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與上一篇的喜糖<雷聲轟隆作響>是系列文章。

一樣是魔法設定。

雨水禮讚

草藥治百病──是藥三分毒。沒有一個巫師比朴智旻更懂這道理，他繼承的是母親草藥女巫的名號，雖然之後草藥女巫在二十一世紀時，就在花店樓上開一個自培養草藥的工作室。親弟朴智賢繼承的則是父親的煉金術師頭銜及能力。

大概就在朝鮮時代正式被日本接管殖民之後，朴智旻也開始了他的草藥大全製作，每天穿得就是個小少爺似的，背上卻揹著一個可愛的竹簍，戴一頂巴拿馬草帽，手上戴著米色的手套，穿一雙好走好踩的漂亮黑色雨鞋進森林去。那時候他們家還住在山林上，這片森林沒有被日本人看上，或許是因為整座森林的妖精魔怪們把這片地隱藏得很好吧。

不過他沒有料到會遇上一頭狼。

「……呃……嗯，」朴智旻全身僵直無法動彈，他想好歹也是名巫師，不至於會被誤會成是來搞破壞的吧?於是他試著開口與牠對話，「……那個……我是朴家的人……我只是來採草藥……的……」

這段話刪節號實在太多，朴智旻一句話也無法說完整，他喉嚨緊縮，緊抿著唇、眼睛飄向不知名的遠方，雙手握緊成拳頭捏著褲子。這頭狼不知道是誰家的，說不定根本不是狼人，只是隻普通的狼而已。

狼沒有動，也沒有離開，一樣靜靜地看著他。朴智旻眼神亂飛，飛到了牠的前腿上，那裡有個不顯眼的傷口，已經結痂糊成一塊紅了，但一看就是重傷，朴智旻吞了口水，說，「我現在可以去找一種草來幫你包紮但是拜託你不要吃我拜託拜託!」

那頭狼吼了一聲，把朴智旻嚇得差點縮去樹上，他遮住臉不敢與牠直視，但好幾秒過去了都沒有什麼變化，只有微風吹過時樹木枝葉的沙沙聲。剛下過一場雨，水珠滴滴墜落，是夏天的聲音。朴智旻移開手，看見翠綠新葉與敗壞枯葉上躺著一個男孩。

那個男孩長得太過端正了，朴智旻還以為是狼帶來的受害者要警告他別亂動，不然下場會變這樣，直到他看見那男孩左手上的傷口，才發現這人就是那狼。

「等等等、不要動!」

金泰亨醒來時發現空氣變得稍微悶一點，大概是在室內吧，和剛才雨後的清新感截然不同。他只是出來散個步而已卻遇上了別家的狼群，與牠們鬥不成左前腿反被咬了一個口子，靠著治癒能力勉強治好一半，但意識變得相當模糊。見到朴智旻時他知道那是草藥女巫的兒子，但神經依舊無法放鬆，過於緊張後，就倒了。

「你誰?」

「我說我是朴家的人啊，你忘記了?」朴智旻拿出繃帶做最後的包紮，「野梅樹其實不在這裡生長的……不過拜託一下樹精帶來還是可以的。好了。」

「……謝謝。」

「不會，你叫什麼名字?」朴智旻看著他說，這男孩的臉孔真的就是那般精緻，不是當時被什麼妖精的玩笑蒙蔽了。

「金……泰亨。」他說，「我叫金泰亨。你又叫什麼名字?」

「智旻。」朴智旻說，「我是智旻。」

那太過戲劇性的，太過突兀唐突的，成了朴智旻生活中的一部份，這頭年輕的狼一眼見了他就愛上了，雨水嘩啦嘩啦地又下了，朴智旻的眼睛裡也飽含著水珠嗎?他看著那水光澤澤的深棕色眼球，說話時會有些害羞尷尬地笑，雙眼瞇成一線，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又是舔又是親的。

「嗚哇、真的是狼嗎?簡直是小狗狗啊!」朴智旻無法招架，這頭狼變成人比他還要高大，而且看上去憨傻直率的，一開口說話就跟做狼時一樣嗓音低沉，但語調輕快。

「你好可愛、我覺得我愛上你了!」

「欸!?」

「天啊!」走下樓不過是想要拿杯茶來喝的朴智賢看見這一幕，水杯都摔到地上了，朴智旻緊張地向弟弟求救，但雨聲越來越大，好像在耳邊就下著一場微型暴雨。

「賢兒、快來幫我──啊!」

話音未落，朴智旻就被這頭年輕氣盛的小狼推倒，在他頸子上狠狠地吮了一個紅痕子權當記號。被壓在地上的年輕巫師無法掙脫他，弟弟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因為哥哥剛才的模樣就是遇見命定對象了，他看過好幾個人也都是這樣，那種神迷的表情還有不顧旁人的癡迷。

這可能是史上最快速的一次命定了。朴智旻害臊地想。

他們時常去森林裡採草藥，金泰亨的嗅覺之強烈，可以在一片林子中嗅出朴智旻要找的那種，即便氣味再雜亂，他聞過一次就不會忘記，也不會搞混。當然，為了討朴智旻開心，他更會努力去做。又是某年的夏季，成天下著雨，有一封隱形信件飛到了狼人金家，翻開一看原來是竹馬田柾國寄來的，說終於可以回去了。

不巧是雨季，每天都下著雨，金泰亨的感官變得疲弱，朴智旻為了幫一個老巫師找到他要的燈芯花，冒著暴雨上山去。金泰亨一手扶著朴智旻的肩，一手撐著有魔法施加過的蝙蝠雨傘，兩人爬到了半山腰還是沒看見，然而這時四周卻出現了不尋常的足音，金泰亨豎耳，怕是遇到上次那些狼群了。

「智旻、快上去!這裡我來!」

金泰亨要朴智旻快躲進老榆樹的樹洞裡，若是朴智旻被狼群盯上了，不把他弄死牠們才不會罷手。

「咦!?等一下、泰泰、金泰亨!等一下啊!」丟下了那個蝙蝠傘子，朴智旻再往樹洞外一瞧，卻沒看見金泰亨的身影，往下看只有一群狼圍著樹幹繞走，還不時發出低吼威脅。狼群好像在履行什麼儀式，不理會金泰亨的挑釁，而是繞著樹幹圍走好幾圈，直至雨水快停了，朴智旻以為牠們終於要放棄的時候，卻一擁而上咬住金泰亨不放。

「泰泰!泰亨!泰亨──!」他沒學過毒藥學，只會用治癒相關的魔法，是藥三分毒──但這毒性也太少了，根本無法對牠們造成傷害，只能先用鬼燈草暫時困住牠們。朴智旻趕緊帶著金泰亨離開。

他怕狼群又會跟上，撿起蝙蝠傘子之後盡量隱身，但無法掩蓋氣味與足跡，還是能聽見背後樹葉的踩踏聲。

聽聞金家的人說金泰亨上山去了，田柾國無奈地撐著油紙傘上去，心裡嘀咕著怎麼偏偏選這種雨天，在山路口看見一個人扶著滿身是血的金泰亨。田柾國馬上就往那跑，趕忙抱住他到一個亭子下。

「喂泰亨哥!哥!?泰亨哥!該死……不對……時間還長著、泰亨哥!?聽得見我說話嗎!?」

「泰泰!?等我一下我馬上用……」朴智旻慌忙從竹簍裡抓出一把紅色的草，捏碎之後鋪在傷口上，上面浮了一層光滲進皮膚底下，暫時讓傷口外表癒合，但裡面的組織依然是被破壞的，金泰亨還是沒醒來。

「這不行，先用這個，」田柾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催眠用的水晶，在金泰亨眼眉中央上五公分輕輕擺動著。

明明是白天，朴智旻卻感覺忽然變成了黑夜，四周變得極度安寧平穩，只有他們三個懸然於世，他抬頭一看，隨著田柾國手上的動作一圈一圈繞著，黑夜中的星體居然開始移動，像是科學家玩的把戲一樣，球體滾動，但又是朝著特定的方向穩穩地走著。田柾國的手停下來，水晶靜止，世界又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智旻!智旻!?」金泰亨猛然被拉回現世，一醒來就是伸手要抓住朴智旻，確認他還平安。

「我沒事!泰泰有哪裡痛嗎?有嗎?」掀開他的衣服看見金泰亨身上本該有的傷口全都沒了，而且精神還很好甚至有些亢奮，好像剛剛發生的那些事都是假的。朴智旻一鬆懈下來就哭了。

「哥!」田柾國皺著眉說，「不是跟你說那家的狼很奸詐嗎?你每次都沒學到教訓!」

先把金泰亨送去朴智旻家，好接受草藥女巫的全身檢查，他身上沒有任何外傷，連一丁點小小的草葉割傷都沒有，而且連內傷也是零，完好無缺的一頭狼。

「你是……?」草藥女巫盯著田柾國。

「田柾國，」他說，「我家是負責命運丈量。」

草藥女巫點點頭，似乎意會了其中的意涵。

「我好不容易回來了就親一下嘛……」金泰亨邊嘟噥邊穿上襯衫，坐在床上要朴智旻幫他把鈕扣一顆一顆扣好，手上也不忘吃豆腐環抱著他的腰。

「別這樣，還有人在……雖然你沒有傷口還是要記得喝藥補身子，不然每次都這樣，誰受得了。」朴智旻小聲地說，推開金泰亨跑去幫救命恩人倒了一杯檸檬草茶。

田柾國沒好氣地瞪著金泰亨，從回來到現在眼睛就只鎖在那個矮小的男生身上，而且這人一點忙都沒幫到，反而害他累得要死，沒想到金泰亨命定的對象也不過爾爾。雨水又在瞬間轟然落下，更令他煩躁。那人懦弱、講話又像個小孩子一樣奶聲奶氣的、一點氣魄都沒有，看上去就是要被保護的人而已。

「哥!好歹是我救你的耶!真是、有了對象就這樣──」田柾國抱怨著，接過朴智旻遞給他的茶，裝作不經意地看著朴智旻要好好鑑定他，手上的茶杯卻掉下來了摔在地上碎了，他本來還想著要做茶葉占卜的。

「咦?那個、怎麼了嗎──」朴智旻驚訝地看著地上碎成一片的茶杯，以為田柾國是生氣了。

天殺的這個人實在是超級可愛，雖然懦弱但善良時時牽掛著金泰亨的傷、奶音甜甜的好像在撒嬌、一點氣魄都沒有但是有的是致命的魅力、看上去就是該被他保護的人。

天下群魔都愛慕著的、俊美的田柾國，此時此刻誠懇地握住朴智旻小小的雙手說，

「我覺得我好像愛上你了請你當我的伴侶不要理泰亨哥了我絕對比他好。」

「操田柾國你現在他馬的是在幹什麼啊?!!?!?!?!?!」金泰亨發出他人生史上最崩潰的哀號。田柾國打敗了史上最快的命定紀錄，成為新的王者。

×

「來啊，跟智旻哥哥說再見啊。」

一個年輕媽媽牽著小女孩的手，要她向朴智旻說再見。這對母女是花店的常客，每次來都會捧個場買好幾束回去。

「小娜再見囉──」

小女孩害羞地揮揮手，馬上躲進母親懷裡。

「真是的，每次都是她提議要來找智旻哥哥的，一見到你就變這樣。」母親裝作無奈地說。

送她們離開之後，朴智旻又回到櫃台去繼續修剪剛送來的玫瑰，把上面的刺都先刮掉一遍，再把長度都剪成差不多的，這龐大數量處理起來也是夠累人的。樓上還傳來母親調配藥物的那種青草氣味，整棟房子幾乎都要被草藥淹沒了，這條街上只有他們一家的牆壁是被藤蔓纏住的。

田柾國今天早早就下班了，從工作室搭計程車趕來這裡只要五分鐘，雖然朴智旻常唸他沒事為什麼要花那些錢，但沒說在一整天不斷重複工作之後看見他很開心。

「智旻尼!」他一推開玻璃門就拉上隱形布幕，現在外界的人看見花店只能看見空無一人的店面，學會這個魔法都是為了能夠偷襲朴智旻。

都還沒反應過來，朴智旻就被緊緊抱住接受田柾國的熱吻，他被這過熱的吻逼得無法呼吸了，拍打著田柾國的背要他溫柔點，田柾國就馬上轉為細柔的吻。

「好了你夠了走開!」一個低音突入，田柾國腦袋還沒轉為備戰狀態，後領就被抓起甩到一旁去，無縫接軌地換金泰亨給了朴智旻一個黏膩但清甜的吻。都還沒舒口氣嘴又被堵住，朴智旻真不知道這兩個色鬼為什麼只有這時有默契。

「好了夠了去開房間算了!!」

第四個人進入這個空間裡，凡是能在這種狀態下進來的人一定都是同類，閔玧其摘下圓框眼鏡，一臉不屑地看著金泰亨和田柾國，又無視他們直接走向朴智旻勾住他的肩膀。

「智旻啊，今天你號錫哥要請你喝酒，去換換衣服收店了。」

「「哥!」」

「叫什麼叫，」閔玧其挑著眉看他們倆，還故意把朴智旻勾得更緊，在朴智旻耳邊留一個悄悄話，「今天不想被他們累死就快點。」

朴智旻詫異地看著他，然後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揚起，那是他想掩飾自己偷笑的表情。

「號錫哥沒跟你一起來嗎?」朴智旻看著門外沒半個人，他還以為鄭號錫會去接閔玧其下班一起過來。

「他還在忙剪接，今天晚一個小時下班。」閔玧其故作不在意地說，手上卻一直翻著訊息，往下滑拉開刷新，往下滑拉開刷新。

「……那個，」

「嗯?」

「今天可以去喝酒……但是可以帶他們兩個一起嗎?」

「為什麼?」

「嗯……好歹今天也是情人節……」

朴智旻兩隻手不斷勾纏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閔玧其。

「知道了，叫他們不要亂來，去廁所記得帶我，」閔玧其「嘖」了一聲，「上次那招實在他馬太賤了。」

他指的是之前去酒吧時朴智旻喝了一兩杯龍舌蘭後就想睡，金泰亨和田柾國帶著他去廁所讓他洗臉醒酒，結果把門反鎖三個人在裡面上演活春宮的事。普通人進去的是普通的廁所，但閔玧其發現金泰亨和田柾國另外弄了一個只有他們才進得去的空間，隔著門板都能聽見朴智旻甜甜的嚶嚀聲。

「兩個死小子，只有這種時候特別聰明。」

「……號錫哥就不聰明?」朴智旻不懷好意地笑著說。

「別說了。」

朴智旻知道那是閔玧其最不願提起的事，倒也不是什麼爛事，只是說著也太難為情，鄭號錫說要嚐嚐看他的血，他死活不肯，鄭號錫裝可憐拉著他的手說求他了，而閔玧其就吃這套。咬破手指之後，鄭號錫細細地舔吮著，像是在品嘗什麼珍品一樣，隨著時間拉長氣氛也越來越怪異煽情，結果鄭號錫拉開他的手把他壓在床上直接辦了他。

「智旻……我們真的不能去嗎?」金泰亨探出頭垂著眉說。

「玧其哥說可以。」

「耶!」田柾國得到允許之後就囂張地從後面熊抱住朴智旻。

「啊，麻煩了，下雨了，」一滴冰涼雨水打在手上，閔玧其望著天空，「不記得今天碩珍要工作啊。」

「碩珍哥最近心情不好。」朴智旻說。

「為何?」

「聽說有個人瘋狂追求他耶。」金泰亨說。

「是喔?」閔玧其疑惑地看著那片漆黑烏雲，金碩珍沒跟他說過這件事。

一場暴雨「啪」地刷下來，商店街上的人全都四處竄逃，這場雨來得又急又大，一點也不留情，然而他們還是站在街上。朴智旻鼓起臉，每到雨天他就有種懷念感，和粗點心一樣，雖然味道簡單但甜味留在嘴裡久久不散。

金泰亨歪著嘴，雨落水音是他與朴智旻命定的記號，但隔壁這傻小子也跟他一樣，那個雨天也被朴智旻勾走了。

論能力來講的話，狼人和命運丈量人都強過草藥巫師家庭，但沒人想過世上還有一種東西會比這更強──嗯，比如說戀愛吧。朴智旻看著雨水笑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