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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就到這裡。
接下來是新的章節。
還是覺得有好多東西查證不夠清楚,但算了之後再修吧(

 

 

 

金籠帝國(Hamlet from the Golden Cage)#28

 

 

 

 

王子 10.

 

床上的人累得不想再動,現在又已經是深夜,姜太顯只得一個人去浴室端水來給人簡單擦拭。二樓的浴室沒有足夠的熱水,轉出來的透明液體只剩一點餘溫,所以他又下樓去端水。這個時間點要是被傭人看見了,手上的盆子鐵定會被端走,然後隔天醒來,他晚上端水在屋內走來走去的事情就會傳開。作為一個「前」大少爺,早在劇團內被叼得不剩一點矜貴嬌氣,起初他不習慣,一個被服侍大的孩子怎麼受得了每天早上給自己準備衣服?然而他直到很後來才發現,連這種小事都要給傭人做,那天下實在沒半點自己的空間可言了。

 

端回尚留餘溫的溫水回房,姜太顯看床上的人眼皮子已經在打架,放輕了手腳,輕輕給人捏起手指,用打濕的毛巾擦拭沁汗的身體。他射出的精液已用紙巾擦過了,但還是殘存一點痕跡在崔杋圭的下腹和腿間。聽著崔杋圭的悶哼聲,他又更加把力道轉清,幾乎是像一陣暖風那樣,不打擾,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用溫水順過每一寸潮紅退去的肌膚。

 

宛若童話中的睡美人那樣,崔杋圭閉上眼後依舊不減一分美麗。他牽起嘴角,慶幸自己抱得美人歸,可以把美人藏在自己懷裡,多好。而讓這份美麗更加分的,自然是崔杋圭了。

 

悄聲端起臉盆,他慢慢帶上門,準備把盆子端下去放。在浴室裡他也簡單給自己擦過身子一遍,免得睡覺時身上帶汗,醒來惹人生氣。

 

一出浴室就看見了叔父在一樓逡巡的身影。這個時間沒有開電燈了,只剩牆上一盞一盞虛弱的燭光。雖然虛弱,但因數量多,所以整條走廊在真夜中,仍是稱得上明亮。

 

「叔父,」姜太顯小聲喊住男子,「這個點了,您怎麼還沒睡?」

 

姜老爺聞聲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是自己的姪子。

 

「你呢?」姜老爺反問道,「二樓也有浴室。」

 

「水涼了。」姜太顯側過身的那一隻手捏住了睡袍一角,又伸進口袋中,摸到那隻瓶子。

 

「涼了?看來該請技師來維護了。」

 

「是嗎?那我再請順怡去弄吧,」姜太顯說,「那,您怎麼還醒著?」

 

「起床吃藥。」

 

「您生病了?」

 

「人活到這年紀總有一、兩個常駐身體的病痛。」

 

「豐田醫生給您開的藥有效嗎?」

 

「怎麼,回來這麼久,終於想到要關心我這個老傢伙的身體了?」姜老爺輕笑一聲,「你一回來,倒是分擔掉了不少我的工作。」

 

「因為我關心您的身體,」姜太顯說,「但叔父您是不會直接說出口的,所以我不會無禮探問。」

 

在崔杋圭的印象中,姜家是大門口雙邊樓梯以及周遭的紅色壁紙、祖先們的肖像,但在姜太顯的記憶裡,姜家是往後延伸的鐵灰綠壁紙以及牆上連成一排宛若光線的燭火。父親念在叔父是他最親的手足,所以還特別在家中準備了一間房給叔父,讓他來作客時能留下來過夜。

 

這都過去三千個夜了。

 

「叔父,」姜太顯說,「十年了,您會去看父親嗎?」

 

姜老爺顯然是早就知道他會問這問題,氣定神閒的,臉上沒有一絲肌肉牽動,只說:「很少。」

 

「為什麼呢?」

 

「太忙了,我只有每年忌日給他上一束花。」

 

「什麼花?」

 

「野菊。」姜老爺說,「你父親生前最愛的。」

 

「都想到了啊。」

 

「那是自然。倒是你,回來後,還沒給你父親看過。」

 

姜太顯握緊了手中的瓶子。

 

「我想等事情都做完,再去看他。」

 

「哎……是什麼事讓你寧可這樣不孝,算了,你們年輕人自有打算。」

 

「那叔父有什麼打算?」

 

「什麼?」

 

「父親的財產,」姜太顯說,「您要怎麼處置呢?」

 

「……你已經在想著要繼承了?」

 

「不,」姜太顯搖搖頭,「我只是要釐清一些事情。」

 

「釐清?」

 

「對,只是為了這個。」

 

「還有什麼要釐清的?」姜老爺說,「你過去將近九年的時間,我也想釐清。」

 

「比如什麼呢?」

 

「收養你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家庭?」

 

「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庭,他們努力工作養家,而我做為回報,也一起跟他們做事。」

 

「什麼樣的事?該不會……是一些勞力工作?」

 

「是勞力工作,但也有動腦的。我想那應該稱之為技術工作,以及專門技藝。」

 

「噢,那真有趣,照你之前的敘述,必定不是個普羅階級家庭,但又是技藝工作,看來是有傳承技藝的匠人世家。」

 

「叔父都記得嗎?」

 

「那自然了,我的記憶力,一向都是最好的。」

 

「說的也是,」姜太顯以一個輕笑回報,「叔父,您還記得我們的投資藥廠嗎?」

 

「怎麼?」

 

「他們應該也會供藥給新的醫院吧?」

 

「那是當然了。」

 

「是朝鮮本地的那間,還是日本的?」

 

「問這做什麼?」姜老爺說,「供應商是哪裡的,有差嗎?」

 

「沒有差,只要照著法規走,誰來供應都是一樣的。」姜太顯說,「我只是好奇,您選中了誰?」

 

「選中誰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是的。」

 

「老樣子。淺野。」

 

「啊,是嗎?」姜太顯拿出口袋中的瓶子,捏在三根手指間,茶色的藥瓶被光穿透,半邊透明了,「是這個淺野吧?」

 

那隻瓶子裡的粉末皆已取出,拿到手時,早就是「空瓶」狀態——看起來是這樣,但實際上裡頭刻意殘留了一小撮粉末,因為數量不多而無法順利倒出瓶子的自然留存物。

 

也許是心理作用,只是他太迫切想要了結這一切,不然叔父瞳孔中的動搖,他無法找到其他理由解釋。可是這樣的宣示不足以表示什麼。

 

「那是什麼?」姜老爺說,「淺野怎麼了嗎?」

 

「姜家會與淺野家開始合作是多虧了叔父的引薦,」姜太顯說,「父親也因為淺野家壓低的價差賺了一手。」

 

「你要檢討你父親過去的賺錢方法嗎?我對這樣的質疑與批判不予置評,」姜老爺說,「不過你別忘了,你身上吃的、穿的,都是由於你父親,你才能在回來時換上訂製好的衣服,順利a考進帝國大學。」

 

「是的,就像叔父您也是,受惠於我父親許多。」姜太顯說,「然而父親卻死了。」

 

「死亡會公平降臨在每一個人身上,比太陽更公平。」

 

「是的,但是,那僅限於正常的死亡。」

 

「你想說什麼?」

 

「我父親並不是被公平的死神臨幸,您很清楚。」

 

「那你覺得他是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呢……?這真是個好問題。猝死,是難以解釋的死亡最後的統稱。也許是我們目前還無法探到醫學的更尖端……也許也是因為,只有這個死亡能作用在他身上。」

 

「你在說什麼不合邏輯的話?帝大的醫科生要是這樣,往後那還得了?」

 

「叔父,您知道我在醫科裡選了什麼嗎?」

 

「什麼?」

 

「我選了醫學化學,」姜太顯說,「不愧是帝國大學,該有的器材都有,就連鍍金也可以。」

 

「那當然,日本人的東西,哪有不好的呢?」

 

「您知道鍍金需要什麼嗎?」姜太顯又再一次晃起瓶子,「氰是最好用的。」

 

「噢?怎麼?」姜老爺說,「你到底想說什麼?這幾天,你一直有話想說。」

 

姜太顯放下瓶子,往前走了一步。

 

「我父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猝死。」

 

「不可能。」

 

「沒有什麼不可能,公醫就是這樣判定的,法院也這樣認定。」

 

「他沒有心臟相關病史。」

 

「他過身的時候你才十歲,很多事情都不懂。」

 

「也許我當時是才十歲,但我知道長野醫生的診斷。後來家裡就突然換成了豐田醫生。」

 

「長野那傢伙就是診斷不出來,才換成豐田。」

 

「那父親當時究竟是怎麼死的?他身體從沒大病過,就連飲食也很節制,少酒少菸,少糖,他討厭任何膩味的東西,只有應酬時才肯吃一點,除此之外幾乎不碰。父親平時喝最多的就只有氣泡水。」

 

「……誰知道兄長會竟然因為吃了一個小糕點就引發猝死,那天的糕點還是請來以前宮廷的甜點師做的呢……你父親上了年紀,又天天勞碌,身體早就不好了,他偏偏不聽勸,每天都只睡四、五個小時。」

 

「公醫解剖書上只有寫猝死不是嗎?」姜太顯說,「您怎麼又會說父親是吃了東西後才死呢?」

 

姜老爺頓了一下,擺擺手,要停下這個話題,「公醫解剖只能判斷出猝死,但我知道前因。好了,不須再問了。」

 

「公醫並沒有看見第一現場。」

 

「公醫的判斷比一個年輕的新入學醫學生專業。」

 

「的確,再怎麼樣,公醫才是具有專業知識的人。」姜太顯說,「沒有相關知識的人,就會完全服從他的權威,他的判斷,他的專業。」

 

「你當時不在朝鮮,在內地遊學,沒有見證到這些……並不清楚真正的第一現場,也不曉得公醫是多麽詳細地檢查你父親的遺體。」姜老爺說,「況且怎麼知道你母親的記憶是對的?她病得太重了。」

 

「我不在朝鮮,就如同叔父您不在花園內,我們都不會知道父親倒下後是什麼狀態,」姜太顯說,「叔父,您怎麼知道父親是吃了糕點後倒下的?您一定知道,猝死不會有明顯的原因,若有,那便不叫猝死。」

 

「那是因為——」

 

「因為糕點是叔父給父親的吧?順怡說,他那時工作量特別大……時常因為睡眠不足有貧血問題,所以常常帶著糖在身上……他最討厭甜食,但因為身體不適,所以必須帶著糖。」

 

「我給自己的兄長拿糕點有什麼問題嗎?」

 

「是沒有,」姜太顯深吸一口氣,將氣攥在胸口,鼓足了勇氣,「您拿了蛋糕後,就離開去花園去書房了吧。」

 

「那又怎樣?」

 

「園丁發現父親倒在地,旁邊還有一個吃沒幾口的蛋糕。」

 

「所以?」

 

「金盞花,」姜太顯說,「想起來了,為什麼我一直忘不了那隻瓶子的花紋……金盞花紋,不就是日本來的化學工廠『淺野家』的花紋嗎?」

 

「氰酸鉀好用吧?」他壓抑住自己發抖的聲音, 說,「在人身上效果不錯吧?」

 

×

 

他沒想這麼快就攤牌的,但事出突然,計畫永遠是趕不上變化,事到如今他也已經放棄提出證據,沒辦法走法律途徑,也不打算這麼做。而如果叔父因此採取行動,那就達到目的了。

 

就在半夜,毫無預警,一樓的走廊上,不知哪來的膽子,對著叔父說了那些他累積了十年的話。那些無法用恨意、委屈、困惑單一個形容詞包裹的複雜心情,他還能怎麼辦呢?在回到姜家之前,他也不過是跟著劇團四處遊歷,見了一些世面,以為自己已經擴充了許多對世界的認知,然而一回到他出生的階級,已經是成年人的他,才發現對於真正的權力與位階了解太少。

 

二十歲的他憑空多了能掌控的事物,但也多了太多虛浮的假象。他必須,分得清自己真正有的是什麼,才不會被帶偏。

 

就算哪一天他回到家就立刻被殺掉,也不是意外的事。

 

必須先把崔杋圭安置到安全的地方。他當然是找了休寧凱幫忙,對方本身就有各種奇異的人脈,可以幫他們弄到假護照逃出朝鮮,至少可以先到日本或美國躲一陣子。他從父親那繼承的財產在恢復戶籍後已經轉回來一部份,雖然只是部分,但也非常足夠,而父親藏得連叔父都不知道的那些金條可以變現。

 

他會被殺掉。

 

他早就有這樣的預感了,也做好這樣的準備才回來的。休寧凱問,這些仇真的值得他賭上自己的生命嗎,因為在他看來,姜太顯逃出了是非之地,才是他的幸運,不該再次回到火坑縱身躍入。但他已經沒辦法了,他已經無路可退,心中的恨意如果不手刃仇人,那股鬱氣將會永遠困住他。

 

叔父沒有再回答他那些「瘋話」,對於他的指控,也不再做出反應。男人曾經深思遠慮如何殺掉自己的血親,也當真親自下手,對於小毛頭的指控,不足當一回事。不,倒也不是一回事。就是這次得真的把姜太顯殺掉,才能完全捻熄這個血脈最後留在朝鮮的生命之火。

 

他回去房間後一夜無眠。隔壁的人倒是睡得很熟,或許他該慶幸,那一段話崔杋圭都沒聽見,否則這仇都不用報了,隔天醒來這位少爺就會拎著所有的行李帶她離開京城,逃得遠遠的。

 

到底該怎麼辦?

 

清晨醒來後,他聽見汽車發動、引擎轟隆、駛離房屋,想來是叔父出門了。這陰雨天的,再加上入秋後的天氣,才剛踏出後門來到花園,他就打了個哆嗦,冷得直發抖,早知道該抓條毯子下來的。

 

這個時間傭人們都該起床了,進行例行的打掃,從大門、玄關、停車場,再到屋內的樓梯間、房間、客房、客廳、餐廳,所有地方全部角落,花園的打理倒不是那麼必須,所以姜太顯一個人在這,也不會有人打擾。

 

他可以一直在這裡待到身體受不了才進去,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曾經在這裡待過一陣。

 

大馬士革玫瑰的季節早過了,可是養得好,到深秋初冬還願意賞臉綻放,嬌粉色的大圓花朵遍滿花園,花瓣上晶透的露水還未完全散去,他得以在這些柔軟的冰晶被冷淡的太陽蒸發之前一睹面貌。然而這樣陰的天氣,開著這樣粉嫩的花,卻是越看越落寞。

 

玫瑰還是太難修了,他不像母親那樣,與自然萬物特別親近,彷彿生來就是土地的女兒,懂得潮汐與月相的推算,懂得花葉草木的生息,懂得如何平衡兩個孩子的資源。他還是無法推算出漲退潮,但他看得懂星空、分得清鳥鳴。

 

而這清晨竟是沒有半點來自自然的聲響。

 

為了不要讓傭人們看見自己的身影,姜太顯選擇坐在花圃邊的矮磚牆上,倚著沒有除刺的玫瑰,這些刺扎在身上不讓他痛,反而有異樣的麻癢感,使他還沉浸在如夢似幻的半醒時分中。

 

明明在劇團生活得好好的,究竟為什麼要回來攪和呢?

 

休寧凱這麼說,而叔父的態度,也開始讓他動搖。雖說,雖說他從被叔父以及姜輝政帶去丟棄時,就燃起了復仇的心,但現在他開始動搖了。

 

「你在這裡幹嘛?」崔杋圭的聲音飄進耳朵裡,他沒有抬頭,也沒有移動視線。

 

對方收到了他的不回應,也沒說什麼,只是輕輕掩上門,不發出任何聲響,然後輕足踩下階梯。崔杋圭脫掉身上的睡袍,雙手一繞,把睡袍變成毯子那樣蓋在兩人身上。

 

「很冷耶。」崔杋圭說,「這個時間的空氣有青草味耶……」

 

青草味。這個形容讓姜太顯笑出來。

 

「有露水味嗎?」他問。

 

「沒有……吧。」

 

崔杋圭手繞過去反勾住,手指貼在姜太顯的耳朵上,輕輕一推,就讓姜太顯枕在自己肩膀上了。秋季的玫瑰香又輕又薄,黏上肌膚,幾乎不會察覺。這虛弱的香是否能夠平息這裡曾經的血腥氣味,他不知道,但他喜歡這片玫瑰園,這個不會有人打擾的時刻,以及姜太顯。

 

他們不過才相識兩個季節,何以認為這個人在自己心中有世界一般的重量呢?

 

枕在肩上的頭挪了位置。姜太顯閉上眼,繞著崔杋圭的手指。

 

世界的重量是一個崔杋圭。輕宛若血肉之軀,重宛如根基的靈魂。

 

「我想要離開這裡,」姜太顯說,「去哪都好,就是不要這裡。」

 

「……即使你在這裡出生?」

 

「……即使我在這裡出生。」

 

「說謊,」崔杋圭說,「真的想離開的話就不要用這種聲音說話……」

 

他的聲音怎麼了?聽起來很難過?聽上去想哭?姜太顯有點困惑,但他並不想問,他不想知道自己究竟透露出什麼情緒或情感了。

 

末了,他只說:「……我們很久以前其實見過,你知道嗎?」

 

「什麼?什麼時候?」

 

「我在柵欄外,雨下得好大——你看我在那被雨淋,跑來跑去,只為找一把傘給我。」

 

「雨傘?」

 

「你隔著柵欄把傘丟出來給我,」姜太顯說,「叫我不要受風寒。」

 

他在真正回來這裡之前曾經還回來過一次,在下著暴雨的那天,雨沒有同情他,讓他在路上摔了一次,看到久違的家,只覺陌生,因為沒有一個人看出他是誰。他怔怔地佇立在那,不曉得還會有誰記得他,還會有誰看見他。

 

「是你給我傘的,在那個雨天裡,只有你給我傘。」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因為沒有人會迎接我。」

 

「你母親……」

 

「哥以後不需要和我這種人有更多來往,」姜太顯抬起頭來,以手指輕輕扳過他的臉,捏住一邊鼓起臉頰肉,「像我這樣的人只會弄髒你。」

 

「不是……」

 

「像你這樣的人,只不過是一時落到這種境地……很快你就能離開這鬼地方。」

 

分明是這樣的時刻,姜太顯卻笑開了眼,閃亮亮的,彷彿昨日夜裡的所有星星,都到這裡了,「在你身邊的時候,我都會想,幸好我當時活下來了、撐過來了、決定回到這裡、然後被你發現了我。」

 

你不覺得這樣實在是太好了嗎。姜太顯這麼說。

 

這樣算「太好了」嗎?崔杋圭是真不懂,他無法理解,同樣地,不,不同,他失去的更多,他親眼目睹家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他困在罪惡感中長達十一年,他逃離上帝好久,可是他不曉得為什麼,還是抱持著某種希望。可是這個人卻好像早就放棄了這一切,早就把這些東西、從自己的人生抹去,好似從來不存在這些東西,他甚至,下意識想說「不能這樣」,可是他有什麼資格?他們珍重彼此,可是那不代表他能夠決定姜太顯該怎麼面對自己的傷口,就如同姜太顯也不能決定他的。在此刻他感受到了無限的困頓,他們給了彼此有如一個世界這麼重的愛,卻還是有太多的難題——好像永遠也解不了。

 

他只能一直哭一直哭,在盈滿淚水的畫面中看見姜太顯疑困與難受的表情。

 

一週後,一封來自總督府總務部人事局的信,舉證歷歷,檢舉姜家現任當家「德岡廉治」——又名姜廉治——私底下將以總督府名義開設的避病院賺來的利潤移轉到自己私人戶頭去,還有其他數條賄賂、脅迫的指證。

 

姜太顯已經以直系血親嫡長子的名義,將合法繼承來的資產都先轉移到崔杋圭的名下。其他非法事業則得想辦法變賣或變現。再過不久,律師就能直接宣布,這棟屬於前任持有者姜智祐的房子,將會屬於其子姜太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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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hachaturian - Pictures of children No.5, Etu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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