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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noid Paraiso(パラノイドパライゾ)#07

 

 

 

 

 

 

婚期定下來了。三個禮拜後。

 

天滿教會信徒多,週日才一去,就坐了個滿堂,道枝駿佑怕這種環境,不認識的人太多了,尤其聽說這些基督徒都很熱情,喜歡主動搭話,他就開始緊張。以前只去過寺廟,投了香油錢搖鈴許願就能走,這麼好好待在一個固定空間聽講道,還是第一次。他開始焦躁,看其他人拿起桌上的聖經,也跟著拿了一本。

 

姊姊回家了,所以今天目黑蓮就被姊姊拉去看婚戒,婚戒這東西是在婚禮前三週才看的嗎?是嗎?不是吧?姊姊就是這樣,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壓根不在乎禮數禮節,嘴上說一定要跟目黑蓮的父母見一面,實際上根本也沒真的寫信或打電話過去,她就把目黑蓮當成一個孤兒吧,說不定她根本就知道吧。

 

不是知道內情的話,就是她完全不在乎他。不管是哪個都讓道枝駿佑憤怒。

 

教堂裡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禮堂正中央一個大十字架掛在牆壁上,雪白的牆,漆黑的十字,暖黃的陽光。

 

「大家早安,平安,謝謝大家今天也來了,」牧師拿著聖經走上台,宏亮的聲音很快傳遍廳堂,道枝駿佑跟著抬起頭。「大家這週過得好嗎?我們先來唱首歌好不好?請翻開讚美歌本第兩百一十九頁……」

 

他看大家迅速地拿著紅色皮的本子翻到兩百一十九頁,他從來沒有唱過這些歌,只能跟著認譜,晚半個拍唱歌。詩歌似乎是同一段會唱至少三遍,所以到第二遍時他已經能跟上節拍了,一旁的女孩才轉頭看見他,被他的容顏所吸引住,看呆了都忘記唱歌。

 

佈道結束後,那女孩跟同伴一起朝他走來,露出友善的微笑,說,「請問您是第一次來嗎?沒見過您。」

 

道枝駿佑回頭,看是兩個年紀比他略小的女孩子,一個紮了俏麗的麻花辮,一個留著大和撫子式的直長髮,或許是高女的學生吧,「……是的……」

 

「這樣啊,您還會再來嗎?是想要受洗才來聽佈道的嗎?」

 

「不……我只是好奇……」他誠實地說,「……應該還會再來吧。」

 

「是嗎!歡迎你來天滿教會,松川牧師人很好喔,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找他,希望你多多來,牧師記住你的面孔之後,他就會把你當自己的孩子喔,」其中一個綁辮子的少女說,「不好意思,能請問您的名字嗎?我姓清水,這孩子是森山。如果對於上教會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我們!」

 

「我姓道枝。」他淺淺鞠躬,說,「謝謝你們,我有事……先走了,下禮拜會再來。」

 

教會很大,後面還有一片庭院,不過看起來沒什麼人會去,或許是因為位在陰暗的西北角吧,曬不到太陽,在這樣的豔陽天裡還顯得有些陰暗。這裡和以前在法蘭西看到的大教堂不同,沒有雕像,沒有繁複的雕飾。

 

他其實想問問牧師,天使到底是什麼呢?

 

是美術史幻燈片那樣的嗎?

 

是小說裡那樣的嗎?

 

是目黑蓮的母親說的那樣的嗎?

 

回到家後,才在門口就聽見姊姊的笑聲,還有另一把他等待許久的聲線,目黑蓮來了。道枝駿佑很快地到他們所在的西式客廳去,急切但又不能表現出心急,姊姊在場,他得克制。

 

「……蓮、蓮くん,」他說,「你來了。」

 

他們正在喝午茶,托盤上裝著剛出爐還熱騰騰的白麵包、可頌和乳酪,旁邊一罐覆盆莓果醬、一罐杏桃果醬,聞那茶香應該是大吉嶺夏茶吧。

 

「午安。」目黑蓮拿出一只空杯,似乎是早就準備好的,「駿佑少爺也來喝茶?」

 

「嗯。」他一屁股坐到目黑蓮隔壁去。

 

「你剛剛去哪了?」道枝杏禰問。

 

「教會。」

 

「教會?去那幹嘛?」

 

「好奇聽聽,」道枝駿佑低下頭,「沒什麼。」

 

「天滿教會?」目黑蓮說,他的語氣就像恰巧說一個詞猜,好像根本不知道道枝駿佑要去教會的事。

 

「嗯。天滿教會。」道枝駿佑說,「那裡好樸素,和以前去法蘭西看到的不同……法蘭西的老教堂都有好多雕像,但是天滿教會什麼都沒有。」

 

「天主堂才會有那樣的裝飾,你去的是基督教會,基督教會不崇拜偶像,所以不會有雕像和裝飾品,」目黑蓮說,「那麼,今天聽完佈道的感想如何?」

 

「還……還可以吧,」

 

「你還要去嗎?別吧?」道枝杏禰說,然後喝了一口紅茶,配一口麵包。

 

「為什麼要我不去?」道枝駿佑問。

 

「你別整天想那些有的沒的,只會做閒事,不做正事,」道枝杏禰皺起眉,「神戶的阿姨說要你去她那學怎麼做生意,我看你剩下的假期就去那好了。」

 

本還想反駁的,但一聽見姊姊說他盡做些閒事,又突然說不出口了,那是事實,反覆地戳他,難以抵抗。自己不上不下的,也沒個技能,沒有能端出去的東西,死去的芥川不僅精通英文還能寫,他呢連個有水準的翻譯都勾不上邊,就是個廢少爺。

 

「駿佑少爺也才二十歲……」

 

「是『已經』二十歲了,蓮先生你太寵他了,我知道您有個弟弟,想必是把駿佑也當自己弟弟疼了,但這孩子寵不得,」道枝杏禰說,「給他點顏色就會想開染坊,原本擅長的東西也都會被自己搞砸,從小就是這樣。」

 

「我沒有……」

 

「你要是再去教會的話,小心父親又生氣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生氣是怎樣,寧可他大發脾氣揍人,也不要一副痛心疾首,看起來把錯都攔到自己身上、實際上根本是在辱罵我們沒用,看了就來氣。」

 

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姊姊今天格外不開心,雖然以前提到父親她都是這種態度,但今天在目黑蓮這「外人」面前講得這麼多,還是頭一遭。為了避免被波及更多,道枝駿佑回自己房去了。

 

跟目黑蓮相處的時間就那麼一點點。一想到這,他就開始沮喪。

 

這樣的日子就快沒了,而且肉眼可見地在消逝。他踢掉皮鞋,踢得遠遠的,拿皮鞋撒氣,左腳滾去房門口時,目黑蓮進來了。才看到目黑蓮的臉,他就趕緊咬住下嘴唇,才能壓住剛剛湧上侵襲的不安。

 

「還去教會嗎?」

 

「不去了,」道枝駿佑拿起一顆小枕頭往他身上扔,「反正我就是沒用,去那也只是浪費時間,不如去神戶。」

 

「真的想去神戶嗎?」

 

「……不想……」

 

「我陪你去的話,你姊姊應該會答應吧,」目黑蓮手指扣住他下巴,鬆開他憋緊發白的唇,「別氣了。」

 

他想他是真的很沒用,一點也不可靠,毫無長進。

 

光是聽到那句別氣了都讓他想哭,鼻子特別酸。換作是從前,被姊姊這樣看輕、埋怨都是常有的事,姊姊向來把他當一個無能的小弟弟,父親也對他不期不待,只有哥哥和母親疼他,以一種疼惜小動物的方式。然後他們都離開了。

 

而他也真的活成這樣,索性就繼續無能下去,應和他們的期待,和預言。

 

可是目黑蓮從來沒有把他當成無能的廢少爺或小動物看待,把他當什麼看待呢?他想了很久,一個衝動無禮的驕傲少爺?一個徒有外表的公子哥?一個嘴硬的大學生?不對,他想他只是把自己看作一個普通的二十歲青年,以一個男人來說長得是漂亮了些,以一個大學生而言腦袋是鈍了點,以一個小少爺看來還真有點樸素,可是在目黑蓮眼裡他是再普通不過、名為道枝駿佑的人。

 

「那你陪我去。」他吸吸鼻子,說,「你陪我去。」

 

「好。」

 

×

 

他們的教會約會開始了,不一定在禮拜天,有時候在平日。現在是暑假,路上的學生多,而目黑蓮的下一期研究也還沒開始,他們的時間既豐滿又貧瘠,抓緊著每一分每一秒膩在一起。

 

第二週開始,名為清水和森山的少女們看見了那個姓道枝的男生旁邊多了一個男人,道枝已經夠高了,那男人還更略勝一籌,而且長得好像南方來的混血兒,輪廓深邃,有一雙溫柔的眼。講習結束後,她們想去找道枝,卻看見道枝和那男人有說有笑的,一起在教會前的長椅上翻道枝駿佑去中尾書店買來的聖經,分毫也無法插足。走出教會大門才想起來,她們不知道他後面的名字。

 

儘管先前才稍稍嫌棄這裡沒什麼裝飾,看上去好樸素,但道枝駿佑又忽然覺得這樣也好,沒有裝飾的紛擾,僅有安靜的白和近似黑的棕,牧師看他倆是生面孔,問他聽了有沒有什麼疑惑的,都可以問。他入教甚淺,腦海還是一片空白,只記得牧師講道時像在說故事,他會想起小時候聽故事的時光。

 

「……沒,沒有,」他露出一個窘困的笑,轉頭看目黑蓮好似在求救,又轉回去跟牧師說,「之後有問題再請教您……謝謝。」

 

因為這兩個人太顯眼了,個子太高容易受注目,因此來不到五次,牧師就已經記住他們的臉和名字,目黑蓮依然說自己姓的是白榊。最近幾週反而平靜,離婚期越近,目黑蓮就越多時間陪他,姊姊也罕見地沒有拉走目黑蓮。

 

他都不好意思說,來這裡的最主要原因不是聽講道,是為了見目黑蓮。教會、基督、還是什麼的,都被他拋在腦後了,一開始他的確是這麼想的,可是戀愛當前,他眼裡怎麼可能還容得下去愛其他人,甚至是一個他不認識的神。牧師講的博愛對他而言太過艱難,光是想到目黑蓮過去的戀情他都嫉妒得想燒了那些記憶。

 

很奇怪,就算只是接吻他都感覺自己失了重,輕飄飄的,尤其喜歡目黑蓮那樣不由分說地湊上前,堵住他說話的能力,他也甘願失去語言,那樣總能讓他強烈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是被愛著的。僅僅只是因為這樣。

 

僅僅只是因為這樣。

 

婚禮前一週的禮拜天,他們依然在教會相見,這天下了毛毛雨,連下一整天,進教會都能聞到雨天腥味,颱風似乎要來了。

 

「抱歉,我今天得去警局一趟,」結束後,目黑蓮送他上了計程車,報了他家地址,「你先回家吧。」

 

「咦?警局?」道枝駿佑聽見這詞,內心暗想不好,難道是有什麼事?「我不能去嗎?」

 

「不行,這是機密。」目黑蓮揉揉他因為雨天而變得更加毛躁的捲髮,「晚上我會去你家。」

 

說完,車門關上,把他們兩個隔絕開來。目黑蓮沒有帶傘,冒著雨攔了另一輛車,往另一個方向過去。道枝駿佑看著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的車,心裡不踏實,總覺得有什麼要發生。說時遲那時快,天空很應景地劈了雷,轟隆一聲嚇了他一跳,司機也抬頭看了下天空,說颱風要來了吧。天空陰陰,好像漸漸壓下來,近在眼前,道枝駿佑想,回去後要叫傭人煮杯熱茶。

 

×

 

「蓮くん,」到警局後,上坂醫生已經在那了,手上拿著一疊報告書,上面記載著近期最大的案子,「這是『獵奇宗教殺人狂』截至目前為止的報告,你看一下。」

 

「是。」目黑蓮接過報告書,第一頁封面印著「獵奇宗教殺人狂」,有兩枚五錢硬幣加起來這麼厚,一翻開,裡面是科搜研整理得出的詳細分析與現場照片:

法醫解剖結果顯示,每一名死者體內皆無被侵入的痕跡,少數死者胃裡尚存食物,但並非被逼迫吞下或吸食,判斷是死者生前攝入之食物。血液發紅,無藥物反應。肩胛骨處皆有兩道利刃割痕,推測是匕首,血液流出不多,應是死後才割的。截至目前為止,南御堂、船場大教會、法善寺、吹田教會、浪花教會以及基督教團教會,共六名死者,皆被勒斃殺害,頸部有垂直的抓痕,是為吉川線,兇手很可能是從死者背後偷襲。

 

以下是科搜研的調查:

死者的共通點為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男女。根據調查以及家人的證詞,死者們生前經常造訪這些宗教場所,頻率之高。除此之外,死者們的背景可說是各有差異,有單親家庭也有三代同堂,因此判斷家庭背景並非兇手犯案之必要條件。由於法醫檢驗背上兩道割傷為死後才造成,可見兇手在等死者完全斷氣後才進行動作,於現場停留時間至少有十五分鐘以上。

 

再來是鑑識係拍攝的現場照片。死者的周邊、發現的場所,就連手指上掙扎的血痕都拍出來了。

 

「就這樣嗎?」目黑蓮困惑又帶點狐疑地問站在上坂醫生後方的警官。上坂醫生挑眉,似乎猜到他會這樣問了。

 

「我的推斷呢,是這些死者的外貌、習性和出沒地點,」上坂醫生說,「不過市川警部補不採用我的意見。」

 

「那怎麼說都太荒謬了……」名為市川的警部補試圖做出辯解,聲音中帶點不可置信與輕蔑,「外貌!?醫生,這不是選美大賽,這是兇殺案。」

 

「那就算了,信不信也是警部補的自由。」上坂醫生說,又轉頭問目黑蓮,「依你看是怎麼回事?」

 

「這個——……」目黑蓮瞄了一眼市川警部補,他看起來很不自在,「我和醫生是一樣的想法。」

 

「您也不過是學生或初出茅廬的研究員吧?醫生,這起案件我們已經跟您談很久了,從四月中到現在,這個結論實在讓人太難相信了。」市川警部補陰陽怪氣的語氣讓目黑蓮不大舒服,不過還是姑且問了一下這麼判斷的原因。

 

「這幾名死者生前的照片……警部補你們也都有拿到了,」目黑蓮攤開報告書,挑出其中幾頁,上面貼著死者們生前拍攝的照片,有些是沙龍照,有些是學生照,有些是戶口需要的照片,而無論是哪個人,都是一貫的清秀臉蛋,甚至可以說是美麗。這些面孔個個是男中帶女,女中帶男,若是站遠點,都還不一定分得清性別。「中性的長相或許是條件之一,雖然教會只佔了其中三個,但按照順序來看,兇手可能是逐漸縮減範圍的,後面三間都是教會,我想兇手或許在第三起案件後發現了關鍵……所以開始鎖定教會。」

 

「我剛剛也跟警部補說了一樣的話,但是他不信呢。」上坂醫生沒好氣地說。

 

警部補露出一副被打敗的表情,「再怎麼說這也太……您兩位真的沒串通好嗎?」

 

「……剛剛是我第一次看到這份報告書,」目黑蓮放下報告書,這份報告整理得很詳細,想必是逼緊了基層的巡查們才做出來的,「我也只是照著調查報告和現場照片得出的結論去推斷,市川警部補要不要相信,就是您自己的判斷了。」

 

走出警局後,雨已經停了,但天空還是陰的,而且是越來越黑了。上坂醫生還是不大高興,被叫來這裡提供些「建議」,結果反而被給了一堆「意見」,質疑他的專業。兩人一起走了一段路,走上天神橋時,討論到了案件的進度。

 

「如果從第一起一月的南御堂開始算的話,到現在才六個月,就死了六個人,這頻率太高,或許是昭和以來的第一起大案件。」上坂醫生說。

 

「會被記載在犯罪史書吧,」目黑蓮說,「警方壓得很緊,但是受害者和犯案地點都在相當公開的場合,犯案時間不一定,所以很可能是在死角殺完人才把屍體拖到大家都看得見的地方,廣播和報紙也都有,大眾不可能不受影響。」

 

「嗯,我想或許……已經開始有些教會或寺院會開始提防了,但是這些地方的共同點就是——」

 

「——不拒絕任何人的場所,」目黑蓮接著說,「這或許也是兇手的條件之一?他想讓人看到?說不定,兇手很享受大眾的恐懼和注目。」

 

「或許是條件,也或許只是因為宗教場所都有這樣的性質,所以演變成了這個結果,不能這樣斷言造成倒因為果的情況,」上坂醫生回答道,「問題是,兇手幾乎不留下痕跡。」

 

「……假設,兇手是一個進出這些場合都很自然的人?」目黑蓮說,「長時間待著或常常去那邊,也不會被懷疑的人。」

 

「比如說?」

 

「我想……清掃工、鐘點雜工、運貨車伕、挑夫……這些,」目黑蓮試著用以前向老師學到的技巧分析道,「如果寺廟和教會有固定聘請這些人的話,說不定兇手就是在這些地方流連,找出符合他條件的受害者。」

 

上坂醫生拿下眼鏡擦了擦,說,「這樣可是花很多時間觀察啊,但也不是不可能。因為死者的條件並不是那麼好集齊,長相中性的人也沒這麼多啊。」

 

「所以我認為……他很有可能,不,非常有可能長期在這些地方觀察,而且因為職業性質,不會有人起疑。」

 

「哎,說這麼多,還不是不採納。真要找的話,大可找犯罪心理學者,為何又找我呢?真想不通。」

 

「老師您以前的確是犯罪心理學者啊,」目黑蓮說,「但警察們不相信的話,我怕之後又出現受害者。」

 

「說句難聽的,他們若不信,是一定會出現的,」上坂醫生做出一個悲觀的結論,說,「只能祈禱神明保佑了……話說回來,你父親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嗯,」目黑蓮點點頭,「已經幾乎是確定了。」

 

×

 

道枝家現任當家第一次見到他時,似乎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記得很清。

 

他想,或許是因為這張臉吧。這張臉實在太像父親了,凡是見過他們一家的人,都會說這簡直是和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唯一像母親的,是這雙眼睛。第一次見面時,他看見男子臉上的表情不大對勁,聽見他是醫學生後還是歡迎他了。

 

好像終於發現了卡在指縫裡的木刺,想拔出,卻難拔,血肉模糊一片到麻木。

 

他不在乎男子認不認得出他,反正他是記得男子的臉了,父親的遺物中有那張相片,他一直帶在身邊,逼迫自己記住男子的臉,一張沒有情緒、木然、卻又顯出隱藏在皮相底下的懦弱,的那張臉。

 

「你來了,」晚上十點多,道枝駿佑聽到窗外汽車的聲音,很快地跑下樓,今天姊姊去她的夫人朋友家住了,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好晚,晚飯都收了,你吃了嗎?沒吃的話我叫他們給你煮些。」

 

「剛剛和老師吃了。」

 

「老師?你說上坂醫生?」

 

「嗯,有事要和他討論。」

 

「什麼事?你到底去警局什麼事?」道枝駿佑揪著他的衣袖,不放過他,「該不會你其實是個罪犯?」

 

「……當然不是,只是有案件要我們協助。」目黑蓮苦笑一聲。

 

「什麼案件?」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要和你講的?」

 

「嗯。」道枝駿佑大力點頭。

 

目黑蓮看看周圍,他們還在玄關外,沒什麼人,「最近,法善寺和一些教會不是有案件嗎?」

 

「嗯,就是那個都針對二十歲左右的人……」

 

「那起案件有問題,老師被找去當顧問,我在旁邊協助。」目黑蓮還想說下去,但看見他就穿一件睡衣,捏他袖口,問,「怎麼只穿睡衣就出來了?」

 

「我以為你不來了。」道枝駿佑露出委屈的表情,他還以為目黑蓮今天放他鴿子,心裡不太開心,但又想到目黑蓮是去警局,說不準是真有什麼重要的事,也不敢打電話過去打擾。

 

「對不起,來太晚了,你要睡了嗎?」

 

「不是……這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呀,我只是沒事做就先洗了澡換睡衣……你要走了嗎?」

 

「……我有些事想和你父親談談。」目黑蓮給他整好睡衣,把他推回自己的房間,說,「你先去睡吧。」

 

「談什麼?婚禮?」道枝駿佑戒備地說。

 

「很重要的事。」目黑蓮又推他進去,「你先去睡吧。」

 

重要的事?眼下最重要的事不就是婚禮了嗎?道枝駿佑心裡泛起一大片不滿,近期他總感覺目黑蓮對於婚禮也變得積極,讓他質疑目黑蓮是不是真的對姊姊有什麼情愫在?可是看他們互動又分明沒這樣的跡象,霧裡看花,他都不知道目黑蓮到底安的什麼心,卻又不敢問。

 

目黑蓮沒有再說話,把他推進房間後,往一樓的書房走去。

 

最初幾次的見面,他進過那間書房,裡面堆滿了藏書和資料,看上去就是個學者,而且據說沒幾個人能進去那裡,老爺討厭腦筋笨的人,只有他認可的人才能進去一虧究竟。就連幼時的道枝駿佑也甚少得到入室許可,直至上了高等學校後才能偶爾進去,不過,那時的道枝駿佑已經不想進去了。目黑蓮壓下門把,拽著滿懷的心思,看見門後的人正在讀病歷。

 

他沒敲門,直接走進去。

 

與此同時,道枝杏禰在自己的貴婦朋友家裡,翻閱著一本又一本從國外買回來、卻白淨如雪的英文書,背景的聲音是友人告訴她結婚後的生活,和江戶時代起家富商後代結婚的好處,就是不會被嘲笑是暴發戶,又能坐擁這些資產,以及愛她的人。

 

然而她沒聽進去,滿腦子只想著那些書都是最好的版本,必定是經人引介才能入手的珍稀本。現在被封存在這,做最昂貴漂亮又無用的裝飾品。

 

(和她一樣)

 

這樣比起來,喜歡叫中尾書店老闆越洋買原文書回來劃滿筆記、註記翻譯的弟弟,實在是好太多了。好得她見到他,只想痛罵他一頓,摧毀他的自尊,讓他發覺自己一無是處,沒有被愛的權利。

 

弟弟從小就受到母親疼愛,母親也愛她,因為她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女兒,她本該繼承了母親,成為第二個她,成為母親的翻版才對。

 

可是憑什麼是弟弟呢?

 

不過是男孩子。就因為是男孩子。憑什麼因為他是男孩子。憑什麼因為他長得最像母親就可以得到那些。

 

明明她才應該是那個人才對。

 

「芙美,」道枝杏禰拿起一本書,對著身後在聽古典樂的好友說,「我有事想跟你說。」

 

二樓的道枝駿佑不曉得樓下究竟在談些什麼,準女婿和準岳父之間有什麼話好講的?他們明明就知道姊姊結婚是為了什麼,從頭到尾都不是為了戀愛或愛情,姊姊的生活裡沒有對其他人的愛,只有自戀,姊姊只想著自己,沒有想過以前那些男朋友,更沒想過目黑蓮。

 

可以的話,他想現在就跑下去,讓父親反對這門婚事,但是他做不到。一看見父親,他就什麼都說不出了,失去了所有的語言。

 

消極的威權連讓人反抗的意願都沒有,讓人只想避開,甚至心生鄙夷。就這點而言,或許是他們手足之間最大的共同點,對這樣的父親沒有一絲的尊敬,也沒有真正的敬畏,只有無限的枉然與徒勞。與其去對父親講這些,不如他自己做點什麼還更有用。

 

就算目黑蓮結婚了,他也要進到杏禰的家,把他們搞得一團亂,最好是讓目黑蓮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程度。越糟越好。

 

就這麼等了至少兩刻鐘,牆上時鐘指針已經走過十一點,時間沒有依照他的意願慢下來,繼續往前。

 

然後他聽見樓下的爭執聲。

 

幾個傭人連忙踩著急步過去書房,道枝駿佑聞聲而下,他看大家的神色慌張,猜想或許哪裡出事了,傭人受傷了、發生火災了都有可能,如果是後者可就糟了。

 

急急忙忙地跟著過去,以為會是傭人之間的事,要去處理,一來卻看到父親跌倒在地上,滿臉都是恐懼,四肢並用地不斷往後退,像隻金龜子一樣蠕動。父親的前方是直挺挺站著的目黑蓮。

 

這景象讓道枝駿佑只能怔愣在那。

 

「老爺!怎麼回事!?快幫我扶老爺起來……」其中在家裡待了最長時間的管家趕緊跑去,費力地扶起倒在地上的人。然而道枝駿佑只見自己的父親連撐起自己的力氣都沒了,完全癱軟在地,眼神擠滿惶恐,嘴裡囁嚅著什麼說不出。

 

所有上了年紀、看著他們長大的那些傭人都在問怎麼回事,目黑蓮卻一句話也不說,看見道枝駿佑父親摔在地上,他也沒反應,只是看了他一眼,嘴唇輕啟卻不動,然後略過他走出書房。

 

「蓮?」道枝駿佑追上去,「蓮?你跟他說了什麼?蓮?」

 

男人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答應他,只是掏出自己的車鑰匙,就要跨出大門,道枝駿佑趕緊伸長了手,盡可能地要揪住他的衣袖。這才發現原來這時候對方不等待他的話,根本是抓不到的,目黑蓮在他無法觸及的地方,直到追出了大門他才終於抱住他的一隻手臂。

 

「你到底說了什麼?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等我?」那股心底、沒來由的恐懼越來越具體,道枝駿佑死死抱著他的手,怕他一掙脫就走了。可是目黑蓮也不掙扎,也不看他,甚至一句話都沒有回應。

 

「你別不說話啊……!」

 

從家裡傳來更多驚慌的喊聲,但是道枝駿佑不在乎,他只希望目黑蓮能給點回應,別什麼都不說,拒他於千里之外,連一抹注視也不願意給。父親的話無論如何都有人會去在意,會有人主動去詢問,因為父親是父親,道枝駿佑卻只是那個不成氣候的駿佑少爺。

 

「都查出來了,」目黑蓮突然說,「你父親親口承認了。」

 

「……什麼?承認什麼……?」

 

道枝駿佑搖晃著他手臂,想讓他再說點話,但目黑蓮不為所動,聽見屋子裡的人越來越慌張,尖叫聲越發誇張,他就明白道枝駿佑的父親根本沒事。

 

「你父親過去在南洋擔任軍醫時,和我父親同屬一個部隊,他們在麻六甲有個研究所,負責研發能抵抗熱帶傳染病的疫苗,」目黑蓮說,「當時有個剛升上少佐的人,姓篠路町,有印象吧?就是現在的防衛大臣的三兒子。」

 

道枝駿佑不懂,他看目黑蓮靠近自己,抓住自己的手,粗暴地捏著他。目黑蓮周身散發出一股難以直視的威壓感,自己的身體也不住發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篠路町當時也是出資促成研究所的人,他想知道自己贊助的機構的研究成果,也『為了國家』,自願要當這針疫苗的第一個試用者,我父親不是單純的軍醫而已,他是傳染病學專家,是從德國留學回來的,不是軍醫學校畢業的。」目黑蓮沒有理會他,繼續說著,「注射了疫苗後,篠路町在六小時之內發作,突然高燒不退,而且上吐下瀉,臉色發白、畏寒、視線與意識都是模糊的。三天後他死在研究所附設的病院中。他們發現,疫苗的劑量不對,這之中出了差錯。不知道是哪裡錯了……總之,我們就先當作是一個不幸吧。

 

「原本在這之前,這支疫苗的研發者應該是我父親,但有另一個人堅持是他做的,就是你父親,在出事之前他一直堅稱他才是主要研發者。」

 

道枝駿佑忽然聽不懂他說的什麼,直覺要鬆開自己的手才行,現在的目黑蓮並非他所熟悉的人,眼神裡一點依戀都沒有,只有純粹的冷漠,眼睛裡是空的,像黑洞一樣。

 

「但在篠路町死後,你父親突然改口,說所有的研發過程都在我父親的筆記內,是他的疫苗,他的責任。還說,在注射之前團隊裡,沒有任何一人看見是誰,把疫苗打進了針筒內——

 

「我父親因此成了第一個被懷疑的人,後來他直接成為罪人,國家的罪人,因為死的是少佐,如果不是我舅舅和叔叔去求情,他的處境或許還會更糟。」

 

「你、」道枝駿佑不敢再聽下去,先一步截斷了他,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你到底、你想說什麼?你……你是為了什麼才——」

 

「你父親為了私利和自保而出的謊言……讓我父親從此揹上這個罪過,他被看作是國家的罪人,被派去南洋自生自滅,生了病也沒有藥材可以讓他治療,他是一個傳染病學家,卻死於腦膜炎,其他官員怕染病,立刻燒了他的屍體,骨灰運回來已經是半年後的事。」目黑蓮說,「對我來說,你父親就是害死我父親的兇手,即使他是個沒用的懦夫,也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你說謊……」

 

「我沒有。」

 

「你說謊、你騙我的、你只是剛剛想了個故事要騙我……」

 

「我沒說謊,」目黑蓮定定地望著他,「我也許說過很多謊,但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說謊。」

 

「你騙人——」

 

「駿——」

 

「不要那樣叫我!」忽然一陣急促的焦慮衝上來,道枝駿佑看著他,一瞬間認不清那是誰,心臟就要衝破胸口,他開始害怕,甩開抱緊了的手。他畏懼這個男人,那不是目黑蓮。

 

這個男人不是目黑蓮,至少這一刻不是。

 

「……拜託告訴我你在說謊,拜託你……你是騙我的、那都是玩笑話……因為,因為如果那都是真的,你又為什麼進、進來這個家——」

 

「我沒有說謊,」目黑蓮停頓了一下,他想解釋,可是無論怎麼解釋都是徒勞,他深吸一口氣,決定把事情都說了,「因為我要利用你姊姊,接近你父親,然後再看他的誠意,決定是要把你們家搞得天翻地覆,還是要直接殺了他……或是就這樣忘記一切。」

 

目黑蓮說,「反正我的家已經沒了,我不在乎。」

 

「那我呢?」道枝駿佑的聲音已經染上濃重的哭腔,他快要換不過氣,努力擠出聲音,「我呢?你也把我當目標嗎?我也是那個該死的人嗎?我也是嗎?」

 

「……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可能相信我了吧。」目黑蓮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你是個意外。」

 

所有積累的眼淚在剎那間爆發。

 

「——……你為什麼就這樣承認了?為什麼要說啊!為什麼要承認……!」道枝駿佑晃著他的手臂,他知道目黑蓮說的句句屬實,再也不用懷疑是謊話,因為此刻的目黑蓮終於把自己全部攤開來,只是他沒想到會是以這樣的形式,「你為什麼、不要騙我到底……!」

 

「對不起,」目黑蓮扳開他的手,才剛扳開,就有隻手甩過來,一耳光掌在他左臉上,不重,但是充滿了憤恨,抵在崩潰的邊緣。道枝駿佑怔怔地望著男人的側臉,男人仍然沒有其他反應,連一絲後悔都沒有。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次,「對不起。」

 

道枝駿佑還期望著他會說這都是一場戲,只是為了嚇嚇他,試探他有多戀慕他才演出的戲碼。可是沒有,目黑蓮就這樣坐上自己的車,離開了這個家,沒有回頭,只留他一人頹坐在大門階梯上。

 

傭人們的聲音早已靜止,不再尖叫。

 

腦袋一片空白,依舊理不出任何思緒。有個年輕男傭人走出來,請他快進門,就算是這樣的夏夜,也會著涼的。老爺已經沒事了,少爺不用擔心,我們也通知哲哉少爺和杏禰大小姐了,您就進來,好嗎?傭人見他在流淚,不敢再多說一句話,三催四請的,才終於把他拖進門內。

 

於是道枝駿佑就這麼被牽進門,帶上二樓,傭人為他點了夜燈後離開房間,讓他一人休息,要他好好睡一覺。

 

他睡不著,根本不可能睡著,整個人都像是被扯開,從腦殼到胸腔都在發疼。目黑蓮說的字字句句都真實到像是假的,直把他硬生生撕裂。身體裡的所有力量隨著那些話被帶走了,他跪趴在地毯上,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

 

只有這件事絕對不會說謊。

 

那意思是對他做的說的一切也可能是謊言。都是假的。那男人的身世也許是真的,可是對他說的很可能全都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吻他的唇,愛撫他的手,安慰他的指尖,憐愛的眼神,為他做過的所有事。都可能是假的。

 

這一夜姊姊沒有回來,直到早上才出現。

 

道枝杏禰一下車,就踩著她最鍾愛的那雙瑪莉珍鞋悠悠走回家門,臂上掛著一個棕色的小皮包,手拿一只大紙盒,頭戴一頂插了鵝毛的寬緣帽,她一進客廳,就蹬蹬兩聲,站穩了步,回頭看著管家。

 

「父親應該是沒事了吧?」她說,「我有話要和他說。」

 

道枝駿佑聽到那腳步聲,知道是她回來了,雖然不情願,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姊姊昨晚到底在幹嘛,知道父親出事為什麼不回來。

 

「附近就有醫院,送去醫院比較我回來更有用,而且父親自己就是醫生,他有藥。」

 

「那不是理由吧?姊姊該回來看一下他吧?」

 

「大哥有回來嗎?」道枝杏禰看了一眼弟弟,皺起眉,「你眼睛怎麼回事?腫成這樣,難看死了。」

 

「沒……」

 

「那為什麼非得我回來?大哥明明就也住附近而已?」

 

「姊姊又不是大哥這麼忙——」

 

「你又知道了?」

 

說完,她把手上的紙盒放下,擱在客廳桌上,然後要傭人端杯茶來,自己則兩腿一翹,半躺在沙發上。道枝駿佑整夜都沒睡,就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抱著自己思考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樣下去,姊姊又該怎麼辦?他該向姊姊說嗎?

 

「我決定,」道枝杏禰說,「要解除和蓮先生的婚約。」

 

盒子裡是除了試穿後一次都沒碰過的婚紗和手套。她留下了手套,決定今天就把婚紗退回去,就算要付違約金也要退。這樣躺著也沒勁,她靠近窗邊,看著窗外的玫瑰園與杏樹。道枝駿佑不懂她在說什麼,掀開那盒子,發現是婚紗,他上前質問是怎麼回事。

 

「就是不結了。」她又說了一遍,「不跟目黑先生結婚了。」

 

「……你把婚姻當兒戲嗎?」過了半晌,對於這個決定,道枝駿佑只說得出這句評語,沒注意到姊姊對男人的稱呼。

 

反應都來不及,一巴掌就搧過來了,打響了他的意識。從來都是父親才會這樣打孩子,孩子之間沒有動手過,這一掌讓道枝駿佑心生慍怒,新仇舊恨一下子湧上來,但是他心裡也明白是為什麼,好不容易才憋住了氣。

 

「就算是我自己決定要解除婚約的,而且箇中原因也與你無關,」道枝杏禰瞪大了眼,說,「你也不應該在我和他還有婚約的期間私下往來。」

 

「……姊姊打我沒關係,」道枝駿佑冷著臉,看自己的姊姊是越發憤怒,他就越加無力,同時心裡也為這樣的自己感到可悲,「可是你是因為我搶了他才對我生氣,還是因為他移情別戀——還是因為你沒辦法離開這個家才對我生氣的?」

 

道枝杏禰湊近他,以一種混合了自卑與輕蔑的眼神地盯著他那雙眼。那雙和母親一模一樣的眼。從小一見到這張臉,她心底就泛起一股複雜的心情,那麼像她愛的母親。弟弟就連個性也像母親一樣,輕易就能得到愛,一點愛也不缺。

 

「你別不知足,只有你們可以自由離開這個家,我卻必須要找個男人嫁了,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思考該怎麼離開這裡,只要我以未婚的身分踏出這個家門,就要被逼迫面對周遭親戚的目光,父親的、母親的往來對象,都在提醒我的身分。只要我還姓道枝的一天,就必須受到他們的規則擺佈,我連去外面找工作都不被允許,因為那『有違常理』,丟人現眼。」道枝杏禰步步逼近,看著這張她最痛恨卻又不得不愛的臉,說,「駿佑,你少不知足。」

 

接著姊姊離開了客廳。將那盒禮服留在桌上。

 

一週後,他收到一封掛號信,信上只寫著一串地址和電話。他立刻跑去那棟公寓的三樓,按了無數次門鈴後,隔壁鄰居不耐煩打開門,說那戶已經搬走了,別再按鈴,吵死了。目黑蓮就此從他的人生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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