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森林夢中迴#06

 

 

尹斗俊說他不相信黃曆這東西,所以也就沒有所謂忌婚喪嫁娶這種事了。

 

張賢勝盤腿坐在床上,拿著一方鏡子,看看自己的黑髮變長了一點,而且尾端還是有點紅色的。舉起一把不鏽鋼剪刀,一刀剪下髮尾。俐落毫無猶豫。

 

皮膚很白,更顯得黑髮深濃,每每一眼就能瞥見那清麗的臉蛋。像是陶瓷娃娃一樣的,光滑無瑕的肌膚,略為無神的棕色眼珠,莫名妖媚的玫紅色一圈繞在眼睛周圍,直挺的鼻翼,珍珠色的唇瓣,會把人吸進去一樣的瞳孔,以及那墨黑的短髮。容易被拐走的單純個性卻藏在這樣妖豔純潔的外表下,舉止都還像個孩子一樣。

 

「我想吃乳酪。」撩起一搓瀏海,眉毛露出來,只有這裡和鼻子比較像個男孩子而已…尹斗俊想,其餘身體部位根本就是個發育中的少女,若隱若現的性感和純真,只是骨架寬了一點,只是皮膚細嫩了一點。

 

早上剪掉那一搓頭髮後,張賢勝穿著睡衣來到飯廳,睡眼惺忪的,睡衣有點下滑到肩膀處,露出一邊的鎖骨,褲子只蓋到小腿肚而已。

 

不過吸引尹斗俊目光的不只是那些,更多的是對方毫無認知與意識的態度,似乎被他看見沒有什麼,大喇喇地就這麼把自己曝在他眼前。

 

讓張賢勝這麼累的原因是因為,昨天為了送尹斗俊那枚護身符,用了太多力氣在那枚銅雕飾上。

 

不管做什麼事都很努力,就算這些努力從來不被承認,張賢勝還是一步一步慢慢來。他不求快只求精準,每一個細節都要做到最好。

 

「乳酪?」尹斗俊放下茶杯和報紙,挑起一邊眉。

 

「人家梁耀燮喝牛奶就算了,你吃乳酪?是有沒有這麼喜歡牛…」摺起朝日新聞報,他站起身收進椅子。

 

這句話讓張賢勝發現了兩件事,第一,他不知道那個「梁耀燮」到底是誰,第二,尹斗俊今天對他講的話字數變多了,情緒也變多了。

 

「那你要…給我吃乳酪嗎?」歪著頭問。

 

「……你當我是壞人嗎?

 

×

 

切好一盤乳酪片,再端上一杯奶茶,順便擠上一些鮮奶油。李起光一把盤子放在木製吧檯上的第一刻張賢勝已經先接過了。

 

「你的餐點已經──」

 

「謝謝!

 

盤子像是用吸的一樣跑到張賢勝手中,舉起一把銀製雕花叉子,一下就把盤中的乳酪吃掉一半,另一半拿來配麵包,和奶茶。他吃飯的速度比火車還快。

 

早上十點,星霄館正是客人開始多的時候,陸陸續續走進來幾個人。有中年人年輕人婦女小孩,大多都是在家沒什麼事做,或是一些喜歡洋派事物的人。

 

過度缺乏力氣的他沒幾下就吞完整盤乳酪和一大杯用草綠色陶瓷杯盛裝的奶茶,拿起紙巾擦擦嘴角的碎屑,從一頭飢餓的豺狼變回溫順的小貓。

 

仰起頭一臉木然卻難掩滿足之情地盯著尹斗俊,抿了抿唇囁嚅著什麼,移回視線,又轉過去再盯著他。尹斗俊原本在一旁靜靜喝著傳說中的黑咖啡,感覺到某人地注視,只好轉過頭去。

 

他口裡含著謝謝,原來阿。

 

看他原來無神的雙眼因為幾塊乳酪和奶茶就染上了精神,尹斗俊湊近他,近到連呼吸都聽得到的地步,無限透明的氣息纏在身上。張賢勝有著一絲清透的甜香,蠱惑人心般的膩味,讓人被緊緊絞住在那無知、叛亂、骯髒、甜蜜的香氣裡。

 

 

 

 

說不定這人從以前就渴望著些許的依賴與被依賴,想要變成一個完整的個體,想要撒嬌也想要被人緊緊擁抱。想要當個小孩子就好,因為他從未是個孩子。

 

腐敗的世界與他無關,這朵被視為禁忌的黑百合。

 

又紅又黑又白又粉的,絢光璀璨又汙衊不堪。

 

餵飽飽的就跟著別人了,這樣的人還真是不知說什麼好。看起來像是被一個極為廉價卻有誘惑力的東西拐走了,被吃掉了還不知道。說不准實際上他把你當成一個可愛的傻子在耍,要你永遠逃不出他手中。

 

尹斗俊在心中分析著,此刻的張賢勝看起來如此魅惑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她擺出那樣的表情太邪惡了,可能是因為他今天太可愛了,可能是因為從來沒看過這樣的他。但這些都只是為了,注意張賢勝很久這件事情,找藉口而已。

 

一隙白光間,張賢勝掠住了那段光線,一段不屬於他的回憶,一個不屬於他的人,一絲不屬於他的靈魂,一抹不屬於他的眼神視線,在那一瞬他起了掠奪之心。

 

吶、是否還有,別人,知道,你?

 

尹公館進駐的第二個人,或是稱為第二個靈魂,慢慢慢慢地開始被吃掉了,就在陰森蒼白的尹公館內。

 

起初他有點過敏,不適應這樣舒適奢華的環境,漸漸地卻墮入了自卑與自厭的安全區域。

 

那麼說,就是,尹公館內有一個氣氛,讓張賢勝不自覺的深陷其中。

 

都是他都是他都是因為他。

 

才會變那樣的,張賢勝才會變那樣的,有了紅色的心臟。

 

×

 

梁耀燮這個名字出現過在尹公館內,有些地方諸如房內的畫作簽名或是某個展示櫃的寶盒上刻有,或是,尹斗俊鎖起來的那個房間內。

 

在尹公館二樓,有一間小房間在走廊最深處,終年呈現鎖住狀態,偶有人去打掃。張賢勝有次上去看到那間房的門居然是開的,半開半掩的,只能藉著木格窗透出的光瞥見一點。那空間看起來很小,小到只能容納一個孩子在裡面亂叫亂跳。小到看來只是一個孩子的房間

 

他走近房間,手撐著門,偷偷地往門縫一瞧。

 

角落彈簧床的碎花布床單看來已有一段年歲了,黃黃褐褐的,還有一點污漬。米黃色的布窗簾滿是灰塵,木窗戶都生霉了。有一個大大的木箱子擺在床邊,應該是玩具箱。蓋子刻著,梁耀燮,的漢文。

 

最後他逃了。

 

逃到自己的房間去,逃到尹斗俊為他準備的房間去,跑到那間其實比二樓梁耀燮的房間還要小很多很多的房間去,即使那是最好的客房。

 

最好的客套,最冷淡的對待。

 

吃完早餐他又躲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鎖上。用棉被摀住身子,蓋得緊緊的。乳酪的味道已經在舌尖上淡去,剩下一些過膩回流的酸澀味。彷彿是胃酸倒流。

 

梁耀燮三個字念起來快速簡潔,像是一陣風迅速掠過一樣,一下就能把人心拍上水面。從嘴裡跑出來的是兩個輕音加一個重音,虛虛浮浮又中心搖搖的,明明看來很不重要卻輕易將張賢勝擊倒。

 

冬天的侵擾已經越來越過分了,整間屋子都被雪吃掉,尖尖的屋頂積了大概有十公分的雪。看起來很像糖霜淋上的巧克力薑餅屋,只是少了一點彩色。

 

他兩隻手夾住臉,盯著牆上的鏡子看,沒有肉的皮包骨一般。那個梁耀燮長什麼樣呢?臉應該比他可愛吧?講話也比他有趣吧?一定是很開朗的人吧?而且是讓人一眼就會喜歡上的類型吧?

 

自己長得也是不錯的吧…畢竟也是被哥哥看上的皮囊─…

 

 

 

 

 

 

…徒留這張臉到底又能幹嘛?

 

 

 

 

 

張賢勝盯著鏡中人,久久不能移開。

 

他認不出裡面的人是誰。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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