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為了寫崔秀彬上岸的路徑、之後旅行的鐵路案內、當時的交通文化,去借了《大日本帝國の海外鉄道》來看當時日本在台灣、朝鮮、滿洲(關東)、樺太(薩哈林)的鐵路沿革,還蠻有趣的ㄟXDDDDDDD
如果是對鐵道不了解的人可以讀這本當作日本帝國鐵道史的入門,鐵道便當文化當然也有寫到

 

 

金籠帝國(Hamlet from the Golden Cage)#07

 

 

 

華爾滋與爵士 01.

 

 

 

「茨木女士也回來朝鮮啦?真不錯,好久沒見到您,還是像第一次見到您一樣被這份美麗與知性震懾住。」

 

「前一陣子跟著小兒子回來的,秀非得要我跟他一起,不然我本還想跟妹妹一起先在釜山遊玩個幾天才回家呢。這輛『曉(あかつき)』不是很有名嗎?」

 

「啊——您還得慶幸兒子大了還會跟您一起同行呢。您妹妹最近過得好嗎?」

 

「好得很,和她先生一起在朝鮮觀光中,玩完還打算去樺太,地圖都準備好了。」穿著高級訂製套裝的茨木女士撈起崔秀彬的手,輕拍了一下,「這孩子學校一放假就急著回來,害我都沒時間整理行李。」

 

「哎呀,是急著回來見誰嗎?」

 

「別說呢,我還寧可他這樣,他這麼急,還不是為了那幾個孩子們還有預科時代的朋友,才剛下火車,就立刻跑去找朋友玩了。」

 

「哎呀,還年輕呢,在朝鮮這有穩定聯絡的朋友是好事呀!」

 

在這種地方一句話裡藏的訊息往往比字數還多。

 

崔秀彬站在母親旁邊,從頭到尾都盡責地微笑,偶爾回應一兩句針對自己而來的問句,然後又替母親拿新的酒。回來朝鮮已經好幾週,這類的聚餐與宴會也在他稍作休息幾天後開始陸續接來,而母親也結束了在日本的行程,可以先回朝鮮喘口氣。他在東京車站直接買了關釜接駁航線的交通票,再安排下船後三小時的火車回京城,讓還想多在釜山休息幾天的母親懊惱至極,只能跟兒子一樣,匆匆下船後就又趕上鐵路,奔回京城的家。不過也好,因為留守在京城的丈夫在家迎接他們母子時,臉上欣喜之色大放,雀躍無比,夫妻倆也都結縭三十餘年了,仍然不減恩愛。

 

今天這場宴會的主角是大哥,以及鐵路公司的股東們。幾天後則換大姐和姐夫的食品產業做主角。就連剛才母親狀似隨口一提、阿姨要去的那趟樺太之旅,也是這場宴會的主題之一。

 

這種人多的場合向來是他的罩門,他不像哥哥姊姊那樣習慣,加上天生內向害羞,一場宴會下來往往是虛脫作結,回房間就是先發呆好一陣子。此刻他暫時能脫離社交場合,到外面露台吹風歇息。

 

「夏天去薩哈林怕不是在為避暑之旅的觀光行程做廣告。」一把聲音忽然跑進他耳裡,崔秀彬抬頭看了一下,陰影處有個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差不多吧。」崔秀彬說,「朝鮮太熱,日本也熱。」

 

「如果那裡不是內地,除了北海道人,到底誰想去?」崔然竣自陰影中現身,雙手插口袋,不以為然地說,「如果那裡不是有石油,又有誰想搶?」

 

「哪裡有能源哪裡就有鬥爭。」崔秀彬指指自己的臉,說,「你喝酒了?」

 

「能不喝嗎。」崔然竣雖不到滿臉通紅,但眼神渙散,而且身上都是紅酒的氣味,他整個人像是被紅酒浸泡過一樣,「怪不舒服的。」

 

剛剛陪父親喝了不少酒,又關在室內,頭容易暈。崔然竣和崔秀彬不同,已經很熟稔於這種場合,也不怕生,但因為家裡就他一個兒子,許多工作都落到他身上,不累也難。

 

「要走嗎?」崔秀彬問。

 

「啊?去哪啊?」

 

「嗯——……去吃冰吧?」

 

「……你可以再幼稚一點耶。」

 

「不吃?」

 

「吃啊。」

 

反正宴會也要結束了,這時候偷溜走也沒差,頂多就是回去被痛罵一頓而已,但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所以好像,也沒有第一次那樣緊張害怕。走出飯店後,兩人在鐘路等到路面電車,一下跳上,滿車都是人。

 

「都這個時間了。」崔然竣看了下手錶,已是晚間七點多,晚一點就沒有班次了,要去的地方也不是車站,沒有包車可搭,回家成了個問題。

 

「今天回不去的話住飯店吧,我身上有帶錢。」崔秀彬說。

 

「噢。」

 

「你剛有吃飽嗎?」

 

「有吧,不然我不可能喝這麼多酒。」崔然竣指的是自己的體質,解酒較不易,為了舒緩酒精帶來的陣陣滯悶,他必須不斷往嘴裡送切碎的小口肉,分擔高濃度紅酒帶來的不適感。

 

「嗯,那就好。」

 

「今天朝鮮人為什麼這麼多?」崔然竣問,他指的是宴會上朝鮮人的比例不少,以往都是內地人壓倒性多,今天他卻聽到好多人小聲地用朝鮮語交談。

 

「新的線會開放讓朝鮮人投資,」崔秀彬壓低聲音,解釋道,「總督府那邊的決定,因為那塊地僵持了好久,有美國人介入,所以乾脆開放朝鮮人。」

 

「……但那不都是你母親那邊在做的嗎?沒差啊。」

 

「當然是因為我父親也想要分一杯羹了。」崔秀彬說,「我也有。」

 

「啊!?」

 

「小聲點。樺太那邊油水多,所有人都想分,我已經先搶一步了。」

 

「什麼油水……」

 

「你要嗎?」崔秀彬問,「哥用自己的名義投資吧。」

 

「什麼?」

 

有人拉了電車上的下車鈴,要停靠在一個小路口,他們倆不再說話,等要下車的人先下去了再說。

 

「我為什麼要投資?」崔然竣沒好氣道,「你已經開始練習怎麼接班家族事業了嗎?」

 

「不是,」崔秀彬說,「我是要為往後做準備。」

 

「啊……?」

 

聽不懂,去吃冰淇淋的路上,他也不想懂。崔然竣撥下自己的瀏海,不再問更多,也不希望崔秀彬針對這個話題再著墨,他實在是疲於聽聞這類跟生意或者家族相關的東西。晚上的歸處也暫時不想了,大不了就隨便找一間還能收留人的旅店進去睡一晚就是,反正他和這男人也都只差臨門一腳了不是嗎?

 

會開到晚上、有提供冰淇淋的珈琲館不多了,能去的都是那種專給墮落文人喝酒吵架的集散地,但現在也沒得選,只能去京城最負文人雅士盛名、同時也最虛幻縹緲的「白月」。在白月,有上好的咖啡,有文豪,有酒,有美人,還有現場演奏的爵士鋼琴,就算是口袋沒幾兩錢的新作家,也會餓好幾天捏緊了手中的硬幣推開那扇裝有清脆門鈴的玻璃門。

 

今天的白月人不少,一踏進去,就是撲鼻的香菸味,聞著刺鼻,崔秀彬撇過頭,沒有直接以手擋鼻,而是繞過去。

 

「許久不見然竣先生了。」找到位置後,一名穿著標準西式侍者裝扮的年輕朝鮮男子過來遞上菜單。

 

「嗯,前陣子太忙了。」崔然竣說,「還有冰淇淋嗎?有的話要兩客。」

 

「很不巧,只剩一客了。」服務生說。

 

「那就把最後的端上吧。」崔然竣看了眼崔秀彬,「還要兩杯紅茶,要兩把湯匙。」

 

「我知道了,請稍等,餐點很快送上。」

 

「為什麼點紅茶啊?我想喝咖啡(가비)耶。」崔秀彬有點不滿。

 

「你剛喝了不少吧?解酒。吃完這個就離開吧。」崔然竣注意到他用的不是コーヒー而是가비,歪歪頭,想說些什麼,但還是算了。

 

「啊?為什麼,不是才剛來?」

 

「這裡好吵,我本來以為今天沒什麼人,沒想到會這麼多人,大概有誰來了。」

 

「這句話由你說出口還真罕見,」崔秀彬倒不覺得這裡的氣氛太雜,反而因為這樣,他們兩個像是隔絕於眾人之外,縮在窗邊的兩人座,獨有的一個小空間,「喝完就去找飯店?」

 

「嗯。這時間回去也累了,而且一定會被罵,乾脆睡飽再被罵吧。」

 

「這才是真心話吧,」崔秀彬笑了下,「我前幾天和太顯一起打了網球,別的不說,他體育還是很好,讓人不禁好奇這八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以你去查了?」

 

「說什麼呢,我才不會隨便做這種事,真的只是好奇,這孩子『神隱』了八年,回來時以為會是黑黑瘦瘦的營養不良,沒想到相反……看起來仍然被好好養大了,沒缺胳膊沒缺腿,腦袋也非常正常。」崔秀彬說,「……杋圭在那個家不會受影響嗎?」

 

所謂的受影響,無非是指崔杋圭這個「替代品」會被「真品」給捻走,掃到一邊去。崔然竣也想過這件事,儘管崔杋圭已經二十一歲了,那也不代表就能習慣這種被丟棄的感覺。十歲失去家人、十三歲在育幼堂快待不住了來到這,無論在哪都不能保證完全的穩定。即使晶子夫人非常照顧崔杋圭、姜老爺從未對於花在催杋圭身上的錢有一絲的意見,但那又算什麼呢?這種東西的基石就不穩固。而他作為一個旁人也沒辦法做更多,除了把崔杋圭當自己的親弟愛護、斥責,他們終究不是親的兄弟,存在著裂縫。

 

「誰知道,那小子也都沒講啊,也不可能問姜太顯,」崔然竣說,「……你說八年來真的什麼都沒發生嗎?那孩子剛回來時還一口『然竣哥哥』、『秀彬哥哥』的……好像還停在十一歲的時候,為了讓我取信於他,還提了金絲雀的事……你看看,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些事了,隨時都把可以讓我們相信他的關鍵放在嘴邊。」

 

紅茶與冰淇淋端上,侍者又端來小小兩壺的冰牛奶、一盒方糖、兩把湯匙。

 

「他們要是吵架怎麼辦?說真的,我一時無法跟長大的太顯對話,」崔秀彬首先挖下一勺冰,說,「我對他的記憶只停在那時候。他這八年是誰帶大他的?看他的樣子和談吐,絕對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吧?再不然,也至少是個有點錢的人。但他始終不說,也從來沒想過要對我們說,為什麼?我不理解。」

 

「……嗯,關於這點……」崔然竣彈了下舌,也挖了一勺冰,剩下的話不多說,也明白了。

 

「上次帶他去吃飯……我想問他關於中間發生什麼事,他都只是稍微帶過而已。」崔秀彬說。

 

「真的?」崔然竣挑起一邊眉,喃喃道,「我上次去他家喝酒也是這樣……而且,你知道嗎?那孩子,很懂酒,還很會喝。到底是去哪了解這些的啊……」

 

冰淇淋綿密且酥軟,嚐著欣喜,快樂,但很快便消逝而過,更何況,他們才陷入更多的疑惑之中。

 

吃完宵夜後他們走出「白月」,離開了這菸味瀰漫的地方,到外頭透透氣,想著也該找一間旅店或飯店了。雖說,要這樣一路到天亮也不是不可,但今天宴會後實在累了,崔秀彬想找個地方趕快睡覺,乾脆就去鮮鐵開的朝鮮飯店住一晚。崔秀彬挑這間飯店是有經過打算的,因為既非日式也非韓式,而是非常洋派的歐式,崔然竣就算想挑毛病也沒辦法。

 

酒喝得太多,就算用冰淇淋和紅茶也無法沖掉口腔和胃裡的酒精味,崔然竣酒量是真的不行,今天又在他不喜歡的場合,聽一堆他不想聽的事。可以的話,他還寧可去參加什麼金融工會的研討會。他走得累了,不想再走,要崔秀彬揹他。

 

「你都幾歲了?」

 

「二十三。」

 

「還有臉說出來啊?」

 

「嗯,我無恥,所以揹我。」

 

「不要,你好重。」

 

「……你有臉說我重!?」

 

「當然囉,你又不矮,就算再瘦也是有一定的重量,不要,除非給我點什麼。」

 

「崔小少爺衣食無憂的,竟然要跟我討代價?」

 

「嗯,我無恥,所以要給我點代價,才揹你。」

 

「……要什麼?」崔然竣宣布敗仗,他不是特別難受,但是真的不想走路了,能少走幾公尺是幾公尺,到飯店前再放他下來就好。

 

「別動。」崔秀彬捉住他一隻手,不過不是要揹他,而是把人給拉去房子與房子間的巷裡,讓崔然竣什麼都還沒辦法反應過來,又捏住那呆愣的臉,一下咬住崔然竣不解而張開的唇。

 

說咬還太輕微,那已經是不讓崔然竣呼吸了。因驚訝而大張的唇被趁虛而入,不僅唇瓣被咬、就連舌肉也被捲過去,又濕又熱的觸感太過刺激,一瞬間崔然竣全身繃緊,兩隻縮起的手撞了崔秀彬胸膛一下,又連忙縮回。

 

「……你做什麼……?」

 

「親你。」崔秀彬說,「你不總是覺得我離你太遠嗎?」

 

「……可、可是——」

 

「你不會現在才要跟我說你沒那個意思吧?」崔秀彬圈住他的手腕,稍稍施力。

 

「……你這傢伙,瘋了嗎?」崔然竣這才發現自己在發抖。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發抖,但他知道並不是因為恐懼。

 

「沒瘋。」

 

「……別再這樣了,」崔然竣低聲說道,「不要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沒有用。」

 

「哥——」

 

「回家吧,去找個電話亭,我去叫我家司機。」

 

崔然竣一說完,立刻扭頭就逃出巷子,他不願去想前幾分鐘發生了什麼事。那是意外,是意外,不該再想。他記得附近有電話亭,走遠一點便是。如果真的沒有,那就去飯店借,反正他身上還有點錢。總之,不能再給崔秀彬什麼縫隙或期待了。

 

跟在後頭的崔秀彬倒沒想這麼多。

 

只是在思考還得用些別的方法才行。

 

忽然一輛黑色的別克駛到他們旁邊,車窗緩緩下降,出現的是驚喜人物。

 

「哥,你們怎麼在這?」窗戶後出現的是姜太顯,他問,「散步?」

 

「唉——來得正好!載我們一程吧!」崔然竣做出欣喜的模樣,大叫道,「這傢伙喊累,但從這裡要走到朝鮮飯店太麻煩了!我們才剛從他哥的宴會逃出來。」

 

姜太顯立刻開了門讓兩人上車。

 

「晚上是在約會喔?」崔杋圭譏諷道。

 

「你們去了哪?你們才約會吧?」崔秀彬湊近他,動動鼻子,說,「嗯?酒味,一起去喝酒了?」

 

「吵死了!」

 

「說中了啊?去哪喝啊?金盞花?黑美人?明夜?」

 

「今天去金盞花。」姜太顯說,「上次去了明夜,我還以為某人有舞台上的情人呢,結果這位學者一到歌廳竟然全程都在專心做筆記,抬頭都沒看那些歌手一眼……看來他每次在歌廳的嘆氣不是因為見不到情人?」

 

「啊——他是在做筆記沒錯。他可是位大藝術家。」崔然竣說。

 

「為什麼?」姜太顯問。

 

崔杋圭心頭一驚,擠了好久的眼睛,使眼色要崔然竣閉嘴,未料天色太暗,閃逝而過的路燈照不到他奮力的暗示。

 

「他可是未來的作曲大師,寫了不少流行歌曲投給唱片公司,我記得最近也說有採用吧?而且還是古倫美亞喔。」崔然竣解釋道。

 

「真的?」姜太顯驚訝,「原來杋圭先生剛剛是在找有沒有人唱你的歌嗎?」

 

「……嗯。」

 

===

 

 

Bill Evans - What are you doing the rest of your life?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ecil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