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之前的第四章被指出有很多錯字，也因為當時我不是很用心地寫，所以劇情也不甚滿意，因此把整個第四章都改了。

塩味牛奶糖#04

其實進度很慢，當然是指跟鹿野修哉的進度很慢。瀨戶幸助盯著系辦裡的魚缸，裡頭很空，只有寥寥水草和泛著冷光的燈泡，還有幾隻顏色豔麗卻無力的金魚。每一個元素看起來都是那麼令人疲憊，就跟他自己一樣。

前幾天接到老家的電話催他回去一趟，他又再一次以系上很忙拒絕了，他不婉拒，因為虛偽的東西一件就夠了，就是他自己。他選擇躲在東京躲老家躲故鄉的人。沒有別的原因，只因那裡有他們在。

他並非那種柔脆戀家的人，也不習慣陰慘的氛圍，所以他不喜歡那裡，我們可以用很多的篇幅來描述他與他的家人之間的關係與距離，但事實上，並沒有那麼疏遠，也不是關係冷漠，只是他覺得，這種似近又遠的距離，既愛又傷人的關係，其實對他造成的影響是負大於正的。然而他也不是想要「矯正」回來，他只是在避免成為那樣的人而已。

他不是什麼受過重大精神創傷的人，不是小時候被虐待過，不是同儕間被霸凌過，雖然偶然他知道有個詞叫言語霸凌，但他都覺得還OK，範圍內可以忍受。只是大家需要承認，有些人即使不受過太巨大的傷害，只是一些生活中都會遇到的，程度不一的。然而這些傷口不是真正需要被療癒的，因為永遠會有更具大的威脅要來破壞。

因此他很喜歡鹿野修哉那種，好像真的不需要什麼意義，但其實背後賦予的意義重大的態度。他自己也覺得這很拗口很抽象，但事實就是這樣而已。沒什麼難懂的，也沒什麼好解釋給別人聽的。

他討厭有人曲解簡化他的意思，往往他更討厭解釋(因為平行線要交集還是很難的)這不是什麼大家都需要懂的事，所以他選擇閉嘴不理他們。

對，這聽起來很真實又很無聊，因為生活的確只有這樣，沒有再多了。

×

他想鹿野修哉大概也是喜歡他的，只是就現在來講好像不適合，因為他並沒有真正的與誰談戀愛過，而想到要把自己的一部份交給另一個人，而另一個人的一部份也要交給他，想想就是件很沉重又麻煩的事。不過鹿野修哉並沒有給他這樣的感覺，倒更像是希望對方趕快過來。他想這樣應該就是真正的喜歡的吧?於是他想到可以去問問木戶蕾，不過等到真的坐定位要開口時，他講出來的是今天中午你要吃什麼?晚上要不要再去那家店?

因為好奇怪，把自己真正在想的事情透露給別人其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才知道原來人平常講出口的都是一些不怎麼重要的事。

但是和鹿野修哉在一起的話，感覺對方身上有個東西會不斷把他的情緒和語言引出來，全都要從嘴裡飄出來。(或許鹿野修哉是天生的心理師吧，他想不出更好的解釋了，即便這解釋非常的無趣)

「我說啊，上次都讓我載你去海邊了，這次換你了吧?」鹿野修哉一邊繞著尖嘴茶壺往白瓷色的咖啡杯注入熱水，一邊分神對他說話。他今天點的是柑橘加倍的伯爵奶茶，因為鹿野修哉說進了新的茶葉但是大家都對這種味道有點排斥，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強迫他喝一口，瀨戶幸助覺得味道還可以，的確是柑橘味偏重，可是喝起來很香。

「那你要來我家嗎?」

鹿野修哉抬眼看了他一下，繼續動作。「好啊。我要帶什麼過去嗎?」

「不用。我準備就好了。」

「好啊。」他回答，「你朋友今天沒跟你來?」

瀨戶幸助猜他說的是木戶蕾吧。

「不用了啦，」他說，「人家好心耶。」

「什麼意思?」鹿野修哉瞪大他的貓眼。

「欸?」

「你說人家好心是什麼意思?」

「欸…這個…」瀨戶幸助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因為這種東西解釋了反而會失去原本曖昧模糊賦予的意義，同時他也很訝異鹿野修哉對於某些東西的遲鈍，他平時的高敏銳度在「他與他人」的連結上卻不能作用。

鹿野修哉對於他人對他自己的感情似乎有著抗拒的態度，然而他正在做的事就是不斷接近他，雖然他猜，他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突破他心防，甚至永遠也不可能。

他們一天比一天變得更不單純變得更幼稚，即使在這樣的世界下也難保有一天會成為他最討厭的那種人。然後變得邪惡，變得冷漠。

「總之今天可以吧?反正明天開始就要春假了。」瀨戶幸助沒有察覺語氣裡的急躁。

「喔…喔，好啊，可是你要等我整理完店。我今天要留到收店。」

雖然「熱帶」是位於市區的較邊緣處，可因為是文化區域，所以店裡的客層除了平時的大學生外，也有很多上了年紀的退休教師或者一些愛好藝文的客人來。包括「熱帶」在內，這一區的店舖不論是咖啡廳還是一般餐館，都是交流文化情報的一環。

「那我也待到收店好了!?」瀨戶幸助說。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傳住址給我，我應該找得到。」

「不，還是我待好了。」

鹿野修哉一臉鄙夷地看著他。「好啦。」

又有一組新的客人進來了。鹿野修哉問幾位，然後拿著菜單走出吧檯了，今天因為是假日前夕，所以很多人先來享受假日的氣氛，這組客人是幾個年輕女生，感覺剛出社會，穿著有點花俏但又強行低調的窄裙和襯衫，手上還拎著公事包，春天已經到了，但她們還是各挽著一件薄大衣。

瀨戶幸助遠遠地聞到她們身上清淡的香味，她們是樣板內的女子，每一個都白皙、纖瘦，會打扮會化妝，而且都把頭髮染成清亮的褐色。鹿野修哉去點餐的時候，店主人就來到吧檯支援，今天每個工讀生和店員都在場內外忙進忙出的，前幾個禮拜「熱帶」擴增營業空間，在外面的石板路上劃塊區域要做為戶外露天座位，很快地客人就填滿了那些空間。鹿野修哉時不時要把整間店都繞一遍。

×

「你家還蠻乾淨的。」鹿野修哉坐在木頭地板上，環視整間房間，就一個大學生來講，這房間未免高級了一點，居然還有隔間做臥室，廚房、客廳和浴室之前都有很多緩衝空間，而且內部裝潢得還不錯。感覺不像是租的。

「可以問你一個月房租多少嗎?」

「這不是租的，是我阿姨的。」瀨戶幸助從廚房端出兩杯冰的麥茶。

「哇喔──」鹿野修哉喝了麥茶，沒了下文。

以前帶男孩子回來的時候可不是這種反應，幾乎每一個都說好羨慕可以住這樣的，說他們的房租都一個月要三、四萬但品質普通啦，而且有些房東還很小氣，電費要照表算，而且隔音又差，好的房子就算便宜，多半也都是在一些三不管地帶，要去上學要先騎十分鐘的腳踏車才能到城區。瀨戶幸助會先陪他們聊，一邊聽他們說這房子住起來很舒服，他一邊附和，然後一邊把他們的衣服扒下來。

「…你住家裡嗎?」

「沒有，我住舅舅家。」鹿野修哉雙手端著那杯麥茶，拉遠距離端看滴著水的玻璃杯，舔了嘴角一下。「喔喔，麥茶好喝。」

「是嗎…」瀨戶幸助說，「你不會覺得很沒隱私?」

「還好吧。基本上整個二樓都是給我的，而且舅舅也很注重隱私，不會隨便干涉，我表哥表姊也是這樣，不過他們已經出社會了啦。」

「你老家在哪裡?」瀨戶幸助問。

「隔壁而已。」鹿野修哉指的是千葉縣。

「啊，我也是耶，」

「是嗎?」鹿野修哉笑著說。「不過我覺得東京還是太快了，怎麼說呢──大家都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啊?」

「就是很不開心的樣子啊，好像什麼東西都不夠。」鹿野修哉露出一個很稚嫩的笑容，然而他講出口的話卻是再現實不過。

瀨戶幸助放下玻璃杯。(他慶幸沒有拿啤酒出來)

貓眼男孩喝完麥茶，還意猶未盡地望著杯底舔嘴角，瀨戶幸助幾乎要以為他是故意的了，但是他沒有再講話，而他也沒有再回答。

「我看起來也是那樣嗎?」

鹿野修哉仔細地端詳他。

「嗯哼──」他的嘴角向上滑揚，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

瀨戶幸助覺得自己才是掉入陷阱裡的人。

他感覺自己才真的是那個，第一次接觸感情事而慌的不知所措的人，被對方的一頻一笑搞得心臟像皮球跳。從前他無法想像自己會像個初談戀愛的少年一樣，一邊用顫抖的手撐著地板一邊移動自己的頭，去親對方，也沒有料到對方一點也不緊張，反而是很平常地看待，好像早就知道他會去親一樣。這一切一切都讓他感到自己的無知巨大化到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地步。

鹿野修哉的嘴唇跟他想像中的一樣，偏厚的唇，而且還是淡紅色的，咬起來很像果凍一樣。瀨戶幸助想，為了達到這一步他居然要推翻過往的自己才可以。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