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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吵的孩子有糖吃

 

 

 

 

 

 

起因是因為崔韓率家裡有一本英文的〈Witchcraft & Spell for Beginners〉。那看起來就,非常地不專業,非常地玩笑,非常地適合正值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們展現自己特殊的品味。那大大的Beginners昭然若揭,就只是一本無傷大雅的玩笑書。夫勝寛不懂英文,即便戰後美軍就進來了,但那跟英語好不好無關。跟他們沒有比崔韓率好看有關。

 

戰爭過後物資到處都缺乏,一粒米可以撐過一天。這話說得誇張了,但鎮上的確有不少人每天挨家挨戶討食。他們算好的了。每天三餐正常,而且還有收音機可聽。當天皇宣布投降的聲音自收音機播送時,全鎮的人都跑到他家來聽,接著就是一陣狂喜──狂喜過後他們問說能再聽一次嗎?

 

當然不能。可大家也只是想確認他們現在不受日本人控制了。但過沒多久,美國人就來了。

 

「我覺得,」崔韓率摸著下巴說,「這應該是我媽當初嫁來時帶的。」

 

­「阿姨學過巫術嗎?」夫勝寛問。

 

「當然沒有,有學的話我還用解算數嗎?」

 

「算術跟巫術又有什麼關係?」

 

「反正我想也不是認真的,」崔韓率摸著書皮上的精刻花紋。裝幀怎麼看都是一等一,手工雕刻,看得出紋理與不完美的毛皮竄出,更顯得製書人是多麼用心對待這本書。而且光是封面就是手寫字,天曉得後面會是什麼奇景。

 

「啊,」崔韓率摸到一個像是鐵片的東西,「鎖住了。」

 

「鎖住?」

 

才翻開封面,就見書口處被上了一片鎖,上面還有奇怪的風車花紋,看來要轉開這個風車才能打開書。

 

「打不開了,沒救了沒救了,」夫勝寛說,「還是可以問阿姨?」

 

「你還記得這是我偷拿出來的嗎?」

 

「……喔對。那只好解解看了?」

 

「萬一是那種解錯三次就永遠鎖住的設計怎麼辦?」

 

「你好煩啊!」夫勝寛說,「你平時就沒那麼囉嗦的怎麼開個鎖要列一張清單?」

 

崔韓率沒再理會夫勝寛的碎唸,翻到書背看,沒東西。又甩甩書,鎖也沒跳開,倒是落了一張字條。

 

『本書所記載之巫術皆為真實存在的,請謹慎使用。只要是你希望的,它都能幫你實現。』

 

聽起來就像騙人的。而且還附加這張字條,真實性更低了。崔韓率將字條塞進書頁縫隙裡,未料夫勝寛眼尖看到,抓住他手腕要他唸出那寫什麼。

 

「就只是說這本書的巫術都是真的。」他說,「但我們又打不開。」

 

「我會打開的。」夫勝寛雙手捧過那本書,當作珍寶一樣抱在懷裡。「如果打開了我一定要第一個許願。」

 

「隨便你。」崔韓率挑挑眉,拍拍夫勝寛的肩膀要他加油。這本書的內容可能比天竺的經書或約櫃裡的寶物還難找到,他只有祝福對方了。

 

×

 

大戰過後,鎮上的大家還是照常過日子,只是窮了點苦了點。他們家也不例外,勒緊褲帶過生活,但生活還是比多數人好一些的。學校照樣去、書照樣讀、飯照樣吃飽飽,只是現在日本人走了,學校空轉狀態,老師校長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有很多東西隨著日本人走了,戰爭,學校,生命,街上滿滿的旗子。他們一時轉不過來,因為日子仍然在前進,卻忽然說他們日常遵照的時間過去了。

 

現在是昭和幾年?嗯不對,昭和已經不在這了。他的聲音離開了。

 

學校裡有些人欣喜若狂,有些人渾渾噩噩,他是後面那一群。夫勝寛則是介於混亂與高興,但說高興好像也不是那麼高興,因為生命中有很多事是時間停了卻還會繼續的啊。崔韓率蹺掉了課,反正老師們也不想上,今天夫勝寛又請假。在回家路上他思索著去相館拍照有什麼稀奇的嗎,不就拍張好看的照。要好看,有很多東西更好看吧,比如他。

 

經過這些年的洗禮,崔韓率也知道自己的皮相是上等的,至少在國境之內他還沒見過幾個人比他好看。最愛誇耀他美貌的人除了夫勝寛外,多得能排到巷尾去。但這種話就是聽多了漸漸沒感覺,而且大家很快就因為他遲鈍的個性而抵銷那份美貌。唯有夫勝寛一人留下來,摸摸他的臉頰時還會說,看啊,只有我懂你。

 

就連當初他被欺負時,夫勝寛來解救都是因為「你長得太漂亮了,一點都不奇怪」。好的,既然他的美貌這麼有用,為什麼還是有那麼多是辦不到呢。而提到美貌,過去這一年內,追上美貌兩字的人反而是夫勝寛。

 

家裡茶几上擺著那本巫術大全,妹妹盤起雙腿,見他回來了,只說一聲:「勝寛哥早上拿來還的。」

 

看來是放棄了,才不過半天就反悔,這速度幾乎創紀錄。崔韓率再次端詳這本書,看起來似真似假,就是那片鎖惹人想一探究竟。拿了父親的工具箱出來,找到鐵鎚之後,他想都沒想直接往精細的鎖敲下去。發出巨大喀啷聲響,前廳的妹妹嚇了一跳。

 

「你做什麼啦!?」

 

「挖掘知識。」

 

鐵鎚是有用的,沒有什麼是暴力無法解決的。他挑開被鐵槌撞歪的鐵片,一朵小花就被他搥成雜草。翻開書頁,上面寫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頁角還有插畫,簡直就是中古世紀的聖經。不知道製作這本書的人到底是誰,但看得出他應該是花了半輩子在寫。光是目錄就分好幾類。包括傷人的、不傷人的、惡作劇的、植物的動物的、毀滅世界的、復甦世界的。翻了幾頁,找到一則咒語是「如何一秒治療小傷口」。

 

「韓潔,手伸出來。」他找到妹妹,拉住妹妹的手指。

 

「幹嘛?」

 

他捧著書,照著上面標示的發音念了一串奇怪的咒語。書上說只要照念一遍,任何小傷口都會在一秒之內痊癒,完全不留疤痕。他想起妹妹手指之前才被貓刮傷,正好有個傷口可以讓他做實驗。

 

想當然爾什麼都沒發生。

 

「你不要年紀這麼大了還相信這個啊。」崔韓潔淡淡地說。

 

「我只是──」

 

「崔Vernon啊──!」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夫勝寛逕自推開他們家的門,走到玄關大喊,喊第一聲崔韓率不見人影,要開口喊第二聲時人就來了。

 

「拍個照也這麼花這麼多時間。」崔韓率說。他裝作無意飄開眼神,暗地打量夫勝寛身上的西服,整整齊齊熠熠光亮,好像打了一層蠟一樣挺直,不怎麼適合夫勝寛。

 

夫勝寛沒說話,拆掉了工整平直的領帶,說,「今天學校幹嘛了?」

 

「沒幹嘛,我也沒上完。」他說,「金老師說他打算回老家了,大概明年春天就會走。」

 

「為什麼?」

 

「跟你一樣吧。我不知道。」

 

「他不也才不到三十嗎?」

 

「你不也才十八要十九嗎?」

 

「說我幹嘛呢?」

 

這下換崔韓率不說話了。兩人近來就是這樣,說沒幾句火藥就茲茲燒響,心裡想繼續下去嘴上卻不饒人,最後都不了了之,看誰撐得久先退讓。

 

「我媽今天會燉雞湯,」夫勝寛先退一步,說,「她知道你爸媽出遠門了,要你跟你妹一起來吃飯。」

 

「知道了。」

 

魔法當然是假的,咒語也是騙人用的,比安慰劑還沒效。崔韓率目送穿著全套西裝的夫勝寛離去之後,才拉上門。他隨便拿根繩子將那本咒語書捆起來,收回閣樓去。他認為他的美貌或許比魔法更有用,至少美貌可以讓夫勝寛留下來。

 

當然他也可以許願,希望夫勝寛的爺爺快康復,不要整天臥病在床,也不要臥病在床了還成天嚷嚷要大家滿足他這他那。這這這那那那的,天知道為什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有這麼多未完成的心願。嗯不,說不定正是因為快死了所以更要趁機要身邊所有人當小精靈或神明,替他了一樁心願。

 

如果這本書真有用的話,他一定第一個以身試法。

 

這個冬天夫勝寛就要結婚了。

 

和爺爺指定的一家經營水產的女孩,對方二十歲,年紀略大一些。聽說長得美若天仙,那粗糙晃動的照片也遮掩不住她臉蛋的精緻。擅女紅,也讀書。她是女學校畢業的。美中不足的是,她與肚裡的孩子剛被情人拋棄。一年前,家人就四處物色有哪家女兒好的,最好是不要那麼完美,也不要那麼無暇,畢竟他們的兒子,愛的是男人。

 

×

 

姓夫的一家是所謂的夕陽貴族。也可以稱沒落貴族。變賣大半家產之後才終於換得安定舒適的生活。雖不似從前奢糜豪華,可日子終歸過得去。到了夫勝寛這一代後,已經看不出什麼曾經富裕的樣子了。但可以從他們捏湯匙的優雅姿勢、鑽研儒學、追求西式新知看出從前高貴的影子。

 

崔韓率初識他時不過十歲左右。天生的混血面孔,被私塾裡孩子們戲稱為雜種人。他那時發育慢,身子不怎麼高,要打架,連跑步都輸人。反而是夫勝寛熱愛以拳頭溝通,不出幾下就揍哭帶頭鬧事的人。平平都是小身子,夫勝寛就是特別敢衝第一個打人。

 

真敢啊,明明欺負他的人比夫勝寛高半顆頭,夫勝寛還是掄起拳頭往對方肚子搥下去。摔在地上的他都能聽見那一聲悶響。

 

幸好夫勝寛功課不錯,不然回家挨打的就是他了。

 

「你不是儒學堂出來的?讀什麼會飲篇。」崔韓率挨著他,抽走他手上的書。

 

「唉你別亂拿,這是人家借我的,不能弄壞。」

 

「讀這要幹嗎?不就是一群無聊哲人在談愛嗎。」

 

「會飲篇比其他篇更有名一定是有它的原因啊。」夫勝寛反駁道,「談愛難道就比較低下俗氣嗎?法國人不就天天談這事了?」

 

兩人窩在夫勝寛房裡坐下,拉開門正對一片田。房間很大,但他們卻坐得像逃難似的貼在一起。

 

「你也讀點柏拉圖,就不會整天亂想那些奇怪的東西了。」夫勝寛說。

 

「哲學家就不是想奇怪的東西?」

 

「當然,他們的思想禁得起考驗。你的不行。」

 

「……你安靜讀書吧。」

 

唇槍舌戰一番之後兩人又陷入靜默,夫勝寛有點後悔今天又跟崔韓率吵架了,因為對方吵完之後不但沒離開,還繼續裝作沒事翻著插畫書。現在可好了,每一個文字都像分開的線條一樣脫離了眼珠的控制,看不進任何一個字。

 

人家都說感情是越吵越好,講話相敬如賓才是虛偽,但夫勝寛認為崔韓率只是想找他麻煩罷了。自從對方知道他要結婚之後就一直是這種態度,說起來都持續多久了,真虧他們沒絕交。看來感情真的很好。

 

「崔韓率,」他闔上書,盯著對方光裸的腳板踩在他們家作工精細的榻榻米上。「你以後也是會結婚的。」

 

「又不是現在。」崔韓率抓起那本柏拉圖,拋在榻榻米上。夫勝寛嚇了一跳,他印象中崔韓率不會做那麼無理幼稚的事,這種事通常是他做的。

 

「沒人想跟我這種──」他在自己臉蛋前方比劃了下,說,「結婚。」

 

「哪種?」

 

「雜種。」

 

「你不是雜種,王八蛋。」

 

「現在你說我王八蛋。」

 

「那是因為你真的是。」夫勝寛捏他的耳朵,直到那塊肉發紅、崔韓率喊痛,「但你不是雜種。」

 

之所以選在嚴峻的冬天舉行婚禮,是因為醫生診斷爺爺大概活不過今年了。而準備婚禮又是件麻煩事,光是事前女方聘禮、交往、熟悉彼此家世就要花一段時間。正值戰後,有很多事要重建,有很多東西要重新開始,也有很多很多正在萌芽或死亡。

 

「你人這麼好,一定會有人跟你結婚的啦。」夫勝寛彎腰去撿那本被崔韓率亂丟的書,看了一下,沒折到,還好。

 

崔韓率不再說話,就看他又坐回原位。待夫勝寛回到牆邊時,他往旁邊挪開了一點,盤起雙腿。

 

穿過紙門劈開榻榻米的光線漸漸東移,一點一點消散如蟲子般蠕動,直到消失在他們眼前。

 

夫勝寛抿唇,呶嘴,嘟起雙唇,吐一口氣,「你再做一次那個。」

 

崔韓率又再次抓走他手中的書,丟到榻榻米上去。這次是真的用丟的了,書本落在地上時還發出哀鳴。但夫勝寛沒有看它一眼,而是轉頭迎接崔韓率慢慢飄過來的吻。

 

×

 

家裡留有之前跟日本人做生意時收到的禮品,包括一件半纏、一件羽織、數把適合小女生髮簪……等等,對方是布料商,特地挑了幾件漂亮的過來。但尺寸大,妹妹穿著不適合,不穿白不穿,他乾脆拿來。

 

幸好花色不會太孩子氣,只是一個相貌堂堂的青年穿一件緞紅色嵌紫的羽織配學校白襯衫黑裝褲,又踩著一雙老舊的木屐,在市中心、映畫館前徘徊,怎麼看怎麼奇怪。路過的人看他一身奇怪的打扮和特殊的臉孔,個個都懷抱無限好奇心。

 

「崔韓率,在這幹嘛?」騎著單車路過的同學瞧見他,特意停下來打招呼。

 

「等人。」

 

「勝寛?」

 

「嗯。」

 

「每天黏一起不膩嗎?」

 

「還好。」

 

「你們待會要做什麼?」

 

「看電影囉。」崔韓率敲敲身後玻璃框,下面壓著一張新貼上的海報,仔細瞧還可以發現油彩尚未全乾,是新上映的電影。

 

「你今天穿得可真奇怪。」

 

「有嗎?我很喜歡這件羽織耶,花色不錯吧?」

 

「是不錯,但這不是你媽媽的衣服嗎?」

 

「不是啊,為什麼這麼問?」

 

「這一看就是女人的吧……」

 

「有嗎。」崔韓率甩甩袖子,他不管這是不是給女人的,也覺得同學話太多了,夫勝寛怎麼還不來,再不來他快沒耐性應付了。所幸,剛想完這句話,夫勝寛終於姍姍來遲。

 

現在時間剩不多了,他必須把握餘下的時間。他必須要在這兩個月將所有的夫勝寛奪走,到時就算未婚妻抱怨他也不會將夫勝寛的魂魄還給她。論搶走夫勝寛這件事,他實在太擅長了,神不知鬼不覺,人就到手。

 

就連初吻也是他偷來的,夫勝寛不過是一個閃神,沒注意到他的距離已經節節逼近,還以為他們在深夜談心,挨著彼此睡,結果都沒發現崔韓率的手就在他肩膀旁,眼睛一眨,溫熱的東西就貼上來。

 

這人太狡猾了。夫勝寛想。比蛇靈巧奸詐,比鴿子善良溫馴。崔韓率沒有蛇信,但夫勝寛總感覺到他時時在用那溫順敦厚的皮面,隱藏漂亮眼珠底下的意圖。

 

「那本寫咒語的書啊,」看完電影後,兩人去喫茶店坐坐,夫勝寛切下一塊長崎蛋糕,說,「你回去還有試過嗎?」

 

「沒有。」

 

「是嗎。」夫勝寛說,「如果打得開,就能許願了吧。」

 

「咒語是邪惡的東西,不是聖誕老人。」崔韓率也切下自己的杏仁糕,說。

 

「我知道。」

 

盡在不言中。你我心知肚明。如果可以達成心願,管它是善是惡,只要得以完成自己心中最卑微最無用的願望都好。夫勝寛將自己的蛋糕推去對面,崔韓率也把自己那份推過來。

 

「你吃吧,我不吃了。」夫勝寛說。

 

「為什麼?」

 

「沒意思,明天又要跟她們一家約,想到這就吃不下。」

 

「你不吃就太可惜了,」崔韓率說。

 

「以後也有得吃吧,女孩子不是也愛吃這些甜食嗎。」

 

「但你只會跟她吃,不會跟我吃。」

 

冬天就快來了。

 

崔韓率握著熱茶杯,心想那些東西好甜啊,真的好甜啊,一點都不好吃。夫勝寛明明也不愛吃吧,為什麼又要在看完電影後說「去吃蛋糕吧」,他們都不愛吃這種甜食不是嗎。為什麼三天兩頭就往喫茶店跑而且每次都說要吃剛出爐的蛋糕餅乾涼糕。這種東西,不好吃,過分甜膩,空虛,吃起來就跟他們兩個一樣。

 

「不是有那種嗎,」夫勝寛忽然說,「聽說國外結婚,新郎旁邊會有一個叫伴郎的人……」

 

「你要我當你的伴郎?」

 

「倒也……不是。」夫勝寛收回叉子,「只是說說。」

 

「伴郎英文是什麼你知道嗎?」

 

「我英文又不好,問我是故意的嗎?」

 

崔韓率睨他一眼,無視他眼中燃燃生起的怒氣,逕自說下去:「Best man,據說原本的意思是『幫新郎搶新娘的人』。」

 

「喔,不就好聰明。」夫勝寛沒好氣地回。

 

「誰想搶新娘,把人當笨蛋嗎。」崔韓率將叉子上最後一口杏仁糕吞下肚裡。

 

×

 

當他抱著那本咒語書醒來時,夫勝寛已經去了高級餐廳和未婚妻吃飯了。他們討論,該怎麼辦婚宴,規模又該多大,餐點和流程。最最最重要的是要讓爺爺開心。大家以為這場婚禮只是為了應付夫勝寛臥病中的爺爺,其實不然,有一半原因也是因為女方必須快點結婚,好掩藏肚子一天一天隆起的事實。交換條件是婚後絕對不過問夫勝寛的私生活。

 

「……祈禱病人康復的咒語……甜菜根……櫛瓜、胡蘿蔔、洋蔥、南瓜、牛肉、番茄、西洋芹……這不就只是普通的羅宋湯嗎?」

 

他循著目錄翻找有用且靈驗的咒語。試了幾個包括靈魂出竅(睡著了)、離地漂浮(只有一秒)、使用念力影響另一個人(妹妹說你究竟有什麼毛病啊我真的好擔心啊),至於其他的咒語會危及其他生物程度不等的危險,他全沒做。這樣刪刪減減,只剩最後一個會害死人的咒語而已。崔韓率闔上書,在心中默念幾遍後,決定封存它,收回閣樓去。

 

他的願望不會實現了。

 

這個冬天夫勝寛就要結婚了,他得帶上一張開心的臉去參加婚宴,否則夫勝寛會記恨一輩子。記崔韓率在自己婚禮上給了一張令人永生難忘的臉,往後回想起應當是高興喜氣的婚宴時,只會記得崔韓率。

 

在夫勝寛的記憶裡,崔韓率一直都是安靜的孩子。

 

很少看見他哭鬧的樣子,也不見他因為那張臉被欺負時就露出怨恨的表情。就算是受了欺侮,也會自己先避開,甚少找人麻煩或起頭鬧事。要說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也許是因為夫勝寛一直都看著他的關係。

 

看啊,只有我懂你。

 

這是實話,是真話。在這小得不行只有老鼠窩般大的廣袤世界裡,就只有夫勝寛願意帶著純粹的怪異的心接近他。崔韓率當然知道夫勝寛不只愛他的臉,還愛他整個人,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夫勝寛不能愛的。那已經勝過普通的男女之情,就連最新潮最前衛的戀愛學家都無法解釋,因為戀愛學家們只懂復興民族、繁衍後代、為社會家國著想,但他們不,他們只為彼此著想。

 

那女人他見過,的確非常漂亮。不是那種令人瞠目結舌的美,但足以讓人心裡泛起其他情感的美。也許她激起了夫勝寛的保護與同情,而同時也在崔韓率心中埋下恨意的種子。她肚子裡的孩子不知道會長得像誰,如果長得像爸爸,以後夫勝寛出去鐵定會被人笑話的。看準了夫勝寛急著結婚這點,就想把肚子裡那個拖油瓶塞給他。不管怎麼說,夫勝寛是這場交易中最虧的。

 

這一年來夫勝寛也變得越來越美,就連紅色的銀蓮花都比不過他。崔韓率想,是因為婚禮要到了嗎?

 

冬天實在太難熬了,還是四月好,微涼微暖所有生物都從冰封中被喚醒,殘酷的月份,一切活物皆須生活下去。

 

初雪降臨時,夫勝寛又來到他家,提著一壺剛煮好的蔘雞湯要給崔韓率。假意給對方補身子,實際給自己補精神。

 

「她肚子大得越來越明顯了,」夫勝寛說,「大概再兩周就要舉行典禮。」

 

「男的女的?」

 

「聽產婆說,肚子如果尖尖的就是男的……但冬天衣服那麼厚誰看得出。」

 

「希望是女的,」崔韓率說,「長得像她,就不用擔心了。」

 

「……你擔心孩子生出來像爸爸,我會被說話?」夫勝寛失笑,大概猜到對方在想什麼。

 

「不然呢?」

 

「……是當然想過這些事,但我還不想去想那些事。」

 

「你說我以後也是會結婚生子,怎麼自己就不去想那些事?」

 

「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給我閉嘴喝湯吧。」

 

「好兇。」

 

「怎麼不想想是你說話太欠揍?」夫勝寛嘆了一口氣,看崔韓率乖乖喝完第二碗湯,「以後我跟你又不是不能見面。」

 

「但『我們』不會是自由之身了,尤其是你。」崔韓率握住夫勝寛的手腕,還留著從雪地走來的冰涼,就算喝了熱湯也不見起色。

 

「不是我們,」夫勝寛說,「是我跟你,沒有我們。」

 

他沒有甩開崔韓率的手,就讓他握著,能這樣的時間與機會也不多了。夫勝寛看到他床鋪邊有本書,拿過來一看,是之前挖到的那本咒語書。

 

「你解開了?所以它有效嗎?」夫勝寛問。

 

「當然沒有。」崔韓率說,「就是一本騙人的咒語書。」

 

「如果有用的話就好了。」翻開一頁,夫勝寛看見偌大的標題字,問,「欸,這是真的嗎?這本咒語書是黑魔法嗎?」

 

翻開的那一頁正是崔韓率極力無視的那頁,上面寫著奉獻自己的血,再丟入小蟲子、雞、兔、貓的屍體,只要心裡懷著強烈的願望,就能殺人。

 

「還有這一頁。」崔韓率翻到前面的心想事成,試圖沖淡咒殺帶來的血腥感。

 

「噢……那能實現願望嗎?這個咒語一樣要獻出血哎……好恐怖。」

 

「如果它能實現我的願望,我不在乎獻出一缸血。」

 

不曉得是不是嚇到夫勝寛了,崔韓率說完後,發覺隔壁都沒聲音,只剩淺淺的鼻息。過了五秒,夫勝寛還是沒反應,讓他開始著急,是不是說得太白了。

 

過了許久,直到湯都涼了,夫勝寛才終於開口。

 

「你等會給我鋪個床吧,今晚睡這。」

 

那一夜崔韓率是側睡的。他很少側睡,不如說習慣驅使他轉向正面、面對天井,但這一夜他選擇向著夫勝寛的方向。然後他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他和夫勝寛,他手上都是血,他抱著夫勝寛。夫勝寛對著他笑,夫勝寛哭了。醒來後迷迷茫茫只感到冷,清晨的冷風灌進被窩裡,接觸到皮膚,凍醒了他。他穿上衣服。

 

開始倒數婚禮的日子。

 

他對血量其實沒個概念。一缸血是絕對會死人的,但一碗血或是一小鍋血,只要不是致死量他可以試試。從日本回來的醫生說過,人只要失去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就有可能死亡。那麼,最保險的應該還是一碗血。

 

婚禮就定在市中心大飯店裡的一個小廳。再怎麼說也是前貴族,不能失面子;但女方有孕男方有人,也不能多招搖,以免給人訕笑。

 

早上新郎先去迎接新娘了,遵循傳統儀式,除了送生辰八字外還要送禮,再來才能真正迎娶新娘,還得等對方三推四請來來回回你來我往的迂迴流程後,才能見換好正裝的新娘。

 

派人送生辰八字去後,夫勝寛已經換上禮服,在家裡等出門。

 

崔韓率作為賓客之一,當然也換好衣服了。儘管夫家父母待他是心存芥蒂,但好歹兒子也是完成任務了。始作俑者的爺爺在眾人攙扶下終於起床,與過去蒼白臉色不同,今天打從太陽升起,就滿面春風,簡直不像垂死老人。

 

「崔韓率!你手怎麼回事!?」夫勝寛遠遠就瞄到他手上的紗布,沒等崔韓率走來率先跑過去。

 

「沒什麼。」崔韓率瞥了一眼,說,「昨天跟我爸做木工,稍微刮到而已。」

 

「你搞什麼……有沒有給醫生看?痛嗎?包這麼大還說沒事!?」

 

「沒事,真的沒事。」崔韓率用受傷的那隻手握住他的,說,「醫生小題大作了,就只是頭髮那麼細的刮痕而已,他偏要包紮成這樣。」

 

「好吧……」

 

「說了真的沒事。」崔韓率說,「你要去飯店了嗎?」

 

「……你等等怎麼來?」夫勝寛問,「為什麼戴了眼鏡?」

 

「騎單車去。因為眼睛不舒服……昨天讀小說了。」崔韓率說。他穿的不是傳統韓服,而是西式禮服。可也沒那麼正式,只有白襯衫紅領帶拎一條Y字吊帶,然後搭一件夠暖和的大衣。

 

「我看看。」夫勝寛摘下對方的金絲眼鏡,單手輕扣他的下巴仔細端詳,「光用肉眼看沒什麼事啊……很不舒服嗎?之後要去給醫生看嗎?」

 

「不用了。老毛病。」

 

「不搭車嗎?至少叫個人力車?」

 

「單車就好。」

 

崔韓率拉住他寬鬆的黑色袖子,說,「你等等上車後──」

 

他捏緊夫勝寛的袖子,頓了下,繼續說:「上了車別回頭。」

 

時間差不多了,夫勝寛聽了他的叮嚀後,只點點頭,沒再多回應。對於崔韓率說的任何話他幾乎都會照做,並非因為那是絕對真理,而是因為他願意相信。他給崔韓率摺好袖口,扣上銀袖扣。然後克制地抱了一下。

 

汽車在院子裡等他上車,夫勝寛稍微整裝一下後上了車。氣管嘟嚕嘟嚕噴出灰煙,擔任司機的姊夫是入贅的,自然要承擔起這些責任與雜務。

 

「準備好了嗎?」姊夫問。

 

「嗯。」

 

他坐在正中央,直視座椅間前方的景象,正對著大門,就要迎接人生的新階段。夫勝寛緊捏手心,捏出汗水與指甲印來,就是那麼一點點慌,他咬住嘴內肉,快要出血。

 

說不定回來之後崔韓率會喊他人夫、夫先生之類的稱呼開他玩笑。夫勝寛鬆開手,開始想像回來後,他與崔韓率會變得怎樣,無論如何希望都不要改變。

 

「出發囉。」

 

油門踩下,夫勝寛回頭隔著一片玻璃想再看一眼崔韓率,他以為崔韓率會偷擦眼淚或是走人呢,不然怎麼讓他別回頭。但沒有,那人就只是站在他家門口,什麼也沒發生,就在那靜靜站著,好似在等他回來,一如往常,從一開始就是那樣。

 

×

 

抵達飯店之後,新娘家的人匆匆跑出來,冒著冷汗喘著氣說新娘送去醫院了。事出突然,全部的人都跟著去醫院,現在會場沒半個人。

 

夫勝寛愣住,捏著衣襬問是發生什麼事了?腳都還沒踏進大廳一步,連新娘家的人都沒好好看上一眼。夫勝寛趕緊要姊夫趕去醫院,離這最近的也就一間而已。

 

傭人心急地說:「老爺夫人跟去醫院了……!您也得去吧!?我給您報地址!」

 

「不、不用了我知道在哪、姊夫、去醫院,有事發生──」夫勝寛立刻跑回車上,要姊夫趕去最近的醫院。

 

一路上夫勝寛都緊捏住自己的袖口,祈禱不要發生大事,他希望不是大事,希望只是氧氣不足昏過去之類的,因為人太緊張總是會這樣嘛昏厥還是暈倒什麼的不是很正常嗎。他心裡祈禱,又忽然想起崔韓率,如果他來的時候沒找到自己、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怎麼辦?隨即他打自己一巴掌,現在出事,新娘生病了他居然還想到崔韓率。

 

夫勝寛摸到自己臉上的汗水。

 

如果這場婚禮出事了,沒辦法進行下去,爺爺就會大鬧;這樁婚事要是無法完成,他們的交易也就失敗,家裡人會給他找下一個妻子;無法和現在這個新娘結婚的話,他未來的人生就無法與崔韓率在一起。

 

他只想到這些事。

 

他必須想辦法,她必須好。

 

而當崔韓率騎著單車慢悠悠來到飯店時,飯店接待員說那一廳的人都跑光了,聽說新娘生病,馬上被家人載著送去醫院。

 

他盯著牌子上預定好的「夫梁氏婚宴」,那五個漢字高掛著,不讓人看到但也要人看它。末了,他掐著自己的手心走了。準備騎單車去醫院,見夫勝寛。

 

昨夜他許了一個願。一個大得以後鐵定會下地獄的願望。

 

地獄這種東西如果不相信,就不會存在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他要只想著現在,只想著活著的時候。

 

希望願望能夠實現。

 

他騎著那輛載過夫勝寛無數次的單車前往醫院,心臟跳個不停。

 

〈Witchcraft & Spell for Beginners〉被他收回閣樓了,許過這一次願望後,他再也不要求其他的了。因為他早有夫勝寛,夫勝寛早擁有他,只是他們中間有太多人。

 

醫院裡只有一個穿新郎服的人,崔韓率拋下單車讓它發出痛苦聲響,筆直地朝向夫勝寛走去。

 

「勝寛──」

 

夫勝寛才聽見頭一個字,就知道是崔韓率來了,他伸出雙手亟欲抱住他,雙腿沒了力氣跪在地上。

 

「怎麼了?怎麼……」

 

「爺爺在這裡,」夫勝寛揪著他的衣袖,說,「爺爺的車在我後頭……他都還沒下車,就在車上發病了……」

 

「……什麼?」

 

「我去到飯店,他們有人跑出來說新娘出事了、我要姊夫快帶我去醫院、然後、後面司機突然大叫,說爺爺很痛苦……」

 

崔韓率沒法說話。

 

「爺爺大概快不行了,」夫勝寛氣若游絲,兩眼底下看得出明顯的淚痕,「……你說怎麼辦,Vernon你說怎麼辦……」

 

「沒事,沒事,」崔韓率抱緊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緊張與絕望,夫勝寛全身都在顫抖。「醫生會想辦法的……那她怎麼了?」

 

夫勝寛抽了一下,下巴靠在他肩上。

 

「……說孩子沒了。」夫勝寛小聲地靠在他耳邊講,「Vernon我是不是有問題、我是不是帶煞啊怎麼都出事了,怎麼辦?怎麼辦?如果不行的話我跟你怎麼辦──」

 

崔韓率抱起他,讓他坐在椅子上,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多,沒有人注意他們。但夫勝寛仍然害怕,他開始認為這一切都肇因於他,如果不是自己的私慾,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勝寛,」崔韓率雙膝跪地捧著他的臉,雙眼直視,「爺爺身體不好了,你也知道,冬天對老人家來說很難熬,這氣候本來就不好過,」

 

「嗯、」

 

「別這樣,不是你的問題,你很好,就是──就是會這樣,我們沒辦法控制,沒辦法,她的孩子也是,爺爺也是,這絕對不是你的問題。」

 

「可、」

 

「如果這都是因為你,那你自己受傷的話又怎麼辦啊?」崔韓率著急地說,「不是你的問題,我們就等醫生吧,就等醫生吧──」

 

這一晚兩人是在醫院過的。兩方父母根本沒時間顧他們,女方家長急著救女兒,男方家長急著救長輩,崔韓率一整夜都沒離開過夫勝寛,摟著他的肩在醫院裡來來去去問狀況。現在醫院裡有美國醫生,興許醫術會比以前好多了,但未婚妻肚裡的孩子還是死了。就等爺爺,誰知道爺爺能不能撐過今晚。

 

夫勝寛心都涼了一片,連著全身都變得冰涼,崔韓率後半個夜都挨著他躺,好歹給他點溫度。

 

「要是爺爺過世了……」夫勝寛呢喃著,剛講完,意識到什麼東西後,他立刻閉上嘴巴。

 

「別想了,」崔韓率捏緊他的手指,搓熱他發冷的指節,「……我不會……像他們一樣消失。」

 

今夜崔韓率的話多得驚人,都為了安慰夫勝寛。他一字一句緩緩地說,確認每一句話都傳到夫勝寛心裡後才安心。那一顆一顆沒什麼作用的定心丸竟然也給了夫勝寛一點安心,但他們依然沒能睡著,時時提起耳朵等待醫生宣判。雖然他們也知道結局會是怎樣了,但在結局出現之前,好像一切都還有可能。

 

×

 

喪禮結束之後,夫勝寛向父母提說要出國的事,在經歷了一次風波醜事後,他們再也不敢為了些根本不重要的傳宗接代做出莽撞的決定。誰知道這些事會導致什麼。孩子想怎樣就怎樣了。

 

出發之前,夫勝寛來到崔韓率家一起打包行李。這一趟出去大概會很久以後才回來了,他們必須將留在家裡的東西都先收好。

 

翻到熟悉的東西時夫勝寛總會嘰嘰喳喳說上好多往事,第一次去郊遊做的風車啦、一起去看電影的票根啦、學生健康手冊上的體重身高啦……任何一個東西都能觸動,引發,扣下回憶的扳機。

 

將紙箱搬進閣樓後,夫勝寛又找到一個熟悉的東西。「唉……崔韓率,這本咒語書怎麼還在?」

 

「不然要丟掉嗎?」崔韓率反問。

 

「沒……你媽媽的書也不能亂丟吧。」

 

「不是她的。」

 

「不是她的?那是叔叔的?」

 

「也不是他的。」

 

「啊?那是誰的啊?在你家出現的一定是你家人的啊?在跟我開玩笑嗎?」

 

「不是開玩笑啊,」崔韓率將裝滿童書的箱子推進櫃子裡,拍拍手上紙屑,「真的不是他們的。」

 

「……難道有……鬼故事?」

 

「想太多了,八成是前任屋主沒清乾淨的吧。畢竟我們搬進來之前有人住啊。」

 

「啊,也對,都忘記了。」夫勝寛說,「你在這住太久,幾乎以為你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

 

「也差不多了。」

 

「嗯,」夫勝寛再次研究起這本書來,手指挑挑鐵片,「如果它真的能實現願望就好了。你當初真的有照做嗎?」

 

「……說笑嗎。」

 

「我想也是,」夫勝寛翻開最後一頁,摸著粗糙黃紙上的文字,那些英文字其實不難,他看得懂,他全都看得懂。他當然也發覺了心想事成──和最後一頁其實沒差太多。

 

只是先前,不曉得出於什麼原因,他不願看懂。

 

「……當初我也想過,如果爺爺過世……的話……」

 

崔韓率停下動作。

 

「可是要殺掉那麼多小動物我就沒辦法,」夫勝寛說,「我做不到,不行,這太過分……但一想到,我發覺自己過分,竟然是因為殺掉小動物,而不是祈求爺爺死掉這件事,就更覺得自己,好像,不太對勁了。」

 

閣樓裡陷入一片死寂。

 

夫勝寛急喘著氣,「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我知道。」

 

感覺到臉上多了一雙熱手,夫勝寛更加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

 

「我,在醫院的時候,向神明祈禱,拜託救活爺爺,但我心裡其實,希望他不要再來,妨礙我們了。」

 

「我知道。」

 

「如果願望真的能夠成真就好了,」夫勝寛的聲音漸漸染上泣聲,一階一階往下降,「我不過只是想要跟你──」

 

「我知道,我知道,」崔韓率低聲說,「別這麼想,這真的不是你的問題,你沒做錯任何事,你一直都是對的。」

 

「韓率──」

 

崔韓率將他抱進懷裡,用幾乎能將夫勝寛揉進自己身體的力道環住他,掐著他的腰他的背他整個人。同時崔韓率也感覺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雙手,那是夫勝寛的所有。全部。一切。

 

左手的疤痕傳來一陣不尋常的熱度,早就癒合的刀痕隱隱作痛,又刺激又灼熱。但他一點都不覺得負擔。

 

「你只要想著以後的事就好了,只有我們,我跟你,」崔韓率說,「其他的事都交給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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