫面停在兩人的聊天室,剛要開口問到底去哪了天色都快亮了,卻被他堵住說話的嘴。崔韓率捧著他的臉吻了許久。直到天光漸漸升起。

 

「我喜歡你,」額頭抵著他的額頭,他低聲說,「我真的喜歡你,或是我愛你,都可以,都沒差……

 

「我只是想說我真的很喜歡你……」

 

夫勝寛不知道他怎麼了,聽他說話的語氣怪怪的,好像要哭了,靠得太近看不見他泫然欲泣的臉,也被他惹得真的哭了。

 

「我也喜歡你。」他吸著鼻子,說,「……你還好嗎?你哭了嗎?韓率?Vernon?」

 

「沒事。沒有,我很好。我只是鬆了一口氣。」崔韓率抹抹自己發紅的鼻子和眼睛,牽起夫勝寛還有點冷的手,「走吧,等一下還要去見你媽媽。你的手好冰,我給你買了熱的巧克力牛奶。」

 

太陽完全升起時,他們趕到海邊,可惜沙灘的出入口關起來了,要八點才會開,兩人只能在圍欄邊,看被微微光芒照得閃出千萬碎片的海。

 

只有在失眠的夜晚才會看見的日出。

 

蛋殼黃的太陽從海平面冉冉升起時,靠海的街上也仍然只有他們兩人。

 

夫勝寛向後看,這空蕩蕩的街道唯有他們倆佔據,佔領了這一片日陽。他把自己那條圍巾解開,圍在崔韓率空空的脖子上。兩人對望著,誰也沒說話,好像全世界的時間被他們鎖住了。

 

夫勝寛遮住他的雙眼,帶著他轉了半圈。

 

「要幹嘛?」他笑著問。

 

「好了,」鬆開手,夫勝寛說,「可以張開眼了。」

 

他看見升起的太陽以及夫勝寛,在同一個畫面之中,雖然有些背光,但依然是明亮光明的。

 

這一刻他突然在意起自己的臉,他從不在乎的,可他現在在乎起來了,眼睛很酸,鼻子呼吸不過,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臉一定很好笑,尤其還是正對著陽光,一定被太陽照得清清楚楚,眼珠的表面覆滿了淚水,鼻腔內也都是鼻涕,現在的他一定是張哭臉,但不是喪著的,看著夫勝寛時可不能喪著。

 

「好亮,」他深吸一口氣,舔舔嘴唇換口氣,讓自己能夠笑,但他想自己又想哭又想笑的臉龐一定很滑稽,太陽太刺眼了,夫勝寛笑著的臉也太刺眼了,他實在睜不開眼,鼻腔很脹。胸口越來越緊,夫勝寛握著他的手也是。太亮了,那絢爛奪目的一切。

 

「你不這麼認為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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