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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籠帝國(Hamlet from the Golden Cage)#27

 

 

王子 09.

 

 

崔杋圭只感到不安。

 

好像隨時都可能會失去姜太顯,種種的不安縈繞在心頭。吃完飯後他跟著姜老爺——主人——一起送客,目送休寧凱離開姜家,這才回去屋內休息,準備等一下沐浴洗澡。明天雖沒事,但今天一天夠累了,他只想快點擺脫這樣的疲倦。

 

他沒有力氣去想明天了。

 

明天他們還會在嗎?明天他與姜太顯還能醒著去哪嗎?明天——明天——今晚的他們,能睡得安穩嗎?能夠睡著嗎?能夠享有片刻的安寧嗎?

 

「杋圭少爺,浴缸裡幫您加點舒緩用的薰衣草好嗎?」管家敲敲他房門這麼問。

 

「謝謝。」他說,「……太——少爺呢?」

 

「少爺正在一樓前任老爺的書庫。」

 

「你可以叫他來嗎?」崔杋圭說完,隨即又改口,「算了——他去找他的書吧,我先去洗澡。」

 

「是。請五分鐘後再過來浴室。」

 

他的確非常需要舒緩的療法。無論是什麼都好,得要有個東西鬆鬆他緊繃了多時的肩。從戲劇開演到晚餐結束的五、六個小時,他完全無法放鬆,而他相信姜太顯更是。

 

自己的存在想必給他們的計畫帶來了很大的阻礙吧。

 

生在金色鳥籠裡的王子,在什麼都還沒摸懂以前,就被帶出了籠外,放其自生自滅,等同剪斷其羽翼、折斷其四肢。這樣嬌貴倨傲的王子,在外面的世界被磨平了身上的金光,他尊貴的金身不再閃閃發亮,倒像塊以假亂真的銅。可是崔杋圭要說,如果你仔細看的話,就知道金子是無法被取代的,假貨比不過真貨,真貨永遠都佔據著一個位置。

 

他不想再說自己是假貨了。

 

他不是王子,也不是少爺,更不再是牧師的兒子。他只是崔杋圭。

 

那日姜太顯在他身上啃咬出的印記,早在幾天後便全數消散。他多渴望能繼續在對方身上留下更多印子,不要褪掉,不要散去,那紫紅色的印子看了都害臊,可是他喜歡得緊,那是他們佔有彼此的方式之一,是勳章,是信號。

 

那是肉眼可見的。

 

那麼唯有靠著心靈才能找到的那束光呢?

 

把自己埋進熱水中,他臉又紅了。不是因為熱而已。

 

「洗得真久啊公主。」

 

回到自己房間時,他看見姜太顯已經換好了睡衣在他床上躺著,翻翻他擱在床頭邊的文學雜誌消遣。

 

「誰是公主……」

 

「那當然是你了,嬌氣滿滿的,」姜太顯說著,伸手扯他的浴袍帶子,把他拽到床上來。

 

「我哪裡嬌氣了?」崔杋圭皺眉道,「你才嬌氣。」

 

「你看看,眉頭皺成這樣了,脾氣這樣差,還說不嬌氣?」姜太顯笑道,「泡得太久了,我還以為你暈過去了得去救你。」

 

「白痴,在這說什麼渾話。」

 

「不說了不說了。但泡太久是真的,你看看,皮膚這麼紅。」說著,便伸手刮一下崔杋圭圓潤的鼻頭。

 

「今天用了薰衣草的沐浴粉,很香,多泡了一下。」

 

「怎麼用這個?平時不都喜歡用香草嗎?」

 

「你叔父那樣……一整天都繃著神經,多累。」

 

「今天演出很成功。」姜太顯說,「我緊張得要命。」

 

「嗯,」崔杋圭勾住他的手,斜斜趴躺在床上瞧他,「你手心都是汗。」

 

「……嗯。」

 

「我真沒破壞你的計畫嗎?」

 

「說什麼……」

 

「雖然我一定會被他弄得沒什麼繼承權,但也是個多出來的人,需要解決。」

 

「什麼多出來,」姜太顯跟著躺過去,「他才是多出來的人。」

 

「唔,」

 

「沒有你的話我早溜了。」

 

「溜了?」

 

「剛回來沒權又沒勢的,怎麼跟他比?」姜太顯嗤笑一聲,「誰都知道我是前任當家的長子,做什麼都會被放大關注。」

 

「所以有我當擋箭牌吧?」

 

這下換姜太顯皺眉了,「我沒這個意思,為什麼這麼說。」

 

「不是……我是說,我剛好在這裡,可以分散大家注意力嘛……」

 

「還是得先讓你去個安全的地方吧,這裡太危險。重要的人都被他換了,八成都是他的眼線。」

 

「不要啊……」

 

「這裡不安全。」

 

「你看不見我的地方才不安全。」

 

「……杋圭哥。」

 

「不要。」崔杋圭拒絕,並揪住姜太顯藏在睡衣底下的十字架項鍊,「你要看見我,我才安全。」

 

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寧可冒著被姜老爺攻擊的風險也要待在這,崔杋圭是真怕了,就怕姜太顯有個萬一。比起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目標,他更想要知道能不能有別的辦法可以一起逃出去。

 

今天把餌丟出去了。

 

或許明天姜老爺就會有動作了。

 

他們不能保證這件事什麼時候才會發生,從現在開始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要小心踏出去,甚至——他們最好這時就開始打包行李,準備離開。但姜太顯是鐵了心要親手除掉叔父,沒有讓手上沾滿血,是不會停下的。姜太顯會成為沒有罪惡感的馬克白嗎?他說的沒錯,有資源的地方就有鬥爭,血緣不是問題,不是阻礙。

 

正因為不是阻礙,所以父親才死了。那隻瓶子就在他的睡袍口袋裡。為了不讓人翻找到,只能隨身帶著。那和姊姊多年前找到的瓶子一模一樣,完全不是證據,但他要用來當證據。

 

「是不是要先收拾包袱啊……?」崔杋圭說。

 

「你想先離開嗎?」姜太顯托著額頭看他。

 

「我是怕你出事,說什麼,」崔杋圭白他一眼,盤起腿在床上沉思。

 

「你先收拾你的吧。」

 

「……你的我幫你收。」

 

「嗯。」

 

「嗯個鬼啊,自己收吧!」

 

「好。」

 

「……你有什麼特別想帶走的嗎?」

 

「書架上的小猴子木雕。」

 

「唔。」

 

「沒什麼想帶走的。」

 

「真的?」

 

「嗯。」

 

「你回來後也沒特別買什麼啊……如果不是你叔父,從一開始你就不想回來的吧。」

 

「嗯。」

 

「你根本不想在這個家留下足跡,」崔杋圭說,「……對你來說,這裡根本沒有能留住你的東西。」

 

從青少年時期開始生活在姜家的崔杋圭,相較於早期記憶中的永山教會的家、後來的育幼院,這裡更為印象深刻。

 

他在這裡度過青少年時期,在這裡穿上高級訂製的華服,在這裡繼續了鋼琴課,在這裡受了教育,在這裡認識了崔然竣與崔秀彬,在這裡迷路找不到正確的房間,在這裡用過無數次的三餐,在這裡擁有自己一人的大房間和書櫃,在這裡安穩地睡覺。

 

這裡養育了他。無可辯駁。這裡也養育了姜太顯,也殺了姜太顯一次。

 

這裡本來就不可能會是姜太顯願意回來的地方。

 

「一開始是,」姜太顯說,「一開始真的是。」

 

他伸手,就一根手指,點在崔杋圭的肩窩上,一下就輕易推倒了人。

 

「你說我們該去哪個國家好?」

 

「什麼哪個國家?」崔杋圭裝作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歐洲?美洲?亞洲……我想遲早日本人會四處攻佔的,去哪都是日本人……」

 

「美國?」崔杋圭拉過他的手,咬住他的食指前端。

 

「那去美國吧。」

 

「去了能幹嘛?我們又能做什麼?沒學歷的……你做過的事還比我多,會的技術也更多,我又不能幹嘛。」

 

「你這麼會彈琴,還會寫曲子。」

 

「這種風花雪月的東西又不穩定。」

 

「你會英文。」

 

「美國人英文更好。」

 

「但他們不會朝鮮語跟日語。」

 

「這倒是……」

 

「你在擔心什麼呢?」姜太顯沒有抽回手,反而扣住崔杋圭的下唇,撬開粉色的唇,「我都敢去想像明天了。」

 

崔杋圭不說話了。

 

舌頭被壓住,倒也不是不能反抗的程度,只是,姜太顯似乎不願他再說這些話。他也知道,這些自我批判無濟於事,只徒增煩惱。

 

他扣住姜太顯的手,撥開,然後起身開始動手解掉對方的睡衣鈕扣。推倒人,俯下身,照著他從那春宮書學來的技巧張開嘴。

 

誰知道明天會怎樣呢?會被殺掉嗎?會安然無事嗎?會提心吊膽卻什麼也沒發生嗎?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摸不清,想不通。此刻最確切的只有眼前的人,鼻息,體溫,眼神,語言,聲音,撫摸,擁抱,親吻,安慰,肌膚上的汗毛,輕笑時的咯咯聲。

 

趴在床上屁股高高翹起的姿勢未免太害羞,但這姿勢又進得更深,崔杋圭嘆息一聲,吁出長長一段氣。姜太顯伏在他身上,扣住他的手臂,不得動彈,像隻被囚梏的獸,任憑獵手宰割。他自比為獵物,對方卻視他為陷阱,一踩進去便是無盡深淵,不停下墜,等待盡頭迎向自己。

 

姜太顯嗅到崔杋圭身上的薰衣草香,正如他所說的今天用的薰衣草沐浴粉,一下飄進鼻腔內,久久不能散去。這東西不是用來舒緩心神的嗎?怎麼反覺得這是催情劑。

 

他已經幫崔杋圭找好了後路,只要跟著休寧凱家的劇團走,不會出大問題,而且在那也有他能做的事,這都不用擔心。回歸庶民的生活也許會難受好一陣子,無法穿到訂製的高級布料製成的衣服,下雨天沒有人在一旁撐傘遮雨,午餐不會是從蘇聯和日本送來的異國料理,晚上睡前沒有人端來一杯熱牛奶,這些無微不至的服侍乃至於情緒照護,都不會有。

 

再更往深處挺,濕熱的幽徑毫無保留地納下他。他啃咬肩上的肉,咬出血痕,咬得人都喊痛了還是不肯停下,對方也沒真的推開他,就這麼任他在自己身上留疤,彷彿這就是一種紀錄,他曾經在崔杋圭身上留下一點還有痛覺的印痕在。肉體的快感是一時,但如果是跟心愛之人結合則有餘韻綿長。崔杋圭的唇是聖者的憐憫,是冬日春來的花瓣,是——他已不願再以外物譬喻,因為,那是無法匹敵的。

 

這樣的肌膚之親在過去很少想過,正是躁動的年紀,但他過去的青春都浸泡在劇團、仇恨與不安的斷定裡,對他而言,別說是戀愛了,就連單純與人一起的慾望發洩都顯得奢侈。

 

崔杋圭的身體並不是他慾望的載體或實踐的場域。

 

從彼方傳來的溫度太過熱燙,幾近要灼傷他封鎖的心,崔杋圭擁抱他的雙手越緊,他反倒越覺得這是選擇後才能體會到的自由。母親與姊姊深愛著他,可是那都是在富足的年代,他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有了。

 

他扔出了餌,現在就等人上鉤。他就是餌。

 

 

 

 

===

 

 

宇多田光 - Beautiful World (acoustic version.)

 

 

 

對不起選了EVA的歌(。)
但真的好喜歡這首歌的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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