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絕望森林夢中迴#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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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回來的時候，城裡已經飄下今年第一場雪了。住在山裡的張賢勝對雪已見怪不怪，不過倒是第一次看見高樓大廈被雪穿上衣服的樣子。

「市政府好漂亮喔。」經過市政府廳前，張賢勝拉下毛帽，看著被雪吃掉的歐式建築大聲讚嘆。

這幾天尹斗俊帶他逛了漢城市區，熟悉一下環境，畢竟有可能張賢勝不回去了。幫他買完一些補充的日用品後，兩人乘著人力車來到市集內。

「有什麼想要的就去買。」尹斗俊抓抓錢袋，對張賢勝說。他的模樣看起來像個經由指腹或是相親即將結婚的準新郎，對新娘沒太多感情，以錢和物質盡可能地滿足對方，好讓自己看起來不太像個不負責任的丈夫。

撐著一把小紅傘，擋住雪的侵擾，張賢勝一個人在市集內走來走去，尹斗俊說有其他事情要處理先走開了。

給自己一大筆錢，看到喜歡的就買下，然後像是在安撫似地摸摸頭之後就走掉了。張賢勝低著頭，盯著雪地上的腳印。

隨後他移開腳步，走在人來人往的市集內。

反正也沒有什麼關係，所以我們也沒那個必要去假裝太多。披著法蘭絨的紅黑格紋斗篷，張賢勝像小紅帽一樣往深處走。他裝出小孩子的個性，蹦噠蹦噠地跳在市集內。假裝自己對那個籐籃有興趣，假裝對那個銅做的茶壺有興趣。

至少慶幸尹斗俊身邊沒有另一個人，不然自己有可能生生世世，都不得翻身。對阿，尹斗俊，

是拿來翻身的工具。

因此也沒必要感到羞愧或痛心，誰叫他，摘得起那朵花。

那可不是 我 的 錯 。

原本還是水亮的大眼瞬時變得冷漠，暗了下來，夾雜了一些髒汙的眼神戴上張賢勝的臉龐。

這個想法出現在心裡後，腳步頓時變得輕鬆。

×

「叫我來幹嗎?」

推開星霄館的門，看見店主人雙手托著臉龐，坐在吧檯後，盯著裝了半瓶玻璃球的罐子。

這時的星霄館還沒開燈，早晨的冷色自然光透進屋內，把李起光的臉照得清冷。

店主沒有說話，而是低下頭，又盯著玻璃罐的底部，視線漸漸模糊，最後他的手移開，整個人往左邊倒去。

尹斗俊跑過去扶住他。

「搞什麼?你沒輸血嗎?」扶著他坐到窗旁的沙發後，自己則在吧檯旁的座位坐下，然後從西裝外套內抽出一方手帕。

一條繡黃邊的棉質手帕，中央繡了一顆深藍色的星星。

李起光接過手帕，拿在手上細細撫摸著。「謝謝。」

這是尹斗俊進來這間房子後李起光說的第一句話，和第一個笑容。他一隻手拖著自己的腦袋，注視著李起光手中的手帕，想起之前張賢勝的身上似乎也帶著一條手帕，不過已經有點破爛了。

「……叫我來到底是想幹嗎?」

點開吧檯的檯燈，尹斗俊走到門旁的櫃子前，看著雕花收藏木櫃裡面的珍藏品。有幾座鐘，還有幾隻布娃娃，和一些音樂盒。

「要去地中海的話，要花很多錢嗎?」

看著手帕上的星星，李起光問。

「這是當然吧，而且還要花很多時間…」尹斗俊回答，「…叫我來是為了問這個?」

「當然不是，」李起光笑著說，然後慢慢站起來，走進房間裡。

忽然之間整間房子鴉雀無聲，空氣流動中，時間停滯中。過了許久許久，李起光才又出現，靠在門柱上，低頭盯著酒紅色的地毯。他今天穿著藏青色的韓服，又套了一件墨綠的披肩，沒有蓋住的頸子全都是暗紅色的血管沉下。

「他不會想要我了，」李起光說。「醫生說沒救了。」

「已經影響到心臟了。」

×

捧著一個透明的音樂盒，張賢勝盯著裡面的機關，轉了轉發條。

「壞了?」沒有聲音，他又搖搖盒子，發現原來音梳斷了幾根。訕訕地放下盒子，他往四周圍瞧，大家都已經走光了，街上只剩一些收拾東西的攤販，和他一個人。

下雪了，所以大家都走了嘛。張賢勝在心裡安慰自己，沒花到什麼錢，只有中途買了一些糖果和一個小東西花掉幾個銅板而已。

不知道尹斗俊到底去哪了，不見他的人影。又放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根本無處可循。佇立在街道中央，張賢勝看著一片一片雪花落下，白茫茫的像地獄一樣。不對，比地獄還恐怖。

原來迷路了。

走到一棟建築物前，張賢勝坐在階梯上，等著有人來接他。他已經不確定那個人會是尹斗俊了。

後面傳來沉悶的腳步聲，他瞬間扭過頭，卻看到只是一個陌生男…

男子穿著正式的西裝，外面搭著一件黑色厚大衣，手上提著一個大大的公事包。雖然穿得很成熟，臉上卻有點稚嫩的靈魂隱藏。那個人看起來有點眼熟…

「等一下!!」張賢勝站起來想拉住男人的衣角，沒想到那人聽到他的叫喚也轉過身，正好和張賢勝相撞。

「…痛、不好意思，我有急事…」男人爬起來，拉起張賢勝。

「我要去星霄館!!!!!」不等男孩說完，張賢勝先大吼一聲。

沒想到頭頂上的樹枝被他的音量振著，落了一塊雪下來不偏不倚砸到男孩頭上。一聲痛苦的哀鳴之後，男孩忍著痛掃去頭上的殘雪。

「你也要去星霄館…?」待他抬起頭來，張賢勝也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男孩又大又棕的眼睛不解地盯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忽然喊了一聲，「阿…你是那個那個…斗俊哥的…」

「閉嘴!!」他又大吼一聲，「快帶我去星霄館!我知道你現在要去!」

於是男孩閉上嘴，乖乖地帶著張賢勝去了星霄館。

×

「給你。」伸出手，遞給尹斗俊一片銅製的小鳥雕飾。

回到家之後，張賢勝馬上衝去洗好澡，然後也乖乖地立刻擦乾了頭髮。又鎖起門來，不聲不響好幾分鐘，最後換了一套正式的服裝下來。板起臉來，從口袋拿了這個東西出來。

「這是什麼?」尹斗俊接過那片雕飾，拿在手上看，不過就是個擺飾…

「謝禮。在上面施了法咒。」故意省略掉主詞，讓句子變得比較沒有感情表現。張賢勝收起手在身後，眼神移走不去看對方。

他在上面施了一個小小的咒，可以保護這個人的咒。只有當對方接受這個東西時咒語才有效用，而且只能用在一個人身上。

「什麼的謝禮──…」

「謝謝讓我住在這裡。」

張賢勝抬頭，兩眼直視著尹斗俊。「謝謝你沒有趕走我。」

本來就趕不走阿，黑百合妖精很怕對方會說出這句話，把自己的存在看作是無可奈何半推半就又擾人的，因為是對尹斗俊有著某種威脅性，所以就算想趕也不能趕走。

尹斗俊沒有答話，反而把那個雕飾舉起，讓天花板的水晶燈光芒透過去它的簍空處，小鳥的眼睛是穿孔再裝上藍寶石的，那寶石看來是真品，可能是某個沒落的貴族當掉家產後，輾轉流到小攤販這來的。

暖黃的光透過翠藍的晶體，又配上有點老舊已氧化的銅片，看來是個相當有歷史的東西，說不定在很早以前，是某戶大家族的傳家寶。

「說謝謝做什麼呢…」小聲地應著，尹斗俊把雕飾收到胸口的口袋裡。捏了捏張賢勝的臉頰後走了。

我只不過是寂寞罷了。

所以才把你留下來的。

張賢勝摸摸被碰觸過的皮膚，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過了很久才發現全身都在發燙。

因為就算摘了黑百合沒有迎娶他，尹斗俊也不管自己的家族會不會受到詛咒，原先他想到他這一代就好了，就這麼讓尹家畫上句點。

那一天的惱怒不過是因為心裡想的被知道了。

To be continued.

2013.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