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有點學法蘭娜里‧歐康納的風格。

不過台灣人當然寫不出南方哥德小說啦(菸

夾縫

「小時候我們家有一棟公寓，我爸是工廠的廠長，賺得不少，但我媽不想只當個家庭主婦，因此她把三四五樓還有二樓的一半分出去租，就是所謂的房東啦，所有公寓的事都是她在打理的，

「那時候我跟我弟兩個人住在二樓的前面，後面是分給一對母女住，我還小的時候她們就已經是中老年人了，女兒三四十歲，媽媽應該已經六七十了吧，

「話說回來，正常六七十歲的老人應該都還很有活力，我阿嬤就是整天跑來跑去的，那家的媽媽好像身體有問題，從早到晚一整天都坐在同一張單人沙發上，我還記得那張沙發是草綠色的，上面還有粉紅色、淺紫色的花苞圖案，

「我弟很愛跑過去偷看人家，因為他們的們不是全關著的，總是半掩著，我覺得很奇怪，是對兩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如此放心嗎?還是她們壓根眼裡就沒有別人，我弟明目張膽地躲在牆邊看人家的房間，她們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麼，

「這樣講起來，她們也很少出門，平常我們租的對象都是一些大學生，雖然沒有限定性別，但可能是因為看平時都是我媽在顧，而且還有小孩子在，所以女生比較願意住在這裡吧，

「她們下樓都是直接經過二樓，連看都沒看，一來是房東的小孩就住在這裡，二來可能就是那對奇怪的母女，

「有一次半夜我弟突然把我叫起來，他說那個房間的燈還亮著，事後想想這沒什麼奇怪的，大人都是半夜還醒著的生物，然而對小孩子來說過了十二點，好像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都是神祕又迷人的，

「地板上有一道光，是從那個房間穿透出來的，那扇門依然是半開半掩著，我看見那道光，好像是一個在看皮影戲一樣，人的影子在光幕上活動著，一個高瘦的身影不斷地跑來跑去，我跟我弟兩個人靠在自己房間的門上看，

「那扇門好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有了觀眾，門發出了『嘰─』的聲響，越開越大，幾乎能看見房裡的一切，

「老人還是一樣坐在綠色沙發上，兩手無力地擱在腿上，頭斜斜地靠著，感覺好像死人一樣，但是她又發出微弱的哀鳴，聽了讓人很不舒服，

「她的女兒是一個長得很恐怖的人，臉頰是凹陷下去的，兩眼都是黑眼圈，深深地陷下去，好像兩個窟窿，而且她穿著一件看起來很舊的連身裙，可能依現在的眼光來看那就是所謂的『古著』，五六零年代的黑藍條紋連身裙，白色的領子已經泛黃，但依然整齊，

「我看著兩個人似有若無的互動，女兒突然跪下來，對著她媽媽在說什麼，

「她媽媽一點反應都沒有，然後女兒起身，又走開了，接著她又出現，然後她突然把老女人的腿一扯，拆掉了，像是在拉禮炮一樣俐落，左腿就這樣沒了，那一段空出來的空間，好像是假的一樣，我盯著那條腿與膝蓋之間的間隙，完全不敢相信剛剛看到了什麼，

「我弟這時已經不知道怎麼回事，傻在一旁，這些畫面對當時的我們來說已經頗去衝擊性，在深夜中偷窺別人的家，看到的卻是完全無法想像的畫面，

「或許我們不該這樣白目地去偷看人家。後來女兒把那條腿拿走了，接下來的半個夜晚，什麼事也沒再發生，老女人這下真的跟屍體一樣了。她一動也不動，就維持著那個蜷縮的姿勢，躺在青綠色的沙發上，畫面就永遠停在那一格。

「現在想想，那些燈光或許不是房裡的燈光，是那天的月光太過強烈陰沉，壓住了黑夜，那房間裡的時間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走得比我們所處的世界還要更種更深，我感覺自己的背上都滲出冷汗了，背後好像有人在盯著，

「雖然那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月亮是在對面的房間，但我認為月亮就躲在我的背後看著我，

「那之後我弟變得不愛說話，上了高中後我們就把那棟公寓賣了，工廠擴大，我媽去那邊幫忙會計工作，我們兄弟倆一人各有一間房，

「弟弟整天都埋在房間裡研究一些奇怪的東西，他沉迷於一些詭異的哲學理論，還有神祕學，心理學，靈魂學，大學他選了哲學系，現在他一邊在禮儀社上班，一邊在大學裡幫忙教授的研究，

「他不再跟我們聯絡了，現在要找他，只能到上班的地方或是大學去，他也不喜歡說話了，關於他的研究我不想去關心，總會讓我回想起那晚的事情，

「而最近，我不斷地做夢，我已經許久沒做夢了，夢見的都是小時候的惡夢，一個一個像連續劇一樣每天上演，有時候我夢到畸形的馬戲團裡我與我弟的表演，我們兩個回到小孩的樣子，兩個人在馬戲團裡看見了好多東西，有時我夢見那棟房子，一棟只在夢裡出現過的房子，那裡只有我一個人，衣櫥裡有東西在，偶爾我夢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與弟弟兩個人靠在門上，透過門縫看著對面的房間，那個老女兒拆掉老母親的腿，母親變成了屍體，變成了乾屍，蜷曲在沙發上的模樣，

「現在想想，或許那晚的事，也跟馬戲團和房子一樣，只是夢中的產物罷了，如果不這樣自我催眠，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弟弟的變異，還有每天晚上門縫透出來的那道光，不過都是錯覺而已…」

2016.1.29. 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