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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設定。(我寫的大多都是AU設定啦)

 

 

 

 

紅色勳章

 

 

 

 

 

小孩子真的是種很奇怪的生物。

 

可以形容他們天真、無暇、純真、可愛、童言童語、不懂世事、邪惡、自私、自傲、不可一世,但這些詞尤其是形容小孩子的惡時都是不夠的,成人的惡意其來有自,但孩子的惡意非常的純粹,當他們犯罪時不認為那是種罪,說那是罪都太後設;當他們選擇某樣事情時,用成人的眼光來看都必有異心,但對孩子來說,僅僅只是選擇了那個,僅此而已。

 

那是他們做小孩子的時候的事。

 

他住在稍微高級的住宅區,在近郊安寧平靜的地方,景色就像是一九六零年代美國現代主義畫作那樣,灰得用力,好像這裡的土本身就是灰的。淡淡的綠色草皮,藍得平順的天,幾抹白雲好讓這幅畫沒那麼冷清。閔玧其站在門前,按壓著電子鎖的按鍵,嗶了一聲後,先開的是隔壁的門。

 

這裡每一戶都很寬敞,因此那扇門離他也有好幾公尺遠,接近黑的棕色鐵門內是半張臉,還有四根壓在邊上的手指。

 

那張臉很快又縮回去了。

 

他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只是下去中庭玩個地球儀而已,回來就遇上怪事,雖然有人說那遊樂場有怪東西。閔玧其回去家裡後洗手回房睡午覺了。那時剛放暑假,他早上寫完一點點的作業之後就開始擺爛放空,去琴房彈幾個音,挖冰箱裡的果凍和蛋糕出來吃,父母都去上班了,請了一個保母過來照料他和哥哥到傍晚。他也沒做些什麼事,就看看漫畫出去玩個幾下,再多也就是跟朋友去玩籃球了。

 

那個小孩叫鄭號錫,說小他一點點而已,平時有點害羞,但熟起來的話會很黏人。這都是他媽媽邊吃晚餐邊說的,傍晚回來後隔壁的人就開門打招呼,順便閒聊了一下。

 

「你要陪他玩嗎?他現在沒朋友,就住隔壁而已。」

 

「嗯──……」他點點筷子,「都可以啦。」

 

他也不過才十歲,對朋友那種其實很形而上的概念也不過是有個伴最好,對這件事也就採取「怎樣都可以啦」的態度。

 

鄭號錫來他家的時候雙手是藏在背後的,和他身高差不多,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的很靈活,盯著他要把他盯穿了。閔玧其抿著唇,鄭號錫眨著眼,兩人好像都在等待誰先開口。

 

「號錫,跟玧其說嗨啊,怎麼那麼沒禮貌?」鄭號錫的媽媽拍拍兒子的背。

 

「嗨。」鄭號錫說。

 

「……嗯。」他也回了這麼一聲而已。

 

閔玧其不擅長社交。

 

大部分都是這樣的,說不擅長社交的人都是這樣的,沒人看得出來,連自己也很難察覺到,因為他們其實,也跟一般人沒兩樣,除了眼睛對上開口說話展開對談時心跳會比別人多五十下外,除了走在路上以為路人在講他壞話外。

 

但小孩子哪懂這些,關在一個房間沒東西也能玩起來,最怕的東西就是無聊跟沒人陪而已。閔玧其拿出玩具箱,那裡面有很多都是哥哥與他共有的,他就拿了哥哥的那一份給鄭號錫玩。但往箱子內繼續挖之後,發現了另一個東西。

 

「你喜歡玩這個嗎?」他拿著一個透明收納盒,裡面裝的是樂高房屋組。

 

「嗯。」鄭號錫點點頭,等他打開蓋子。「我很厲害喔。」

 

喀啦喀啦不絕於耳的清脆撞擊聲散在地上亂成一團,兩人各抓起一大把開始組合,組成手槍、汽車、變種人或是沒有名堂的怪獸,男孩子玩這樣也就開心了。整個下午他們倆都在致力於建造一個太空基地。

 

晚餐爸媽問他玩得怎樣,隔壁的號錫看起來好乖,上完才藝班回來的哥哥問他有沒有把玩具收好,別害他被媽媽罵。閔玧其說還不錯,然後把半熟蛋攪進飯裡混著泡菜一口咬下。

 

鄭號錫今天穿了一件水藍色的格紋襯衫和海軍藍短褲,看上去好像哪家的小少爺,而這麼說也沒錯,會住進這個社區的人多半是些新興中產階級,對外表也多少會講究。

 

他還穿著睡衣,領口還鬆垮垮的,整個暑假他想就這樣廢過去,但看見鄭號錫這麼用心打扮時心裡有點不平衡,馬上換了一套剛燙好的便衣。兩人今天是到樓下的遊樂區玩,鄭號錫很會盪鞦韆,還教他往前時要伸直腿,往後時就縮起腿,都盪到幾乎與地面平行腳尖碰到樹葉了。鄭號錫說那是他姊姊教的。

 

閔玧其盪到高點時故意把白色的帆布鞋踢掉,碰碰兩聲掉在地上,鄭號錫也學他這麼做,那雙黑色的魔鬼氈球鞋也落下了。

 

兩人邊盪邊看著軟墊上的鞋子咯咯笑,還順道享受其他小孩羨慕忌妒的眼光,他們賭這社區內沒人能盪的比他們高。

 

某天鄭號錫就只穿了非常簡單的家居服過來,閔玧其剛睡醒,雙眼迷濛地眨著看見鄭號錫站在房門口。這種感覺有點奇怪,好像又更進了一步,這段友情已經開始熟成,可以接受一些更不堪私密的接觸。

 

他們每天都腿貼著腿坐在單槓上,遙望著被大樓切割的朝陽與夕陽,說有個誰誰誰很臭屁,但是他最後還是贏了(比了什麼?好像什麼都能比)

 

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有個誰比自己更懂自己,但又能保有一點小祕密好留著以後再慢慢說,猜到下一句話會是什麼不難。

 

也是有吵架的時候,不知是為了什麼東西大吵一頓,兩人推來推去四處跌撞,彼此身上是對方或桌腳櫃子留下的瘀青,由青變黑的一塊一塊洗澡不忽略都難,閔玧其皮膚白,每次一撞都是醒目的一大塊黑。媽媽說你真這麼討厭號錫的話就別找他啊。但也不知道是誰開始的,外面的陽台互通,他們的視線高度只正好跨過那片牆,鄭號錫看見了他,閔玧其看見了他,兩人彎腰拔了幾片葉子就往對方身上丟,然後──然後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有誰翻過了牆,幸好那時候的防護措施已經做得很好了,保母在打盹沒瞧見,事後他們也只說是趁她睡覺時出門去的。

 

跟水果一樣,完全熟了之後他們開始改變方向,兩家人會提議說著要不要規劃個家庭出遊啊,兩個小孩每天都黏在一起的,也不要只是在這裡玩,去個郊外踏青或是涉水都可以。

 

開著兩台房車,兩個媽媽開一車,兩個爸爸開一車,閔玧其和鄭號錫還有他姊姊就在媽媽們那台車上,兩人依舊在講個不停,小男孩聚在一起才是最吵的,聲音宏亮又興奮,鄭號錫的笑聲尤其誇張,而且一直講一些奇怪的笑話,閔玧其也很認真地聽著,鄭號錫的姊姊叫弟弟閉嘴也沒用。

 

車子開進了山內,裡頭有一條很多人玩的溪水,是觀光勝地,這天人不多不少剛剛好,他們進了那塊地還有空間可以卸貨,幾個小孩馬上踢掉鞋子往水裡跑,閔玧其今天難得更亢奮了,也許是因為來到新地方,也許是因為鄭號錫,隨便,那都沒差。他全身泡進水裡,冰涼清透的溪水輕柔地抱起他的身子,鄭號錫也把自己沉進水中,感覺皮膚都被那溫柔的冰冷刺傷,但又享受冰水帶來的酥麻感。

 

某個人的爸媽叫他們來吃飯了,一堆三明治和汽水、紅茶,八個人一下就掃光了,兩個媽媽吃完後就坐在溪邊泡腳聊天,兩個爸爸則陪著孩子一起玩。旁邊也都是家庭出遊,一群小孩子瘋了在溪邊跑來跑去的,還能聽見大人的吆喝聲要他們注意點。鄭號錫和閔玧其前幾個禮拜一起報名了游泳課程,那時他才剛學會蛙式,想著要不要在水裡試試看。踢著腿往前划動時還真有點高興。

 

溪水變得越來越急,而且溫度也降低了,有無數根針扎在身上似的,他趕緊站起來,回到石頭地去。聽見幾個人的尖叫聲,他跑過去看。

 

他想事情很難解釋,但大略地說一下就是這樣。

 

他先是看見了閔玧其的爸媽半跪在地上。

 

然後才看見整張臉都是血的閔玧其。

 

 

 

 

他開始尖叫,不住地尖叫,可能是本能地見了血感到恐懼,可能是本能地看見閔玧其頭破一個大洞紅色的血從那裏頭汩汩精神地跑出來。總之,他想,情況非常糟糕。

 

暑假的末期閔玧其都是頭包著繃帶過的,去複診了好幾次檢查傷口癒合程度,一個月後才拆線,十五針就從頭上消失了,但留下一條粉紅色的疤痕,就在右邊額頭接近髮際那邊。他有瀏海,也不打緊,只是偶而風吹來時就能輕易看見在白皮膚上的傷疤。

 

閔玧其也不覺得這怎樣,甚至縫線時也不覺得痛,麻醉藥舒緩了大部分的痛覺,他只感到刺刺的有東西在扎,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經驗。儘管那是傷口,但有留下那樣不尋常的傷痕,還是不禁有點驕傲,雖然因為這種想法被媽媽揪著耳朵唸了好久。

 

他們不再靠近任何有標示危險區域的地方,但嚴格說來也不是這些地方害他們的,閔玧其承認當時只是想要試試從岩石上跳下來到溪水裡會是怎樣的感覺。

 

同學會問你這疤痕怎麼來的,他就說,跳水,然後撞到了──但這不是重點,整起事件最關鍵的地方應當是在,他摔傷的時候沒哭,縫針的時候完全沒哭,甚至一聲也不吭,好像痛覺不在他身上起作用一般。

 

那是勳章。他沒說,也沒這麼想,但多年之後回想起來,推測小時候的心態大概也就是這樣。

 

鄭號錫分在他隔壁班,有空時一定會來找他,他對於沒分到同班這件事相當扼腕,閔玧其沒回他什麼,但下課放學都是拉著鄭號錫的手走回家的。

 

鄭號錫說他想看看那道疤痕。

 

他掀開瀏海,大方地掀開,一點也不覺得那是什麼愚蠢帶來的傷口。鄭號錫細細地摸著那條疤痕,眼睛一直鎖住那裡,問他會覺得很厲害嗎?閔玧其說當然了,他可連哭都沒哭耶。

 

其實鄭號錫也該是很了解整起事件的人,但他還是會不厭其煩地解答,不感到麻煩。隔了幾天他看見鄭號錫頭上紅了一塊,他問是怎麼回事,鄭號錫說撞了牆,就這樣。

 

直到有次閔玧其新年回外婆家團聚時,被一群阿姨舅舅們抓著,問他臉上怎麼有一道疤痕(正確來說當然是額頭上,但大人通常會擴大成臉),那道疤其實也有五六公分長,長大了還不一定會消,以後進國高中說不定會被人笑啊。

 

而且就算現在你不在意,到了重視外表的青春期、甚至出社會後一定會恨不得把那疤痕磨掉,一條長長的蛇貼在臉上多難看。有人這麼說。

 

回到家後閔玧其問媽媽有去疤的方法嗎?

 

他不再把疤痕露出來給別人看,他開始覺得這行徑其實很幼稚古怪,就算長得清清秀秀、而且也不過是疤痕又不影響臉蛋,他還是覺得這不對勁。

 

而的確,開始有些大人會語帶親切地責備他爸媽怎麼那麼不小心,把孩子顧成這樣,好好一張臉都毀了。毀了,他聽到這個詞。還聽見他們說,雖然還是長得很可愛,但多少會對以後求職就業有些影響啊,怎麼說還是不美觀。

 

鄭號錫坐在他旁邊看著漫畫,從眼角餘光注意到他的神色。

 

閔玧其的父母想,這也太誇大了,又不是什麼難看到影響臉蛋的疤痕,一群不懂就亂批評的混帳。男孩子嘛,受個傷也還是一樣皮硬得狠,女孩子就難了,重重關卡需要突破。

 

也許吧。閔玧其想,其實這傷痕也沒什麼。於是這樣不請自來的低潮期又過去了。他又開始把瀏海掀起來。

 

他們兩家又開始計畫出遊,也不怕再去那種深山溪水,還說要再去一次也是可以的。

 

閔玧其蹲在溪水之中,還是有些害怕的,他就不再輕舉妄動了,乖乖地待在安全的地方。夏天的熱氣全都隨著水流散去了。他沒看見鄭號錫,以為去吃飯了。

 

想了想肚子也開始餓了,而且還有點昏昏欲睡,昨天晚上太興奮反而睡不好,今天早上又被挖起來,視睡如命的他被車子震的無法入眠,這下可好了,水一來他眼睛就快瞇上了,於是他趕緊起身回石頭地去。

 

大人那邊沒有鄭號錫的身影,他四處張望,沒看見他,又開口問他們,他們說他去車子那邊換衣服了。閔玧其走過去車子停的地方,那片水域比較寧靜,但也相對地深,沒在後車廂看見鄭號錫。

 

遠處的大岩石上站著一個人,又跪下撐著岩石往前看。太陽太大了,閔玧其頭曬得暈,沒看清那是誰,只看到那人往下一跳,水花濺起,噗通一聲。

 

好吧,他想,當時如果沒那麼想睡,也許他是可以阻止的。

 

這片水域他們是這輩子連同下輩子也不可能會來了。

 

鄭號錫被父母抱上岸時是清醒的,眼睛張得老大,他的眼神一點也不慌張,反而有種暢快感,閔玧其看見他的頭上有一塊紅色,順著冰涼透徹的溪水往下流,滴到脖子上,領口上。一塊尖利的石頭正好砸在了他的額頭上,破了一個小卻深的洞。

 

從手術室出來時他頭是包著和當時的他一樣的一大圈白色繃帶,麻醉藥還作用著,鄭號錫睡得很沉。他們雙方的父母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頭一轉孩子就跳下去了。如果不是閔玧其作證,可能醫院還會丟出一堆問題質問他們。

 

拆繃帶和尼龍線的時候鄭號錫還有點興奮,但他知道這樣表現出來媽媽一定會生氣,就緊閉著嘴不說話,那天閔玧其也去了醫院,他看著醫生一針一針挑起來,在額頭上完成了一道疤痕。他只縫了四針,傷口不大,也很隱密。

 

媽媽們帶他倆去了醫院附近的咖啡廳,兩個大人撐著臉憂心地聊著天,他們兩個孩子就坐在旁邊講話喝果汁,然後在咖啡廳裡閒逛。

 

在廁所的鏡子前,他掀開閔玧其的瀏海,看見了他的疤痕,鄭號錫又摸摸自己的。

 

 

 

「你看這樣有跟你一樣了嗎?」他問。然後抓著閔玧其的手放在自己的疤痕上。

 

 

 

閔玧其看著他欣喜若狂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麼。

 

×

 

長大了之後那疤痕就跟不可考的回憶一樣,漸漸地消失在有光的所在、他們看得見的地方。兩條不相干卻又緊連在一起的疤痕,給予了這段關係一個又強又牢的鎖。每每回想起來,他們的父母都不曉得該找什麼理由解釋這一切,最後只說可能那片水域有什麼怪東西吧。

 

但他們兩個想,或許父母也不願意承認,某個和鐵一樣的事實。他們也沒說,無須明說。有很多時候某些東西不該被攤在陽光之下,那會顯得太詭異。孩子之間的情感比成人有的還要深刻,也不是出於討好諂媚、或是希望對方能當自己一輩子的朋友,好預防以後可能會孤獨到死的人生。

 

那只是很單純的,想要與對方有某種不可碎裂的連結。而那種連結對他們來說,比整個世界還要重要。

 

閔玧其勾著他的手,鄭號錫睡著了,而他自己熬夜工作到剛剛,才願意關掉電腦刷牙上床睡覺。這十幾年間他想有更多東西諸如接吻做愛都遠比那些疤痕帶來的共有感更多,更能確認對方是屬於自己的。他喜歡鄭號錫在進入他的瞬間輕輕吻著那道疤痕,而他會一手勾著他的肩膀一手扣住他的頭,享受又一次如小死般的性愛。

 

剛開始他還以那道疤為榮,覺得那是什麼血換來的勳章。

 

想想也真是奇妙,那一直向人炫耀的疤痕居然變成了做愛時的情趣,還有不可向世人昭告的那曾經存在於孩童的他們的體內,難以再回復的那種天真。

 

而最恐怖的是就這麼幾灘血,看見了眼前的人的赤心有多麼火紅,那看了都令人打哆嗦的真心其實本質上是晦暗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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