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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籠帝國(Hamlet from the Golden Cage)#08

 

 

華爾滋與爵士 02.

 

『你要雨傘嗎!?』暴雨之中聲音都被稀哩嘩拉粗暴的雨點蓋過,午後四點多,天色逐漸轉暗,灰色的天空下崔杋圭依然能看見少年的臉,一臉不甘地望著這裡,站了好久好久,卻連一把傘都沒有。

 

冒著滑倒的危險從後門跑回屋裡,在傭人們活動的區域奔走,即使傭人們要他小心點也沒聽,在倉庫、裡屋、花園旁都沒找到傘桶,不知道究竟是被誰收走了。分明是這樣的大雨天,傘桶卻找不到。

 

雨還是沒有消停的意願,崔杋圭很快回到鐵柵欄邊,那個少年還在,而且不再望著房子了,因為崔杋圭注意到他正盯著自己看。

 

用盡全力,把自己手上雨傘收好,尖端朝內,扔出柵欄外,崔杋圭大喊道:『雨傘給你!不要受風寒——!快回家吧!』

 

快回家吧。

 

快回家

 

快回

 

 

 

……

 

一早醒來就不是什麼好的開始。

 

舊夢做了再多次,也是會膩味的,更何況是那段時間的夢。但一想,那夢又算是好的吧,只是醒過來,真的想不太起來剛剛究竟夢到了什麼。只記得跟水有關,潮濕的觸感,就這樣。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做夢了,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便是從前父親三天兩頭就到夢裡尋他喊冤。然而他一打定主意要回姜家後,父親竟然一次都沒出現在他夢中過。

 

「少爺,醒了嗎?」

 

是順怡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現在房內是一片昏暗,為什麼?現在可是夏季,太陽理應很早就探頭。耳邊的雨聲逐漸清晰後,他意識到原來是下雨了,難怪做了那樣潮濕的夢。

 

神奇的是,那個夢的視角不是他的。

 

是他對面的人。

 

「嗯。」他點點頭。

 

「給您端來早飯吧?」

 

「不用了,」他說,「……我去樓下吃。」

 

這樣陰鬱的天氣看了就心煩意亂。姜太顯換了一件衣服後,到一樓的飯廳去吃早飯。每天的早飯都差不多是那樣,蛋、麵包、肉、蔬菜,十足的西風,不過變化不大。真要說有哪裡不同,就是前幾週賣咖啡豆的池先生帶了好幾種豆子過來,請崔杋圭每種都試喝看看,選一款喜歡的。所以現在桌上的咖啡不是那傢伙挑的苦豆,而是崔杋圭挑選的、具有花香果酸的豆子。他會加很多牛奶下去,再投入一顆完美的方糖。

 

崔杋圭已經在那吃飯了,比他還早。

 

從樓梯上看下去,那個背影縮成一團,貼在餐桌邊,睡眼惺忪導致的吧。

 

「這麼早?」

 

「嗯?」崔杋圭正在讀早報,聽見他來,沒有特別抬頭,「突然就醒了,乾脆下來吃飯。」

 

「今天有任何計畫嗎?」

 

「沒有,我要練琴啊。」崔杋圭這才看他,「還有社交舞課。」

 

「……都忘了這件事。」

 

「怎麼講得好像你也要上……不對,你好像真的說過要一起上……」

 

「嗯。」

 

他拉開椅子坐下,手抄起叉子,連刀都不拿,直接叉起一片油滋滋的培根,捲一捲,一口放進嘴裡,咀嚼,吞下,然後喝一口什麼都沒加的咖啡把食物沖下去。從頭到尾他都盯著窗外的雨,或者說,他是在凝視窗外被雨水重重給打歪的草花。

 

「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樣。」崔杋圭咬一小口麵包,說。

 

「嗯?」

 

「我知道了,聲音變低。」崔杋圭想了想,「不對,這才是你真實的音域。」

 

「音樂大師,一早就在用功?」

 

「……閉嘴啦。」

 

果不其然是收到這樣的回應,姜太顯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

 

昨晚讓崔秀彬、崔然竣他們上車時,崔杋圭也露出了這樣的態度,是對誰?啊,是對崔秀彬吧,記得是在講約會的那幾句,因為這個較強烈的用詞在他們的對話間很少出現,所以他有點印象。崔杋圭譏諷那兩人是不是跑去約會了,不然怎麼這麼晚還在街上?

 

兩個男人、富家少爺,大晚上的還在街上遊蕩,實在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掌中小說裡的浪蕩子們,都是這樣成天無所事事、愛女人亦恨女人,喜愛無知的美麗少女,以自我滿足的藝術為世界最後歸處,相當的雙重標準與情緒化,合理化一切不合理。但這都不是他們,他們兩個那天晚上剛從一場宴會逃出來,吃了冰淇淋,正在找可以住的地方,然後崔杋圭用帶刺的語氣說,你們是在約會嗎。

 

為什麼要用那樣的口氣說話呢?

 

八年多不見崔然竣和崔秀彬,兩人沒什麼變,可他變了,他們當然也察覺到這件事,不曉得怎麼和他相處才好。

 

那時大家都太小,能留住的記憶,都是孩童的他,天真、愚蠢、可笑,什麼都不懂,講話不顧後果,話到嘴邊就說。某一天他突然消失,某一天又突然回來,一夕之間孩子成了大人,眼裡的閃亮已經被混濁。

 

又喝了一口咖啡,他轉頭看向正在收報紙的崔杋圭。

 

「社交舞課我也能上嗎?」

 

「啊?你真的要上?」

 

「不行嗎?我也想學。」姜太顯說,「母親和我說了,宴會我也是一定要出席的。」

 

「噢……」

 

真是奇怪,姜太顯說的好像是晶子夫人要求,才勉強出席,可這些日子他實在沒看見姜太顯和自己的母親有什麼對話。應該說,自從姜太顯回來之後,晶子夫人就很少出現在他們面前了。偶然提起這件事,順怡也只說「夫人最近受苦夏折磨」,然後在房間待上一整天,晚飯也不常下來吃了,都由女傭端上去,也因此,最近的晚飯都是他和姜太顯。

 

餐桌的兩個主位,只有兩個人會去坐,一個是姜老爺,一個是不曉得該算什麼的姜太顯。

 

「你學過嗎?」崔杋圭問。

 

「沒有正式學過。」

 

「為什麼?」

 

「就是沒有囉。」姜太顯說,「所以我想正式地學。」

 

×

 

那個教社交舞的佛蘭西老師名叫瑟亭,英文相當好,也會說簡單的朝鮮語,是個優雅的中年女性,舉止非常典雅,就連對待給她開門端茶的女傭都非常有理,十足的高貴脫俗,總是穿著暗色系的高級套裝來這裡上課。但第一天一進到上課用的教室後,臉就狠狠扳起,要崔杋圭立正站好。

 

「Un peu de tenue! Monsieur崔(注意你的禮儀,崔先生)。」

 

是下馬威。

 

對一個二十一歲的青年這樣講,無疑是幼體化他了,而且絲毫也不覺得哪裡有問題。崔杋圭臉一陣紅一陣白的,直挺挺地站著,連呼吸也不敢。

 

「J'ai entendu dire que vous étiez un débutant dans ce domaine(我聽說你是完全空白的新手),我會教好你,到跳好為止。」老師說。

 

一旁的姜太顯作為觀眾,坐在門邊的單人沙發椅上,一條腿大喇喇翹起壓在另一條腿上,姿勢輕鬆從容,表情富有餘裕,一看就是這家的主人。

 

「Monsieur姜,您不需要學嗎?」老師雙手抱胸問他。

 

「我的確需要老師您的專業指導,」姜太顯沒有起身,說:「不過今天是第一天,請先教從零開始的杋圭先生吧。」

 

於是課程就開始了。

 

崔杋圭在青春期後還真沒跟女性相處過幾次,自小他常跟女孩一起遊戲玩樂,但青春期後來到了「金籠」,放眼望去都是比他大的女性,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況且,有一次不懂分寸的新女傭想爬上他床帶他成為大人時,他半夜嚇得縮去床角,用像是見到殺人犯那樣慘烈的聲音要順怡過來,這才把那新女傭趕走。而後他也才發現自己對女人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興趣,和孩提時代不同了。

 

當這位身形消瘦的女教師要他把手擺在自己腰上時,實在是有點抗拒。

 

練習用的華爾滋自留聲機響起。

 

微微顫顫伸出手,搭在那被衣料緊緊包住的腰上後,崔杋圭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

 

「Monsieur崔,請你放鬆一點,你可是要帶舞的人!」

 

「……是。」

 

說實在的,崔杋圭根本沒認真下過幾次這類需要用到社交舞的場子,一來他自願退開、不好頂著養子的身份佔了真少爺的位置,二來他不喜歡。如果是和朋友一起玩著跳舞那沒差,可要他和千金小姐們一起跳舞?罷了。

 

同理,他也聽過領舞人不一定要是男方的說法,可是他知道這沒辦法,他勢必要跳下去當領舞的人,因為他好歹也是個男人,是姜家第二位少爺。

 

皮鞋咬腳。

 

這雙皮鞋是新訂製的,量過他的腳掌長寬、他的腳型,連他的肌膚是濕氣還乾燥都計算過,是一雙非常細心的皮鞋。但皮革硬,剛穿上還是得花些時間踩軟。

 

以前好像也這樣玩笑似地跳過,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是在哪?是在哪?他眼睛睜著,可是什麼都看不進去,失去焦點,一片模糊,腿與手跟著老師動,可是心神飛走。

 

對,好久以前他也這樣過。他穿著新買的皮鞋,新的黑色皮鞋,多亮多新,看看,可不能沾上灰塵,黑色的最容易顯灰塵了,沾上就髒了。他愛護這雙皮鞋,捧在胸前,穿在腳上,和死去的人一起在小小的花圃跳舞。手牽著她大又溫暖的手,跟著她翩翩起舞。那時他還沒她高,才九歲,那麼小,那麼需要她的呵護。她是他的瑪麗亞。

 

瑪麗亞。縱是再膽大的人,也不敢這樣稱呼自己的母親吧,那樣等於是自居神之子了。可對他來說,她就是瑪麗亞,這點不會有任何改變,也不許任何人改變。

 

為什麼偏偏是想起這種小事呢?一定是把記憶收起來時漏在外面了,得趕緊撿起來塞回盒子裡,重新封存,埋到谷底。

 

「很好,Monsieur崔,很好,就這樣跟著我。」

 

一進一退,他耳裡的指令好好傳到大腦、讓手腳正確地動作。其實社交舞顧名思義,是同樂為目的,本就不太難,不過場子大了、標準也提高了,況且,會有很多貴婦小姐到場,他們是地主,可要賓主盡歡,大家都快快樂樂享受宴會,交換利益,才是圓滿。

 

他的瑪麗亞斷氣前把他推出車外。

 

「Très bon!這是個好的開始。」

 

姜太顯移開唱針,音樂聲戛然而止,只剩下老師夾雜著碎念的稱讚。

 

糟透了這一天。

 

糟透了。

 

 

 

 

===

 

Dvorak - 8 Slavonic Dances Op.72 No.2

 

 

相信都有看出來(?)
圭暗戀(過)的人就是彬,顯也有察覺到了
不過他們兩個目前還不算什麼,所以也只是普通地察覺到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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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ecil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