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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小文藝雜誌「私緒」的用稿,在今天收到了第一期雜誌,刊載上頭了。

 

第一期的主題是「雨天」。

 

雨天

 

他覺得只有降雨的瞬間才有那麼一點點浪漫,其餘則是煩躁的源頭,討厭雨天,跟討厭別人看待異樣的目光一樣。扣除掉那些不得不,只剩下一堆無用的垃圾。這是入冬以來第七個雨天,他數著,連著那些被丟掉的紙張。寫信在現代是一件復古又虛偽的事,不過他寧可被當成虛偽。

 

當然他也有用手機的應用程式作為溝通管道,只是永遠比不上手寫的溫度──至少他是認真看待溫度這件事,而非當作為小的幸福以滿足。他很難獲得真正心靈上的滿足。貼著窗戶的光還有檯燈微弱的暈,藉著一支二十五塊的鋼珠筆傳遞機械碼無法乘載的一切,唯有在這種時刻他感到自己與情人,是離開了肉身也不會斷掉聯繫的關係,好似一種保證。

 

雨點打在窗戶上,模糊了往外看的現實,他半躺在牆上,曲起腿,電腦椅的軟度正好,他靜靜地寫著信,一邊拿起手機打字。他想走到更亮一點的地方去寫,但雨天一來,沒有一處是光亮的。這樣一數也好幾天沒回老家了,對於家人的細心追問他沒有回答也不想回答,因為就算答了,也不是他們想聽的答案。於是他默默地窩在自己的一塊地,耐心地寫著信,寄給情人,以尋求一些慰藉與愛情。因為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如此背離親緣,靠向一個原本陌生的溫度,進而互相塑造成彼此的安慰。走向一條完全相反的路,聽起來很勵志,很有「夢想感」,很有決心,聽你們在靠么,他想,聽那些販賣夢想的人靠么,只會讓自己走向絕路。

 

為什麼要一直下雨,雨天令人厭惡,而且濕濕黏黏的一點也不俐落,跟現在的他一樣,想到自己維持著這種狼狽難堪的狀態就想哭,真正意義上的哭一場,最後把全身的水分跟著雨水一起沖走,到時候就再也不會感到黏膩了。然後他可以帶著理由離開那些不想做的事,不想碰觸的問題,不想面對的一切。

 

『你已經二十六了,你爸很擔心你是不是有問題。』

 

『吼,有什麼問題啦。』

 

『還有什麼問題…』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雨勢突然轉大,一點一滴像子彈一樣撞在窗戶上,毫不留情地。他關緊窗戶,信紙的右上角被雨水濡濕,兩三個字被水暈開,他思索著那些字是重要的嗎?還是不重要的?

 

他最近才給手機上鎖,之前他是不上鎖的,不管什麼原因,總之,他現在上鎖了。回家時,母會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兩人就這樣閃躲著彼此的眼神,也安靜地進攻著。

 

他寫著信,在信上透露一切他想說的,他知道信件最沒有防備,不如那些繁雜加工過的編譯碼,不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反正信件也是最好偽裝的。

 

『巷子尾的瘋子前幾天被送去醫院了。』

 

『她只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的家人多痛苦、每天都要防止她又摔東摔西鬧自殺。』

 

『……』

 

『不正常的人是要怎麼跟正常人生活?』母看了他一眼,『她的家人根本沒辦法綁住她。』

 

血管裡的血也是黏的,在信件尾端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是日期,折三折後收進銘黃色的標準信封裡。他不確定當時母是看著他還是看著誰,那個眼神讓他打好幾個哆嗦,巷子尾的女人今天也在醫院裡嗎?還是回去家裡了呢?回去家裡會比較好嗎?為她說話的自己真的有立場這樣講嗎?誰能保證身處那個位置還能保持這樣的想法?他盡量讓正常與不正常站在同一條線上,一看原來是隔著窗,怎麼也無法看見對岸的真實。

 

他在收件人上寫著,陳良緒先生,收。然後拿去郵局。

 

他走在雨中,感覺雨點打在眼睛裡,好像也沒那麼糟。

 

2015.10.28. /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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