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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雷乍響也似水流(全是你的,直到永遠)#09

 

 

不像話。

 

非常不像話。

 

他好像應該換個位置,不然現在坐在他對面位置的是男朋友,然後坐在他斜後方的是前女友。如果這事被人知道了,鐵定會被傳說他是個浮濫的渣男、男女通吃、而且用情不一,他可是媒體人,他最懂業界內的同行怎麼操弄情緒了。

 

看見OA隔板後面那撮翹起的黑髮,崔杋圭好想就這樣——伸手去拍拍他的頭,壓平那撮可愛的翹髮,順帶揉一把。被這樣一摸,那人鐵定會瞪圓大眼,再瞇起眼,嚴嚴看他,好似在訓斥他上班不要鬧,其實是趁著機會傳情。

 

但,他終究是沒敢伸出手。這動作太親暱,太遐想,太過毫無保留。

 

「太顯,」崔杋圭敲著鍵盤,沒有看他,專心盯螢幕,「你頭髮翹起來了。」

 

打字到一半的姜太顯頓了下,頭沒有動,眼珠子一轉看了他沒有在看自己。

 

「嗯。」

 

嗯?

 

崔杋圭搬移視線,從螢幕到本人身上,發現姜太顯只是吊著眼在注視自己,手也不去把那撮髮壓下,平平實實,任翹髮孤傲凜然。

 

現在幾點了?十一點四十八分。崔杋圭停下手上的動作,中指壓在S鍵上,加了一個Command,先存檔再說。他的稿子囤了好多遲遲沒發,但總編也沒要他發,畢竟他們是網路媒體,雖講求速度,但同時也容易留下痕跡與把柄,總編說寧可等東西穩了再發出去,也別給人有抓漏洞的機會。其實媒體業根本也不在乎什麼十二點整吃飯,只是剛好他們部門的人都如此規矩自律,時間都會掐得剛好。

 

搔搔額頭,今天要吃什麼?他問崔然竣後,對方回答「飯糰」,而姜太顯則說「附議」,所以今天的午餐就決定是對面巷子的烤飯糰了。指針快跑,崔杋圭東摸摸西摸摸,把稿子再潤飾一下,聯絡採訪對象,把錄音檔的檔案名稱全都改成相同的格式。

 

所有可以做的都做了,手指沒閒下來,看起來夠忙,總算是等到十二點過,陸續有幾個人撈起錢包和外套走出門。

 

「放!飯!」崔然竣大叫。

 

他想抓著隔壁的人和對面的小學弟一起去吃飯,可手一伸什麼都沒摸到,反倒看見姜太顯到了崔杋圭的座位,低下頭像隻小狗狗,讓人用手指輕輕地把頭髮給壓平,黑髮回歸平順乖巧。

 

看起來有點而尷尬,崔然竣扁扁嘴,又說了一次:「放飯……」

 

「喔,飯糰。」崔杋圭察覺到遲來的困窘,聳聳肩。

 

飯糰是他們常去吃的那間店,店裡人總是很多,不過三個人的話好辦,隨便拉幾張坐墊擠擠就好,大不了就去附近公園坐著吃。幸運的是,今天人不算多,他們被店員大嬸推去最角落的位置,各點了套餐。

 

崔然竣一個人坐在這邊,而那邊坐了兩個人。

 

「呀,崔杋圭,」他喊道。

 

「嗯?」

 

「可樂給我喝一口。」

 

「啊——?我都還沒喝呢,等一下啦!」

 

「不管,我要喝,」崔然竣說著,手就直直朝著可樂過去,沒料到半途卻被攔截,姜太顯不顧長幼與學長學弟之情,輕輕拍了崔然竣的手背。

 

「哥你要喝我買給你。」姜太顯說著,就把可樂搶回來,扭開瓶蓋,再塞進崔杋圭手中。

 

得到理想反應了,崔然竣沒有惱羞,反而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表情,「……你們都欺負我是吧?」

 

「你才欺負我!還要喝我的可樂!」

 

「嘖,算了,我自己買,不需要你們這些小屁孩請客。」

 

通常吃飯是三個人一起吃,因為崔然竣喜歡大家一起吃飯的氣氛,所以午餐時間不是拉崔杋圭就是拉姜太顯作伴,偶爾他們兩個都沒空時就拉拉其他人頂著。大多數時間他都會覺得自己是和好朋友吃飯,但今天他只覺得好像被排擠了。

 

周圍幾乎都是他們電視台集團的員工,所以講話也不能太大聲,最好是聊些跟公司無關的事,所以姜太顯說了最近帶外甥女去玩的事。他去了一間室內的兒童樂園,那天只有他和外甥女兩人,沒有她的父母,所以很多人都以為姜太顯是單身年輕爸爸獨自育兒,便問他有需要幫忙的儘管說,一時之間大家都真以為這是單親爸爸努力帶小孩,好多媽都湧上來,然後姜太顯在人群中意外認出了大學時代交往過八個月、大他三歲的前女友。

 

「好尷尬。」他說,「她問我熙順的媽媽在哪,我說在地檢署,結果這下所有人都以為我姊要坐牢了,我幫她顧小孩。」

 

「是蠻尷尬的……哈哈……」從崔然竣的方向可以清楚看見崔杋圭打從聽見「前女友」這個關鍵字後臉色就非常差,差得不行,好像要殺人了。所幸,姜太顯講完這個話題後,很識相地閉上嘴,改討論今天被退回的稿,然後把崔杋圭盤裡留下的食物都吃光,也不在乎崔然竣在不在這,活命重要。

 

吃完飯後還有二十分鐘可以放風,回到辦公室後,崔然竣到茶水間給自己泡了醒腦用的咖啡。

 

「幫我泡一杯——」崔杋圭經過門口,幽幽地飄了一句。

 

「什……!呀你小子,過來。」趁著現在還在午休時間,崔然竣一下把人扯到辦公室外已經禁止的戶外吸菸區拷問。

 

「幹嘛啦……」

 

「你跟太顯?」崔然竣雙手抱胸,挑起一邊眉,「你們?什麼時候?」

 

崔杋圭眼神一逃,裝作聽不懂崔然竣說什麼,稍稍側過身。自從公司禁止戶外吸煙區後,這裡就成了廢地,沒有人會來。以前他想偷懶時也會來這裡偷懶滑手機,有時滑得太起勁,差點變真正的薪水小偷。

 

扯遠了。

 

「……啊?」

 

「少裝蒜,我知道你們一定有問題,什麼時候?最近吧?」

 

「說什麼……」

 

「杋圭,」崔然竣捏住他的臂膀,正色道:「是認真的嗎?」

 

「什麼?什麼認真……」崔杋圭忽然發覺到氣氛是真的不對勁,崔然竣的臉上不是戲謔的表情,而是憂慮,不會錯的,是憂慮。

 

很顯然有什麼東西錯位了。

 

可是這種異樣感不過一瞬間,又從崔然竣身上消失,無影無蹤。

 

「……啊,不是,沒什麼……」崔然竣撓撓自己的臉頰,低下頭,「就,你們應該是,有什麼吧。」

 

「為什麼這麼問啊,哥到底怎麼回事……」崔杋圭還沒從剛剛那個瞬間醒過來,腦袋有點卡住,但既然眼前的人都假裝沒事了,他也不想再問下去,「就是,之前他發燒的時候,就……」

 

「什麼啊你小子,至於這樣遮遮掩掩嗎?」

 

肩膀被用力拍了下,把他的魂一下拍回來,崔杋圭摸摸被打的地方,難掩懊惱的表情。

 

「啊……就……這個是……我第一次……而且珠妍就在我後面而已,哎。」

 

「啊,說的也是,」崔然竣想起了辦公室的座位分佈,的確,現在崔杋圭同時被前女友和現男友夾擊,情況尷尬得不行,「不過你們兩個在辦公室沒那感覺,藏得蠻好的,那小子厲害啊,老手。」

 

「唔。」

 

「看起來你們也還沒睡過。」

 

「哥!」

 

「我是認真的,你要是對這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崔然竣賊賊衝他笑,說,「別怕啊。」

 

「第一次上床怎麼可能不怕。」

 

「我不是說那個,」崔然竣說,「第一次跟男人談戀愛比跟男人上床還緊張,我說真的。」

 

聽到這話,崔杋圭握緊了拳頭,指甲嵌入手掌肉裡。「為什麼?」

 

「哎,你怎麼可能不懂。」崔然竣笑道,「把真心交出去最恐怖了。」

 

「這是你對崔秀彬的心得嗎?」他譏諷道。

 

一聽這回應,崔然竣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笑出來,似乎是覺得這回應特別可愛,「呀你這小子,崔秀彬好得很,他最好了。」

 

啊,是這樣嗎?

 

崔杋圭想。

 

是這樣嗎。

 

他的戀愛沒有開花結果過,都是胎死腹中的可憐狀態,還真的不知道把真心交出去是多令人恐懼的一件事,畢竟,他以前可是捧上去了,人家還不要。況且那時的真心和這時的真心怎麼比呢,那時都是賤價賣都沒人要,現在可是人家出價買了他。他知道用這種方式比喻自己不妥,可是一時也想不起更好的,他待價而沽太久了,只想得出這種說法。

 

TH“晚上想吃什麼?”

 

接近下班時間,姜太顯傳了這則訊息來。

 

“不知道”

 

敲敲鍵盤,傳回去。

 

TH“不吃海鮮?”

 

“不吃”

 

TH“內臟也不吃對吧?”

 

“對”
 

TH“那普通的三菜一湯?”

 

“好”

 

“我想要有酸酸的東西”

 

TH“好”

 

還以為這個三菜一湯是要去哪間姜太顯私藏或喜歡的家常餐廳,崔杋圭本想記下姜太顯的必點菜色,哪裡會想到會一路向著生鮮超市去,而且對方還很自然地把籃子架到推車上後,推給他。

 

看著專心挑肉、比價、比青菜鮮美度的居家型姜太顯,崔杋圭只覺得心臟快不行了,這是他可以免費看的嗎?真的不用課金嗎?他們現在真的在交往了嗎?記起上一次有這樣的悸動感,是收到大學修能考成績簡訊通知的時候。那之後,他的人生只有無盡的等待,等有一天學長或好友看看他,但他知道不可能,他也從不抱期望。

 

「哥能吃辣吧?看你平常也能吃,還是我少加點辣?」

 

「少一點,不要太多。」

 

看看,這人還記起他的口味。無論那是為了討他歡心還是有什麼其他目的……不,說到底,戀愛這件事,最不缺的不就是目的嗎?

 

他也好、姜太顯也好,他們都抱著某種目的進行這場活動。當然,把這件事化約為「目的」是太過功利了,他也不想要,可是從事實層面來看,的確就是這樣吧。因為他想要姜太顯,他想要喜歡的人在自己身邊,想要跟喜歡的人一直一直黏在一起,這些孩子氣的願望就是他的目的。

 

就是二十六歲了,他還是不想成為真正的大人,似乎還停滯在十歲以前,理直氣壯地討愛,手心朝上但絕不紆尊降貴。如此義正嚴詞,如此困頓,一面索求,一面又棄之如敝屣。

 

真麻煩。

 

太麻煩了。他看著姜太顯拿起兩種不同品牌的牛奶比較,笑著問他更喜歡哪個牌子呢?他指著姜太顯左手拿的那種,因為更甜更香一點。

 

姜太顯的牙齒。

 

他盯著姜太顯的牙齒,嘴巴張大時才看見的、尖尖的白白的牙齒,平時看不太見,因為平常說話並不會這樣大笑。不,應該說,平常的姜太顯並不會在有第三人的場合中這樣大笑,是面對他才有的。

 

好像是懂了為什麼會有人說就連喜歡的人的牙齒都愛,在超市冷藏櫃前被藍白色冷光照著的姜太顯的臉、眼睛、鼻子、嘴唇、牙齒、眉毛睫毛耳朵,看起來都閃閃發光的。

 

閃閃發光的。

 

在回去國宅的路上,崔杋圭想起了那一天的事。

 

發現叔叔屍體是清晨的事。爸爸起來上廁所,但一樓的廁所被早起的爺爺佔用了,所以去了二樓的浴室。雖然是夏天,但天還未全亮,家裡窗戶又多,屋內空氣很冷,白色的獨棟大房子在黎明降臨之前也不會明媚。

 

走到了浴室門前,爸爸聽見裡頭的水流聲,心一慌,怕是哪個笨蛋沒關緊水龍頭,這一晚該流走多少錢,心慌打開門,就看到自己的弟弟翻著白眼,躺倒在流水不斷溢出的浴缸裡。

 

「哥你負責切菜,其他都我來弄就好。」

 

崔杋圭接過水沖過的白蘿蔔,壓在砧板上,以刀鋒抵住,「可是我刀工,真的不好喔。」

 

「沒關係,煮下去都一樣。」

 

反正他切的只是要煮湯用的,就照著自己喜歡的切了。白蘿蔔、大蔥、小黃瓜、櫛瓜,全都切得薄薄的,扔進過濾水裡再洗一次。他在切菜的同時,姜太顯已經煎好洋蔥雞蛋捲了,熱騰騰的蛋捲疊進黑色的淺碟子中,再用菜刀切成數塊。

 

崔杋圭沒忍住,用手捏了一塊放進嘴裡,是甜的。

 

「嘴別貪。」姜太顯手一繞,手掌陷進他的腰側肉裡。他嚇了一跳,但沒躲開。

 

姜太顯嘴角一挑。

 

「……你故意的?」崔杋圭聳起肩,往旁邊挪了點。

 

「我故意什麼?」姜太顯說,「我不能嗎?」

 

等到飯都煮好時,崔杋圭的豆腐也被吃得差不多了,全身被摸了個遍,尤其腰和屁股,被那雙鹹豬手掐了好幾下,都快烙上印子,只差沒貼標籤說這是姜太顯的(怎麼可能是他的!)。

 

而開飯前,姜太顯更說:「哥可以做飯前禱告嗎?」

 

「啊?飯前禱告?」

 

「對,」姜太顯點點頭,「說一下吧。」

 

突然被要求做禱告,崔杋圭猶是愣了下,手卻不由自主相扣,抵在唇邊,「……要說什麼……我很久沒講謝飯禱告了……」

 

「都好,一般不是都會感謝上帝賜給我們飯菜嗎?我聽人家都是這樣。」

 

是沒錯。但他從有進入人群後,就很少做謝飯禱告了,幾乎不。前一次這樣做是在珠妍面前,他悄悄地、試探眼前的女子,想知道她是否適合進來他的世界,沒想到才踏出一步,就被捶回自己的世界裡。

 

「你不可以笑我。」他說。

 

「是我要求的,怎麼可能笑你。」

 

「真的喔……?」

 

「真的。」

 

「可是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那說主禱文可以嗎?我聽說這個是基督徒最常說的禱詞。」

 

「是沒錯……」

 

「可以嗎?」

 

「嗯,」崔杋圭扣緊了自己的手指,扁扁嘴唇,開口,「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

 

 

 

tbc.

 

 

 

 

CIKI - tokki

 

 

 

 

文章別名的出處終於出來了(基督徒的讀者可能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哈哈哈)

正在努力寫新篇,但因為故事複雜得多+需要考據所以寫得有點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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