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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濟州島的路#22

 

 

夫勝寛也沒想過會這樣。

 

哪樣?

 

什麼都有吧。包括逃課、被拉著手跑去客運站,買了兩張往束草的車票,在上學日的下午一點多搭上往束草的客運,這時間在客運站的,幾乎都是大學生和零星的社會人士,見到兩個穿制服的高中生,不禁多看了幾眼。

 

這是崔韓率第一次搭客運,他來之前還先搜索了客運怎麼買票、去哪搭乘、能搭去哪,因為要去束草的路,幾乎只有客運可選。說不定夫勝寛還比他懂這些,但是他帶人來的,總不能要夫勝寛──

 

「買學生票,」夫勝寛抽走他手上的皮夾,掏出他的學生證,放在服務窗口台,「往束草,學生票兩張。來回嗎?」他問崔韓率。

 

「嗯……來回。」

 

「來回票。」夫勝寛對窗口說。

 

幾秒後,兩張車票被推出窗口,首爾來回束草的票,崔韓率看著那張草綠色的票,心裡有點失落,沒想到還是要靠夫勝寛。他原本要給個驚喜的,卻連連被自己的思慮不周拆台。

 

「我去買喝的,你要喝什麼?」夫勝寛說。

 

「可樂……呃不,水就好了,等等!幫我買水瓶座。」

 

上了車後,崔韓率的位置是靠窗的,他退出座位,讓夫勝寛進去,自己再坐去靠走道的位置。客運的座椅沒他預想的窄,他感覺自己就像個城市鄉巴佬,連怎麼搭客運都不知道。兩人上了車後一句話都沒說,太累了。

 

「金珉奎一定很生氣。」夫勝寛說,「他一定會超生氣,連KKT都不想理的那種生氣。」

 

「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嗯……因為他的個性不就是這樣嗎。」

 

「……是喔?」崔韓率想,我不是跟珉奎哥認識更久嗎?為什麼夫勝寛會更瞭解他?為什麼?不是金珉奎看著夫勝寛嗎?為什麼夫勝寛會那麼懂金珉奎?為什麼勝寛可以那麼輕易說出「他的個性不就是這樣嗎」?

 

那我的個性是怎樣說得出來嗎?崔韓率升起了這股好奇心。

 

「會不會被記警告……」夫勝寛托著腮幫子,「都跟著你跑出來了,想這些好像也沒用。」

 

車子駛上國道,客運的位置比一般汽車高了許多,速度又比學校搭的那種快,崔韓率沒想到會晃得這麼厲害,讓上車就開始滑手機的他,越看越想吐。他關掉手機,拿起書包內的水瓶座猛灌,試圖讓自己分心不要去想暈車。

 

夫勝寛正在查束草有什麼東西,沒注意到隔壁的人已經躺在座位上假寐了。他對束草沒什麼印象,只聽過這個地名,好像還能看日出,跟一座什麼山的。

 

「崔韓率,你打算去哪?」夫勝寛問,轉頭一看,那人正斜躺在座位上,眉頭還微微擰起。夫勝寛戳了他手臂一下,對方的眉頭擰得更死了。

 

「暈車了?」

 

「……嗯。」

 

「不早說,」夫勝寛說,「手給我。」然後抓起崔韓率的左手。

 

「要幹──啊啊啊!」沒等他反應完,夫勝寛就往他虎口靠大拇指的那塊肉壓下去,而且是只針對一個點用力壓,頓時痛得崔韓率大叫。

 

「這是治暈車的方法啦,穴道壓一壓就好了,我再壓一下,你小聲一點,吵到其他人了。」夫勝寛說,接著,繼續往同一個點用力壓。他記得以前暈車時,媽媽都是這樣弄的,長大後自己去查了下,原來按合谷穴可以緩解胃痛和反胃的症狀,但他半信半疑,姑且就當作一半有用,另一半則是痛得轉移注意力。

 

崔韓率痛得都醒了,他打了個哆嗦,看著夫勝寛專心致志的樣子,按下第二次。這次好了一點點,也許是他清醒了點的關係,虎口上痛楚過去,留下了麻癢,他縮起肩膀。這種偏方他以前是不可能知道的,沒有過暈車的機會,也不要說誰幫他按虎口的穴道。說是偏方,但他想這也許有醫學根據,因為夫勝寛講得出「合谷穴」這種他壓根沒聽過的穴位,而且按了之後,的確好多了,反胃的感覺淺了點。他放下手中的水瓶座,嚥了一口唾沫,要夫勝寛鬆手,他現在好多了。但話到嘴邊他又突然安靜下來,說不出口,覺得這不是個好時機,他不應該叫夫勝寛鬆手。所以他又拿起水瓶座,手無力地擱在大腿上,讓夫勝寛捏著他的左手,繼續按壓那個穴位。他想他是真的好了一點。

 

手變得滾燙,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原來穴道按摩會這樣嗎?崔韓率想,但好像不只手啊,他的腦子也燒起來,像爐上的燉湯,冒著紅色的泡泡。夫勝寛的睫毛向下歛著,好像窗簾,原來「睫毛像窗簾」這句話是真的。他就這樣,好仔細地盯著自己的手掌,用心地給他壓穴道,修剪整齊圓滑的指甲一點也沒傷到自己,指腹肉壓著自己的手掌。那隻手好軟,也好暖,這已經是漸漸變涼的秋天了,為什麼還是能那麼暖呢。虎口有點變麻了啊,因為按太多次、太大力而暫時失去知覺了,崔韓率晾著手,心思都在夫勝寛身上,與他的手。

 

「好了吧,應該好多了吧?」夫勝寛鬆開手。

 

「啊?嗯……」

 

「你睡覺吧,應該還要一小時多才到束草。」

 

「嗯。」崔韓率說,又忽然想起什麼,「你也要睡嗎?」

 

「呃,不知道,看情況,我沒有很累。」

 

「噢,」他低下頭。

 

「……呃,」

 

「嗯?」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講,」夫勝寛說,「我媽之前有說過要來首爾,大概就是這個月吧,但她一直沒跟我確定時間……我想應該是她很忙沒辦法現在確定。我是想──這次讓她住好一點的地方,查了一下離你們家都有點距離,晚上我一樣會回去,只是我會盡可能……多陪她。」

 

「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叫我爸訂,」崔韓率捏捏自己的手,剛剛被夫勝寛碰過的地方,「你為什麼不跟她住?這樣不是更好嗎,難得她來。」

 

「她應該只能平日來。」夫勝寛說,「要上課。」

 

「那我叫司機接你啊。」崔韓率說,「時間訂好的話跟我說,我幫你訂。」

 

×

 

客運抵達束草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崔韓率拔掉耳機,銅線內的嘻哈樂戛然而止,一旁睡著的夫勝寛也感覺到車子的停止而醒了過來。照這時程看來,走一下逛一下,回家大概也七、八點了,還得想個理由應付金珉奎。麻煩的不是蹺課,而是金珉奎。崔韓率把喝光的水瓶座丟進垃圾桶裡。他想,從現在開始真的棘手了,要對夫勝寛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投以什麼眼神都是他控制不了的。之前他會為了金珉奎而收斂點,現在他倒想,該怎麼樣才不會讓金珉奎看出那些眼神背後的意思。

 

「好像沒什麼東西?」夫勝寛一手遮住大太陽,說,「這時間還沒什麼人。」

 

「但有往海的指標吧?」崔韓率說。

 

「你是為了看海來的嗎?」

 

「對啊,」崔韓率看著他,說,「首爾什麼都看不到,仁川的海也不好看,查網路上說束草有海景可看。」

 

「……我不知道你那麼喜歡海,喜歡到要蹺課的地步。」夫勝寛說,然後走到客運站的旅遊資訊架,抽了一張往海水浴場的地圖。

 

「我還好,」崔韓率接過那張地圖,「束草在東邊,可以看日出,雖然大概比不上濟州島,但一定比仁川好多了。」

 

「什──」

 

「那邊有烤肉耶,我餓了。」崔韓率沒有搭理他,截斷了他還沒說完的句子,指著客運站外邊的攤販群。

 

兩人走出客運站,穿越了沒什麼車卻滿是人的大馬路,來到對街的烤肉串攤。有幾個跟他們年紀差不多的學生也穿著校服聚在那,手臂上還貼有水藍色的繡章,大概是班遊來的。既然這裡也有其他學生就不用擔心了,崔韓率大方地走到烤肉攤前要了兩串羊肉兩串雞肉,還去旁邊的販賣機買了兩瓶可樂。

 

夫勝寛看著老闆俐落地將醬汁塗上他們倆的烤肉串,在鐵網上轉來翻去,香氣隨著煙霧撲出。除了烤肉串外,還有烤玉米、魷魚跟其他的海鮮,他實在忍不住,多點了兩份烤魷魚。

 

「你真的是來郊遊的啊……」夫勝寛略為不安地說,「我以為你有什麼重要的事。」

 

「我覺得這很重要啊。」崔韓率說,然後把一瓶可樂塞進他手裡。「但今天看來是沒什麼時間了,就當出來放風。」

 

拿了烤肉之後,兩個人悠悠晃晃地走到接近海的地方,邊走邊吃。沙灘上人多,剛剛那些學生也到沙灘上玩了,還有其他遊客。崔韓率很少來這種地方,應該說,他很少這樣自己買票、搭車來這種地方。

 

海沒什麼特別的,都長那樣,況且現在是下午時分,和他講的什麼日出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樣把夫勝寛帶出來的意義在哪,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對方看起來也很疑惑,這讓他更失落了。

 

看著灰灰的海,兩人配著這有點貧乏的景色吃完手上的烤肉串了。

 

「如果你是想看日出的話,改天找個日子再來吧?你想特地去濟州島看也是不反對啦……只是你這麼喜歡日出嗎?明明周末都睡到日正當中。」

 

「偶爾也想看看,」崔韓率說,指著遠處一個紅色的招牌,說,「那邊有練歌房耶,要去嗎?」

 

「啊!?」

 

「很久沒唱了,去唱一下吧。」

 

×

 

夫勝寛猜對了,金珉奎挺火大,連KKT都不想點開,看見那張自己給他拍的照片不斷從手機冒出,夾著狗腿的道歉與真摯的道謝,還有一些安撫他的撒嬌詞。他原以為夫勝寛出意外了,緊張地跑遍那層樓的廁所,還去了趟保健室確認,然而再次回到教室查看時,發現夫勝寛的書包不見了,連人帶包的一起消失。他開始覺得不對勁,又想到午餐時兩人怪異的樣子,那麼吵的人,吃飯的時候卻不說話了,還點的是小碗分量的餐;而旁邊的崔韓率,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但也沒吭一聲。

 

看到夫勝寛傳的訊息,一格一格跳出都是抱歉與可愛的貼圖,然後說回去絕對會補償他,還說「都是崔韓率啦」,這句話看起來是在推卸責任,卻讓金珉奎感到不舒服,他總覺得崔韓率有問題,太有問題。

 

點名、蹺課都讓老師去處理,那是他們自己選擇的,必須要承擔的後果與懲罰。但兩人,那兩人出去玩,去了束草看海?

 

崔韓率有什麼毛病?金珉奎想。

 

珉9『不要讓我看到你』

 

珉9『走開』

 

寛尼『真的生氣了喔?』

 

寛尼『老師有問嗎?應該很生氣吧』

 

珉9『蹺課的人沒資格得到老師的原諒』

 

珉9『班長代表老師傳達旨意』

 

寛尼『什麼鬼』

 

寛尼『好吧,我準備好受死了』

 

珉9『想好理由再回來學校吧』

 

珉9『在那之前不要跟我說話』

 

夫勝寛想,為什麼金珉奎要生氣?蹺課要受罰的是他們,為什麼他要生氣?他們對他做了什麼嗎?但他就是知道,金珉奎鐵定會生氣。主謀者崔韓率想了想,一雙大眼睛靈靈滾動,說,不知道,珉奎哥很愛生氣。然而他知道金珉奎絕對是在氣他帶夫勝寛出去,從前他不認為自己會成為金珉奎的對手,但現在是了,在剛剛那一刻他確定了。

 

「回去請他吃飯。」崔韓率說,「我要點嘻哈的,可以嗎?」

 

「可以啊,幹嘛問我,這裡也才我們兩個。」

 

他終於成為金珉奎的對手了。

 

這點毋庸置疑,夫勝寛不該給他壓穴道止暈車的,這樣他可能就會在金珉奎與夫勝寛交往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對這個人抱有這樣的感情,雖然那時一定會很痛苦,但至少不會有紛爭。而現在他開始想,他該怎樣,才能讓夫勝寛知道。

 

崔韓率點了首國內知名Rapper的經典歌曲,數好節拍後,熟練地開口唱著歌詞,隨著節奏律動自己身體。夫勝寛坐在位置上,給他搖鈴鼓一起拍節奏,他以前也聽過這首,但沒有崔韓率唱得那麼歡快,而且唱詞的節奏感也不太一樣。

 

「你唱得好像跟他不太一樣耶!?」夫勝寛在吵鬧的包廂裡大喊,「唱歌詞的韻律和重音都不同!」

 

「啊!?」崔韓率轉過頭來看著他,身體跟著音樂持續擺動,說,「啊、你說Flow嗎?當然不同啊、那是每個人自己的風格!」

 

間奏結束,崔韓率又投入只有自己的狀態,開心地對著螢幕和麥克風又唱又跳,明明也不是舞曲,怎麼跳得那麼開心。夫勝寛想,這人好像也寫了不少曲子,偶爾瞄到他電腦畫面都是做曲的程式,不然就是音樂網站的新聞。崔韓率的人生,不是古典樂、大提琴,就是妹妹,然後才是他自己的嘻哈樂。

 

他想,崔韓率應該還是喜歡大提琴的吧,不然不會那天直接在弘大的街頭拉那首曲子給他聽。

 

「你要點什麼?」歌還沒唱完,崔韓率就放下麥克風,抱著歌本給他看,「這裡歌蠻多的,該有的都有,新歌也有耶。」

 

「那我要唱這首。」

 

回去的時候,崔韓率已經學會買票了,拿出學生證後,票價自動減掉兩千。他捏著那兩張綠色的車票,去超商又買了兩個飯糰和果汁,然後也給夫勝寛買了三明治還有果菜汁。這不是晚餐,只是單純餓了。

 

兩人並肩坐在客運站內候車,默默地啃著剛買來的點心。時節進入初秋,天氣漸漸轉涼,客運站內還開著空調,他們倆也感覺到有點冷了,改而走到站外等車。

 

「你減少去練團的時間後,」夫勝寛問,「那些時間要改來幹嘛?」

 

「寫我自己的歌,」崔韓率說,「然後就……多少唸點書吧,跟我爸這樣說後,他是沒什麼反應啦,因為他也沒要求過我們的成績;減少練琴的時間,他也沒有指責我,既然是自己做的決定,就做到好,我們家的方法是這樣。」

 

「是喔?那你想當Rapper是認真的嗎?」

 

崔韓率差點沒噴出口中的飯糰。

 

「怎麼會這樣問?」他有點慌亂了,「我有說過這件事嗎?」

 

「忘了哪時說的,但我記得你提過啊。」

 

「噢……認真的吧,但我要先練好自己的技巧,」他說,「有些前輩覺得我的技巧太不韓國了,很美國,所以唱起來有點……聽不習慣?」

 

「是嗎?我沒……仔細聽過你自己的作品不知道,但我覺得你唱蠻好的啊。」

 

他頓了下,抑制住自己心裡突然泛起的激動,吞了一口果汁。

 

「謝謝。」

 

「不是說要做就做到好嗎?管他們說什麼韓不韓國,你有美國的資本為什麼不用?再說嘻哈不也是美國來的嗎?」

 

「說是這麼說,但很難不受影響啊,」崔韓率說,「我覺得自己已經很能無視了,但還是做不到,不去看他們說的那些。」

 

「嗯,」夫勝寛說,「懂啦。」

 

「我試著修正自己的唱法,還有Flow啊那些的,連用詞都盡量不要那麼美式,但想到他們自己也喜歡用黑人的口語英文,自己卻被這樣指正,心裡就不舒服。」崔韓率說,「我不知道要怎麼證明自己是有能力的,證明自己也可能成為一個……Rapper,說不定我沒有那個料。」

 

夫勝寛吞下三明治的最後一口,然後把果菜汁也喝完,拿走崔韓率手上的垃圾,一併丟進垃圾桶裡。他那果斷俐落的丟擲手法,好像要把所有東西都捨棄掉一樣。他沒想過崔韓率會有這樣的想法。

 

「那有什麼難的?」夫勝寛喊著,「就成為Rapper啊。」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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