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英文標題的重點終於出來了（標題回收章？）
為了寫這一章再翻了一次哈姆雷特的劇本，當然看中譯版哈哈哈，發現真他ㄇ有夠多懶得讀完了
不過四大悲劇我還是喜歡馬克白多一點，有預言的那種故事就很好看😵‍💫

金籠帝國（Hamlet from the Golden Cage）#25

王子 07.

劇團已經到門口了。

由於這次外出演戲，是休寧凱自己承接的，所以主要發號司令的也是他，父母給了他權限讓他好好做，重要的是別砸了南十字星的招牌，尤其演出的還是《哈姆雷特》，算是他們劇團在莎翁劇目的最拿手作。演出的是朝鮮語版本，讓演員都鬆了一口氣，這自然，也是為了方便讓台下的觀眾聽懂。休寧凱自己演過兩次《哈姆雷特》，這次是第三次，他要在姜太顯的叔父前演出改編版的，這樣才是走到計畫。

姜太顯給他弄的舞台還不錯，逼近專業等級了，休寧凱再一次感嘆姜家的財力，京城內實在沒幾個家族能在自己的家裡面修整出一個舞台。不過還是少了個標準的後台，所以姜太顯特別空出一個房間讓他們準備。

為了演出效果，休寧凱婉拒了姜老爺的午餐邀約，以「演員演出前還是吃自己習慣的食物比較好，舞台才能臻於完善」為藉口推掉了。這當然也是事實，他可不想演出前還要先看人臉色，那多累。

於是舞台就先佈置好了。

「還可以吧？」休寧凱問。

「完美，真不愧是你。」

「少奉承，酬勞我可是要拿的。」

「我把檢舉信寄出去了。」姜太顯說，「你的那一份我早就保留起來了。」

「……行吧，」休寧凱從褲子口袋拿出一隻瓶子，「喏，拿去。」

姜太顯接過瓶子，仔細端詳著上面的花紋。

「你連這都拿得到，到底還有什麼是拿不到的？」

「麒麟的角，」休寧凱說，「得了，這東西其實不難找，化工廠要多少有多少，我只是託人給我拿一罐。」

「謝謝。」姜太顯握緊了瓶子，「這東西完全沒變……」

舞台很快就佈置好了，所有演員也都各就各位，在後台等待。最一開始的場景是幾個軍官與哈姆雷特的摯友荷瑞修看見國王老哈姆雷特的鬼魂，而飾演主角哈姆雷特的休寧凱，要等到鬼魂消散、回到丹麥之後才會出場。

這部劇在南十字星劇團已經演了十年之有，前一個飾演哈姆雷特的男演員，現在已經在內地大鳴大放，因此，只要是被監督認可能夠飾演哈姆雷特的男演員，就是證明了他的演技不凡。休寧凱接任新的哈姆雷特之時，曾被幾個妒恨他的人中商過，說他還不是劇團團長的兒子，才能有這樣的禮遇，更訕笑他只適合演羅密歐那樣的角色，然而就在任監督一次排戲之時，讓休寧凱親自上場去演出時，那銳利精湛的演技就證明了一切。

姜太顯要的就是這個。他需要一個可以和他合作的哈姆雷特，而這人恰好是他最好、最能信賴的朋友。

只要是休寧凱演出的哈姆雷特他都看過，並在每一次休寧凱說出「惡行終將敗露，雖能被大地給遮覆，卻不能遮掩世人的眼目」時，身體裡的血液就開始鼓動沸騰，想要毀掉這一切。

而那句「活著就範還是一死了之，這是莫大的問題」倒還沒與他產生共鳴。不知道崔杋圭在讀哈姆雷特時，會想些什麼呢？

他問了。

「沒想什麼，」崔杋圭說，「只覺得這東西有夠難讀，他媽的。」

「少爺，怎麼可以說粗話？」姜太顯打趣道。

「……因為讀莎士比亞的原文真的就是『他媽的』。」

「當初怎麼會想進英文科呢？」

「感覺會英文的話比較好找工作……」

「你想離開朝鮮？」

「嗯。」崔杋圭說，「待在這裡沒意思。」

「現在還是？」

「……現在沒有了。」兩人正好走到房子最尾端，沒人在，崔杋圭湊前親了他一下，就在一幅《蘇格拉底講道》的木雕圖底下。這房子總是充滿了這些無謂的藝術品，機關散盡，據說到處都有老爺的機關，但崔杋圭從沒有想過要探索。現在房子的主人回來了，他倒好奇起來。

「你怎麼知道那把環刀會被收在書櫃的暗櫃裡？」崔杋圭說，「那房間應該不只一個機關吧？」

「我父親的書桌機關更多，但依照他的個性，他應該會收在都是帳簿、百科全書，這種最尋常的地方。」姜太顯說，「那把『玄星』是他的寶物。」

玄星？崔杋圭這是第一次知道環刀的名字。

「你母親不會去找？」

「不會，她對姜家的傳家寶一點興趣都沒有……」姜太顯笑了下，手指摩挲著唇緣，「大家都以為東西會藏得特別嚴……其實沒有。」

然後他也回敬了崔杋圭一個輕吻。

劇團一行人已經用過餐才來的，為的是怕吃壞肚子影響舞台表演，而姜老爺強烈希望休寧凱——作為代理團長——能夠在舞台結束後，一同與他們共進晚餐。已經是第二次被邀約了，也不好再拒絕，再說，休寧凱也想知道姜老爺再看完戲後的反應，因此答應了。

這場演出姜太顯等太久了。他的指尖都在燃燒，全身興奮地發顫。

腥紅布幕降下。

姜老爺、晶子夫人坐在第一排，傭人們給他們準備好甜點與咖啡。他們兩個則坐在第二排，讓傭人搭好一個底座，墊高沙發椅，給他們的則是傳統糕點和熱茶。天氣也冷了許多，需要來點熱茶暖暖胃，當然，也是為了冷靜下來。

崔杋圭發現自己的手不停冒冷汗。

作為一個英文科的學生，入學第一年就讀了莎士比亞的著名悲劇，他當然知道《哈姆雷特》的劇情是什麼，也知道劇中劇的《謀殺貢札果》有什麼含義。從德國回來丹麥奔喪的王子哈姆雷特，為了復仇，他回到丹麥策劃了這一切，卻沒想過自己也變成被復仇的對象。如果一開始他什麼都不知道的話，或許還能避開其中一層險境，不至於在結局死亡，王位還被人奪走。

保持無知的狀態有時對所有人都好。

這是過去崔杋圭學過最有用的一件事，或說，一個萬用哲理。只要謹守這個原則，他就能避免很多傷害，很多危險。縱使這件事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裡，他也不願意知道。

然而人世間哪有那麼多順遂的事呢？就連自己的身體都會背叛自己了，他人又怎麼能夠相信呢？姜太顯必定也是這樣，而他已經是了。

布幕升起。

人工煙霧飄起，燈光昏暗，僅有觀眾席的幾盞蠟燭輕輕晃動。詭譎的氣氛不在話下，就連配樂也有，乾淨的黑管樂聲隨著燈光轉亮而奏出，第一幕就是哈姆雷特之友與幾名士兵見到已經死去的「老國王」的幽靈。

演員臉上塗了厚厚的白粉，以此區隔活人與鬼魂，崔杋圭震懾於開場的氣勢就如此滂薄，同時也忐忑得慌，第一幕即是宣告，是挑戰。

所以說我們為什麼要知道這麼多呢？

對人類究竟又有什麼好處呢？

然而比起食慾，性慾，人類最深不可測的，分明就是這源源不絕的求知慾，想知道，想了解，想參透，想要旁觀，想要伸手觸碰，直到火燒上身，才知道停手。

「殺死你父親的蛇，正戴著皇冠！」

當鬼魂的演員說出這句話時，哈姆雷特便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殺死自己父親——丹麥國王——的，正是他的親叔父，在無人可見的花園裡，親手用毒了結了父親的命。

縱是再殘暴的父親，面對自己的孩子時仍是慈祥關愛，沒有一絲不耐，工作再忙，忙著污錢，聽見年幼的女兒發高燒了，還是撥出時間來看顧，守在床邊等醫生說都沒事了才肯走。教他拿劍，教他品咖啡，即使學識比不上那些內地的菁英們，還是陪他一起讀書，一起學那些遠古時代的美好與記憶。

而這樣的父親又毀了多少人的家庭呢？

老哈姆雷特也是無數個家庭的仇人，他的父親或許也相同是吧。

第二幕的哈姆雷特開始裝瘋賣傻，矇混旁人，開始計畫著這一切復仇行動，從這裡開始，考驗著休寧凱的演技。前面的他，只是個憤怒痛心的王子，現在的他則必須偽裝自己並不曉得真相，此刻的他不是死了父親的王子，而是一個身處謀殺網絡之中的獵物。

從前這個角色，多半都是由技藝純熟又資深的男演員飾演的，他們演出哈姆雷特時，已經二十多歲，並且將這個角色作為人生的代表作，是一錘定音的重要人物。姜太顯曾問過他，哈姆雷特究竟是幾歲，需要二十多歲的男人才能演出？

『有人說是三十，但也有人認為既然他是大學生，在那個時代的學制來看，大概也才二十出頭。』休寧凱說，『當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大部分演員即使十幾歲出來演戲，也要到二十多歲才能算資深，這還不包含童星在內。』

而和他同樣才二十歲的休寧凱，拿到了這個所有男演員都追逐的夢幻角色，自然受人嫉妒，然而姜太顯知道，唯有在自己身邊的休寧凱，才能掌握住親父被叔父殺害、家庭遭叔父破裂的感受。

他就是哈姆雷特本人不是嗎。

殺人還得要避開祈禱的時間。免得在上帝的眼皮子下殺了人，罪人反而升天，而王子卻要下地獄。

所有最高潮之處就在第三幕第二場戲中。

哈姆雷特策劃了一場戲，要搬給叔父與母親看。休寧凱決定《謀殺貢札果》不完全根據原劇本照演，而是將倒進耳朵內的毒液，改成了「糕點上的毒粉」。原先老哈姆雷特在花園內熟睡，而弟弟克勞迪斯進場，將瓶中的毒液倒進熟睡之人的耳朵中，進而造成丹麥國王的死。這裡，換成了國王在花園中賞花賞鳥，盡興之時，親弟弟領著一個端茶點的傭人進場，說這是宮中最新發想的甜點，甚是美味，讓他嚐嚐。

崔杋圭勾住姜太顯的手指，發現那隻手濡著冷汗。

克勞迪斯送完了糕點，他打點好的暗樁又藉故叫他，將他支開，只剩老哈姆雷特國王一人在花園，就在國王吃下糕點後，沒過多久，國王便感到呼吸困難、全身抽搐，不支倒地，在草地上痛苦掙扎。

老哈姆雷特死了。《謀殺貢札果》的戲結束之後，演員便又換回了鬼魂慘淡的妝容，讓年輕憂鬱的王子上場。

那張有著西洋血統的精緻面孔，通亮的紅棕色眼珠，滑亮的深栗色捲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傭人們在一旁待命，即使不懂戲劇，也深深被休寧凱具穿透力的嗓音給震懾住。他在台上對著新國王裝傻、對著改嫁的母親發脾氣，對著始終愛慕他的歐菲利亞又是譏諷又是騷擾又是冷漠又是真誠示愛，活像有十八張臉，隨時都能切換表情與聲音的情緒。肢體收放自如，陷入癲狂中的哈姆雷特，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假瘋還是真狂，顫抖著憤恨的雙手，舉起劍殺死了愛人的父親，從而招致來殺身之禍。

他也終將變為他人殺害的對象。變成討伐的目標。變成歐菲莉亞的仇人。哈姆雷特的悲劇性缺陷，即在他的猶豫不決、優柔寡斷，而這些缺陷也在行動上體現。

單單只當作戲劇來欣賞的話，這場演出的精彩是不在話下，崔杋圭自承看得不多，但縱是往後看得再多，這個版本的哈姆雷特也會被他排在人生前幾名吧。在明日歌廳第一次與休寧凱認識時，根本不會曉得這溫文儒雅的青年竟有如此爆發力。

就在戲劇結束後，所有演員出來謝幕致意，休寧凱領著大家鞠躬，並感謝這次姜家少爺的委託。

姜老爺大力拍手喝采，對於這場精彩的演出給予最高評價。他臉上興奮的表情，彷彿是第一次看到這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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