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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性設定注意

*原本真的只是要寫個一萬字出頭的短篇,結果變成三萬多,說好的過場篇章呢QQ而且調性沒這麼沉重,沒想到收尾時會變這樣!!!不小心就用了自己平時的筆法,所以如果看了有點down的話是我的錯哈哈哈.............

 

 

 

冰山#05_End

 

 

 

隔天一早,道枝一家就到了商店街後的服飾街去,柳田吳服店老闆看人來了,就去後方的收納間拿出道枝駿佑訂做的那一套正裝。這套正裝其實也不算重新訂做,而是用道枝駿佑外公的衣服去改的。

 

他屬隔代遺傳,繼承到了外公的身材,比父親、堂表兄弟們都還要纖長高挑,用過世外公的衣服去改就不用花大錢重做一套,只需要修補、多放幾段線、補一點布料,聽起來簡單,做起來也費工,柳田吳服店客人又多,所以等了好幾週才拿到。

 

「這套吧?」老闆指著透明塑膠袋上的名牌,寫著「道枝」兩字。

 

「對對對,你快穿一下,要是哪裡不對趕快請老闆改改。」母親說。

 

「駿佑跟他外公差不多高,應該是沒問題吧。」父親說。

 

道枝駿佑在父母催促下,立刻到更衣間換上衣服,他不會自己穿正裝,所以老闆又進去幫他,六、七分鐘後總算出來。一個四肢修長、俊俏、白皙的青年,被一件濃重得要喘不過去的濃紺色套住,但又更襯托出他膚色的嫩粉,老闆看了,不禁說道,「你結婚當天要是比過新娘可就不好了。」

 

「沒問題、沒問題!新娘子非常漂亮!」母親說。

 

「是哪位小姐,這麼幸運能與你成為夫妻?」老闆問。

 

「呃……」道枝駿佑不自覺朝左歪歪頭,略掉了姓氏,「莉莉香。」

 

「啊——那位啊,我記得也是很年輕,這麼年輕就結婚,在這世道已經不常見了。」老闆說。

 

付完尾款、再寒暄一下後,一家三口又踏上回程。母親要道枝駿佑別急著換衣服,就這麼穿回去,先好好拍幾張照、研究一下是怎麼穿的。

 

「幸好那老闆沒說什麼,」母親看著車窗外的景色,這麼說,「婚禮那天佐野太太鐵定是不會來的吧?她生母好歹會到吧?」

 

「嗯……我也不太確定,莉莉香的母親最近好像又生病進醫院了。」父親這麼答。

 

「算了,來不來都沒差,只是要讓那些講閒話的人安靜點。幸好莉莉香這孩子挺乖的,以前也和駿佑一樣是讀料理餐飲的,可以訓練她。」

 

直到踏進家門前,道枝駿佑都沒說過一句話,他在商店街買了一顆燙手的肉包,打算吃整趟車程,讓母親都別問到他任何話,就這樣一路回到了家。爸媽仍然是叫他先別換衣服,然後兩人就去了前方的店面準備今天的開店。

 

記得目黑蓮說十二點休息時間會來他們家,現在已經十二點十五分了,也沒想到父母會在店裡講這麼多話,拖延時間,他掏出手機查看有沒有新訊息,螢幕畫面沒有任何新通知。

 

從將近一個月前開始,他都是用簡訊聯絡目黑蓮的,沒有Line的貼圖緩衝那種文字無法帶來的語感,只能打出一般顏文字。不過,他也沒有使用太多顏文字,寄出的每一封簡訊都像三十年前交筆友一樣,只能用最純粹的文字表達。而目黑蓮的個性他是知道的,就算用Line,也不愛用貼圖回覆。

 

他寄了一封簡訊問目黑蓮幾點會來。大約二十秒後,對方回傳簡訊,說快到了,剛剛處理工作的事耽擱了下。他興沖沖地要把剛剛買完肉包後順道買的蛋糕冰起來,一塊是水蜜桃乳酪,一塊是焦糖乳酪,冰箱裡還有一大罐冰紅茶可以配。

 

可是就在走廊牆上的鏡子裡看見身上穿的正裝,才想到等等目黑蓮來,應該要脫下來才好。他對著鏡子研究要從哪裡解開袋子,想先拍下來記好,之後再穿,但母親正巧回來拿東西,大聲喝斥要他別脫下,這裡可沒人會穿。

 

「蓮等一下要來,我要換掉啦!」他不耐煩地說。

 

媽媽聽了他這樣的語氣後也發怒,皺眉要他別亂動,「你換掉我怎麼知道衣服穿法?這種衣服又不是浴衣,我或爸爸可以幫你穿,叫你不要脫了,等一下我跟爸爸再來幫你看,你怎麼連這種小事也要跟我鬧?蓮來了就不能穿這套嗎?婚禮當天他也是要看的,先看了又怎樣嗎?」

 

「我——」

 

「小駿?」目黑蓮的聲音突然插入母子倆的對話中,「我到了。」

 

「哎呀!蓮!你來得正好——駿佑剛剛去試裝,你幫他看看……」

 

趁著這時,道枝駿佑趕快跑到自己房間去,既然目黑蓮現在被母親攬住了,他就可以趁這段時間換掉衣服,至少先脫掉這身正裝再說。他一點也不想讓目黑蓮看見自己穿婚禮略禮裝的樣子,也害怕目黑蓮看到之後不會有任何感想,反而會說很好看,很像個準新郎。無論是哪個,他都不想要。

 

然而衣服的複雜程度超過他想像,加上現在一緊張,手跟腦子都打結,等到目黑蓮都進來了,他才只把腰帶解開一半。

 

其實被看到也沒關係吧,就像母親說的,給目黑蓮看看他穿上新郎正裝的衣服。他又不是夜半織衣服的鶴,不能被心愛的人看見真身,不過只是,換上幾天後要穿的新郎裝而已。

 

其實也還好。一點都不好。真的還好、不過是新郎裝。糟透了。

 

糟透了。

 

真的糟透了。道枝駿佑想。

 

「……你看,」道枝駿佑手指反抓濃紺色的袖口,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很酷吧?」

 

「難看死了。」

 

目黑蓮想都沒想就說出口,推擠在嘴邊與腦袋裡的只有這句話。

 

不去思考該怎麼委婉表達,這一刻他更沒去想要怎麼表達自己的不滿,才不傷害眼前的人,一看見那套正式的略禮裝,他就只想說些鐵定會傷人的話,來發洩自己的憤怒。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原來堆積了許久的憤恨。

 

聽到這句話後,道枝駿佑愣了下,那笑容也在倏忽間僵硬,雙眼滿是困惑與慌亂,背脊一節一節發涼,最糟的是,目黑蓮不再說話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

 

「……也是……我,我去換掉……」從乾澀的喉嚨擠出這句話,道枝駿佑終於解開那被他硬扯到鬆垮的腰帶,鬆開的兩端,落在和服表面上,淡金色的腰帶配上濃紺色的和服,登時變得刺眼。

 

他的手無法再繼續,就這麼停在半空中,想抓點東西,什麼都好,穩住自己,他揪住羽織的兩襟,但太過用力,黑色的布料被他抓皺了。

 

鼻子酸得不行,一股寒涼嗆上鼻腔。

 

說來也對,目黑蓮見了自己這種樣子大概只覺滑稽,那樣的身體居然還想跟女人結婚,還想著給爸媽添孫子讓他們快點放心。

 

他連跟女人牽手都辦不到,更遑論做愛、然後生子,想來就反胃,就他這樣,還想過上正常的生活,又想要目黑蓮不只喜歡他,要愛他,根本是妄想。

 

對於這些他都有自知之明,可是當目黑蓮說出這種話時,心臟還是像被刮一大片肉下來。爸媽用愛逼他快點和女人結婚、無視他意願時他很傷心,也怨恨,心裡全是不甘,痛恨這一切,就只因為這畸形的身體,和那個幾乎要毀掉他人生的謠言。現在連他喜歡的人都要這樣。

 

他對這一切都不滿,甚至不斷質問自己究竟是哪一步走錯才落到這步田地。可是他從沒說過一句埋怨的話,因為他是最乖的小兒子。

 

縱使心裡滿腹怨懟,他也從沒像現在這樣,才不過一句話,就委屈得眼淚不斷冒出來。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沒好好睡過一覺,當眼淚溢出時,刺痛了眼球,更多的眼淚就又出現。

 

目黑蓮後悔了。

 

「對不起,對不起,小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目黑蓮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傷人的話,著急地跪下,伸手抱住越哭越狠的人。

 

「我也不想結啊!」道枝駿佑沒能忍住情緒,眼淚還是不停落下,他把自己埋在衣袖裡,「我不想結啊!我才二十一歲不是嗎!我不想結啊我想要和大家一樣讀大學、談戀愛、去工作、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生活啊!」

 

「小駿——……」

 

「我不想就這樣結婚啊——……!」

 

目黑蓮被他嚇到了,他從沒見過道枝駿佑哭這麼狠,幾乎要把肺嘔出來地大喊。也許孩提時代見過許多次,但那時終究是那時,什麼不順心的都能用眼淚表達。現在是大人了,大人必須懂得消化自己的感情,大人必須鎮靜。

 

但他們真的算是大人嗎。

 

他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罷了,還有很多事沒做,還有很多新鮮的世界可以嘗試,還有很多的機會去犯錯和彌補,還有很多的時間去練習怎麼喜歡一個人。應該要是這樣才對。

 

應該要是這樣才對。

 

就連現在,目黑蓮也只能伸手抱住哭泣的人,其他的都做不到了。

 

「……——為什麼我不能跟別人一樣?」從衣袖之間,傳來道枝駿佑小小的聲音,「如果我可以跟別人一樣的話……是不是就不用這樣了……」

 

目黑蓮沒有回答他。因為就連自己也不知道。

 

懷裡的人仍然在哭泣,但聲音漸漸轉弱,發抖的身體也漸漸平復下來,只是依然沒有抬起頭來,任由眼淚浸濕自己。

 

「……我一直以為,這應該是我自己的秘密才對……」似乎是冷靜了一點,道枝駿佑吸了一口氣,揪住目黑蓮的襯衫,「……可是大家——一直在提醒我……我很奇怪……我是異類……是一種病需要被治療……」

 

爸爸和媽媽是真的擔心他,擔心他無法融入群體,擔心他的身體會被人發現有異常,擔心他以後找不到相愛的人,擔心他的人生會因為身體的錯亂而衝出正常的軌道,也擔心這個家從此覆上陰影。他們是真的愛他。可是就是因為這份愛他更加不能理解這一切。

 

他以為無私的愛就一定是正確的,無害的,包容的。可是現在他不知道了。

 

「我才不是想讓他們放心,」道枝駿佑用耳語般的音量說,「我只是希望他們安靜點,看到我都照他們的話做了,求他們能安靜點,放過我一馬。」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去選擇自己喜歡的人和喜歡的事嗎?」

 

「因為我是這樣的怪物——……所以不值得這些嗎?」

 

×

 

怪物。

 

這是道枝駿佑形容自己的詞。怪物。

 

午夜十二點半,目黑蓮站在路燈下,換上一套輕便的衣裝,全黑的搭配讓計程車司機有些害怕,尤其那個黑色的皮革公事包,鼓鼓的,不曉得裝了什麼,令人心生恐懼。

 

行李已經在今天下午先寄回東京了,公事包內裝的也不是資料,是私人物品,還有一些不是他的東西。錢包裡裝滿了現金,平時他是很少用現金的,可是有很多時候不能電子,必須現金,所以就先備著。

 

從青春期開始,道枝駿佑就被父母拉著四處去看醫生,跨縣市,跨越邊境,跨越到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要他把自己的身體打開讓醫生檢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醫生並不想看,醫生說這就是一個微小的機率,發生在這孩子身上了,醫生說這不能治,除非這孩子本人想開刀。醫生說,你們該做的是讓這孩子決定自己想要哪個性別。

 

道枝駿佑認為自己是男孩。但是個喜歡男孩的男孩。他說他覺得自己是男孩。

 

父母也贊成,其實是男是女都沒關係,他們只是想要他選「一個」,而不是兩個各一半。

 

但也並不代表這樣就結束了。

 

直到這時候目黑蓮才終於補完這八年真正的進度,他才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這孩子,還奢望自己能做些什麼,能幫幫這孩子。「幫」這個字太危險,那預設了位置的高低,那預設了他們之間的五歲差是暴力的,不講理的,但並非那樣。

 

雖然他也不怎麼成氣候,雖然他也不過是多活了五年,但總是有辦法的吧。他對道枝駿佑說,如果兩個人一起想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吧。儘管那聽起來很幼稚很沒用,而且一點保障都沒有,但是無論他說什麼,道枝駿佑都會點頭。

 

「先生,請問你約的人還有多久才會到?」計程車司機顫抖著聲音,探頭問他。

 

「對不起,應該就快了,我在聯絡他了。」目黑蓮不斷低頭道歉,同時緊盯手機。

 

只有今天,他們也只有今天了,目黑蓮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不斷加快,盯著手機螢幕上的訊息,一則一則Line跳出來,告訴他現在的狀況。雖不到十萬火急,但也必須爭取時間,畢竟他們現在連車票都還沒買。

 

目黑蓮又傳了幾則訊息過去,要他別擔心,隨時都會有車,不要被發現比較重要。

 

當他的小竹馬在他耳邊以快要沉沉睡去的迷睏嗓音說「我們一起走吧」時,他還以為這又是小竹馬的胡話了,畢竟這孩子乖巧至極,說一不會有二,父母最重要,姊姊排第二,而他,或許是介於一和二之間吧。

 

但是道枝駿佑沒有把自己排進去。

 

你忘了把自己排進去了。目黑蓮想這麼告訴他。

 

他的小竹馬是座冰山。只把自己好的一面顯露出來。但是冰山那麼大,只有這麼一點讓人看見,除非強力敲擊,除非自己下探,除非有個人願意發現,他的小竹馬其實是座冰山,還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未知可以探尋。

 

那些未知也許不盡然是好的,也許也是有壞的,但一定也有甜美的。如果只為了避開壞的而不是找出那些甜美,那就太可惜了。

 

道枝駿佑說,我們一起走吧。那個我們包含了他。

 

今天早上,他還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在工作,是這趟出差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其實他還有兩天可以休息,留在這裡享受一下休假時光,或是繞去甜點屋幫菊池風磨帶那烤饅頭回去,但他沒有這麼做。

 

『對,現在進度都差不多了,沒什麼問題,就等收尾,木雕也已經好了,今天就會送到園區。』目黑蓮對著手機那頭的上司報告這一個月來最後的工作進度,現在是上午十一點,日光正盛,但因為緩緩入秋,周圍的空氣也不大熱了,『嗯,後天下午的車,對,我原本是訂那班,但因為我家裡有些事要處理,應該會提前搭其他班次的。嗯,等等我回飯店整理報告寄過去,好,沒問題。好的。』

 

然後,他坐上一樣是請飯店租來的車,再次前往木工廠一趟,到那裡跟老闆要了兩、三個不要的大紙箱,等著晚一點可以把東西裝好先寄回東京。

 

『不好意思,請問最近的宅急便在哪?』目黑蓮問。

 

『你到市醫院那邊,對面那條馬路進去後再右轉,就會看到了。』

 

『謝謝。』

 

中午十二點,他沒有直接從木工廠轉去宅急便或者其他地方,而是先繞去道枝家,把車停在後門,他們最常進出的地方,然後挾著那幾個紙箱走到水井邊的房間去。道枝駿佑正在收拾細軟,他沒有什麼佔體積的東西,但小東西堆積起來也是不少,衣服更是,冬天的光是三套就相當厚重,他本想就留在這,但目黑蓮叫他一起帶走。

 

滿滿當當裝了三箱,一點也不手下留情,目黑蓮把三個沉甸甸的紙箱搬去車上,一個人開去了宅急便。道枝駿佑則準備去店裡幫父母今天開店,他洗好手,換上乾淨的衣服,跟母親說今天想休一天假,要去目黑蓮那,因為婚禮過後目黑蓮就要回東京,也許以後很少機會再見面了。

 

『要去哪?飯店?』母親問。

 

『嗯,飯店。』

 

『嗯,好吧,記得早點回來,你記得明天莉莉香會先來我們家吧?』母親說,『然後你姊姊晚上就會回來了。』

 

『嗯。』道枝駿佑乖巧地點點頭,然後一雙手忽然伸出,緊緊抱住母親,『爸呢?』

 

『你幹嘛?好肉麻,你爸去買水果了啦。』母親雖然覺得害臊,但這孩子小時候也是黏爸媽和姊姊相當緊,也是睽違好久的擁抱。這麼久沒被撒嬌都快忘了,而且人都長這麼高了。

 

『好吧,等他回來。』

 

『又不是你要嫁出去,幹嘛這樣!』母親吁吁笑著,嘴上嫌棄,但可沒甩開他。母子倆這樣膩了好久都沒放開,等到聽見父親歸來的開門聲,道枝駿佑就轉移目標,改去跟父親撒嬌。

 

他們一家人明明可以這樣的。

 

道枝駿佑長得太高了,爸爸嫌他重,其實心裡知道這孩子過瘦,但步入中年的父親哪能表現出開心的樣子,讓兒子抱夠了就趕兒子走,讓他想跟目黑蓮玩就快去,不要妨礙他們工作。

 

在他們認知裡,兒子是要結婚了,所以趁這最後的時間要去跟以前的同性朋友大玩特玩。他們是那麼信任兒子,愛著兒子,全然地相信,兒子會理解他們的決定。要做出這個決定,對他們來說也不容易,畢竟那孩子才二十一歲。二十一歲結婚,在這世代裡太早了,況且兒子也從未對這樁婚事表達過一次滿意,但是他們更不願意兒子的名聲因此受污。

 

道枝駿佑搭公車來到飯店外,他穿得很輕便,又是同樣的白色T-shirt、初秋的黑色針織罩衫、黑色的八分褲和一雙涼鞋,揹著一個外出的米色側背包,一下就來到目黑蓮住的房間外。

 

『你把東西都送去了?』他問。

 

『嗯,大概後天早上會到吧。』目黑蓮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雖然是來出差一個月,但他沒有帶多少東西,把衣服、資料那些都放進行李箱,請飯店快遞到他東京的住處去,現在只剩一個側背的公事包。

 

『那是什麼?』道枝駿佑指著茶几上的紙盒,看起來才剛拆封,他不等目黑蓮回應,自己打開盒子,裡面收了一條粉紅色的電線。把全部拉出來一看,才發現是跳蛋。

 

『……你有什麼毛病啊!到底在想什麼!?』道枝駿佑幾乎是尖叫著把東西丟回盒子裡,臉色一瞬間紅得像桃子。

 

『我還以為你會想玩,』目黑蓮走過去,又把那顆跳蛋拉出來,『這裡物流速度倒是蠻快的,昨天早上訂,今天早上到。』

 

然後他看了道枝駿佑一眼。

 

『我不要用。』道枝駿佑狠狠地瞪他。

 

『你會用的。』

 

『我不要用。』

 

『都買了耶。』

 

『我、不、要、用!啊!你到底在想什麼!我絕對不用!』

 

然而目黑蓮也只是從背後摟住他,不斷地蹭,頭隔著肩窩探出來像一隻小狗,眨著略略下垂的圓眼睛看他,同時,手也在一步一步解開他的褲頭,撩起他的上衣。

 

『就答應我這一次不行嗎?』

 

耳邊的熱氣暈軟了他,不得動彈,況且在身上作亂的手根本沒有要停下的跡象,就算他現在反抗,還是會被撂倒,乾脆放棄了。從抗議到投降,只花了不到三分鐘。

 

道枝駿佑徹底淪陷了。

 

目黑蓮甚至還說,絕對不會弄髒他的衣服,不會讓他回家時被發現衣裝凌亂承受過歡愛,所以三兩下就把他身上的所有衣料扒光扔去地上,然後把人捲去床上了。

 

儘管道枝駿佑也是抱著這樣的心理準備來的,甚至出門前盡力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但他才不要被認為是滿腦子淨是黃色廢料的戀愛腦,還是意思意思地反抗了。然後又屈服了。

 

先是整個人被手指玩到花穴盡是愛液,腿根黏黏滑滑的,紅腫的陰唇和稀疏的恥毛是一片狼籍,道枝駿佑在這裡就已經快要失去神智了,偏偏目黑蓮還掐住他的陰莖,不准他射精,繼續用手指攪他肉穴,逼得他尖叫。然後陽具總算是與那濕軟小穴交合,毫不留情地幹他,直到道枝駿佑噴了兩次,一泡精液才射進去,混著淫水流下。

 

床單沒一塊是乾的,全部都是他流出來的水,讓人驚異這些水到底是哪來的,那麼瘦一具胴體,居然深藏這樣肥滿豐盛的內裡。目黑蓮把跳蛋塞進道枝駿佑的前穴裡,強度開中,然後手指和著那透明的淫水來到後穴。他們幾乎沒有用那裡做愛過,所以緊得很,還是未開發的處子地,雖然手指剛進去有點痛,但跳蛋在甬道內不斷震動,正好紓解了那不適感,更多的是羞恥感。

 

一邊是被撐開的疼痛,一邊是觸電般的極度快感,道枝駿佑夾在兩種感覺中間,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屋漏偏逢連夜雨,目黑蓮還熱切與他接吻,啃咬他的唇,吸吮他的舌,多重的交融就快要高潮,他知道下面那已經快要洩了,而目黑蓮終於是扶著漲紅的肉棒,埋入他的後穴中。

 

兩邊的穴都被填滿,前方挺立的陰莖已經射得沒有多餘的精液,道枝駿佑大喘著氣,胸腔起起伏伏,基本上已經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除了不要、好舒服、好棒、太快了以外,沒有什麼像樣的話。跳蛋持續在肥嫩的肉穴裡作亂,猛戳他的敏感點。目黑蓮的陽具在他後穴,一次一次的抽出進入,都擦過前列腺。

 

他被壓在床上趴著,幾乎不得動彈,雙腿反勾住目黑蓮,手指扭曲死揪床單被單,快感不斷堆積,無視他的意願,一下一下將他推上頂峰,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

 

兩個小時後,疲軟無力的準新郎已經被人抱著洗好澡、舒服地放空自己,讓目黑蓮幫他吹乾頭髮,全身被打理得乾乾淨淨,被目黑蓮送回家,準備隔天的婚禮。本來他們一家又想留人下來吃晚餐,但目黑蓮說,他還有些事情要辦,晚上沒空,明天婚禮他會留一整天的。

 

離開的前一刻,道枝駿佑要他別忘了。然後拖著疲憊的身子,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他聽見姊姊們的聲音,就在客廳裡,嘰嘰喳喳不知在聊什麼,看見他後,立刻就把弟弟拽來客廳,先是恭喜他要結婚了,再來是哀悼他這麼年輕就要進入婚姻的墳墓。

 

她們帶了不少東西回來,要給弟弟的結婚賀禮、回家之前在車站買的甜點,父母要他們小聲點,說話太大聲,小心外面路人都聽到了。但沉浸在姊弟久未相見的喜悅裡,三人根本沒放低音量,反而越講越高興,興致高昂如天。

 

『蓮明天也會來參加婚禮吧?』大姊問。

 

『嗯,會。』道枝駿佑說。

 

『好久沒見到他了喔,現在去東京是不是變超潮的啊?』二姊說,『哎,能在那裡生活真好,如果當初你留在東京的話……』接著她不說了。

 

弟弟當初會去東京,也是因為她們倆都不想接家業,所以作為替補的弟弟,被父母送去東京讀料理專門學校,但說實在的,他們其實不知道弟弟對這是否真的有興趣,還是只是順應父母。

 

她們多少也知道狀況,但沒說什麼。心裡不認為用婚禮來擺脫流言能讓弟弟的人生清正光明、讓流言不攻自破,但她們又知道那都是真的,所以才又拉一個可憐的女孩來當替死鬼。那可憐的女孩,從小就是多餘的,現在有了一個看似容身的地方,卻只是把她當成一個工具。

 

或許這又是最好的方法。

 

可誰又知道呢。十年後、二十年後再回頭看,說不定會慶幸這決定,也很可能恨這一切毀了他。沒人能保證。總是會有辦法的,說不定,轉個念就好了。

 

『你明天就要結婚了,』母親慎重地叮囑他,『就是完完全全的大人了。』

 

『嗯,我知道。』他微笑,點點頭。

 

『以後就不能這麼任性了,』母親說,『東京啊什麼的,其實有很多機會可以去嘛,說不定以後你還會去東京開我們家的分店呢。』

 

『嗯,說不定喔。』

 

『雖然這麼年輕結婚,你一定也不大願意,但很快就會習慣了,』母親說,『莉莉香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我希望你們可以共組一個平凡幸福的家庭,爸爸跟媽媽的願望就是這樣而已。』

 

『嗯,』他說,『我都知道。』

 

『我會加油的。』

 

清晨五點半,道枝駿佑的母親將會因為掛念婚禮的事提早醒來,先走到浴室盥洗,再去準備全家人的早餐,她已經想好了早餐要吃什麼,因為午餐和晚餐勢必會很豐盛,所以早餐就吃簡單的烤土司配果醬和咖啡。接著,她會去庭院裡吹風,順便去水井那盛些水澆花,屆時,她會發現兒子不在房裡,房間裡的東西也少了一大半,整間房變得陌生,異樣,令人手足無措。

 

然後,她會發出一聲慘叫,全家人會亂成一團,她的丈夫與女兒們會被她的慘叫驚醒,以為遭小偷了,全副武裝地衝到庭院,卻只會看見滿臉驚愕的母親。

 

就在婚禮前五小時,他們一家人將會發現新郎消失不見了。

 

而此刻的午夜十二點半,道枝駿佑說他累了,要先回房去,明天早上八點就要起床準備,總不能睡不飽吧。他刷好牙,洗臉,把這些每天都要用到的東西擱在那,假裝一切都沒事。

 

他換掉身上的睡衣,改穿上今天下午那套衣服,在自己房裡傳Line給目黑蓮。

 

『姊姊她們還在客廳』

 

『還是我爬牆出去?』

 

蓮『很危險』

 

蓮『你等她們去睡』

 

蓮『我已經叫計程車了』

 

午夜的計程車收費加成,道枝駿佑是知道的,多等五分鐘,錶就多跳一次,他聽著牆上時鐘滴答,也開始想像計程車司機的跳錶滴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心跳也是,砰砰踏踏,砰砰踏踏。砰、砰、砰、砰、砰。

 

第一聲是擔心計畫失敗,第二聲是擔心家人傷心,第三聲是擔心目黑蓮只是暫時被某種感情沖昏了頭,第四聲是害怕自己其實根本不想走,第五聲是想要改變。想要做點什麼。

 

想要做點什麼。想要用自己的手做些什麼。想要變成自己。

 

道枝駿佑聽見姊姊們陸續回房,立刻傳訊息過去對面,然後偷偷地、躡手躡腳,揹著同樣的米色側背包,換上留在家裡的唯二的、其中一雙黑色板鞋,在玄關對著家裡鞠躬,踏出家門,目黑蓮已經在離他們家門口五十公尺的地方等他了。

 

司機看他們兩人精神緊張,自己也更緊張了,為了緩解這氣氛,打哈哈說「難道是偷偷離家出走嗎」,見兩人支吾其詞、前言不對後語,好像是真的,司機更不敢說話了。

 

他的家當、衣服、鞋子、存錢好久才買的耳機、雜物、瑣碎的一切、甚至是小時候目黑蓮搬家時送給他的那本沒頭沒尾的第五集,都在前往東京的路上了。現在換他要往那裡去了。

 

其實是不是東京都沒關係,東京不是萬靈丹,去哪都可以,他只是想要去一個可以容納他的地方,一個不會因為自己的不同,而要強迫他變得和大家一樣的地方。而且是目黑蓮在的那裡。

 

也許不會有那種地方,但若是真的找到了,那這一切也都值得了吧。

 

深夜巴士二十四小時都在,適合任何突發狀況,逃家算在其中一項,巴士司機瞄了眼兩張車票的座位號,指示他們上車,車上有零星幾個人,不知道有誰也跟他一樣,是半夜與家訣別,或許有,也或許沒有。但那也不重要了。

 

側背包裡還有晚上捏的飯糰,道枝駿佑拿出來,放在手中,已經全涼了。這次捏了烤雞和明太子,是今天晚餐剩下的料,媽媽還笑,問他幹嘛捏這個,明天就要吃好料了,就別捏這麼寒酸的飯糰了。

 

現在真的只有這寒酸的飯糰了。

 

「不要擔心。」目黑蓮附在道枝駿佑耳邊,小聲安慰他,扣緊他發抖的手,握得都發疼了,自己也在顫抖,「醒來就會到東京了。」

 

東京這個地方忽然變得好近,道枝駿佑沒有回頭,不敢回頭,他的家和房間也在這瞬間離得好遠。

 

他發現臉上已經全都是眼淚。

 

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又熱又燙。意識到這件事後,淚水更是猖狂,不斷冒出,直到他再也壓抑不住,窩在目黑蓮懷裡大哭,哭得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要狠,肺裡的空氣幾乎要嘔出。

 

「——……不要擔心,不要怕……他們一定能理解你的……」

 

「萬一他們不能原諒我呢?」道枝駿佑細聲說道,「我不是他們的好兒子了——……」

 

「你是,」目黑蓮說,「你是全世界最好的。」

 

「他們一定能理解你的。」

 

「因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

 

道枝駿佑不曉得,他從不認為自己還有哪裡好,他身上有太多不對勁了。但目黑蓮這麼說,所以他決定要試著這麼想。

 

雖然很對不起爸爸媽媽,對不起姊姊,也對不起其實沒怎麼接觸到的莉莉香,但至少從現在開始他可以不用再對不起自己了吧。他這麼想。環住他肩的手收得更緊,把他拉向自己,體溫傳導。

 

至少這一刻他想忘掉那些,不對,不是忘掉,他想放掉。他要放掉那些,改捉住身邊這個人,捉住自己。

 

輕輕搖晃、宛若搖籃的巴士,以及窗外一盞一盞閃隙而過的路燈,還有目黑蓮緊握著他的手,他忽然放鬆所有力氣,在深夜中,逐漸睡去。睡了之後眼淚就不會再流了,那些傷心之後再說吧。現在他有很多事必須要做。其中一件事是睡覺,他要睡去,暫時離開這裡。躺在目黑蓮的肩上,讓自己稍微離開一下現實,等到幾小時後一切都會不同了。

 

「駿,」再過幾小時,他會聽見,那個他夢過無數次、如今終於屬於他的那個人,這麼對他說,「我們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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