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遲了一點QQ

往濟州島的路#23

一個從國中就認識然後一起直升到高中的老同學聚會。

約在了學校附近的德國餐館，一群高中生入座時，旁邊桌的人們都在看，除了盯著這群年紀才不過十七八就已有華貴之氣的孩子們，也是因為有幾個男孩女孩特別亮眼。那裏頭曾有暗戀過崔韓率的女孩子，雖然時過境遷，但女孩還是特意避開他了，餘一個空格坐他隔壁的隔壁；真不巧，那個隔出來的位置原本是他要坐的，因為那可以避開與金珉奎四目交接的機會。

好尷尬，崔韓率偷偷挪動椅子，盡量往另一邊靠。

自從發現自己對夫勝寛抱有不正常感情後，他就不敢正眼看金珉奎，也不願主動接近，在群組聊天時也很少回覆金珉奎，幸好人多，大家就各說各話。現在這裡也是，大家都忙著咒罵學校與期中考，緊接著期中考而來的是模擬考，之後又是期末考。他們就在考試中翻滾來去而已。

就算生活是那麼緊繃，金珉奎還是注意到崔韓率的迴避，不過沒時間談這些，他也就沒深究了，只想那傢伙大概是要好好拚功課了，在夫勝寛的調教之下，成績有了明顯起色。

「Vernon最近成績提高好多，是家庭小精靈幫你的嗎？」其中一人問。

「不要叫他家庭小精靈，」崔韓率說，「他幫我複習的。」

在場的幾個人都略為知曉，夫勝寛並不是什麼企業或官員的兒子，只是一個普通人，在夫勝寛剛轉來時他們問了崔韓率幾次後，很快就知道了對方的身家大概是怎樣，說話也不怎麼客氣了。

「從三十名拉到二十名也是蠻厲害的，」金珉奎說，「不過人家也是全校前三名的，我以為你至少會衝到前十名內。」

「……我就不喜歡讀書，」崔韓率往金珉奎那方向瞥了一眼，「他有保持在全校前三就好了，我又沒差。」

「什麼？小精靈是要拚保送大學嗎？」

「就說不要叫他小精靈了，可以尊重人家一下嗎？他有名字。」崔韓皺起眉頭，盡量不帶怒氣地說，「小精靈？你們是認真的？」

「……好嘛好嘛別生氣，你怎麼變那麼激動啊？不是和平主義嗎？為了小精靈生氣，你是還沒送他襪子嗎？」

然後一整桌的人都大笑了起來。他臉色變得燥紅，一瞬間感到憤怒與不滿，但這股氣鯁在喉間，不知道該怎麼說。倒是金珉奎把水瓶放在桌上時，磕了桌面一下，發出一聲撞擊聲。

「幹、幹嘛……」幾個人目光投向金珉奎，原本嘻笑的氣氛突然冷下來，他們手放在桌子底下，本能性地遮掩起來。金珉奎從國中就人高馬大的，光是那個身高就足以是令人畏懼的原因，就算本性平和，但偶爾情緒就像暴風雨一樣，難以捉摸。這一敲，所有人都安靜了。

「他叫勝寛。」金珉奎說，「好歹也是校排第一的頭腦，你們應該榜單上也看過不少次了吧？都是排在最前面的那個，連數都不用。他的名字沒有很難記才是。」

服務生正好端來新的茶水。

這一頓飯吃得比以往親戚聚會都還要彆扭，就在金珉奎說完那些話後，服務生端上前菜，不知道哪個人又開啟話題了，繼續吵鬧下去，好像忘記剛剛發生了什麼，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堆滿了僵硬的笑容，眼珠子不斷轉動，想著說什麼話才不會踩到地雷，光忙這些就夠了，晚飯當然也吃得不開心。

散會時，有一、兩個男孩跑過來拉住他與金珉奎，說那只是開開玩笑，別那麼嚴肅看待，金珉奎卻連聽都不聽，轉頭就走了。那兩人更加不知所措，叫來另一個女孩，試圖緩和這股寒氣。

「Vernon啊，你知道昌錫就是嘴賤啊，那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要把他說的當真啊！」

「那你們又為什麼跟著笑？」崔韓率說，「不管是誰都不該被這樣嘲笑吧？難道昌錫希望自己被叫回『那個被退團的』？」

「這……也不是這樣說……我還是第一次看你這麼生氣，你以前不這樣的。」

「那是以前沒有講而已，」崔韓率說，「我要回家了。」

×

他跟在金珉奎的後面走，打算到一個有明顯標的的街角等司機來，努力掩飾自己的存在感，刻意落在金珉奎十步之後。他捏著自己的書包背帶，攥緊了帶子，手心都是汗，在這樣微涼的秋天裡。

剛才應該沒太兇吧？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出來為夫勝寛說話，至少那個該死的白痴稱呼該先消滅，他的禮節與個性不容他轉身就走的無禮行為，但他賭金珉奎剛才一定很想走。

「你也等司機來接？」金珉奎轉過身來。

「嗯。」他頓了下，「哥也是？」

「嗯，剛打給司機了。」金珉奎抓抓自己的肩膀，捏鬆緊繃的筋骨，「……媽的，不知道他們喜歡這種白痴笑話，浪費一頓晚餐的時間。」

「……我以為哥會直接走人。」

「那樣太難看了，而且他們一定會講很難聽。」金珉奎說，「我好歹是個有禮貌的人。」

崔韓率扯出一個苦笑。和金珉奎兩人站在一個無人的街角，忍受著往他們身上打的冷風。如果今天夫勝寛在場的話，他們一定不會把氣氛搞得這麼僵，因為夫勝寛是個擅長控制氣氛的人，才不像他們，一個容易表露情緒，一個不愛表露情緒，這兩者都恰好讓現場氣氛難堪。

「……哥，」他站直身板，說，「……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講。」

「什麼？」看他這麼嚴肅，金珉奎反倒好奇起他要說什麼，挑起一邊眉，等著崔韓率的下文。

「我要先說，」他說，「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什麼啊？你是幹了什麼事？」金珉奎開始有點緊張了，但還是保持著那個戲謔的表情。

「就是，」崔韓率鬆開捏住背帶的手，歪著頭，逃避金珉奎的視線雙眼看向對方的後邊，說，「我喜歡勝寛。」

噢，糟糕，太糟了，崔韓率想，他根本沒見過金珉奎這種表情，簡直是世界上所有負面情緒加總起來在他身上發出一團黑霧似的。

「啊？」金珉奎眨眨眼，說，「什麼？」

「我喜歡勝寛。」他又說了一次，小小聲的，「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麼？」金珉奎踢了腳邊的石子，說，「對不起什麼？你做了什麼？」

「沒有，」崔韓率說，「什麼都沒有，我保證。」

「你說這話，是覺得你有自信讓他喜歡你？」金珉奎說，「還是你認為，我有你這個對手，該感到威脅？」

「我沒這個意思，只是覺得我得說出來，不然這樣不公平。」崔韓率解釋道，「我不會做近水樓台這種事。」

「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和他在一起吃喝拉撒睡，我不近水樓台才是白癡，」金珉奎說，「你也除了上課的那幾小時沒和他在一起而已，跟我說這樣比較公平？」

「……不……」

「現在是怎樣？」金珉奎冷笑道，「你以前不是喜歡過女生嗎？怎麼？現在轉性了？話說回來，你們不是有一半的機率是兄弟嗎？崔韓率，你腦子有洞？我知道你腦子有洞，但不知道破這麼大，還灌水泥進去了。」

「哥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崔韓率看著他，「是不是兄弟根本也不是哥該管的吧？再說，我以前喜歡過女生、不代表我現在不喜歡男生，我本來就沒你那麼早熟！從來也不知道這些，只不過現在喜歡男生了──」

「你可以閉嘴等你家的車接走你就好嗎？」金珉奎說，「別跟我說話，也別讓我看到你。」

「你有什麼毛病！？」崔韓率忍不住大喊，「我只是喜歡上他了！更沒有偷偷做什麼事！決定權是在他手上、我們還是公平競──」

「閉嘴。從他住進你家那一刻起，就沒有什麼公平不公平。」

接金珉奎的車剛好來了，一輛黑色Fastback型停在街角，靜得完全沒讓人發現，金珉奎連看都沒看他，坐進車裡後，很快走了。徒留他一人佇立在街角，傻楞楞地繼續等車。

他早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了。在眾多結果之中，他猜金珉奎可能會揍他一拳，或是賞他一巴掌，也可能掉頭就走，呃，他所預想的都跟實際發生的差不多，但迎來現實還是讓他錯愕，還有失落。

金珉奎真的為了夫勝寛跟他翻臉了。但如果今天情況反過來，他大概也會糾結得不想和金珉奎說話，只是他不會明顯表示。

好糟。他已經開始在想要怎樣才能先贏得夫勝寛的心。

×

在他們出去參加聚會的時候，夫勝寛一人在房間裡看動畫，剛考完期中考，下禮拜又有模擬考，但他每天都花至少一小時複習，根本也不需要擔心。難得假日有這時間，他就把這一季的動畫都看完了。

看了牆上的老鐘，才不過六點多。

他走到崔韓潔的房前，敲敲門，說，「Sofia，今天晚上要不要去外面吃？」

正在畫作業的崔韓潔停下反覆塗色的筆，抬起頭看夫勝寛，「吃什麼呀？」

「嗯……我們就出去逛逛，或是看最近大家都推薦什麼好吃的。」

「好呀，」崔韓潔笑著說，「讓我換個衣服！」

前些日子三人一起出去吃飯時，到了人多的鬧區，因為平時他們倆出門只要沒帶著崔韓潔，就會來這種地方。那次與以往每個假日一樣，又是人潮擁擠的狀態，崔韓率怕妹妹被人擠走，一路上都扣著妹妹的手，兩隻手十隻手指頭緊緊扣住，就怕妹妹不見。

今天人也非常多，夫勝寛緊緊跟在崔韓潔後方，顧著她慢慢往前走。人雖多，但走太快的話妹妹一定跟不上，只能先這樣。他上網找到一間新開的日本食堂，價格落在中價位，是日本有名的師傅來韓國拓展的店，想著就帶崔韓潔去吃看看，如果好吃，下次再帶崔韓率來吃。

過紅綠燈時，崔韓潔突然拉近距離靠在他身邊。原本只是一個拳頭的距離，現在是完全貼在一起了。夫勝寛躊躇了好一會兒，想著要讓這孩子貼著他走呢、還是跟剛才一樣在她身後看顧就好。轉為綠燈時，他決定牽著崔韓潔的手。普通的牽法，鬆鬆地勾住，但扣著的方式讓兩人的手分不開。

他有點羨慕他們兄妹的感情，不如說，相當羨慕，好像生在世上至少有這麼一個人是可以證明自己也是存在的，是與人有連結的，而且是血脈的。

「我哥最近好奇怪，」崔韓潔說。

「怎麼說？」

「我用他手機找東西的時候，看到他的瀏覽紀錄在查很多間不同的醫院。」崔韓潔揪住夫勝寛的粉色牛仔外套，說，「然後又逛了耳機專賣店的新品。」

「耳機專賣店……啊，那個紅色的新耳機？」夫勝寛想起之前進崔韓率房間時，看到桌上有一個白色盒子，偷偷瞄了下包裝，是一副新款的紅色無線耳機，他還以為那是要送給哪個女生或誰的禮物。房間主人回來後，他趕緊坐回床上，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而崔韓率趁他不注意時把耳機收起來了。

「我偷偷進去他房間看到的，都沒拆包裝，好奇怪。」

「是喔……」他進去過崔韓率房間好多次了，都沒注意到這個，「等他回來再拷問他吧。」

然而聚餐完回來的人卻是繃著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非常僵硬地上樓、進房、一下趴在床上，動也不動。

崔韓潔當然注意到這異狀了，但哥哥是青少年，阿姨們說青少年總是這樣想東想西的，她也就沒多管，最近哥哥的確比以前奇怪多了，但有勝寛哥在，應該也沒問題吧。

夫勝寛腦海只想著那副紅色的無線耳機，崔韓率之前那副有線的耳機還戴著，那那副到底是給誰的？他走進崔韓率的房間，一下就坐上床，床鋪發出一聲「噗」的氣音，崔韓率抬起頭。

「我帶Sofia去吃晚餐了，日式料理，」夫勝寛說，「還蠻好吃的，下次帶你去。」

「嗯……」

「我媽媽說下下禮拜要來。」

「下下禮拜？」崔韓率恍惚地看著牆上的日曆，說，「下禮拜我們要跟爸去參加新的藝術中心的開幕典禮……」

「是喔？」夫勝寛看著他，「你剛去吃什麼啊？下次我也要吃。」

「不要。」崔韓率突然坐起身，說，「有別間更好吃的德國餐廳，我帶你去那間。」

「……嗯，噢。」

「沒，沒有，我只是想說，這間沒有很好吃，只是今天剛好選在這裡。」崔韓率說，「明天我們要去挑西裝，還記得嗎？」

「真的有必要再買一套嗎？」

「這次只是買，不是訂做。」崔韓率說，「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你有喜歡的人嗎？」

「為什麼突然開起女子會？」

「不是啦，」崔韓率低下頭，脫掉回到家都還沒脫下的外套，「我……呃……我有個朋友，好像，很喜歡你……」

「啊？」夫勝寛怪叫一聲，「這是整人遊戲嗎？太老套了吧？」

「……勝寛，說真的，我看起來像這種人嗎？」

不像。夫勝寛想，不像。這人認真到，根本不可能開這種玩笑。而且他只要是這種眼神，說的話一定都是真的。他有時真誠到令夫勝寛害怕，怕自己擔不起崔韓率的誠實，還有不小心露出來的真心。

「……誰啊？」夫勝寛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能說，」崔韓率拉住他的袖子，說，「對不起，這樣問不太公平，但你有喜歡的人嗎？」

「呃、我不知道，」他有點慌了，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因為很顯然地，崔韓率本人比「那個朋友」更想知道答案。夫勝寛突然慌了，「我不是很懂這些事──」

「啊……是嗎？」放開了手，袖子鬆了，崔韓率低下頭，說，「比較在意的人？就是，比如說……嗯……你時常在想的人……？」

夫勝寛想到崔韓率。

他趕緊抹掉腦海中的影像，用橡皮擦全部擦掉，把崔韓率愈來愈明顯的臉給擦掉。

「沒有。」他迅速地回答，「沒有，我是說，好像沒有。你突然問這個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反正、你那個朋友，我也不知道是誰，還是請她死了這條心吧。」

「不是『她』，」崔韓率說，「是『他』。」

「……咦？咦？啊？是、是喔，那，那還是請他死心……我沒有什麼想法……」

「嗯。」崔韓率點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再說話。兩人保持這樣的寂靜好一陣子，然後他躺回自己的床，夫勝寛也沒走，不曉得在等待些什麼。

想要問那個紅色耳機是送給誰的，想要問那個「朋友」是不是就是崔韓率本人，想知道崔韓率問這些問題時，心裡有沒有至少一點的彆扭。但那又關他什麼事呢？終究他們於彼此而言，還是無關的他者。

這個紅色的新耳機，那個紅色的舊耳機。

「那個朋友，他說想要送你一個東西，你就收下吧，反正對他來說也沒多少錢。」床上的人忽然開口，然後走到衣櫥前，從布抽屜拿出一個盒子，塞在夫勝寛手上。

「不、不行，我不能收人家的禮物──……」夫勝寛看見手上的白色盒子，沒有任何包裝，赤裸的獻出，它內裡的樣子，一對紅色的無線耳機。噢，該死，為什麼他之前都沒意識到這耳機的存在，直到崔韓潔提起，直到崔韓率把耳機塞在他手裡。該死。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