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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珉勳♥

 

靈感來自Call me by your name

 

 

‧換氣

 

 

 

 

 

 

暑假與寒假的車票特別難買,他家還在度假勝地,氣死了,搬家後,新家什麼都好,就是這點讓李知勳恨死了,就連淡季要買都要算好時間馬上搶票。

 

大學四年級的暑假是人生最後一次的暑假,六月中,還沒放假時,他就已經先和朋友出去玩過一輪了,因為他知道暑假一定會被叫回去,不幫忙家務也好,至少要讓爸媽看看兒子。獨子呀又在外頭念書,所以特別想念。

 

爸爸打來說暑假,媽媽以前職場的同事的兒子要來,因為本館房間不夠了,所以會挪出別館的一間房給他住。李知勳大聲說,別館不就是我們家嗎?這是他與父母通電話以來少數有的幾次劇烈反應,以往他講電話都是特別矜持的。

 

七月,他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家,高鐵上有許多跟他同樣目的地的大學生,他們是去玩,但他是為了回家。自從他們搬家後,家裡就變了民宿,而且還開了long stay優惠,所以民宿也有些客人是專門來閉關的。他坐在位子上,伸直了腿還打了個呵欠,很快地睡著了,因為從學校到家裡的路程有兩小時多,他乾脆讓手機充電,補個眠,只是周圍遊客的聲音太吵,他睡得頻頻皺眉。

 

「回來了?」媽媽看到他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回來,想必是搭公車了,臉色非常難看,因為跟他同時下來的就是民宿的客人,尖著嗓子大聲聊天。

 

「今年請了個幫手,所以多數時間你可以不用來幫忙,但是人手不夠你要馬上來。」媽媽說。

 

「知道了,」李知勳不耐地說,天氣太熱,氣溫飆上三十三度,他滿身是汗臭味撲自己的鼻,「好累,我要先去睡覺。」

 

「去吧。」

 

回到別館後,李知勳看見玄關有兩個巨大的行李箱。他不記得家裡有這兩個行李箱,而且也不是爸媽會選的款式,太新潮了,而且還貴,況且,現在是旺季,爸媽怎麼可能出去玩。腦袋轉了好幾圈,他才想起是爸爸在電話中說的,那個新來的房客,但好像沒說長什麼樣、幾歲、做什麼的。但他很快就拋在腦後,回到房間繼續睡了。

 

鋼琴乾乾淨淨,一點灰塵也沒有,可以做一面鏡子。一定是媽媽定期保養、打掃,隨便彈幾個音,還是準的。雖然在學校已經彈得手指快扭曲了,四年級還到處出演鋼琴獨奏,但他還是忍不住坐在椅子上,壓下十根手指頭,再慢慢抬起。他的必彈曲子是舒伯特的即興曲,不輕快、不輕鬆。

 

彈得正盡興,突然一隻貓腳踩來,打亂了一盤音符,李知勳從神迷中甦醒,發現是家裡的貓咪「四月」幹的好事,四月毫不客氣地走上琴鍵,踩著李知勳的手指,撲上小主人。熱情的貓咪少見,但四月就是,李知勳特別愛跟四月玩,四月已經要八歲了。

 

他抱著貓要下樓,去找點吃的,卻瞧見玄關旁的行李箱不見了,心裡戒備起來,悄悄走向一樓的空房。一樓的房間除了爸媽房間外,還有客房與一間儲藏室,他的房間與鋼琴則在樓中樓。然而,他剛剛什麼聲音都沒聽見,就算是彈琴也不可能不聽到樓下的聲音。

 

行李出現在客房裡。人卻不在。

 

李知勳懵了。

 

×

 

晚餐時間,客人終於現身。通常房客都是自己解決三餐的,但爸媽是只要有空就會幫房客張羅的人,李知勳有時也被叫去幫忙,但作用不大,當鄰居的國中兒子已經會蛋炒飯時,他連打蛋都有問題,天生就欠了料理技能。這天也不例外,只不過對象不是本館的房客,而是這個人。

 

是媽媽以前同事的兒子,小他一屆,長得非常高大,足足高他一顆頭,眼睛又尖又圓,集合了所有優點的雙眼,透露著一點殷切與熱情,但也有點頑皮。可以說是俊美的臉蛋了,想必這男人在學校一定相當受歡迎,而且晚餐有一半是他煮的。

 

「這是珉奎,金珉奎,他是讀都市規劃的,」媽媽代為介紹,說,「這是我兒子知勳,讀音樂系,弦樂組,要畢業了。」

 

「你好。」金珉奎笑開了說,李知勳看見他的虎牙,尖利尖利,特別顯眼,可是怎麼給他一種小狗的感覺。

 

「嗨,」李知勳泛著睏意說,「那兩個行李箱是你的嗎?」

 

「嗯?」金珉奎眨著眼,頓一下才說:「噢,對。」

 

眼睛真明亮,聲音真好聽,長得真好看,手腳真修長,但是為什麼,李知勳就是覺得這人不對勁。

 

遊客、房客、大學生,不管什麼人,都只會去那些前面的海和山玩,一點都不用心,這裡明明是個好地方,而且悠閒,怎麼偏偏一堆蠢人來。李知勳捧著漫畫,懶散地躺在床上,四月又趁開門時溜進他房裡,嫌熱又愛黏著他。冷氣已經開到二十六度,還是止不住他心底的躁意。爸媽今早去市場買菜,又傳簡訊來說要去市區補個貨,一時半刻是回不來了,櫃台有職員負責,但他還是得做機動人員。

 

熱啊,四月又跟他搶枕頭,他放下漫畫,想要小睡一會兒,翻來覆去,卻沒個倦意生出,因為實在太躁了。

 

這麼躁鐵定是有原因的,但他不願去思考,更耗費腦力。他只是,手往下移,伸進褲裡,握住疲倦的器官。

 

有段時間沒做了,忙著公演,前陣子又出去玩,租屋處又跟人合租,得提防白目室友突襲;再來,要他跟朋友一起來是不可能的,他不禁生起一個感想:還是在自己房間打手槍爽。

 

射精的一瞬間,他蜷起身子,埋在被窩裡,大喘一口氣,維持臉埋進枕頭的姿勢,抽一張衛生紙將精液擦拭乾淨。臉邊有四月的貓毛,但他像做了什麼壞事似的不願起來。

 

須臾間的快感讓他有點寂寞,不知怎地。

 

他關掉冷氣,走去家後面的小溪游泳。

 

×

 

他很少看到金珉奎,只有在午餐或晚餐時間會遇到他,其他時候,他不是聽說金珉奎去玩水了、就是去市區了。金珉奎的交際能力不錯,和本館的房客很快混熟,才一天的工夫就勾肩搭臂、和那些大學生一同出去玩了。裡頭不乏漂亮的女孩,李知勳站在遠處澆花,都可以聞到那囂張的費洛蒙在打架。

 

體貼的男人啊,金珉奎給人的感覺就是體貼又窩心,幾個女孩被他弄得服服貼貼的,男孩們也巴不得自己能跟他玩曖昧遊戲,男女通殺,通通攬進。餐桌上的時間,時常只有他們兩人,李知勳都會打開電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化解尷尬。可就有那麼幾次,金珉奎說伯母允許他使用廚房,因為李知勳常吃不健康的食物,所以特別聘請金珉奎做他的營養師。

 

夏天解熱解饞的冷麵,十五分鐘就煮好了,李知勳不得不佩服這個人。但他還是怕。

 

「知勳哥,你有什麼推薦的私房景點嗎?」金珉奎問。他總是恭恭敬敬地稱呼他知勳哥,儘管他們差不到半年,儘管他們根本不存在可以稱兄道弟的關係,但金珉奎還是親暱地喊他知勳哥。

 

「……後面有條溪?」李知勳說。他其實不願回答,那是他的秘密基地,只屬於他一人的,就在他們家後方走五分鐘的地方,但因為樹林隱密,所以沒什麼人知道,多年來也只有前屋主去過。他怕金珉奎會帶一堆閒雜人等過去。

 

「後面有溪?」金珉奎說,「怎麼走?」

 

「就,我們家往後走,大概五分鐘。」

 

「謝謝。」金珉奎說,露出一個有虎牙的笑容,「是你很寶貝的秘密基地嗎?看起來不太想讓我知道啊。」

 

心裡緊緊一抽,李知勳捧著碗的雙手微微發抖,他下意識地鼓起自己的臉,像顆糰子,心想,這人真的有點可怕啊。

 

那雙只會彈琴的手,此時此刻毫無防備地大張,袒露在金珉奎面前。李知勳放下碗,突然積極地收拾餐桌,跑去洗碗了。可以的話,他想盡量避開金珉奎,否則有多少不該說的小秘密要被掏空,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

 

水很涼。

 

天氣只會越來越熱,他也一天比一天沒勁,爸媽要他偶爾也彈彈琴,讓家裡有點音樂,他說你們都在本館招待客人,我是要彈給誰聽啦。金珉奎被幾個人找出去,說要玩排球,在草地上吹出一顆海灘排球就可以玩了。排球裡,長得高,就有優勢,李知勳看他一顆一顆快攻殺過去,雖不是每球都強,但也綽綽有餘了。

 

他躺在水裡,飄著,讓水承載他,仰望著被樹葉切開的天空,午後三點,太陽漸漸累了,不再逞強發熱,而小溪涼水一點也不受影響,還是冰涼著。他知道金珉奎沒有來過這裡,因為這裡的路不好走,得要經過一段蜿蜒小路,走錯了就通往其他露營地。所以來這,他都放心脫掉全身衣服,裸在水裡游。昨天去剪了頭髮,後腦勺被剃了一些,碰到水冰冰的。他差點睡著。

 

好無聊,真的好無聊,已經大四了,下學期他辦完正式的獨奏音樂會後,就要畢業了。有幾個樂團來找他,他是同齡人中最多樂團可以挑的。是他挑人家,不是人家挑他。說起來也算是成功者了?但是李知勳總想,這到底是不是他要的。

 

一陣嘈雜嬉笑聲傳來,李知勳警醒起身,有人來了,還是他沒聽過的聲音。他在溪水的這岸,但衣服在那岸。他趕緊游水過去,那群聲音也越來越近,溪水乾淨透澈,不用張眼也能看清水下的裸體,就在他躲到一顆石頭後方時,抬頭偷瞄,是金珉奎一行人。三、五個男孩女孩聚在一起,拿了野餐墊和幾籃食物,她們穿著輕便的夏裝,露出白嫩鮮活的腰腹與四肢,頭髮挽起來盤在後方,纖長的頸子亮晶晶的誘惑人呢。其中一個男的八成早就和他睡過了吧?李知勳想起前幾晚,經過本館的後院時,兩個人正吻得難分難捨。李知勳對這種事沒什麼偏見,系上也多得是,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是那種接吻時黏膩出汁的聲音。

 

李知勳就快拿到衣服了,但石頭沒大到可以遮蔽他整個人,但要緊的是套上內褲。有人說就在這裡野餐吧,還可以去玩水呢,而且草地又鬆軟,然後其他人都附議了,包括金珉奎。

 

內褲就在前方十公分處,李知勳踩了個空,抓住內褲時腳打滑,撲通一聲打了個水瓢似的。幾個人都安靜了,望向這邊,幸虧他彎下腰能被擋住,否則民宿老闆的兒子裸身被發現多丟臉,他要是真的被看見,說不定自殺的心都有了。

 

「魚?」

 

「剛剛那應該是魚吧?」

 

「噢,那就沒事啦,我還以為是什麼。」

 

「我去看一下是什麼好了。」金珉奎的聲音說。

 

李知勳緊張死了,拿起內褲就要穿,藉著溪水流動的聲音,踮著腳尖上岸。石頭滑穩不住,他狼狽得要死,偏偏金珉奎又要走過來,就在他匍匐在岸邊時,金珉奎已經出現在他頭頂了。

 

衣服被風吹開,落入溪水中,他無聲的驚恐更明顯了,撿起時衣服早已溼透。

 

「珉奎?你在那幹嘛?」

 

「……呃,沒有,沒事。」金珉奎說,他轉過去,對著那群人喊:「旁邊有露營地,我們要不要去那邊?」

 

「怎麼了?有什麼東西嗎?」

 

「沒,」金珉奎迅速回答,「這裡太陽太大了,那邊有樹林,比較陰涼。」

 

「噢……也是呢,好啊,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待那群人走開後,李知勳才慢慢抬起頭,他現在比烤壞的餅乾還僵硬,一看,金珉奎也走了。秘密基地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還沒從驚嚇中回神,身體涼呼呼的,心裡是千百個懊悔,早知道就別嘴大說什麼後面有小溪了,害他落到這步田地。被看到身子,那沒什麼,他想反正對方也不是陌生人……雖然說不上多熟,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秘密基地被破壞了。他想,要繼續留在這裡,還是上岸回家?

 

衣服都濕了。

 

「搞什麼?還沒換好?難道你還想在這?」金珉奎又突然出現,走過來,看他還在清理身上的雜草屑。

 

「走開。」

 

「要是你告訴我你都在這裸泳我就不會帶人來了。」金珉奎說。

 

「我根本不想告訴你──……你幹嘛!?」

 

他搶走李知勳手上的內褲,連同衣服和短褲。

 

「『哥』你真奇怪,」金珉奎伸出一根手指,點在李知勳的胸膛上,「看起來像個沒交過女友的處男,沒想到還蠻開放的嘛。」

 

「滾!」李知勳大吼著,「衣服還來!」

 

「不要,」金珉奎說,「平常看你多像根木頭,現在比較像個人了呢。」

 

「你想怎樣?」李知勳氣得臉都紅了,「想威脅我!?媽的,記住,你還住在我家,小心我趕你出去!」

 

「別擔心,又不是不給你衣服穿。」金珉奎說,「要不要趕我走還要看阿姨呢,你一個寒暑假才回家的兒子,連飯也不會煮,也不幫忙民宿的事,以為你有發言權?」

 

「再說,我做了什麼?」金珉奎又說,「我連你一根指頭都沒碰呢。」

 

「還我!」

 

「知道了,」金珉奎挑出上衣和短褲,丟給李知勳,那條黑色的四角緊身褲卻被他收進口袋裡,「這個,晚上來我房間拿。」

 

×

 

他的直覺沒錯,他沒錯,他沒看錯,這個人就如他所想的那樣,性格惡劣,爛人。初次見面感到的渾身不對勁,原來是把惡意都包裝成質樸、清新的有禮少年,用體貼迷惑人,用他那張臉皮騙人,用他尖銳的虎牙裝作是無可奈何,其實就是那樣,一張口就咬死人。

 

李知勳停下腳步,底下空蕩蕩的好奇怪,衣服又濕,冷死了。他摀住自己的臉,啞口無言,張嘴後發現自己吐出的不是嘆息而是藏著恐懼的呻吟,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那麼幼稚、雛鳥般的傻,金珉奎是個真正的成年男人,從容的神色與舉動都昭告天下他的身體與思想早已成熟得千錘百鍊,而他已經二十二了卻依舊蠢笨。

 

晚餐時間,李知勳換了一套衣服,穿上內褲,還披一件外套,坐在餐桌的最邊角,與四月一起吃飯。媽媽要他脫外套,他只敷衍了一下,繼續吃自己的飯。四月是隻沒有原則的貓,昨天才與李知勳一起睡覺而已,今天就臣服在金珉奎的手下了。那隻大手逗弄著四月的肚皮,很懂得怎麼玩貓,四月連著打出好多呼嚕聲。

 

「四月,」李知勳厲聲說道,「過來。」

 

「幹嘛呢?人家跟四月玩得開心,你找碴啊?」媽媽說。

 

「我……!」李知勳覺得自己真是被冤枉,明明他才是被找碴的那個人,「……算了。」

 

「知勳哥跟四月感情真好。」金珉奎說。到底李知勳是四月的主人,即使有點不捨,四月還是回到李知勳懷裡。

 

「知勳沒兄弟姊妹,一個人在家無聊,只會練琴練笛子,不然就是游泳。跟貓狗玩在一起,有個伴也好。」爸爸說。

 

噁心死了啊,那聲哥說得真順口,下午的語氣可不是這樣的。李知勳不作聲,他知道自己常被父母唸,個性怕生,有意見又不愛講,常常是悶著一張臉讓別人猜他的心情,養了四月之後多少開朗點了。

 

「我也是有朋友的。」李知勳不開心地反駁道。

 

「知道、知道,前陣子才一起出去玩了嘛。」

 

末了,依舊是金珉奎幫忙收拾餐桌的,父母連珠炮地稱讚他,說家教真好,哪像兒子都要用罵的才會收拾。是呢是呢,李知勳想,搶人內褲的變態,真是有家教,素養真好。

 

內褲丟了就丟了,反正這是他家,他什麼都不缺,但他嚥不下這口氣。那條黑色的內褲他很喜歡,而且是被搶走的,不是他自己弄丟的。晚上到底該不該去,去了會不會被怎樣,那傢伙是個變態,而且還是個有腦的變態。

 

金珉奎意有所指地說,「知勳哥人很好啊,還告訴我後面的小溪,今天才去了那邊野餐。」

 

客房跟父母的房間有段距離,下了樓之後,往右是爸媽的房間,往左走到底,才是客房,旁邊是淋浴間。金珉奎的房間就面對後院的大片草地,落地窗設計,白天可以曬太陽,晚上可以晾月光。半夜十二點多,爸媽應該早睡了,他們明天一早就要大掃除,迎接新的一批房客。和金珉奎玩在一起的那些人明早就回去了,下午他們離別前還吻了金珉奎的嘴角一下。

 

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不知為什麼自己這樣小心翼翼地,搞得像是他去纏人。

 

腳都還沒碰上邊,門就開了。

 

「真的來了?」兩人距離不到幾公分,李知勳被他們的身高差距震懾住,也是第一次真正地懼怕金珉奎,他那麼高,身材又壯,說不準揮一拳就死了。

 

「為了內褲來,沒想到這樣也可以,你可讓我刷新眼界了,這麼好勾引啊。」那把聲音裡的訕笑一再戳刺著李知勳,好像李知勳是他玩過最簡單的遊戲。

 

「該還我了吧。」

 

「等一下嘛,哥你這麼急幹嘛,趕著睡覺?」

 

「你到底叫我來幹嘛?不是只有內……只有內褲這麼簡單而已吧?」

 

「嗯,」金珉奎說,「要不要聽聽我用你的內褲做了什麼?」

 

李知勳漲紅了臉。

 

「閉嘴!」

 

「拿你內褲來自慰,還射了──」金珉奎說,「騙你的。」

 

「你有病啊!?幹嘛這樣搞我!?」

 

「好玩呀,你太可愛了,」金珉奎說,「你大概連接吻都沒有過吧?」

 

「……你想幹嘛?」

 

「我想跟知勳哥好好相處啊。」

 

「你到底想幹嘛?」李知勳一步一步往後退,門卻被關起,發出「砰」的一聲,金珉奎依然是一派從容悠然,將李知勳錮在自己與門之間。

 

「我又不會真的吃了你,」金珉奎笑著說,「你幾歲?二十二?才大我幾個月吧?怎麼那麼像小孩子,我看你大概只會打手槍自己來,連接吻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

 

「關你屁事。」李知勳別過臉。

 

「當然不關我的事,只是看你這麼天真就想鬧鬧你。」

 

「東西快還我,我要回去了!」

 

「你就為了那條破內褲來?我不相信。」

 

「你快──」

 

臉頰突然被一隻手捏住,頭被強迫扳正,李知勳連反應都來不及,什麼東西就壓下來了。有條舌頭在舔他,舔他的嘴角,舔他的嘴唇,然後撬開他的嘴直直闖入。排山倒海的恐懼襲來,他雙手不聽使喚,用力搥對方的胸口,但似乎不痛不癢。金珉奎一點也不受影響,一點也不,因為李知勳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了。

 

「吸氣。」金珉奎放開他,說,然後又吻回去。

 

×

 

第一次學游泳是七歲。

 

他剛上小學,和幾個表哥表姊一起報名了游泳課,第一堂課是憋氣,在水中憋氣十秒,呼嚕呼嚕吐出泡泡,那時他還會吐出泡泡。表哥表姊沒有他學得快學得好,兩堂課過去了他們還在憋氣,他已經學會連續換氣。

 

水母飄,划手,踢腿,蹬出去,仰飄,水底游,自由式,蛙式,仰式,抬頭蛙,混合式,十公尺,二十五公尺,五十公尺。

 

學會換氣這些都不是問題。因為呼吸穩了,人不慌,學什麼都可以。

 

就連音樂也是,他學好多種樂器,遇到管樂他游泳課學的那些都可以派上用場,平時有運動的習慣,又知道怎麼調節呼吸,對他滿滿是益處。音樂還是游泳他都喜歡,因為很快樂。

 

「換氣。」

 

金珉奎的吻密密麻麻的,訓練他接吻的換氣時機,但他為什麼這時變笨了?連呼吸都不會。那雙手真長,李知勳想,他接吻的時間也很長,把他摟在懷裡,像名慈祥的恩師,不厭其煩地教他嘴與嘴的碰觸,其實不只是碰觸。

 

那些大學生走了之後,金珉奎沒再認識其他新房客,而是擔任他的健康教育老師,又是接吻、又是吮吻、又是愛撫的。李知勳只要被他碰就什麼也不會了,連喊不要最後都只是淪為口號。他身材小,和同性比起來非常嬌小,金珉奎高大,又擅長撩撥,把他摟在懷裡像摟親愛的情人一樣,李知勳覺得一定是自己對這些事都不熟,才會耽溺其中,只是幻象,只是暫時的被迷惑。

 

「哥你真可愛,親你好多次了,你每次還像是初吻一樣。」

 

這還是他第一次被說可愛而不生氣的,反而有點羞恥的喜歡。雖然每次接吻都像初吻,但現在他學會了舌尖交纏的方式,還有互咬嘴唇的力道,金珉奎樂見他的進步,也一再教他進階課程。手伸進衣料下,擰住深紅色的乳尖,用力一扯,李知勳會發出纖細的呻吟,他一邊吻,一邊帶著李知勳的手擰住自己的乳頭,時而動作細柔地挑逗,時而粗暴地拉扯。

 

「哥你真可愛,連自己玩都這麼笨。」

 

李知勳想,自己可能真的很笨,才會掉進陷阱。

 

他飽滿嫩白的雙腿佈著細細的毛,通往雙腿間的路徑是金珉奎舔過之後的晶瑩。四月不識相地來打擾,被金珉奎推開,貓還不知道怎麼這人變了樣,之前還那麼熱情地要抱牠。

 

媽媽在樓下跟客人講電話時,李知勳在自己的房裡,被男人壓著強迫射精,兩條腿被卡在男人大腿邊,挺翹的陰莖被握住,上下捋動一陣後,一股腥濃的白色液體噴發,伴隨著他啞掉的哭聲。

 

「哥,」金珉奎讓李知勳躺在床上,將他兩腿併攏架在自己肩膀上,豐滿的大腿合起來連個小縫隙也沒有,金珉奎掏出自己已經脹紅的器官,從那窄窄的縫擠進去,探出龜頭來和李知勳的交疊,只喊了聲哥,就當作打招呼了開始動。

 

新課程?李知勳腦海裡只有這個想法,接下來就是淹沒他的羞恥感與快感。

 

胸口到小腹滿滿是他們的精液,兩股又濃又嗆的精液,金珉奎還不幫他,就要看他狼狽地清理。

 

七月底,天氣已經到了最炎熱的時節。李知勳看每個客人提行李來時都滿頭大汗,為了填補自己的時間,不再被金珉奎逮到,他開始分擔家務,在櫃檯幫忙指引旅遊路線,或是清掃庭院。

 

接待了一組房客,是貌美年輕的女大生,可能小他的兩、三歲,學會了打扮,但還找不到適合自己的打扮。他們之中有個人特別漂亮,特別亮眼。李知勳不曉得自己怎麼了,給了她鑰匙後,覺得自己給出的是金珉奎房間的鑰匙,居然擔心起這個人會跟金珉奎攀上。

 

他覺得自己說不定就跟這些女孩一樣,還在什麼都不懂、又自以為懂很多的年紀,他們的心智年齡是一樣的。他想。

 

以往他自慰都是空白的,他第一次想著某人自慰,想著金珉奎。李知勳覺得自己瘋了。他越來越不知道究竟是想要體驗性愛,還是很早之前就看上金珉奎了。

 

×

 

他當然不是為了那破內褲去的啊,這不是很明顯嗎?金珉奎一看就知道了,李知勳就是乖得不得了,才會輕易就被他哄騙。那個藉口也真是爛到不行,偏偏李知勳就上鉤。金珉奎丟出一張紅心二,壓過那張方塊二,接著隔壁的人擲出一張黑桃二,另外兩個人丟不出好牌了,牌一倒,也是極好的兩對和葫蘆,偏偏遇上黑桃二。他又丟出五張順子,同花順。於是擲出黑桃二的人發出一聲讚嘆,說還以為已經沒人贏得過了,就要看看金珉奎投降時會丟出什麼牌,竟然是同花順。

 

然後他們不打牌了,改去打撞球,賭一杯酒,便宜的賭注,適合給窮得只剩下賭技的人。

 

說不定李知勳也不是被他騙,而是別有用心。金珉奎想。撞球室放什麼音樂,居然還挑二、三十年前的老歌,櫃檯的小姐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

 

聽說李知勳是音樂系的,主修鋼琴,副修黑管,閒暇時也玩長笛和鼓,還會作曲,看他平常不是在玩鍵盤就是在游泳。看起來明明聰明得不得了,會那麼多樂器,腦袋應該也挺靈活的吧?錯了,比他想像中的還單純。八成腦子都用去音樂上了。他接吻的技巧依然沒什麼進步,連中斷的時機也不會抓,親完就是大口大口地喘。金珉奎有點嫌煩,但又不得不承認,就是這樣才好玩。那麼可愛的一個人,皮膚白,矮小,嘴巴看見他就扁,眼睛滿滿是露骨的嫌棄,想忽視都難,金珉奎不是以追捕獵物的心情去玩的,而是引誘獵物自己跳進陷阱。

 

他知道李知勳根本不在乎那些有的沒的,李知勳在乎自尊。

 

「操,你這小子今天是大贏家了,」一人說,「喝什麼?」

 

「嗯……曼哈頓?」

 

「大白天的?」

 

「嗯。」

 

東西都放在租屋處,沒得玩,李知勳手癢,想用筆電做些簡單的曲子,只有帶回那台外出用的MIDI小鍵盤,但這樣也夠了。昨晚點開信箱,看見有人想找他合作,對方傳了一段DEMO給他,他也想錄一段傳過去。明目張膽地把筆電和鍵盤搬來櫃台玩,職員看見也不制止,反正這時間人少。

 

時間是下午三點二十七分,金珉奎頂著薄汗回來,戴一頂大草帽,穿件簡單的白色T-shirt,他清新的裝扮根本猜不到剛才從酒吧玩了好幾局,沒差,他自知賭博只是他消遣的樂趣,而且只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不該說的事就該留在他方。

 

櫃台職員是個二十多歲的姊姊,看他回來打了聲招呼,旁邊的李知勳沒聽見,戴著耳機專心作曲,連金珉奎站在他面前都沒發現。金珉奎伸指壓下最旁邊的黑鍵,不協調的樂音彈出,嚇了李知勳一跳。

 

「你幹嘛?」

 

「知勳哥太專心了,都沒看見我。」

 

「……看見你幹嘛。」

 

「別這樣嘛。」

 

「……姊姊,我回去我房間好了,你要去吃晚餐再叫我過來接班。」李知勳摘下耳機,闔上電腦,抱著東西回去別館了。

 

吃了一記閉門羹,金珉奎也不氣餒,反正晚上,李知勳的時間都是他的。

 

李知勳回到自己房間,打開冷氣,想去掉剛才撲鼻的濃厚酒氣,金珉奎嘴裡都是酒味,而且又甜又烈。他莫名升起一股怒意,到冰箱拿了一瓶德國啤酒自己喝起來。四月今天很乖,不會來打擾他,也沒有踩上鍵盤。偏偏有人比貓還皮,亂彈。

 

討人厭的傢伙,噁心,變態。李知勳什麼也彈不下了,雙手擺在鍵盤上,停住,像故障的玩偶,四月這時又皮了,見主人都不動,自個兒跑去白鍵黑鍵上玩。

 

「四月、走開,不要來亂啦!」他撥開貓腳,貓不理,他直接抱起貓讓牠去睡,貓特別有精神,才不想睡。

 

「知勳,下來,把一樓地板掃一掃拖一拖,我有事要去渡船口一趟。」媽媽在樓下大喊著。

 

「好啦!」

 

都幾歲了,還被爸媽當國中生,李知勳一想到這,就想起金珉奎也笑他幼稚,他有點惱怒,但又覺得大概其他人也這樣想。

 

所以晚上的時間他到底又是誰。

 

金珉奎將他壓在牆邊,再一次訓練他接吻的方法,舌舔唇縫,像撥開果肉那樣,探取其中的果核,捲起舌,咬、舔、吮、吻。李知勳只會配合他,依舊不會接吻的技巧,所以配合他。腰上的手摟得好緊,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特別的那樣緊,還抓著他的衣服要掀開,他知道有什麼早就已經被掀開了。

 

那條舌從嘴移開,滑到他的臉頰,下顎,喉結,頸動脈。雖然頸動脈這個部位有點煞風景,但李知勳覺得只要金珉奎想,咬下去就可以咬出血來,張狂華麗地噴出,身體抖動不再木然,然後生命逝去。好在對方只是溫柔地舔,溫柔地吻,就移到他鎖骨去了。

 

上衣被掀去一半,李知勳感覺整個胸膛都被吻熱了,乳頭被咬得紅腫,而在這之前金珉奎沒這樣做過。他被抱起,腳尖幾乎無法著地,靠在櫃邊。

 

「知勳哥也該給我了吧?」

 

「什麼?」

 

李知勳起先聽不懂,意識到那句話什麼意思後,已經被攔腰抱起,兩條腿併曲,背上貼了一隻手,捏著他的肩膀。他掙扎著,只有一秒的時間,就已經落在床上。白色的小腿在月光下特別蒼白,沒有血流過的白,金珉奎捏著他的腳跟,從腳尖開始舔,舔去小腿,大腿,腿間,腰,扯下他的褲子和底褲,李知勳不知道原來連腳踝被舔也會有快感。

 

他清潔自己的身體相當用力,好似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把自己變成一道美味佳餚,把自己變俎上肉,把自己變獵物。但他還是不知道為什麼金珉奎要招惹他,他只是稱職地扮演獵物的角色。

 

他張開嘴,想吸氣,對方卻不讓他呼吸。金珉奎扣住他的下顎,要他含住,噴張的陽具是紅色的,也有點紫,上頭的筋絡浮起。李知勳不知道怎麼含,他傻得連色情片裡的橋段都沒記好,只是用自己的嘴唇包覆,讓對方壓著他的頭動。還沒完全勃起的尺寸大概幾公分?他含不住,用手包住,他身子小歸小,手掌卻大,手指也長,蔥白纖長的手指包住,盯著飽滿的肉莖,大概十五、六公分?他又含進嘴裡,主動地。

 

然後金珉奎推開他,要他躺好,抱住自己的腿,張開,往兩邊張。李知勳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麼了,他說什麼都照做。於是兩腿大開,露出自己微微勃起的陽具,還有下面。李知勳不想看金珉奎是怎麼給他擴張的,只知道有涼涼的液體沾上,手指混著那液體,在洞口邊打轉,麻麻癢癢的,不曉得是什麼意思,他只是別開臉,金珉奎卻扳正他的臉,要他看自己的穴是怎麼被撬開的。李知勳忽然想哭。

 

手指慢慢擠進來了,感覺很怪,還有點痛,他作夢也沒想過自己會被這樣做。他不願知道對方的手指是什麼節奏,但骨節分明,全部伸進來時,他感覺自己又張開了一些。一根兩根三根,兩指稱開,三指做柱狀插。那根肉棒比手指都還粗,怎麼可能進得來。那麼窄的地方,有什麼好爽的。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上面和下面的都是,金珉奎顯然很滿意。

 

於是握著自己粗熱的陽具插進來了,很慢可是很脹,那瞬間李知勳只知道自己要痛死了,痛得勃起的器官消軟,痛得他哭出來。他聽見對方發出一聲嘆息,吃飽喝足的嘆息,淫慾獲得滿足的嘆息,獵殺者勝利的嘆息,他什麼都不知道,就已經被抓走了。

 

×

 

經歷初次的性愛,這下他比處子更處子,比放浪者更放浪。李知勳提著菜籃,跟媽媽一起去黃昏市場買菜,今天晚上他們要煮義大利麵。他的身體依然乾淨,金珉奎很賤,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記號,他要索賠還沒個證據。

 

「到時要給珉奎算薪水啊,他只是來玩的,結果讓他做那麼多事。」媽媽挑著番茄說。

 

還順道幹了你兒子,李知勳想,如果可以算他的皮肉錢,金珉奎做的那些事都不足以抵銷。

 

那傢伙是個十足的變態,變著花樣玩。李知勳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是過去所想的那個幼稚的自己,但他一點也沒變成熟,更加笨了。要背後就給背後壓著幹,屁股被撞得都是羞人的聲音;要火車便當就讓他自己抓好,每一下抽插都是又重又爽的;要正面就要幹得他腿合不攏,還逼他看自己被插的樣子;帶他去溪邊,臉臭得不行,熱臉貼冷屁股的,也玩得不盡興,把他壓在落葉上操才要說話才要叫。精液射在落葉間,岸邊,李知勳想他到底還要不要再來這裡,要不要再來秘密基地,現在他的秘密基地都是金珉奎的影子了。

 

肉棒插進他身體時,李知勳看見自己的身體真的吃下了,又粗又熱又大又爽的感受佔據腦海,他被折成兩半,看金珉奎像打樁似的插進、抽出,淫穴被撐開,周圍還起了白沫。然而隔兩天,他的身體又變回處子,緊得不行,金珉奎也欣喜,每次幹都像是第一次。就像接吻,每次吻都像是第一次。

 

他們交換手機號碼、交換SNS,是為了約好時間,約好地點。李知勳總想,如果可以做一做真的有愛就好了。他不是喜歡金珉奎,更別說愛上他,他想,他只是覺得,第一次做愛就是跟不喜歡自己的人,有點寂寞。

 

他們的關係也沒變比較好,李知勳依然尖嘴利舌,金珉奎依然痞氣,有時還故意裝嘴笨。爸媽沒說什麼,二十幾歲的人了,自己有分寸,不用勉強,當不成朋友也沒關係。誰知是當炮友了。但也不是「友」,只是固定做愛的對象。

 

「你來切洋蔥。」媽媽給他兩顆洋蔥,指定要切成碎碎的塊。

 

「我不會切,」李知勳說,「我會噴眼淚。」

 

「自己想辦法,要是連洋蔥都不會切,以後你一個人生活怎麼辦?」

 

有道理,可是他還是不領情。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刀切,切沒幾下就不停流淚,痛得睜不開。

 

「珉奎啊,你來教知勳怎麼切好了,這孩子根本連拿刀都有問題,我去外面摘羅勒一下。」媽媽多嘴地要金珉奎過來,李知勳更不爽了。

 

「好。」金珉奎裝出乖乖牌的樣子。

 

「不用你教。」李知勳惡狠狠地說。

 

「你連拿刀都很危險啊,要是切到手怎麼辦?」金珉奎說。站在背後,雙手覆上李知勳的,握好刀柄,擺好洋蔥,將洋蔥橫切到一半,再開始豎切。滑嫩的手被他的包裹住,金珉奎看著那雙手,乖乖地,不動,任他帶。

 

李知勳真的足足和他差了一顆頭的高度,黑色的髮旋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他一彎腰,就能親到耳朵、臉頰,而他也這麼做了。

 

他以為李知勳會罵他髒話,然而沒有,李知勳的雙手也不動。像根木頭站著。

 

「你走開。」李知勳說,「滾,你滾,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你幹嘛突然生氣?」

 

「我沒有突然生氣,」李知勳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他推開金珉奎的手,現在砧板上又只有他的手了。他平靜地說,「我只是真的很討厭你而已。」

 

媽媽進來時,察覺氣氛不對勁,問李知勳做了什麼,金珉奎只是露出一個歉意滿滿的苦笑說,我太白目,惹知勳哥生氣了。而媽媽則罵兒子,幾歲的人了還在鬧彆扭,她不知道李知勳是用了多大力氣才阻止自己不被洋蔥惹哭。

 

×

 

八月,金珉奎說他該走了,外婆身體出了點問題,媽媽要他提早回去。這事,李知勳的媽媽已經接到同事的電話,也知道,雖然外婆只是老了,不是什麼大病,但金珉奎說還是早點回去吧。因此她要金珉奎快打包行李,車票買好了,她開車送他去車站。

 

「明天早上七點對吧?阿姨幫你準備一個便當吧?」

 

「嗯,早上七點,不用了,我自己去車站隨便買點吃的就好。」

 

「不行,那些怎麼吃得飽,你趕快整理自己的行李就好,其他阿姨來弄。」

 

「謝謝阿姨。」

 

「那麼客氣幹嘛,到家了就跟阿姨說一下啊,我會擔心……知勳,去冰箱拿那盒蘋果,給珉奎的外婆。」

 

「……知道了。」

 

落得一身輕。

 

李知勳把那盒蘋果塞進金珉奎手裡,頭也不回地,抱著四月回自己的房間了。那盒蘋果可是他挑的,上等的青森蘋果,對生病的人來說,蘋果是最和善的水果。他戴上耳機,繼續做自己的曲,音量開得大,電子鋼琴的嗡嗡聲。媽媽開他門,說明天他也一起來給珉奎送行。李知勳說叫爸爸去啊,但爸爸明天也有事。

 

你這孩子怎麼個性這樣啊?人家是客人耶,一點待客之道都不懂嗎?更何況那還是媽媽我好朋友的兒子耶?

 

知道了啦!

 

知道了啦。

 

……知道了啦。

 

金珉奎的行李依然是兩個行李箱。放進後車廂後,李知勳坐在副駕駛座,金珉奎坐後座,頭頂到車頂了。

 

「有空也要多來玩喔,阿姨會準備很多好料的給你,但不要再幫我們了,你就好好去玩。」

 

「謝謝阿姨。」

 

「知勳快畢業了,以後可能也沒時間回來,我們會很寂寞,明年一定要來喔。」

 

「我會來的。」金珉奎說。

 

他以後來的話是要幹嘛?李知勳想問,他來的話是要幹嘛?來這裡釣人嗎?來這裡約砲嗎?來這裡玩戀愛遊戲嗎?

 

車站還有五分鐘到,沒人說話,李知勳轉開收音機,路況報導,國道有路障摔落,十字路口有連環車禍,平交道號誌故障差點害一個老婦被輾死,氣溫很高,請民眾小心,補充水分,請勿疲勞駕駛。

 

轉到古典音樂台。

 

「……接下來是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由杜達美指揮的……」

 

金珉奎赫然想起,他似乎沒聽過李知勳的完整一首曲子,他總是草草掠過,總是在出門進門時聽到,然後又離開。

 

「我還沒聽過哥彈琴。」他忽然說。

 

「……是要怎麼彈,我之後又不一定會回來。」

 

「你不是有畢業公演嗎?」

 

「……嗯。」

 

「哥給我節目表的網址吧?」

 

李知勳不甘願地傳給他。旁邊有媽媽,他不敢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

 

車站到了。媽媽幫他拿出行李箱,送他到車站內,裡面有冷氣,涼一點,李知勳卻是熱死了,全身是汗。等到要去驗票時,媽媽抱抱金珉奎,要他注意安全,趕快回去照顧外婆。金珉奎想抱抱李知勳,但對方卻是木然佇立於一旁。他只得用一手,鬆鬆地環住,拍拍李知勳的背。

 

知勳哥再見。阿姨再見。

 

李知勳又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間,他要補眠,他要睡回籠覺。早上六點就起床,媽媽已經在準備金珉奎的便當,金珉奎已經在樓下梳洗好待命。八月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他以為太陽該枯萎了,可是就像汲取他的孤獨一樣,越來越茁壯,他的身體也越發蒼白。

 

四月不識相地跑來擠,跟他搶枕頭。這次李知勳沒讓四月了。他搶走枕頭,把自己埋進去,把哭聲也都埋進去。

 

×

 

十二月,個人獨奏會,畢業式,四年來最大的考驗,人生的高峰。李知勳縮著身子,把自己藏進大衣裡,他冷得不行,在風雪中發抖,進到演奏廳內才鬆下筋骨。他抖得耳朵都痛了,一到休息室後先拆開剛剛買來的豪華牛肉便當,他等等要演奏兩小時,不蓄積體力不行。

 

「同學,你還有四十五分鐘上場喔。」工作人員拿著板夾進來,確認他的時間。

 

「好。」

 

幾個朋友都在他之後才表演,他是第一個。李知勳壓力特別大,因為系上的大魔王要來看,他就緊張得胃痛,這比那些愛樂團的人來看更令他緊繃。

 

「知勳?還在吃飯?」權順榮捧著花進門,那束花是特別訂的,有紅有藍有綠,多彩繽紛,眼睛要盲了,還有一張字卡用漂亮的英文草寫標For Lee Jihoon。

 

「嗯,我只剩四十五分鐘了。」

 

「加油──咦?我不是第一個送花來的啊?」權順榮環顧了一下休息室四周,已經有三、五束花躺在一邊了。

 

「你太晚來了!」李知勳大笑。

 

「好吧好吧,那我當壓軸──」

 

「不好意思,這是給李知勳先生的花,請問哪位是李知勳?」一個新來的工作人員突然擠開權順榮,捧著一盒花。

 

「……我是,這是誰送的?」

 

「不知道,宅配人員也沒說。」工作人員說。

 

「……啊?好吧……?」

 

「愛慕你的人?」權順榮猜,又說,「我輸了。」

 

「不可能吧。」李知勳說,「我很有自知之明。」

 

吃完飯後,李知勳整理好自己的儀容,早上才被遠道而來的爸媽推去美容院做造型,把他的瀏海分了邊,說是現在很流行的逗號頭,而李知勳只覺得冷死了,額頭好冰。畢業公演而已,哪會有什麼人來,只有家人、老師、朋友、業界人士會來看一下。李知勳一點也不期待,他只想趕快演奏完趕快解脫。

 

他選了中規中矩的蕭邦敘事曲,雖然是個平庸的選擇,但難度更高了。彈過蕭邦的人那麼多,連鋼琴初學者也都愛的曲子,誰不愛蕭邦?所以李知勳更要彈。能在喜歡蕭邦的萬人之中把他彈好才是能者。

 

他走出布幔,看著觀眾席,坐了五分之一,已經很多了。有許多人是沒見過的臉孔。他鞠躬,坐下,調整座位,調節呼吸,調節自己的節奏。

 

他看見人群,裡面有個人特別顯眼,那個人的臉他還沒忘記。他以為經過四個月已經夠了,因為他未付出什麼,他沒受過什麼傷,所以他認為自己很快就沒事了。

 

表演廳內不是開暖氣,而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同樣的恆溫,不太冷不太熱,與外頭冷淡的風雪不同,與走道的溫暖不同。但李知勳只覺得越來越熱,彷彿夏天這時又擠走冬天回來了。那張臉沒什麼變,頭髮稍微短了點,梳上去,穿著正裝與休閒之間的西裝。他還以為對方只是開玩笑的,做做樣子。

 

他定下心,強迫自己彈好,這場演出必須完美,一點差錯也不能出。暫時把自己關進寒冬,與外界隔絕。但他手指動得飛快,又急煞車,又快,又停,不知道自己是彈給誰聽了,是為了畢業而已還是為了彈給他聽。那個人居然真的來了。李知勳還以為他一回去,就會把所有東西都刪除。

 

爸媽都在看,老師也在看,朋友同學都在看,專業的音樂家也在看,可是李知勳好想只彈給他聽,讓他看自己的手指是怎麼在鋼琴上跳躍的,讓他知道自己不是那麼空白的人,他也可以彈出這樣多情的音符。

 

演奏結束後,好多人都來後台恭喜他,送花送餅乾送酒,李知勳謝謝了好多次後藉故去廁所,一個人跑往前台去,舞台上看過去,大家已經散場得差不多,金珉奎也不見了。他又跳下舞台,往外面跑,今天隔壁廳是音樂劇,同時散場,人多得不得了,李知勳看不見金珉奎,他只能尋找最高的那個人,然而抓到的衣袖卻不是他。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陌生人說沒關係,走了,李知勳以為自己就找到他了。

 

說不定那根本不是金珉奎。也說不定金珉奎根本只是來鬧他的。就像之前那樣。

 

人群裡再也沒有那個身影,他所看見的高個子都不是他,大家為什麼都穿得黑壓壓的,冬天大衣後,他被擠在衣堆裡動彈不得。

 

他忽然覺得自己失去了力氣,手指沒力,無力地垂下,肩膀也垂下,像顆洩氣的皮球,連皮囊都枯萎,李知勳喘著氣,呼吸不過來。這裡封閉,二氧化碳太多,悶得要他命,他想吐,想咳嗽,暈得快昏倒。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待了多久,待到整個大廳從災難變成空城。

 

李知勳想,也許金珉奎,根本從頭到尾就不在乎。那個人也不是他。

 

他轉身,回去後台,突然一個人抓住他摟他的腰,就跟那個人一模一樣的方式,相同的氣味,去吻他的唇,那一瞬間他感覺氧氣充滿了全身。

 

 

 

 

 

End.

 

 

2018.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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