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戀距離#02_夕顏

*夕顏的花語是，易逝的美好

02.旅程的距離

梁耀燮醒來的時候是清晨五點多，在辦公桌上。

昨天晚上又熬夜趕稿，幫最近忽然插進的客戶畫完設計圖。因為對方出的價錢比其他案子都還要優渥，他硬著頭皮接了下來。

幸好是在家裡工作，不然他根本沒那個力氣再走一步路。

今天是星期天，定義上的休假日。

他慢慢站起來，讓血液循環暢通點，扶著桌子一會兒，才緩緩走到浴室去洗臉刷牙。還有三分之一沒畫完，吃完早餐要趕快畫。

電腦螢幕下方的圖示跳出一個框框，有幾封信件寄來，點開後都是一些催稿的信和垃圾信而已。梁耀燮無力地抹了臉，打開冰箱拿出一顆蛋和幾片起士，又拆開包裝拿出兩片吐司放到烤箱裡，舀了一匙茶葉往茶網內放，投到馬克杯內，再倒進一半牛奶。

只要這個做完後就好了。

匆匆吃完早餐後，回到辦公桌上對著那台27吋的電腦發忖，他還真想砸了那顆蘋果。

咒罵了一聲後，拿起感壓筆繼續工作。

×

等一下要去拜訪客戶，龍俊亨在洗手間內不斷沖臉提振精神，從昨天開始他幾乎沒闔過眼，陪著上司跑了好幾次，晚上又要待在公司內加班。鏡子裡的人滿身疲憊侵占。

任職於廣告代理公司，龍俊亨的時間不是自己的，即便在某些定義上是。

眼睛下面都冒出了黑眼圈，累到什麼話都不想講，這幾天他都沒好好進食過，都是隨便塞了幾口飯又馬上跑到另一間公司。

走出洗手間後，他立刻換上另一副面具，嘴角稍稍上揚，眼睛睜大裝出有神的樣子，頭髮也梳得順。西裝整齊袖口乾淨皮鞋發亮。

從口袋內拿出一方紫色格紋的手帕，盯著那許久許久。這方手帕是上個禮拜梁耀燮來他家時留下的，對方沒注意到就走了，龍俊亨把它收起來洗乾淨燙整，帶在身上。

已經一個禮拜沒看到梁耀燮的人影了，偶爾寄來幾封簡訊說案子很多沒辦法來看他，電腦開著社群網站點了也沒搭理，想又是在工作了。

龍俊亨和梁耀燮是情人，兩人的住所相差數十公里。所謂的遠距離戀愛。

龍俊亨的工作彈性不大，時間又長，只要梁耀燮有空會馬上跳上火車跑來看他，在他家住一晚，早上搭第一班車回去，趕著工作而且，龍俊亨沒那個時間陪他，就連星期六也要加班。

「星期天你沒空?」

「…我可能會睡著，你來了也沒用啊。」

「……喔。」

「你生氣了嗎?」

「才沒有。」

「明明就是生氣了…」

對啊對啊我是生氣啊，但是你又能怎樣?梁耀燮想，難不成他真以為梁耀燮會在星期天把好不容易抓到睡魔衣角的情人吵醒嗎?

×

終於等到一天兩人都有空，梁耀燮背著包包坐上火車，搭兩個小時的車來到龍俊亨的公司前，等他下班。

星期六應該還可以吧。算算也兩個禮拜多了。

站在廣告代理公司門口，梁耀燮抬頭看著十六樓，那是龍俊亨所在的樓層。那麼拼命的工作才終於拼上十六樓，想想他也是用時間和身體健康換來的就不值。入秋了，天氣漸漸變涼，氣管有問題的他有點受不了，只好戴上第二層口罩防止冷空氣進入鼻腔。

從五點開始等，等到六點半時龍俊亨終於下來了。等待的期間他很不開心，一職傳訊息去騷擾龍俊亨，對方只回了幾句安撫他的話。梁耀燮的眉毛不自覺地皺起，臉上只溜出一雙黑眼珠，瞪著那個姍姍來遲的人。

龍俊亨一出電梯看見梁耀燮後，跨著大步來到他面前，不管街上路人有多少直接抱住他，緊緊地抱著窩在他頸窩處，像是要把自己融進去一樣。

梁耀燮猛拍著他的背說龍俊亨你發瘋喔放開啦喘不過氣了笨蛋笨蛋笨蛋，直到龍俊亨說了句「我好想你」後就停下了動作。半晌後才說「廢話我當然知道啊」，然後雙手環住他的腰。

兩人去吃了晚餐後又到附近的小公園盪鞦韆，說著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梁耀燮說有幾件案子同時間湧進嚇了他一跳，都沒時間去理會那些SNS之類的東西，感壓筆和繪圖板幾乎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了，晚上睡著時還會突然醒來怕自己設計圖還沒畫完。他說話的調子很慢很慢，像是行板一樣輕輕地拍著節奏，順上龍俊亨的心頭，像是天鵝絨滑過一樣。

龍俊亨沒有多說什麼，靜靜地聽著他講話，目光都只放在他身上，偶爾回個幾句話，又打住讓他講。梁耀燮是自由業，工作時間可以自己掌控，可是收入相對不穩定。雖然案子單價高又接得多，可是操勞的程度也提升了。臉頰肉都沒了，一定又沒照時吃過敏藥，時不時還會擤一下鼻子。到了九點兩人才走回龍俊亨的公寓。

隔天早上醒來時，梁耀燮完全不知道這裡是哪裡，用了點時間才想起這是龍俊亨的房子。他昨天忘了帶藥來，一早就咳個不停，喝了一桶溫開水還是沒用。沒辦法只好躺在床上休息。

難得能見到卻是這副死樣子，梁耀燮把棉被拉上蓋住自己的臉。

「有塵蟎啊，別蓋了。」龍俊亨拉下被子。

「哼!」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好累好累好累……有時候他分不清到底是身體累還是心裡累，想要馬上見到他，想要每天每天都在他身邊，想要早上醒來看見的是龍俊亨的臉和他倆一起佈置的房間。

下午龍俊亨送梁耀燮去坐車。

「不和我說再見嗎?」龍俊亨扯著他的臉說。

「不要。」

「…梁耀燮你找死嗎?」

只是開開玩笑的，那張小臉忽然多了點空虛。

「你說說看，有哪對情侶是這樣的，常常在說再見?」

×

又是個忙碌的日子，一個禮拜過去了。龍俊亨翻著信箱社群網站不斷刷新，想要看見梁耀燮那細微的蹤影，丟下那句話，他再也沒有出現。

他 怎 麼 可 能 想 要 說 再 見 。

隔天醒來後又回到一個人的日子，空氣只有一個人消耗，床只有一個人睡。彷彿昨夜都只是他想像出來的故事而已。

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竟然也持續了六年之多。從高中畢業後，到上大學，出社會。沒分手還真是奇蹟，尹斗俊那混帳常這樣說。

或許真的是奇蹟吧，只是這個奇蹟就怕快要消失了。

那孩子 厭 煩 了 。

晚上九點多，辦公室的人還是一樣多，沒人回家，只有出去吃飯又回來的。所有人還在加班，沒例外。吃完飯回到辦公室後，龍俊亨點開手機，看見來自梁耀燮的未接來電，只是幾分鐘前而已，他馬上回撥，對方很快就接起電話了。

『你今天加班?』

「嗯…對啊。」

『喔…』

「…怎麼了?」

『我以為你下班了，在你家門口。』

「…什麼!?」

『剛好來拜訪客戶…交案子，談完價錢，結案。想說你可能在家。』

「對不起…我現在走不開──」

『算了，我回家了，掰掰。』

掛斷電話了。

龍俊亨還拿著手機，愣愣地站在辦公桌前。

他想起畢業前梁耀燮說想要每天每天都在他身邊。

『這麼喜歡我呀?』

『哼!才不是咧，只是少了一個人照顧我不習慣。』

他還說過好多好多對未來的規劃，要養一隻貓，陽台上要種滿植物這樣空氣才好，想要有一間採光好看起來很明亮的房子。離公園近早上就可以去慢跑，假日時兩人來一個小旅行，只要等他賺到了錢…等他賺到了錢…所以他才一直接案子，就算把自己的身體搞壞也要。

夜裡睡覺一定要是他抱著睡，這樣他就不會過敏了，因為一定是窩在他身上懷裡睡的。

你自己想想看。有哪對情侶像我們，總是在說再見。

「南小姐我有急事，先走了，明天請假!謝謝!」龍俊亨對坐在窗戶前的上司說，「說不定我明天就辭職了!真的非常感謝一直以來的照顧我走了再見!」

抓起外套錢包鑰匙那些往外跑。他跑回家開著那台家裡沒在開送給他的小轎車，在暗夜的公路上奔馳。一盞一盞路燈晃過，駐留他心頭。

等到梁耀燮的公寓外，已經是半夜一點了。他跑上二樓狂按電鈴，等了好久好久好久，梁耀燮終於開了門。

「哪位…」

話還沒講完，已經被一個突如其來溫暖燙人的擁抱給止住了。兩人雙雙倒在地上，幸好是舖了地毯的木頭地板，龍俊亨護在梁耀燮後腦的手才沒磕傷。

死緊地抱著，身上的溫度全傳給了他。梁耀燮不能言語，睜著一雙惶恐驚喜的大眼，眼神失焦地望著天花板上那盞照亮玄關的小燈。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龍俊亨擠出聲音，對著他最愛的那個人說。

其實他只是想要他多陪陪自己而已…梁耀燮從來不敢要求龍俊亨太多，他知道那男人拼命工作為得就是有一天能買間房子讓他不用接那麼多工作一起生活。只是他不想要再自己一個人了。

梁耀燮沒那個自信能承受那麼多的孤獨，所以把所有氣憤轉嫁在龍俊亨身上。

…哪知他完全沒生氣還反過來安慰自己。

想要回應那句話，一出聲卻是哽咽破碎的聲音。梁耀燮抱住壓在身上的男人哭了。

『光是想像而已，就已經寂寞得快要死了。

只有你才能填補那些不安。

每天每天都看著你的照片說話，看著你留下來的衣服就能讓我開心一整天了。

彷彿你真的就在我身邊一樣，對著我笑，對我撒嬌，抱著我說我真的很愛你。

我真的很愛你…』

那個不善言辭總是說些混帳話惹他生氣的男人，居然會說這麼肉麻的話，真的是噁心到…讓他一直哭一直哭。

「我好想你…」梁耀燮說，「我真的好想你…………」

用盡身上所有力氣纏著對方的身體，汲取身上的所有氣味，舔去那些眼淚印上一個又一個吻，當那股激情爆發在體內時，一切苦悶甜蜜都像煙花一般炸開了，留下那美好的殘像。

太陽升起時，梁耀燮縮在龍俊亨的懷裡，等待即將來臨的明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