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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noid Paraiso(パラノイドパライゾ)#08

 

 

 

 

 

 

神不在的十月。

 

無所謂,他也已經好久沒有去教會見神了。神在不在,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姊姊讓他別再去教會了,父親最近惹不起,跟個玻璃藝品一樣,摔不得,道枝駿佑心想就算她不講他也不會去。

 

從夏季到秋季,他的生日在七月的尾巴,但只有他和姊姊,時間就這樣,像夜光一樣,像湖水一樣,靜靜地流過去,沒有帶來其他波瀾或改變。

 

炎熱的暑假,時間宛若靜止,熱氣蒸散,渾身粘膩,他想起好多事。卻也記不起很多事,把記憶的功能關上。

 

想要憶起快樂的事,卻沒有半點零星回來;一點也不想再去回憶的,倒是夜夜現身於夢裡。折磨他,提醒他,強迫他記住,就算只有一秒的眼見為憑,也不准忘記。

 

現世是夢,唯有夜裡的夢才是真實。想起這句話,他忽然領悟是什麼意思了,還以為這不過是作家耍耍嘴皮子寫下的文字,沒想到噩夢成真。

 

因為偏偏夜裡的夢都是那一天的重播。

 

父親在那之後沒有任何的異狀,或者改變,還是和平時一樣,不怎麼和孩子們說話,時間到了就開張看病,打烊,私人診所依然如同以往,不受任何影響。道枝駿佑反覆回想著目黑蓮說過的話,以及他接近他們的動機、預謀好的計畫、他說過的那些春風般的話語、為他做過的事,那樣的目黑蓮,和那晚的目黑蓮理應是同一個人,可是他兜不起來,那或許是目黑蓮的暗面,就像月亮也總是有不被光照到的那一面,他的蓮是月,是和宛如日的他相反的月——也或許是他太愚蠢,沒有察覺到。

 

那樣的父親,不與孩子們說話,也從未提過以往派駐海外研究的事,年紀輕輕回國拿了功勳爵位,正式繼承祖父的華族之名,說要為道枝家添光。結果是偷來的。

 

父親也只不過是繼承爵位,並不是依靠自己的能力獲得功勳。

 

他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那樣的父親,從來沒有真正以身作則教育過他們,道枝駿佑無法從父親身上看見半點才能的光芒,反倒是母系這邊的家族,讓他更感親近與崇敬。這也只是再次坐實了父親的性格是那樣懦弱無能。

 

再去到阪大腦病院的研究室後,那裡只有上坂醫生一人,他敲敲門,得到允許後推開半掩的門。這是道枝駿佑第一次見到目黑蓮口中的「老師」,一個大約和父親差不多年紀、看起來很像剛睡醒的水獺的矮個子。研究室裡依然堆滿了書,和那架放映機。

 

「我是,」他訥訥地開口,「我是法文科二年級的學生,道枝駿佑,請問目……白榊先生,今天會來嗎?」

 

上坂醫生正忙著把一疊厚厚的研究資料從書櫃拿起,道枝駿佑看了,連忙過去替他拿去一半的紙,放在桌上。

 

「謝謝,你說你是法文科的?」上坂醫生推推歪掉的眼鏡,「白榊是誰?」

 

「白、白榊,是……」道枝駿佑下意識地退縮,他不曉得目黑蓮對外究竟是使用哪個姓氏。

 

「開玩笑的,你要找蓮くん?」

 

「是……」

 

「他前陣子家裡有事回東京了,我叫他直接在那待到考完醫師資格再回來。」上坂醫生拿起一張紙,略略讀了下,又抬頭,「同學,你是他的誰?法文科怎麼會跟他認識?」

 

「他是,呃,我姊姊的,未婚夫。」

 

「前」未婚夫才對,但他不打算說那麼細。

 

「未婚夫?」上坂醫生狐疑地看著他,「他要結婚了?」

 

「他,他沒跟您說嗎?」

 

「沒有,他怎麼就要結婚了呢?還說考到資格後要回來大阪繼續給我做助手做研究,怎麼還要結婚呢?同學,你剛剛說你叫什麼?」

 

「道,道枝駿佑,」他說。

 

「他好像跟我提過,」上坂醫生說,「你說是法文科的對吧?我問他研究以外的時間在幹嘛,他說不是去散步,就是跟一個最近認識的大學生出去,還以為也是醫學院的呢,沒想到是法文科。」

 

「……蓮くん提過我嗎?」他有些驚喜地問。

 

「提過吧,但我事情多,這種事忘得快,」上坂醫生又拿出一疊研究資料,拍去上面的紙屑,「他要很久才會回來,你有他的聯絡方式的話就直接去找他吧。」

 

「可以問,他是因為什麼事回去的嗎?」

 

終於把要用的資料都拿出來,上坂醫生鬆了一口氣,他滿身大汗,一下砰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後指著桌子前的那張椅子,「你坐。」

 

道枝駿佑坐下了。

 

「你知道他家的事多少?」上坂醫生問。

 

「他家的事……?大概……」他想了想,過去目黑蓮一點一點、慢慢放出來的那些事,每次都是在聊到家人時會說的事,「大概都……知道了。」

 

「那好,他回去處理母親的事,東京拍電報來說他母親那發生了一點意外,所以必須回去。」上坂醫生說,「你說你姓道枝。」

 

道枝駿佑垂下眼,雙手擱在腿上,「是。」

 

「……你有他的聯絡方式吧?」

 

「有的。」

 

「好,」上坂醫生點點頭,「你先回去吧,我也沒什麼能告訴你的了,要去東京前記得先跟他說一聲。等……這個,這個人家給我的禮品我用不到,你拿去。」

 

「呃,好的,非常謝謝您。」他起身向醫生鞠躬,侷促地伸手,還是接過了那紫紅色的紙袋,看紙袋上印的名稱,是道枝駿佑沒聽過的店,或許是新開的糕餅店。「謝謝您,我……我先離開了,打擾了。」

 

走出研究室,他撐開袋子看裡頭的東西,一盒用鐵盒包裝起來的絞染布手巾,還有一小盒禮物,他皺起眉,這東西應該不是餅乾,因為盒子小小的,上頭還夾著一張紙卡。掀開紙卡一看,上面只寫一行生日快樂。字跡就和那封掛號信上的一樣。

 

盒子裡是一枚扁圓形的銀墜飾,看起來有些年代了,上頭有少少刮痕,但光澤在太陽照射下仍然晶亮。

 

目黑蓮早就猜到他會去找上坂醫生了。

 

他翻開自己的錢包,裡面還有不少急用的零錢,立刻快步奔去學校一公里外的公眾電話亭,先是掏出二十錢投入接通,接線生問他要打去哪,他說東京。

 

「東京?打去東京費用很貴,至少一百錢起跳,您確定嗎?」

 

「拜託幫我接東京,拜託,」他用肩膀夾著話筒,從錢包拿出更多零錢,這些零錢一直裝在錢包裡,很少用過,一枚一枚錢幣就這樣哐啷哐啷散在檯子上。

 

「好吧,請告訴我對方的號碼和稱呼,立刻為您接通。」接線生說。

 

報完數字和目黑蓮的名字後,話筒內的聲音突然消失,接線生離開去為他接通東京的電話了。從大阪打到東京,最少也會花到一百五十錢以上,還有可能兩百錢,在等待的同時,他焦急地數著自己還有多少枚硬幣,希望越多越好,他才能延續這段通話。

 

叮叮。

 

電話轉接通。

 

「你好?請問是哪位?」目黑蓮的聲音出現在電話的那頭,似乎是很累,聲線裡帶著一點頹倦。

 

這是睽違了三個月的聲音,道枝駿佑忽然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他捏著話筒,另一隻手捏緊硬幣。

 

說不出話。

 

「你好?請問哪裡找?」

 

「你好?」

 

電話那頭的人顯得困惑,甚至有點不耐煩,以為是惡作劇,想要掛掉,但想起既然接線生說是跨區打來的,應該不會有人特地花錢做這種事。

 

「……駿?」目黑蓮試探地問。

 

道枝駿佑仍然沒有說話,但心裡漏了一拍,趕緊投下第二枚硬幣。

 

「駿?是駿嗎?」

 

電話還在計費,一分一秒過去,跨越地區的費用不斷累積,道枝駿佑身上沒有多少錢,這麼拖延過去,電話很可能會被切斷,他就再也聽不到那聲音了。然後,他聽見電話的那端焦急地問,是駿嗎?是你嗎?

 

目黑蓮也在找他嗎?

 

「你,」道枝駿佑終於開口,「你在哪裡?這個地址是——」

 

「東京的家,」目黑蓮說,「目黑家。」

 

「地址,地址和信上寫的一樣嗎?」

 

「是,一樣。是一樣的。」

 

「你——我——你還會,回來這裡嗎?」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目黑蓮發出一聲喟嘆,急切地問,「你最近還好嗎?」

 

「那你會在東京的家嗎?會嗎?」道枝駿佑沒有回答他,「你希望我去找你嗎?」

 

「我——」

 

「你希望我去找你嗎?可以嗎?」

 

「……那是你的自由,我不能干涉——」

 

「不要說那種話!如果你不願意,我就算去了也是沒意義的!」道枝駿佑大喊,整個公眾電話亭都是自己的回音,震動他的耳膜,「如果你不要我去,我就不會去了……你不要我去的話那這一切都沒意義……」

 

他一股腦把硬幣都投進去電話內,有多少就投多少,只要能讓這通電話維持下去也好,不管怎麼樣都不想斷掉這唯一的聯繫。抹掉臉上的眼淚,他聽見對面的人終於說話。

 

「請你來這裡找我,」目黑蓮說,「請你來找我,我想見你。」

 

×

 

週六清晨,他挖起家裡司機,要司機現在就載他去火車站,他有急事要去東京。司機睡眼惺忪,完全不清楚怎麼回事,瞇著眼問少爺要去東京做什麼?道枝駿佑只說很急快點,他不能浪費一分一秒。不等司機回話,他把皮箱甩在後車廂裡,坐上了後座。車裡都還沒司機呢。

 

「清吉!快一點啦!」

 

「老爺知道您要出遠門嗎?」司機總算是全醒了,插進鑰匙發動汽車。

 

「不用知道,你被問到了就說我去大西家,你要是被罵了我就去摔壞老爺的伽利略溫度計。」

 

「又是大西嗎……?」

 

「不要磨磨蹭蹭了快點啦!」

 

冒著被老爺責備的風險和讓道枝駿佑心急如焚,司機還是乖乖載著小少爺到車站去了,只希望小少爺有跟大西家少爺串通好。清晨時分路上人車還不多,很快就能開到車站,司機想起道枝駿佑拎了一卡皮箱,而不是一個袋子而已。

 

「少爺,我不會跟老爺說,但您要跟我說您去哪,至少讓我知道一下,要是真的有什麼事,我也好找您。」司機說。

 

「你真的不會說嗎?」道枝駿佑小心翼翼地看著駕駛座的人。

 

「真的不會,但我怕您出事。」

 

「……真的嗎?」

 

「真的。」

 

「好吧,」道枝駿佑一手搭在司機清吉的肩上,「……我要去東京目黑家。」

 

「……就這樣?」

 

「如果父親真的問起了,你就叫他去翻華族名冊。」

 

「也是華、華族嗎?」

 

「對,江戶前大名的目黑。」道枝駿佑說,「但你還是保佑我不要出事吧,我才不要讓父親知道。」

 

「知道了……請您小心點,平安回來。」

 

到了車站後,道枝駿佑很快地買了最近一班能到東京的班次,下一班正好十五分鐘後來,司機說他一定還沒吃飯,要他先去買個飯糰墊墊胃。

 

「清吉你吃就好了,我不餓。」道枝駿佑說,「你身上有帶錢嗎?我給你,你快去吃。」說著,就掏出自己的錢包。前天打完電話後,零錢還有剩一些,他又回家從自己抽屜裡的盒子拿了不少出來,這次還拿了紙鈔跟一枚金戒指,以備不時之需。

 

「您才要吃吧,到東京得花多少時間,買個便當也好。」司機說著,就要拿自己的錢去給他買便當,道枝駿佑來不及攔住,那便當就在一分鐘內買好了,塞到他手上。

 

「……我給你錢,不能讓你花。」道枝駿佑生氣地塞好幾枚硬幣到司機手裡,拿了便當,和司機道了別後就上月台去了。

 

到東京至少要六、七個小時,這段期間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讀書、吃飯、發呆,無法和目黑蓮聯繫,也無法寫信立刻飛鴿快信,封閉的七小時裡,外面的世界發生了很多事,他都不會知道。可是想見目黑蓮的心意太過強烈,以至於他只在思考等等見到對方後該說些什麼。和目黑蓮搭火車,是六月去和歌山的事,在那之後他們也沒再一起出遊過,姊姊也未曾再提議。這些日子,姊姊時常跑出去,但並非約會,她什麼都沒說,也沒解釋為什麼和目黑蓮解除婚約的事。說到底,真的有過婚約嗎?

 

七月二十五號那天姊姊忽然要他換好衣服,帶他出門,去吃飯。

 

他們去了一間沒有招牌的餐廳,是私人經營的餐館,得要有人牽線才能預約到的店。道枝駿佑不曉得姊姊怎麼會知道這家店,但還是閉嘴,調整好自己的領帶,讓自己看起來服儀得宜。

 

『生日快樂,』道枝杏禰說,『你也二十一歲了。』

 

『嗯。』他點點頭,不明白姊姊的意思。兩人前些日子才吵過架、動過手,這下尷尬都還沒化解,姊姊就帶他出門吃生日晚餐。

 

『我有話對你說,』道枝杏禰雙手交疊,搭在下巴底下,『年底我要去美國了。』

 

『咦?』他愣了下,『什麼時候決定的?為什麼?要去那裡幹嘛……?』

 

『上上週才決定的,不過船票已經買好了,』道枝杏禰說,『用媽媽留給我的私房錢,我要去學翻譯,學校的部分都請芙美幫我打點好了。』

 

道枝駿佑知道那個名為芙美的人是誰,是姊姊以前在高女的好友,父親派駐美國學習機械,一家在美國都有人脈與住所,『……翻譯……你跟父親……說了嗎?』

 

『說了,』道枝杏禰說,『他很生氣,但我想他大概也沒再多力氣生氣了。』

 

『那,婚約的事,又是為什麼?』道枝駿佑問。

 

服務生端來水杯,酒杯,和一瓶酒,他倆的話語即時打住,縮回嘴裡,期間只有紅酒注入酒杯的咕嚕咕嚕聲,等到服務生走後,話題才又回來。

 

『沒有為什麼,我只是突然發現了,我需要的不是找個男人逃離這個家,我只是想離開這個家,還有其他值得一試的方法。再說,目黑先生也不在乎我。』

 

道枝駿佑抬起頭,『你到底知道他多少事……?』

 

『駿佑,你心知肚明,』姊姊說,『他騙了我,也騙了你。作為補償,去美國的錢有一部分是他資助我的。』

 

可是他沒有給我任何補償,道枝駿佑想。

 

『駿佑,我知道很多事,只是不講。他想利用我,我也想利用他,我們倆可以說是半斤八兩,當然,他代價還是得付得多一點,畢竟「我是女人,有名譽上的考量」,』道枝杏禰定定地看著弟弟,弟弟生得漂亮,生得一張危脆欲崩的美麗臉蛋,有一顆脆弱不堪卻又執抝的心,還有扭曲的個性,和她一樣。此刻,道枝杏禰認真地感受到自己與眼前這個青年流著相同的血液,『我拿到應得的補償了,你也該拿自己的那份了。』

 

說完,姊姊就逕自開動,也不等他,手已經舉起刀叉開始切割牛肉。道枝駿佑仍是未能回神。

 

『……為什麼你會知道?』

 

『知道什麼?』

 

『整件事,』道枝駿佑看著姊姊,說,『為什麼你知道,我卻不知道?』

 

『白榊光臣只有生女兒,現在戶籍上也只有兩個女兒,』道枝杏禰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咬了一口牛肉,慢慢地咀嚼、品嚐,又喝了口紅酒相互搭配,才說,『華族名冊是個好東西,你會需要的。』

 

從隧道出來後乍亮的光刺醒了他。

 

「下一站——東京——下一站——東京——」

 

車站傳來的廣播聲預告著,道枝駿佑睡茫了,吃完飯後他就開始讀書,但車實在太晃,又剛吃飽,而且心情緊張,看沒幾頁就暈得想吐,連連壓住湧起的反胃感耗費他太多心神,索性收好東西,用羽織蓋住頭窩起來睡著了。醒來後就已經快到東京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竟睡了這樣久,興許是太早起,又緊繃。

 

把玩著皮箱上的南京鎖,他繼續等待,等待還有一小時的車程,就會到東京。

 

不知道目黑蓮見到他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他不敢想像。怕自己又失望。

 

×

 

一出車站,就有個穿著白襯衫、垮西裝褲、用吊帶鉤住褲子的青年,站在一輛綠色DATSUN前,一副是等人的樣子。這種人在車站多了去了,道枝駿佑也沒特別注意,直到那青年喊住他。

 

「大阪來的道枝先生嗎?」

 

「咦?」道枝駿佑愣了下,往後退一步。

 

青年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張相片,對著道枝駿佑看,這臉和照片上一模一樣,絲毫沒有相異,「是啊,是道枝先生吧?」

 

「呃,是,呃,請問,您——」

 

「我是大少爺叫來接您的,他現在抽不過身,今天又出了大事,就讓我先過來接您了,」青年說著,就逕自拿走他手上的皮箱,放進車子後車廂,然後開後門讓他上去。「也真是不巧,您剛來東京,就發生這些。」

 

「欸?呃,出事?」

 

「大少爺沒說嗎?現在夫人狀況極差,隨時都可能害死自己,兩個少爺天天看著,一點也不敢鬆懈,」青年繼續叨叨絮絮,一點也沒讓道枝駿佑有思考的空閒,「您的房間都安排好了,就是有些尷尬,您懂的吧?大少爺前幾天就早早給您打理好了,睡衣、客房都用最上等的,就只等您來,沒想到夫人每況愈下,一點也無法放心。」

 

「我、我這樣去不會太糟嗎?」

 

「哎,沒辦法,日子還是要過吧,夫人天天都有不同的事情發生,都拖好幾個月了,夫人又不肯讓我們這些下人顧,兩位少爺還得兼顧目黑家的事。」

 

這越聽是越發坐立不安了,道枝駿佑緊緊捏住自己的羽織,看窗外的景色分散注意力。他很少來東京,通常都在關西一帶活動,除了少少幾次乘船出國,甚少來關東。雖說都是日本,但這年輕司機的口音他不熟悉,這也才想到,目黑蓮同他說話時關東腔不濃,也許是在大阪跟著老師做研究時耳濡目染了吧。

 

「少爺,您會在這停留多久?」

 

「咦?啊,我,後天就走……」

 

「後天?這麼快?」

 

「我要回去上課。」

 

「上課?少爺,您還在讀書?是哪間大學的?」

 

「是……阪帝大……」

 

「那和我們兩位少爺也算是前後輩了。」

 

一路上青年總是能找到不同話題,讓道枝駿佑難以招架,本身就不大會社交的人遇上這樣連連轟炸,加上從大阪過來的舟車勞頓,到達目黑家門口時已經筋疲力盡,幸好那司機人很好,還替他拿行李。

 

和自己洋式風格的家不同,目黑家是傳統和式建築,駛過長長的車道後是蓊鬱的樹林,傭人接過行李,領著他走了一段路,穿越一片疊影交錯的竹林,太陽光都被蓋住,僅有一點一點灑落在地的光點,提醒他現在還是白天。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片竹林太令人窒息了,明明看正門就在前面而已,為什麼這麼遠?他開始憋氣,數一二三,直到第七下,才終於到達正門。

 

和平靜幽森的林子不同,一踏進正門,就聽見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劃破空氣,像是冬日寒風一樣呼嘯而過,沒人給出回應,因為緊接著尖叫聲的是更多尖叫與吼叫,還有急促的腳步聲。那嘶吼開始變化,從冷風轉為狂風,高高低低上上下下的,還聽見了一點別的聲音,較為年輕,似乎說著「抓住那邊」、「固定手臂」。

 

道枝駿佑縮了下,他怕那是目黑蓮的親人,然而領路的傭人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只要他小心腳下石踏板,然後說了聲「請別在意,少爺很快就來」。可是哪能不在意,道枝駿佑就快看見,那女人的身影終於要出來,和尖叫聲合而為一,他屏住呼吸,抬起頭。

 

忽然一個男人朝他走來,擋住了他的路,道枝駿佑嚇了一跳。這男人相當高挺,乍看之下以為是目黑蓮,可定神一看就發現差多了。那雙與目黑蓮神似的眉目透露著好奇與驚異,顯然是不認識他。

 

「道枝先生?」那男人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說。

 

「……您——」雖然看上去沒有威脅性,可是這麼高一個人倏然阻擋他,道枝駿佑仍是節節升起防衛心,向後退了幾步。

 

「你走開,別嚇他。」真正的目黑蓮出現,推開那人,拉過他的手。

 

「蓮くん?」道枝駿佑認真地看著抓住他手的人,這個是真正的目黑蓮沒錯了,但那人——他終於想到,目黑蓮說過自己和差兩歲的弟弟長得非常像,幾乎是雙胞胎的程度。

 

「他是優。」目黑蓮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又捏緊道枝駿佑的手,「我帶你去房間。」

 

「大少爺——這個還給您!」司機又跑來,把剛剛那張認人用的照片遞回給目黑蓮。

 

傭人緊緊跟在後面,一到房間就立刻給他整理好,雖是初秋,但傭人端來好入口的溫涼茶水,皮箱收妥,房間也都預先通好了風,盈滿秋日的清冷,傭人拉上拉門,隔絕開來。目黑蓮將那張照片和一本記事本擱在桌上,正當道枝駿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時,目黑蓮又離開了。

 

接著,他聽見那瘋狂的尖叫聲又開始刺進他耳膜裡。

 

一陣一陣宛若刀在刮,道枝駿佑偷偷推開拉門,一步一步,躡手躡腳地踩到走廊的盡頭,想著至少能用耳朵偷聽到一點什麼,他聽見有兩把男聲與那說不成人話的女聲試圖進行對話,女人就算說了話,也幾乎無法辨認那是什麼內容。

 

「媽、聽話好嗎?吃完這個藥就不會看到奇怪的東西了,媽,媽,你聽我說,醫生說了的,這個藥丸不會苦的,只有兩顆,好嗎?媽,這不是毒藥,不是毒藥,是久森醫生開的藥,你忘了嗎?前天才見過的久森醫生,爸的同學啊,你們以前認識的啊。媽——就這兩顆藥,好嗎?求你了,求你了好不好,我會騙你嗎?媽——」

 

「哥你乾脆把藥丸磨成粉加到飯裡……」

 

「醫生說這個不能跟食物混著吃。」

 

「那要怎麼辦?她不肯吃的話幻覺又開始了——」

 

「所以我在想辦法讓她吃!」

 

道枝駿佑聽見目黑蓮這麼說。

 

「媽、真的沒事,沒事,沒問題的……——對,我是蓮,對,你認出來了,鈴蘭好聰明,還記得我。惣一郎?惣一郎今天不會來……惣一郎今天不會來,嗯,嗯,我讓他記得明天來見鈴蘭,好嗎?因為鈴蘭生病了,我叫惣一郎今天先別來……對不起,下次我會記得先跟你說的。嗯,你生病了……所以得吃藥,好嗎?吃完藥,明天惣一郎就會來見你……好嗎?」

 

「……」

 

「謝謝你,你要快點好起來喔,因為鈴蘭是最棒的。我們約好了。」

 

「……」

 

「……她倒退回高女那時的頻率越來越高了……」目黑優喃喃道。

 

「所以你要配合她,」目黑蓮說,「你要記得爸跟媽說過什麼話,她才不會起疑,以為我們要下毒。」

 

「……這到底、我真的——」

 

「你就配合她一下,」目黑蓮說,「……至少高女時候的她是開心的,這樣不好嗎?」

 

對話不再繼續。道枝駿佑心裡一驚,立刻跑回剛剛那間客房,坐好。大約兩分鐘後,目黑蓮又回到這裡來,他這才發現對方的臉瘦得快要沒肉,也沒什麼生氣,緊緊抿著唇。

 

傭人又忽然出現,端著一碟點心過來,「少爺,請問還需要些什麼嗎?」

 

「不用了,你可以下去了。」目黑蓮說。

 

「好的。」

 

接著傭人又再次拉上門。

 

剛剛在旁邊間接歷經了那短暫的風暴,道枝駿佑實在無法釐清這是個什麼狀況,那個樣子的目黑蓮他是第一次見到,低聲下氣的,一點精神也沒有,重複說著同一句話,就只是為了讓一個生病的女人願意吞下藥丸。

 

和那個意氣風發、逗著他玩、把他當小孩子耍的目黑蓮完全不同。

 

和那個視他為天使、堅持要小心輕放、卻又粗暴無禮對待他的目黑蓮完全不同。

 

這個目黑蓮才是被打回原形的人。看起來那麼可憐,什麼都做不到。

 

絲毫沒有察覺到道枝駿佑心裡在想什麼,目黑蓮見了他,只是一把魯莽地抱住坐得戰戰兢兢的他。三個月沒看見朝思暮想的人,就連夢裡都是道枝駿佑的身影,目黑蓮一看見他的人、感知到他的氣息、嗅到他的氣味、聽見他的一點悶響,全身的細胞都開始躁動喧囂。

 

道枝駿佑不懂這男人怎麼可以騙了他後又擺出這副面孔。荒謬至極。

 

騙了他,只敢說對不起,然後寄來自己的地址,又寄來那遲到的生日禮物,做些無謂的小動作,好像把他當作給點甜頭就會跑過去的小狗。現在也是,以為這樣用盡全力抱住他,自己就會原諒,接受那份道歉。真把他當狗了。

 

他想他真的是目黑蓮的狗吧。

 

最荒謬的是他就只是受了這些擁抱與關心,居然積累的怨氣都一點一點消散而去。現在的目黑蓮居然比他更像一條被拋棄的犬,這完全不公平,明明他才是那個被傷害的人,為什麼這個人居然敢這樣做。

 

「……你母親還好嗎?」道枝駿佑問。他打算先隔開兩人的距離一點。

 

「……吃了藥穩定下來了,」目黑蓮不懂他為什麼問,但還是說了,「前陣子把她從舅舅家接回來,病情有好一點,但最近天候變化大,又開始發作。」

 

「那你醫師資格考準備得怎樣?」

 

「……資格考?那沒什麼問題,」目黑蓮看著他,「你不問問我的事?」

 

「我要問你什麼。」

 

「什麼都好,問我過得如何、有沒有吃飽——」

 

「你看起來過得很好,」道枝駿佑盡可能地冷著臉,說些違心的話,撐著自己往後退,榻榻米的質感刮在腿上。他一退開,目黑蓮的表情就像血管被冰凍一樣,動彈不得。

 

「那你為什麼又來這裡?駿?不是為了我嗎?」

 

「是你希望我來的,所以我來了。」

 

「你一點也不想見我嗎?」

 

「在你那樣騙了我之後?」道枝駿佑皺起眉,「你怎麼可以?」

 

「對不起。真的對不——」

 

「不要只會說對不起!你如果真的感到愧疚,就應該自己來找我,不是讓我大老遠從大阪過來。」

 

「對不起,」目黑蓮又說了一次,「我現在真的走不開……對不起——」

 

「你跟我姊姊坦承了,為什麼不跟我說?為什麼?」在聽完姊姊那番話後,道枝駿佑逐漸拼湊起事件的全貌,很顯然地,姊姊比他更早察覺有異,比他更快接受了,還比他更快反將目黑蓮一軍,因為姊姊壓根沒有付出過一點一滴感情,只有他像個白癡一樣什麼都給出去,然後落得這下場。

 

「你跟她說,卻把我蒙在鼓裡,因為你認為我什麼都不懂?是嗎?是嗎!?」

 

此刻目黑蓮向前,猶如哀求的姿勢,看道枝駿佑一點一點拉開兩人的距離,不願與他親近。「對不起,對不起,我害怕你也會認為我對你的一切都是假的,怕你認為我只是連你也一起騙了——」

 

道枝駿佑沒讓他話說完,抄起桌上的照片和記事本,手裡拿了什麼就扔過去,砸在目黑蓮身上,沒東西可扔了就用手打,一掌一掌的沒停下,雖然力道不大,但仍是駭人。目黑蓮沒做半點抵抗,也不伸手擋住,什麼來了就承受,最後一雙手來到自己頸子上掐緊了把他壓在榻榻米上也沒推開人。

 

「你搞清楚,」道枝駿佑掐著他的頸子,避開了要緊處,扼在下顎上,掐得用力,「不是你騙了我,也不是你趁虛而入,是我自己決定要來的,是我的意志這麼讓我做的,我的感情!也全部是我自己控制的!你搞清楚,要跟著你走還是要留下來,全都是我自己決定的,你永遠!不准!也不可能!拋下我——如果你自己先走了,我會追上你,就算要殺了你我也要追到,然後我會自殺,就算到地獄去我也要帶著你走!

 

「你這輩子和下輩子和下下輩子都不准!不准離開我身邊!」

 

客房位在側屋的尾端,面對修整好的大庭院,不會受到打擾,不像主屋的客廳那樣毫無防備。因此這裡若不是發生了天大的事,任何動靜都不會被聽見,保留了一定程度的隱私。

 

道枝駿佑的哀嚎聲不大,是低低的泣鳴,就算說著狠話,眼淚還是不停從眼睛撲簌落下,一顆一顆透明的水珠連著不斷,好似要把全部的委屈都給逼出來讓目黑蓮看見,目黑蓮才會明白他的痛楚。

 

目黑蓮將他推去旁邊,自己又壓上,扯開道枝駿佑身上所有衣服。秋日空氣些微帶刺,但兩人激動得全身發熱,現下沒有任何潤滑的東西,僅以茶水草草代替,也沒有擴張適應的時間,匆匆地給道枝駿佑弄了下後,就挺身而進,又緊又澀,久未經人事的甬道一下子無法承受他的東西,就這樣戳了好久才漸漸全數埋入。

 

痛得要死,又燙又熱,雖然痛但是又不由自主地產生矛盾的快感,道枝駿佑被這二重感受逼得快瘋掉,男人在他身上不斷挺動,刺激到了肉穴敏感舒服的地方。他細細地尖叫著,指尖在目黑蓮身上留下無數道血痕。絲毫不溫柔,也沒有足夠的前戲,他卻還是射了。

 

結束後他大喘著氣,被抱緊在男人懷裡,兩雙腿像蛇一樣交纏,紊亂濃重的呼吸交融一塊,仍然是不曉得為什麼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這一切都是目黑蓮的錯。

 

「……這全部都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

 

「如果你沒有來我家就好了,」道枝駿佑不再起身,放掉了全身的力氣,一天下來他只感覺骨頭快要散掉,意識也是,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全部、都是你的錯……」

 

「對不起,」

 

「如果有一天我成功殺了你,我要把你帶著走。」

 

「好。」

 

「不要連這種話都接下去啊……」

 

「對不起,」

 

「……我或許會,殺了你,再把你燒掉吧,裝在玻璃瓶裡,帶著走……——但是說不定,殺了你之後,我就會立刻自殺了。」

 

「那這樣該怎麼辦?」目黑蓮說,「這樣就沒辦法帶著走了。」

 

「所以……我們還是一起死掉比較好吧……」道枝駿佑閉上眼,「你不可以比我先死,你要是先死了的話,我就要去死……」

 

「不可以。」

 

「可以。」

 

「不可以。」

 

「我說可以。」道枝駿佑不容他反駁,又睜開眼,扣住他,「我先死的話,你不可以去死。」

 

「為什麼?」

 

「那樣的話,我會變成厲鬼回來糾纏你,每天監視你,如果你去死了,我就要把你從地獄趕出去。」

 

目黑蓮只覺得這話傻得可愛,但是道枝駿佑的語氣和眼神極其認真,不摻一點玩笑或假話。

 

「好。」

 

這一趟來也是預料之外,目黑蓮母親病情加重也更是意外,道枝駿佑待在這,除了剛見面的互訴情衷外,也很少能看見心上人。因著女主人的瘋病,大少爺、二少爺不是給她張羅餵藥,就是忙著聯絡其他更可靠的腦神經科醫生。就現在而言,或許聯繫外國醫生更有用,偏偏就是時間兜不上,就算開出了高價也沒辦法,只能拖一天是一天。肌膚之親才剛結束,目黑蓮又變回了大兒子,耐心且充滿憐愛地與穩定下來、退為少女的母親說話。也是這時才知道,女主人前幾個月試圖自殺,上吊、燒掉裝自己的病房或是跳水、割腕都有,全家上下不得安寧,有些較年輕的傭人們害怕得不行,紛紛辭掉工作,宅院裡只留這些服侍他們一家多年的傭人。

 

這些話都是傭人偷偷對道枝駿佑說的,他們想,這麼多年來只有這個訪客能進到這個家的深處,應該是大少爺信任的人吧,所以把事情幾乎都說了。兩個少爺壓力都大,尤其是大少爺,他們還見過他一人在餐桌前對著夫人的藥盒哭。

 

「她……夫人為什麼會變嚴重……?」

 

「政府來了信,說要重新調查老爺的事,每天都來問夫人老爺的事。本來人都吃藥控制得好好的,被這樣一問整個人全瘋了。」

 

晚飯是道枝駿佑一人吃的,精緻的一餐端來,看了也沒胃口,但礙於客人身份,他還是吃完了這餐。期間,目黑蓮的弟弟目黑優因為好奇,跑來看他,問他和自己哥哥是什麼關係,普通朋友的話是不會臨時遠從大阪風塵僕僕來東京吧,這太尷尬,只得低頭避開,迴避話題,直到目黑蓮來把弟弟揪走。

 

再待下去也是沒意思,他也不想打擾目黑蓮,除了母親的事情以外,想必還有更多事要忙,就說了隔天一早就回大阪。他來也無非只是想知道目黑蓮的心意究竟是真是假。

 

雖然不大甘願道枝駿佑這麼快就走,但目黑蓮還是說了好,堅持要自己開車送他去車站。幫道枝駿佑收拾行李時,他看見箱底有個白色的小束袋,捏起來沒什麼重量。

 

「這是什麼?」他問。

 

道枝駿佑看了,飛快搶過來。

 

「……什麼東西?其他人給你的?目黑蓮沉著臉,「我看看。」

 

「沒什麼。」

 

「我看看。」

 

「不要!」道枝駿佑立刻藏到身後去,但目黑蓮手腳快,一下子就給他搶到手。拉開繩子把裡頭的東西倒出來,是之前寄去大阪請老師轉交給道枝駿佑的銀墜子。這銀墜子是目黑蓮小時候,母親給他的一枚護身符,要穿成項鍊或是手環都可以。

 

現在給道枝駿佑無非是有其他意思。

 

「就跟你說了不要看!那現在是我的了!」道枝駿佑搶回去,收回束袋。

 

「要不是現在我母親這樣,我就直接把你綁架走關起來了。」目黑蓮說。

 

這話要是普通人聽了還不立刻報警抓這犯罪預備軍,但聽在腦子不大正常的道枝駿佑耳裡,簡直是最強的情話。如果能被目黑蓮綁走的話天涯海角他都甘願去。

 

送戀人到車站去,心情無論如何都快活不起來,給道枝駿佑買了三十分鐘後的車票後,就在等候區互相對望,想牽手卻又不能,只得以眼神渡情,但目黑蓮還是想起了要緊事,以懇求的語氣對他說,「最近不要去教會好嗎?」

 

「不要去教會……?我很久不去了……為什麼?」

 

「答應我就是了。」目黑蓮說,「我怕你也會出事。」

 

「可,可是——」

 

「拜託你,不要去。」目黑蓮說,「我這裡處理好——不對,下週就會回去,找個別的地方好嗎?」

 

「……找什麼地方……你,你處理好你母親的事再回來,不要那麼快回來,」道枝駿佑說,「我沒什麼事,你就是——你就是,要記得回來就是了……」

 

「我會回去,所以拜託你,答應我,」目黑蓮捏著他的臂膀,「不要去教會。」

 

道枝駿佑怔怔地看著男人。目黑蓮的眼神是真的驚駭某件事,忌憚著,畏懼著,以至於他的力道都給道枝駿佑的臂膀掐紅了也沒發現。

 

「好。」道枝駿佑只得點點頭,「我不去。」

 

 

 

 

————

 

十月=神無月

不過指的是日本傳統的神明就是ㄌ

(話說這個駿由M轉S)

(對哺起掐脖子只是個人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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