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極短篇：O

打傘

「……都是因為現在提倡自由戀愛啊，我居然被家裡的人要求就算在路上走路也要注意不准瞄到女孩子的眼睛，否則說我勾引人家千金，瘋了啊，真的瘋了。父母觀念老舊就算了，但這風氣還沒興起前難道他們敢說自己沒跟女孩子對到眼嗎！」

一旁的朋友氣得臉都紅了，沒有看見權順榮滿臉困惑，自顧自地說下去。

「還有！他們也叫我妹妹出門一定要撐傘，就算沒太陽沒下雨也得撐，說是為了不准她在街上亂看男人，所以要擋住她的視線。天啊，我妹才十四歲她懂什麼！」

「看男人……？撐傘……？你說上次學校請來的衛生專家說的那件事嗎？」權順榮終於抓到一個他也可以發表意見的詞，說，「難怪現在街上那麼多女孩子撐傘。」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吧，」朋友說，「唉可是我父母說這話的時候剛好是梅雨季開始的時間，雖然想對我妹說別管那麼多，可一到梅雨季就不得不打傘，我覺得這樣好像稱了我父母的意。」

「你不想要他們稱心如意嗎？」權順榮說。

「對，」朋友挺著胸，揚起盛滿雨水的傘，舉向天空，「我現在可是在叛逆期啊叛逆期，自然課都這麼教了不是嗎！」

「嗯……」

「對了。全圓佑又去哪了？」朋友問，「大概超過一個禮拜沒跟他一起回家了，就連在學校都很難遇到他。你呢？你們同班，知道些什麼吧？」

「沒有。」權順榮搖搖頭，「他最近也很少跟我說話，放學就溜，不然就是跟其他人去喝茶……」

「真可憐，你被拋棄了嗎？」

「不是吧……」

他們在鐘樓前分手了，權順榮垂著雙眉揮手向朋友說再見。看了下時鐘，被雨水湖得一片濕漉的鐘面下，指針移向六時，因為是夏令的關係吧，這時天還不算太暗，但終究是陰天，即便是日光普照的夏天也依然病懨懨的。

他今天在學校聽見了全圓佑一幫人要和李知勳溜去舞廳，但為的不是玩樂，而是舞廳新進的一台唱機，據說是日本直送來的，還勾著海水味，而又說──那唱機是先從德意志再到日本、然後又輾轉來到朝鮮來。

『真的這麼厲害？』全圓佑疑惑地問李知勳，不大相信的樣子。

『我叔叔就是最先看上那台唱機、再賣給「白夜華爾滋」的人，當然厲害。』李知勳說。他叔叔在樂器行工作，負責對外採購，這次看上了這台新唱機，說什麼也要搶過來。

權順榮一點也聽不懂，況且他是背對著的，也看不見他們臉上的表情。只知道全圓佑是有意避開他的。

離校後，全圓佑戴上帽子，連傘也不撐，就這麼拿著，和李知勳一起走到市鎮，頭也不回。權順榮全程都看著，自然知道全圓佑已經超過一周沒有正眼瞧他了。

不過此刻他看見剛從雷鳴咖啡館出來的人，就是因為沒打傘而雙肩、帽子頂都被雨水打濕的全圓佑。僅只有他一人。

「圓佑！」權順榮想都沒想，就在鐘樓底下人群之中對著斜對角的全圓佑高呼。路上幾個撐傘散步的行人聽見了他的聲音，都掀開了傘看是誰在大叫。一瞬間權順榮感到無限的羞赧。

咖啡館外的人看見他了。撐起傘後，轉身就要離去，連回應也沒有。

「喂！等等！全圓佑！」權順榮邁開腳步敏捷地穿過人群追上全圓佑，對方似乎也料到了他會追上來，一下就偏離行走路徑，但還是被權順榮揪住衣領了。

「為什麼要逃啊！？」

「放開。」

「不要。」

「你快勒死我了。」

「噢、對不起。」

「還不是因為你很吵。」全圓佑僵著臉，透過鏡片看著權順榮，「嘰哩呱啦，跟小狗一樣。」

「我哪有。」權順榮說，「明明很安靜，還有小狗不是用嘰哩呱啦來形容的，虧你是文學青年。」

「隨你便。」

「陪我回家，我們去等電車。」不由分說地，權順榮鬆開他的衣領，但改抓住他細細的手腕，強硬地拉著他往一個街區外的候車亭。

「……唉。」

候車亭的遮雨棚壞了，兩人只得持續撐傘，雨還是下著，又變強了一點。往傘外一探頭，天灰濛濛的看起來很髒，權順榮突然被一滴雨水冰到了脖子後方，發現原來自己的傘破了一個洞。方才雨還小時沒什麼感覺，變大之後就穿過洞來了。

「欸我傘壞了……跟你一起撐。」權順榮對隔壁的人說，看見一把黑傘遮住了對方的臉。

因為傘面的關係，兩人原本站得還有點距離，權順榮收起傘後，往全圓佑那靠，但對方就是不掀開傘。

「借我躲一下啊我的傘破了。」權順榮心急地說。

「傘給你，你傘給我。」全圓佑隔著自己的傘說。

「你要壞掉的傘幹嘛啊！？我們一起撐就好了啊！唉你為什麼這麼死腦筋、我是病毒嗎！？你這人真的有毛病耶全圓佑──」說著，權順榮就抓住全圓佑握傘的那隻手，直接掀開了手中的黑傘。

看見了一個脖子和耳朵都泛紅的人，氣得睨起眼瞪他，也不撐傘了，直接把傘塞到權順榮手裡，拿起那把破掉的傘，一個人在雨中跑走了。

「……什麼……」

手上多了一把黑色的傘，但他沒有揚起，雨水也像燈泡開關一樣，在彈指間停了。大太陽從雲的縫隙間探頭。聽見了電車的鈴鈴聲，車掌壓著鈴，對外面廣播說要搭這一班車的人請──

權順榮沒有聽完，朝著全圓佑的方向跑過去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