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漏網鏡頭

＊ABO設定
＊與〈小星星〉同系列

01.──24 years old

回旅館的路上遇上大風雪，路況廣播說著他們根本聽不懂的語言，用以前在學校修過的破爛西班牙文聽出一點是風雪注意，國道塞車。他們避開了國道走省道，省道沒半個人，然後有大風雪，還有一輛裝不好雪鏈的車。雪鏈沒能好好卡進輪胎溝裡，才剛裝上又滑下，隨著雪塊一起。

崔韓率找了個廢棄的餐廳停車場，在車子真正被雪卡住之前，趕緊裝好雪鏈。裝好三個了，偏偏最後一個就是裝不好。謝天謝地，父親以前教過他怎麼處理這種公路危機，但沒教他怎麼獲得好運。他們困在風雪中將近一小時。

搞砸了。

人家說要考驗友情或愛情，只要一起出去旅行就知道了，最好還是國外旅行，在異國沒有認識的人，沒有熟悉的語言和環境，在在考驗人的底限有多少可拓。夫勝寛顯然凍壞了，不願進車等他，乾站在一旁等他弄好雪鏈。好像是在展示自己還是有點用處的，夫勝寛先是進駕駛座幫他熱車確保車子不會熄火，又關掉一陣子等他弄好，然後再進去熱車，再關掉。這樣反覆。

「我們叫道路救援吧。」崔韓率放棄了，拿起手機撥了道路救援電話，對方聽到是外國人，還特地叫了一個會講英文的人來，回說這種風雪至少要等半小時，請他們先找間餐廳休息。

「只有廢棄餐廳。」崔韓率掛掉手機，說，「老天，寧可是一間鬧鬼但有營業的餐廳。」

「希望車子在風雪中再放半小時不會拋錨。」夫勝寛說。

「我覺得很有可能，」崔韓率說，「我看還是把雪鏈裝上吧，說不定等等就裝好了，不用等救援。」

然後他們又在風雪中與雪鏈糾纏了十五分鐘，原本只是雪鏈裝不好，等夫勝寛上去發動車子時，汽車拋錨了。

一股氣突然升起。崔韓率極力克制自己，不能動怒，這不是誰的錯，但他們的運氣就是這麼差，比起生氣，更多的是懊惱和喪氣。現在他們要在風雪中忍受再十五分鐘，等待道路救援。

「應該別一直發動車又關掉的。」崔韓率小聲地說。夫勝寛聽見了。

「嘿，抱歉久等了，你們看起來凍壞了，」過了十分鐘後，道路救援小組來了，開著一台拖吊車來，看他們倆人在大雪中緊緊倚靠彼此取暖，躲在廢棄餐廳的屋簷下。拖吊人員說，「噢……原來這間餐廳倒了，真是倒楣。我只有保溫杯裡的咖啡給你們。」然後用保溫杯的蓋子倒了一杯咖啡給他們。

「謝謝。」崔韓率接過咖啡，遞給夫勝寛，待他喝了一口後自己才喝，兩人就這樣輪流一口接著一口，很快就把咖啡喝光了。

「來度假？旅遊？找人？」坐上拖吊車後，拖吊人員用簡單的英文和崔韓率對話。

「旅遊，」崔韓率說，「但沒想到會碰上大風雪。」

「上禮拜才回暖，這禮拜又變冷，今天處理了好多類似的事情。你們的車子應該只是暫時拋錨，載你們去修車廠吧。」

「謝謝，幫了我們大忙。」

修好車，回到旅舍後，已經是晚上十點。兩人回房後就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夫勝寛放了熱水，四分之一個浴缸深，兩人坐在浴缸的邊緣泡腳，並肩著，沒有說話。一路折騰下來肚子也餓了，但旅館四周的商店餐廳都因為這場風雪而提早打烊。

在公路上，夫勝寛想到自己半點忙都沒幫到就一陣頹喪，還換來凍壞的雙手。語言不通、不會裝雪鏈、還可能是因為自己這樣開開關關汽車才拋錨。

「對不起。」他說，「我不會裝雪鏈，這樣亂開還讓車子壞掉了。」

崔韓率扭開水龍頭，加了更多熱水。他拿起浴缸邊的厚毛巾，放在水龍頭下打濕，擰乾厚折成厚厚一疊，包住夫勝寛的雙手。

「你在幹嘛？」夫勝寛讓他包著自己的手，感覺毛巾裡的熱氣滲入自己的肌膚毛孔中。

「你手紅紅的，應該是凍傷吧。」崔韓率說，「我不會找旅遊資料，也不知道怎麼正確打掃，洗衣服如果不用預設模式什麼都看不懂，連基本的洗米都會被我洗到米掉進水槽裡。」

他又接著說，「那些事也沒什麼，比起你會做的太少了。」

水龍頭關起來了。

浴缸裡熱水變多，淹到了小腿肚的一半，水再放下去就可以直接洗澡了。兩人都在想乾脆就直接洗澡好了，但沒人有動作。毛巾變涼了一些，崔韓率放開，又接了一些熱水打濕毛巾給他按在手上，夫勝寛卻忽然捧過他的臉吻了很久。

「Vernonie，」他看進崔韓率的眼裡，說，「我們結婚吧？」

02.──21 years old

「He……Hello！」夫勝寛捧著一個大大的禮盒，用蹩腳的英語對眼前的外國女人說，「I’m……I’m Boo Seung Kwan……Vernon’s……」

「勝寛，我媽媽聽得懂一些韓文。」崔韓率摸著他的一隻手，附在他耳邊小聲說。

「噢……！呃、我是夫、勝寛……韓率的……的……」總是非常活潑大方的夫勝寛突然講不出話來了，雙手浮在半空中，字句卡在齒間，滿臉通紅。

「男朋友。」崔韓率補上，然後替他把禮盒送出去，說，「濟州島的橘子巧克力。」

「Thank you, darling.」崔韓率的媽媽接過禮盒，說，「你真可愛，不用那麼緊張，快進來坐。you can call me Melody.」

平日的下午茶時間，兩人在大學吃完午餐後，先去夫勝寛的租屋處拿了從濟州島寄過來的巧克力禮盒，再開車到崔韓率位於弘大的家。妹妹還在學校上課，家裡只有媽媽一個人。崔韓率家是開繪畫教室的，大門進去就是佈置乾淨的畫室，一樓的後方則是父母各自的工作室。

「你們想喝什麼？薰衣草茶還是咖啡？」媽媽問。

「你想喝什麼？」崔韓率轉頭問他，「雖然你喜歡咖啡，但我們家的花草茶是外婆自己種的。」

「那就薰衣草茶。」夫勝寛小小聲說。

「好。」崔韓率笑得開懷。

三人在餐桌上簡單吃了一個午茶，夫勝寛非常認真地報上身家資料，戰戰兢兢的，一點也不敢鬆懈，喝茶還差點嗆到，還是崔韓率忍住笑拍拍他的背給他順氣。這模樣看得媽媽是心花怒放，說今晚的晚餐是砂鍋燉菜，為了夫勝寛就開一瓶新買的甜酒來配。午茶結束後，媽媽去了教室上課，兩人就去崔韓率的房間休息。

「我爸今天大概還在大學，晚餐時間前才會回來。」崔韓率笑著說，「We have enough free time.」

「你在想什麼？」夫勝寛沒好氣地揍了他一下。

「沒有啊，」他說，「我該什麼時候去見你爸媽和姊姊？」

「你高興就好啊，這種事急什麼？」夫勝寛白他一眼，說，「就沒看你對哪件事著急過──我的老天，你房間真的太髒了，只有床姑且是乾淨的。」

「因為床要睡啊。」

「反省好嗎？天啊，你這樣居然生活得下去，比你租的地方還髒。」夫勝寛抱怨完後，問他掃把在哪，給他簡單打掃了下，至少物歸原位。

「你吃到珉奎哥的口水了嗎？我不覺得那麼髒啊──」

「髒，很髒，你再這樣髒下去我以後是不會跟你住的！！」夫勝寛說。

然後說完的瞬間就紅了臉。害得崔韓率也紅了一把。

「我是說──」夫勝寛仍然紅著臉，緊抓著手中的掃把，「我是說──你這樣很不好，會給和你一起生活的人──帶來困擾……」

「我是一個人住……你看，我房間也是單人房。」崔韓率說，「不過你說的沒錯，因為你平時也是蠻愛乾淨的，我會學著保持乾淨。」

「我不是說我！！」夫勝寛大喊，然後轉過身繼續掃地。

「你是希望我跟其他人一起住同一間房嗎？」崔韓率竊笑道。

「你閉嘴！安靜！」夫勝寛的臉愈來愈紅了，比一顆熟成的草莓還要血紅鮮活，「你這麼髒我是不會跟你住的！拖個地洗個碗也沒那麼難吧！」

「是。」崔韓率說，「所以以後是你煮飯嗎？那我負責洗衣服吧。」

「我不跟你講話了！還有你根本不整理衣櫃怎麼洗衣啊！」

03.──23 years old

「你知道崔韓率申請到音樂研究所的事了嗎？」金珉奎捏著手機，說，「在美國。」

「嗯。」

「嗯什麼啊，所以他怎麼決定？你們要怎樣啊？」

「他還沒決定好，」夫勝寛說，「如果他想去也只好去了。」

「那你們要分手嗎？」

「為什麼要分手？」

「難道你覺得你們撐得過遠距嗎？」

「我不知道啊，這種事怎麼可能預料得到，」夫勝寛說，「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你也太從容了吧？男朋友要去美國還這麼無所謂──」

「我不是無所謂，只是他人生不是只有我，我的人生也不是只有他。」

「……你講這話是做好心理準備了嗎？」金珉奎說，「說什麼人生不是只有他，那你忍受得了一年只見幾次？你不怕他在國外愛上別人？我講的是很實際的問題，你真的想過了？」

「嗯。」夫勝寛點點頭，「所以他才是我的後盾、我才是他的後盾啊。」

「喂……」

「如果他愛上別人了就請你跟我一起到美國剁掉他就好。」

「好。」

大學畢業後崔韓率和李知勳合開了一間工作室。

04.──26 years old

「你哭了嗎？」

夫勝寛躺在床上，接近奄奄一息。雖沒那麼慘，但臉色既蒼白又疲憊，冷汗沒擦完又冒出新的。剛從產房推出來，流失大量血液，接近血崩的狀況，所有護理人員剛恭喜完又戒備起來。被趕出去的崔韓率還在長椅上向雙方父母報喜，下一秒就接到消息說夫勝寛失血過多，脈搏和血壓都過低，全身都在發抖，需要立刻動手術。

從產房被推到手術房去，崔韓率還沒反應過來，雙腳跟著追上去，然後被護理人員擋下來。聽到消息後，夫勝寛的大姊立刻趕來醫院，看手術房外臉色蒼白的崔韓率，還穿著沾有血跡的襯衫，問他情況是怎樣，崔韓率只說一句失血過多，然後下一秒就開始哭了。

小孩很好，在嬰兒室。他說，但是勝寛才可以喘口氣就出現血壓過低的現象，然後他們說要馬上動手術輸血。

『我和他血型不一樣也不能給他輸血……』崔韓率含糊不清地說著，『沒辦法給他輸血了……』

『你冷靜點，醫院有足夠的血啊。』

因為產房經歷過不少類似的事，夫勝寛的程度也不到血崩，婦產科的醫生們也相當冷靜快速地處理好，醫院裡B型血充足，手術很快結束，對家屬說因為雙胞胎讓夫勝寛的身體負擔太大，本身體質偏弱，又懷了兩個，營養都給了胎兒，加上骨盆擠壓，所以出血比其他人多。崔韓率正處於混亂當中，有聽沒有懂，只知道夫勝寛沒事了。鬆了一口氣後頹坐在椅子上。

然後回到了病房。

「你幾乎沒哭過，」夫勝寛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你上一次哭是在好幾年前的婚禮……還有之前流產……這次沒看到太可惜了。」

「別鬧了。」崔韓率非常真摯地回答，「我現在還很想哭，你嚇到我了。」

夫勝寛想，他是認真的吧，因為擱在自己臉上的手還在發抖，便說，「還是算了吧，當爸爸的人還哭要怎麼保護小孩。」

「我差點以為──」崔韓率開口，用愈來愈虛弱的聲音說，「你會死掉耶。」

「嗯。」

「上次你就發生過同樣的事了。」他說，「都是我害的。」

崔韓率指的是前一次流產使得他身體變得更加虛弱，且當下是下腹部不斷出血，胚胎也跟著血一起流走。然後在醫院住了幾天，三餐都配藥吃，低氣壓壟罩兩人許久，他以為夫勝寛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醫生不是說出血過多嗎？不是大血崩就好了。」夫勝寛說，「不是你害的，不要亂說。」

「你在說什麼？你輸了幾十包的血知道嗎？」崔韓率說，「那是你的身體啊為什麼那麼不當一回事在講──」

「我不是不當一回事，只是現在我看得到你、你看得到我。」夫勝寛說，「Vernon，我覺得這更重要，其他的我們再等醫生告訴我們好嗎？」

頓時被他堵得語塞。

「好，」崔韓率聽他的話，點點頭，「嗯，嗯、你想要看看孩子嗎？我問醫生能不能看一下，大姊也在外面，我和她去抱孩子來。我剛又看了一下，他們好可愛，兩個長得一模一樣，而且好漂亮──」

「Vernon啊，」夫勝寛看著他，說，「眼淚擦一擦再去。」然後抽了一張面紙給他。

05.──being 19 turning 20

「我可以載你回去，」崔韓率看那個男生正要進金珉奎的車，嘴巴不知怎地不受控制，脫口而出，「你不嫌棄的話。」

「啊？」金珉奎和夫勝寛都疑惑地看著他。

「那個方向，」崔韓率結結巴巴地說，「那個，我家也是往那個方向，珉奎哥可以不用多繞十分鐘回家，如果不嫌棄的話、我，我可以載『勝寛』回去。」

他和這個「勝寛」，不是頂熟，也說不上是朋友，只是因為共同朋友金珉奎的關係而聊過幾次，在學校偶然碰上也會打招呼，僅此這樣的關係。而且對方是個Omega，雖然金珉奎以前是個下半身不檢點的Alpha，但絕不會對乖巧的夫勝寛出手，因此夫勝寛也才放心地搭金珉奎的車回去。但他可以說是一個對Omega而言，本身就具備威脅性的陌生Alpha。

夫勝寛如果拒絕也是非常正常的，而他已經後悔自己的冒失了。

「嗯……他說的有道理，他家正好在那區，但你們熟嗎？」金珉奎小聲地問夫勝寛。

「還好，說過幾次話，碰到會聊一下的那種。」夫勝寛說。

「因為，你也知道他是Alpha吧，他不是壞人，我可以保證這傢伙很正直，但……你如果會擔心，我幫你說。」

「沒關係，他自己都提出來了，」夫勝寛說，「讓你多跑也太麻煩了，況且我不覺得他會趁人之危。」

然後夫勝寛拎起包包走到崔韓率面前，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就拜託你了，Vernon同學。」

崔韓率沒想到他真的會答應，手足無措地給他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還擺出一個請他坐進去的手勢。他想如果不是夜晚，自己臉上的紅暈大概就跟桃子一樣紅。紅得要滴出血來。

那就好像炮竹，在一開始點燃火苗，長長一條線燃燒中還不自知，等到真的引爆後，才發現自己對夫勝寛的感情已經滿到藏不住了。崔韓率發現自己抖個不停，全身都充滿了開心與驚慌的細胞，在他體內躁動奔跑著。他想，噢天啊、勝寛真的答應了，勝寛就在他右邊，勝寛笑起來好真誠，所有夫勝寛的一切無須經過他濾鏡放大就是那麼可愛。直到那天他才知道原來喜歡是這樣的，原來喜歡夫勝寛是這樣的，原來夫勝寛光是一個笑容就足以摧毀他的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