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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快點寫完喔

 

 

 

 

往濟州島的路#28

 

 

 

 

跟老師說沒辦法再學琴的那一天,老師問他是因為沒時間嗎?還是什麼原因呢?他搖搖頭,思考著該說好聽的(為了忙課業沒時間),還是該誠實點(因為沒那麼多錢可以繼續學),兩邊拉扯了一陣子,該開口的時間也到了,他晃著腦袋說因為學琴很花時間又很貴,所以媽媽決定中斷。

 

其實也沒關係,他與鋼琴之間的感情還不太深,一兩年還是個可以抽離的狀態,可能離開教室的時候有點痛痛的,但他想那是因為天氣太熱的關係,讓他有點中暑了。他不知道中暑並不會讓胸口痛。老師沒有多挽留他,因為才一、兩年,也沒學到真的皮毛,所以老師只可惜地說以後有機會再來學啊,當然只是說說。

 

事隔多年,他忘記怎麼彈琴了,不過比起彈琴,他好像更愛唱歌一點,他覺得唱歌更好,比起彈琴。中學的時候朋友給他報名歌唱比賽了,一夥人給他選了首大眾但又具挑戰性的歌曲,好讓底下觀眾印象深刻,看看他是多麼會唱歌。那天很冷,強風不斷吹,他凍著雙腿走上台,剛剛開了嗓,可冷風又強得鎖起來,他縮回去,在同學的呼聲之下站到麥克風前。

 

他不知道那場比賽被人拍下,影片被放到網路上,並附註是哪間中學、日期、比賽名稱,沒有他的名字,但留言區無一不「勝寛大發」、「太強了吧我們勝寛」、「那是我同學他超厲害的」。他的名字被一些人知道了,但那沒什麼。

 

幾個禮拜後,一通電話、一封郵件,告知他,他們是娛樂經紀公司,在網路上看到了他唱歌的影片,跟他的級任導師談過了,明確表達希望他能夠去他們公司當練習生,以後以偶像團體出道,不願意的話,就以歌手的方式培育他,讓這顆明日之星能夠在舞台上發光發亮。他不曉得該問老師為什麼給出他的個資,還是該問為什麼經紀公司認為他可以。

 

他回絕了。回到只有他與課本的時間。偶爾有一些小說。或者歌曲。他的人生只用數字或成績來看的話,會是光鮮的。無法被數字量化的就先別談了。

 

該怎麼辦才好。知道原來自己是私生子。原來媽媽以前做過這種壞事。該怎麼辦才好。他心裡那麼好的媽媽,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怎麼可以破壞人家的家庭。那個家的孩子該有多可憐,他們多可憐就同樣會多恨他,一定是這樣的。

 

夫勝寛拿著兩瓶相同的水瓶座,將手伸出去。

 

×

 

他不懂金珉奎為什麼會喜歡他。所以也不懂崔韓率為什麼喜歡他。

 

夫勝寛坐在自己的床上,衣服都沒換下來,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淺黃色襪子的前端因為跑步而磨得有點黑了,他回到地鐵站後,很快地擠上列車,回到弘大這個家。在離開了夜晚依舊吵鬧的鬧區之後回到了住宅區,世界被分割為二,住宅區這裡根本沒幾隻小貓。他忽然邁開腳步──行動在大腦反應之前──跑回去大樓,氣喘吁吁地走進大樓門口後,迎接他的是不動聲色的門房。

 

有點羞赧地走進電梯按下二十七樓。他敲著自己的頭警告自己別再這麼衝動了。

 

『你回來了。』崔韓潔抱著一桶剛炸好的爆米花和果汁,看著臉色潮紅的他,『你臉很紅,怎麼了?』

 

『沒事。』他搖搖頭,連看崔韓潔一眼都沒有,閃躲著一切回到了房間。

 

頹坐在床上。

 

大概是崔韓潔對崔韓率說了什麼,他正準備脫衣服去洗澡時,崔韓率直接闖進門來,問他剛才和金珉奎怎麼了。

 

『你都知道嗎?』夫勝寛睜大眼問他,『金珉奎、你都知道嗎?你知道對吧?之前那些暗示都是,對吧?』

 

『我──』

 

『所以你們才吵架的嗎?』夫勝寛沒放過他,持續咄咄逼人的質問他,『是嗎?還是我多想了?你都知道的對吧!?』

 

『對。』崔韓率說,『……對。因為這樣才吵架的。』

 

夫勝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崔韓率沒做錯事,他沒幫金珉奎亂告白,也沒真的隱瞞他什麼,就這點來說,崔韓率還挺坦率的,而且誠實。但一想到金珉奎那認真的模樣,比過去任何時刻都還要真摯,比他上台拉琴都還要投入,他們的距離被拉得好近,夫勝寛都可以窺見他眼裡的緊張與失望。

 

金珉奎早就察覺到了。但還是向他告白了。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一搏,對他這個人。世界上有那麼多人,那麼多好人,偏偏是他。選擇權該是他們兩個的,他們倆都該有無數的選擇權,卻通通押在他身上,期望他對其中一個說好。

 

他摸著自己的指尖,被他摳得點點泛紅,想是指甲沒剪給刮磨破了一點表皮。崔韓率依然佇立在那,往前也不是,後退也不對,愣愣地繼續在門口,等夫勝寛下一個指令,或是……或是就保持那樣。

 

但經過好幾分鐘了,夫勝寛依舊是低著頭,搓自己的手,雙唇臉頰都惱怒地翹起,面色稍微褪紅了些,沒有先前那麼猖狂。崔韓率想,還是走過去。其實剛那一串話他也推不出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可能是夫勝寛意外發現了,或是哪個人多嘴說了。他沒有想過「金珉奎告白了」這個選項,在他心裡金珉奎告不告白,或是其他人告不告白,都是無濟於事。

 

因此當夫勝寛說以後不曉得怎麼跟金珉奎做朋友了的時候,他的腦袋也只往前推動一點,將他拉回理解的邊緣。

 

原來是告白了。一個響鐘敲在他腦門上。

 

就是拒絕了,夫勝寛才那麼傷心。金珉奎整個人都是毫無防備的,夫勝寛輕易一句話就可以垮掉他。

 

對啊,以後他們怎麼繼續當朋友。

 

他挨了一拳,沒事,繼續沒心眼地主動和金珉奎搭話。以前也曾經和一個朋友吵架決裂過,他討厭那種感受,習以為常的日子,固有的習慣,接話的順序,都要被迫改變。所以他厚臉皮地去讓金珉奎揍,得到兩個拍掌後,他們勉強算是回到以前了。至少金珉奎會回他話。

 

分開太久了,許久沒說話,連講話的模式都有點生疏,想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之前還煞了一個冗長的車。

 

對於夫勝寛來說他又是什麼,他們又該怎麼定義,在一個不明不白的混沌之中,不給自己安個名目就會感到無限的不安。他們甚至在之前連兄弟都不是。法理上不是。他和金珉奎變回朋友,夫勝寛和金珉奎應該還是朋友。他跟夫勝寛是朋友嗎,還是什麼,他想擠出一個詞,讓他們名正言順一點,但他不敢想。

 

他止不住壞習慣,咬起自己的手指,翻譜的時候也沒專心看練到哪頁了,自顧自地拉下去,差點被指揮棒打手,他趕緊回過神來,照著老師的指揮拉。雖然現在拉不拉都沒差了。樂隊裡高三生都退得差不多,只剩他和金珉奎與另外兩人,但都只是掐著手指倒數而已,到最後,高三生會全退,換二年級的接手。這一屆沒人要考音樂系的,原本老師還對金珉奎、崔韓率抱著期望,但兩人都說不考音樂。

 

金珉奎說要去讀財經,他本來也沒想過要繼續拉琴,反正家裡說讓他讀這他就讀。他問崔韓率呢?

 

「不知道,」崔韓率說,「我想讀創作組。」

 

「那你為什麼跟老師說你不讀音樂系?」

 

「因為他們一定討厭嘻哈。」

 

那夫勝寛讀什麼?金珉奎問。

 

「不知道,」崔韓率又說了一次,「我以為他有跟你說。」

 

「沒有。」金珉奎說,「但他好像考慮過法律相關的。等等,他為什麼沒跟你講?」

 

「我不知道,他有很多事不想跟我講。」他聳聳肩,故作不在意地把手上的可樂喝完。

 

「你又在這裡幹嘛?」金珉奎問,「不是該回家了嗎?他跑去哪了?」

 

「跟老師談志願方向。」崔韓率說,「你看過勝寛國中歌唱比賽的影片嗎?」

 

×

 

班導單刀直入地說了,希望夫勝寛能好好維持這成績,這個平均走下去,要上首爾大不是問題,如果要進法律系、醫學系,依目前程度再拚一下就可以,前提是平均分數必須得維持在偏差值內。修能考試不是太難,如果現在想補習,老師可以幫他介紹熟人,已經有很多同學都去補習或請家教了,老師說。

 

奇怪的是,夫勝寛是屬於不補習也可以考高分的類型,因此老師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建議他補,怕這樣反而打壞他的讀書節奏。所以最後只留一串電話跟人名,說這是補習班的老師們,全部科目都有,如果哪裡有問題,可以直接去找他們,都已經講好了。夫勝寛接過名單,說謝謝老師。

 

高三的課程比以前要來得複雜點,但總的來說範圍不大,寫起考卷來還可以應付的程度。他天生就學得快,吸收又多,連媽媽也疑惑說家裡沒什麼讀書的料,怎麼到夫勝寛就這麼會讀,怕不是祖先把以前虧欠他們的都給他了。班上不少同學都請了私人家教,也有人直接要夫勝寛當他的家教。

 

但他當然沒那麼時間,就說可以趁放學後一小時解解題,幾個吊車尾的聽了眼睛都放亮,有求於他的日子紛紛先準備好零食點心。崔韓率也跟著他留下來。雖然兩人因為之前的小摩擦氣氛有點尷尬。跟著夫勝寛的時候,崔韓率就自己寫考題,或是和其他人一起練習、聽課。應該說不愧是天才嗎?夫勝寛講解的方式淺顯易懂,舉凡理科如果A公式解不出來就換成B公式的解法,如果把算式拆開會發現B得出的結果都會跟A一樣;文科的部份則先求閱讀理解能力,考試要的是速度快,看到題目敘述多的很多人會逃開,但仔細看,這種長舌題目反而提供了很多資訊在裡面,英文科絕對是先抓關鍵字,文法這種東西寫個幾條句子就抓到規律了。光聽他講課,崔韓率都覺得自己變聰明了。

 

「好了,今天先到這裡,我要回家吃飯。」夫勝寛說。

 

「謝謝夫老師,唉,多虧勝寛,要不然我這題看了好久都不知道到底哪裡有問題,」同學說,「社會科這東西不是背一背就好了嗎?」

 

「當然不是,社會科和國文英文一樣,重要的是脈絡跟先後順序,歷史地理還是公民都是,而且邏輯也很重要,寫歷史的時候尤其重視邏輯。」

 

「文科為什麼重邏輯?」崔韓率問。

 

「文科當然重邏輯,思考這件事本身就是邏輯的實踐。就像閱讀測驗,常會問敘述裡的主人公到底在做什麼。」

 

幾個人不太懂他說的這番話,但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眼睛無一不放亮地看著他。

 

散會之後,兩人走到校門口等司機來接。晚上六點,春天完全來了之後,天氣暖和許多,地上枯葉也掃走,枝椏上的新葉長出來了。

 

崔韓率就是個認生的人,又不喜歡先開口,彆扭得很。就算他們之間親嘴了、吵嘴了,他也不敢先提起。乾站在一旁,想戴上耳機逃避,但又覺得不好。他記得夫勝寛已經把耳機換成他送的那副了。他想到一件事。

 

「你還有在用,」他開口道,「……有線的耳機嗎?」

 

「……沒?」夫勝寛困惑地皺起眉,沒有看他,說,「就一直用無線那副了。」

 

「……是喔。」

 

「幹嘛?」

 

「用無線的,」崔韓率不自覺地結巴起來,一字一句像用打氣筒那樣送出自己的喉嚨那般說,「不就很難一起聽歌了嗎?」

 

「……啊?還是可以啊。」

 

見夫勝寛的臉色越來越疑惑,崔韓率說,「不是啊……這樣就沒辦法連在一起了……」

 

「連在一起是幹嘛……」夫勝寛被他搞得越來越迷惑,想著他說的耳機線、連在一起、一起聽歌,剛剛課後輔導用上的聰明腦袋突然卡住了,他還想是不是要直接掏出書包裡的耳機,讓崔韓率說清楚點。車道上紅燈轉綠,遲遲不走的車被後面的人按了一聲喇叭,夫勝寛打了個哆嗦,出走的精神突然回來了。

 

「也不是那麼……難……吧……」他低著頭說,兩頰浮出兩朵紅雲。

 

路上人多,做什麼都不方便,不然崔韓率現在絕對、立刻、馬上、鐵定會,在這裡親夫勝寛了。

 

「你跟金珉奎和好了嗎?」夫勝寛忽然問,「看你們今天有說話。」

 

「……應該算和好了吧。」崔韓率說,「你們呢?……你們很久沒講話了。」

 

「不知道要講什麼。」

 

「但這樣,我是說……珉奎哥會很難受吧,我猜。」崔韓率說,「如果是我的話會覺得很難受的。」

 

夫勝寛不曉得要怎麼跟向自己告白過的人正常互動,回到以前那樣,說的簡單,但以前他們就是普通朋友。金珉奎對他抱持著這樣的感情,說很久了,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多久?比崔韓率更早嗎?還是更晚?如果是的話他要怎麼想?那個金珉奎。

 

「……如果是我的話會很難受,不是因為被拒絕了。」崔韓率說,「是因為你不跟我說話。」

 

不可能回到以前的狀態了吧。夫勝寛想。但是他真的喜歡金珉奎。朋友那樣的。不是朋友那樣的也有。只是金珉奎對他的那種喜歡他剛好沒有。

 

他想,所以能遇上一個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的人是不是真的很難?

 

明明是很難的事情,崔韓率又睜著大眼睛在他身邊看著他。

 

×

 

「勝寛,你以後想讀什麼系?」回到家後,崔叔叔罕見地在家裡,看到兩人回來後,把夫勝寛叫來,說老師聯繫過他了,也談了成績以外的事情。包含在校交友狀況、操行成績、待人處事等等,無可挑剔,優等生中的優等生。

 

「……我還沒決定好。」夫勝寛放下書包,戰戰兢兢地也坐到餐桌邊。父親用眼神示意,讓崔韓率發覺自己好像不該在現場,回房間放書包後,就在那等他。

 

「可惜你有轉學紀錄,不然老師說依照以前學校的PR值跟現在的,幾乎沒有差別,可以採用免試入學,不用考試。」崔叔叔說,「老師跟我說了,好像希望你讀法律……」

 

「我有在考慮,」夫勝寛說,「也考慮過政法、財法……但是我也想讀社會學系或是國際關係……」

 

「你對這類比較有興趣嗎?語文科不考慮嗎?」

 

「我的英文口說不好,對英文、國文的興趣也……普普通通,說不上喜歡。」

 

「聽起來你自己有個方向了,如果需要請家教或是想補習跟我說吧,這段時間會很累,有什麼缺的或想要什麼,直接跟叔叔說就好。」

 

「好的,謝謝。」他說,其實他也只能說這些。來這都兩年了,也一起出遊過好幾次了,他仍然沒辦法用他最擅長的那張臉,面對崔叔叔。他一看到他,就想到崔韓率。他們長太像了。

 

那側臉和嘴唇,那雙手,手指的形狀,指節的寬度,手腕骨的突出,講話的方式,停頓的間奏。都與崔韓率重合。這個男人把他接過來,是出於愧疚,或是憐憫,因為他們之間有某種關係,一個不被證實的關係,因為這個不確定性、不可碰觸性,他來到首爾,認識了這些人,和金珉奎成為朋友,變成崔韓潔第二個哥哥。

 

如果崔韓率的討厭能更絕對一點就好了,連討厭人都還要考慮的傢伙,怎麼這麼可笑,連當個壞人都害怕傷人。崔韓率好笨。在路邊提起了耳機,想和他多說說話,想要多點注意,那一刻他絕對是想親自己,他看得出來,因為他一直注視著他。差一點點,他就要失神了。春天的錯。

 

他終於知道一件事,他真的和眼前男人的兒子走上了一條絕路。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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