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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面地獄

 

 

 

 

因為黃仁俊討厭被喊公主,所以就算再想叫,還是忍住了,有不少人第一次看見他時不懂那所謂公主在哪,就是個嬌小、瘦弱的男學生,臉是挺清秀,但不到童話的公主那樣標緻美麗。的確從眉目看來是帶點女氣,聲音也還像個停在國中變聲期的男童,略略高亢。「公主」討厭被當作柔弱可愛的存在看待,也不喜歡大家愛拿他矮小的身材開玩笑,更厭惡所有人都把他跟王子送作堆。就連表達自己不喜歡被叫「公主」的方式,都特別公主。

 

理由還有一個,他們一年級時隔壁服裝設計系的極需要一個長相好看的高個子女生來當模特兒,但是漂亮的個子不高,個子高的又已經被找光了,一個用橡皮筋和毛巾把長髮高高捆起的女同學,甩著一套純白高領綴飾多的長洋裝來,說就是這套沒人穿。視覺設計系的他們面面相覷,沒有半點反應,這一間工作室全是男的。

 

『那個女生!』女同學朝著角落的人走去,抓住因為忙作品、兩個多月沒剪頭髮、站在工作桌邊苦惱的黃仁俊的手腕,『你很適合!頭髮短沒關係,我們有假髮,幫我們走秀好不好!拜託你了!』

 

『啊?我——』黃仁俊都還沒開口露出自己完整的男聲,羅渽民手掌就輕輕搭在女同學的手上。

 

『前輩,他是男生。』羅渽民壓了一下手掌,示意那女孩鬆手。

 

『啊……不好意思,』女同學鬆開自己的手,這才發現她把黃仁俊手腕掐紅了,『但你可以幫我們走秀嗎?之後會給你走秀費用的,拜託了!』

 

所以之後黃仁俊就是公主了。那段時間,他去到哪都會被問一句公主今天過得怎樣、公主今天一個人、王子出去打仗了嗎,這類的訕笑。當然說這話也要有討揍的心理準備,黃仁俊瘦歸瘦,衝起來還是挺麻煩。叫久了,大家也皮了,他也不想再多管,就把他跟王子湊成玩笑的一對。

 

王子也只能是羅渽民了。這都不是什麼校園十大美男美女排行榜,純粹是系上大家亂起哄,鬧著玩,因為大家過得太苦悶了,拿幾個人來玩玩正好。而也正好,羅渽民是個開得起玩笑的人,黃仁俊就算偶爾有點壞脾氣,終歸不是什麼怪人,也是個軟綿性子。

 

不過羅渽民之所以是王子,是因為女朋友就叫恭洙,所以他是王子。兩人都是小開千金,因此更要是王子與公主。

 

×

 

「等一下出門前,」羅渽民看他睡醒還沒全醒,「記得吃早餐。」

 

今天禮拜二,他早上沒課,但黃仁俊有九點的通識,戀愛哲學課,早上八點要起床洗漱,在八點十五分前著裝完畢,然後到客廳吃早餐。通常黃仁俊會懶得吃,然後到中午下課時就會餓過頭,隨便亂點一堆,又吃不完。所以羅渽民會給他準備一杯牛奶,夏天冰的冬天熱的,然後再加上幾塊一塊要四千元的手工餅乾,不會太負擔,胃裡又有東西。

 

黃仁俊這時會乖乖吃飯,早上沒什麼食慾,但喝一點牛奶吃點餅乾還是可以的,不想喝牛奶時就改喝燕麥奶,有羅渽民在,基本上不會缺任何東西,包括感情。他那多餘到這世界無法容納、時時刻刻都在釋放的感情,一度讓黃仁俊感到負擔,就在黃仁俊發現羅渽民並非對任何人這樣時,那些感情就珍重了起來。所以說,少的就是珍貴的。

 

「這餅乾好好吃,」黃仁俊說,「我喜歡配果醬。」

 

「果醬也好吃吧?上次買的水蜜桃果醬還可以吧?」

 

「嗯。」黃仁俊滿意地點點頭。

 

「那我今天自己來煮看看。」

 

「嗯?」

 

「我說水蜜桃果醬,」羅渽民笑了下,「來煮看看。還是你想要覆盆莓?覆盆莓的話買冷凍的自己煮就好,不一定要買新鮮的。」

 

「那想吃覆盆莓的。」黃仁俊吞下餅乾,配了一口加了蜂蜜的牛奶,「好想蹺課。」

 

「你再蹺小心學分沒了。」

 

「還有一次機會吧……」

 

「都快學期末了不撐一下喔?」

 

「因為好無聊。」

 

「那當初幹嘛選啊?」

 

「因為聽說給分很甜啊!」

 

「給分甜還不去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哲學好難。」

 

「那個重點不是在戀愛嗎?愛情哲學,戀愛倫理學。」

 

「可是還是有柏拉圖,我看不懂。」

 

「再撐一下,學分就快到了,快可以畢業了。」

 

「那我想吃奶油燉菜。」

 

「晚上煮。」

 

黃仁俊洩了氣,羅渽民答應了他的條件,他不得不遵守:「我去上課了。」

 

「加油。」羅渽民揉揉他的頭髮。

 

「掰掰。」

 

從家裡到學校搭公車只要五站,人少的時候十分鐘解決,多的時候十五分鐘也能到,幸好高級住宅區還是有公車站的。

 

進了教室後,和他同系的女生一見到他,就喊了聲:「公主!」

 

「閉嘴啦。」黃仁俊對這稱呼是嗤之以鼻,他拉了其中一個位子坐下。

 

「幹嘛?跟王子吵架心情差喔?」

 

「誰跟王子吵架……」

 

「對呀,王子哪會跟公主吵架,是公主脾氣差自己找王子吵吧。」又一個女生說。

 

「也是喔,我看羅渽民大概就是被他女友刷了兩百萬都不會眨眼。」

 

「兩百萬太誇張了吧,」黃仁俊說,「但一百萬說不定真的沒差。」

 

「你花過?」

 

「當然沒有,我是他誰啊拜託。」

 

「你是他公主?」

 

「你去對他說啊。」黃仁俊瞪她一眼。

 

「我對他說過啊,我問過他黃仁俊會不會花你的錢,他說你不花,但他買給你,他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喜歡花錢在喜歡的人身上的類型,我看他也給女朋友買很多東西吧。」

 

「我不知道,你問他這問題幹嘛啊,期待直男能給你什麼答案,我也不知道他給女友買多少東西,他女友又不缺。」黃仁俊說。

 

「不缺是不缺,但花錢這個行為跟缺不缺無關,那是一種表現。」

 

「所以他到底有沒有買東西送你過?你講得一副直男就不浪漫的樣子,也是有例外的直男啊,說不定他就是,而且說不定他根本沒那麼直。」

 

「沒有,」黃仁俊說,「沒有買過。」

 

事實上羅渽民買給他的東西可多了,只是都不是有紀念性質的東西,不會送什麼領帶香水,但他只要今天開口說了想要自己煮咖啡,隔天廚房就會出現全套咖啡器具,連杯子都會配好花色。

 

「他只是設想周到。」黃仁俊又補了一句。

 

黃仁俊走秀的那套衣服並非只是一套普通的白洋裝。那套有十個鈕扣、領子束頸、後方還有一條長長緞帶、裙擺之長只露出腳踝以下的白洋裝,最後一個配件是他手上繞了好幾圈的細皮帶,一個一個環扣上,緊縛手腕,繞出一圈色情。所有同學都看呆了,沒有人想到會是這樣的設計,雖然眾人好奇,但一看見黃仁俊的臉色後,沒人敢說話。倒是羅渽民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還伸手去拆掉黃仁俊手上的皮帶,再重新綁上去,這樣反覆了好幾次。他沒有阻止羅渽民,而是任由自己的手被緊緊圈上,留下輕輕的紅印子,很快便會消去。那條皮帶是真皮,千真萬確,所以上頭還留著一股有些刺鼻的小牛皮味。

 

那次畢業走秀很成功,所有人都愛上了那套衣服還有穿那套衣服的未知女子,但那位女同學的設計被抓到是抄襲Samuel Cirnansck 2012年的春夏設計,當然也就被踢除畢業行列,多留了一年,把丟掉的畢業學分撿回來。不過黃仁俊倒是感到非常輕鬆,既然當事人做了如此不光彩的事,他可以擺脫這段過去了。

 

雖然還是被取笑了一陣子,還因此變成系花。畢竟穿著白紗、手被綁在後頭的漂亮男生可不是隨便都能遇到的。而且不知為何,羅渽民的女友來他們學校,說是要找羅渽民,他們今天要跟雙方父母吃晚飯,男方卻遲遲沒回訊息,只好親自來抓人。

 

那天他走完秀、羅渽民吃完飯回到家後,羅渽民用自己參加晚宴的高級名牌領帶綁住了他的手,要他趴下跪在雙人床邊,黃仁俊沒有問為什麼,眨巴著大眼睛,黑如墨的眼珠子滿是難以言喻的期待,於是照做趴在床邊,隨即一掌就這麼甩在他的臀部上,嘴裡被塞了一塊Dior的絲巾。黃仁俊記得這條絲巾,是他陪羅渽民一起去買的,那是他第一次踏進百貨公司的精品櫃位,戰戰兢兢、綁手綁腳,緊緊跟在他的後方,像隻第一次踏出自己地盤的小狗那般怯生生,那時羅渽民已經接過服務人員招待的茶,給他一杯,然後去挑了兩條絲巾。是要送給恭洙的,後天是她生日,父母們都會打聽一下羅渽民有沒有什麼表示。靠著透明的櫃子,羅渽民說你幫我挑吧。於是一條在恭洙的生日宴會上送出去了,一條塞在他嘴裡,他閉上眼,讓感官所能感受到的幅度調到最大,期待著對方下一個行動。

 

他有時不太懂羅渽民。現在比起周圍那些人,他可以算是待在羅渽民身邊第二久的人了,第一久是經濟系的李帝努。在這棟由羅渽民負擔七成房租的大房子裡,他們有一個客廳,一個飯廳,開放的中島廚房,一間主臥,一間拿來當作書房的客房,一間儲藏室,一張雙人床,兩雙拖鞋,兩副主要的碗與筷,兩套浴巾毛巾,三套替換的床包組合,四人座可兩人躺的大沙發。他們同系,AB不同班,除了上課分班以外,其他時間都在一起,黃仁俊可以從他嘴角上揚或壓扁的微小幅度,判斷出他的情緒是什麼狀態,適合做出什麼回應。而當羅渽民說白泡菜的時候,並不是真的想吃白泡菜,而是要黃仁俊趴下。而當黃仁俊說辣炒年糕時,則是要他不准往下。不過黃仁俊還沒真正喊過這個詞,因為用不上。

 

一開始只停留在拍打,後來進階變成抽打,再後來呢。黃仁俊想,再後來是有些東西吧,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只是停留在抽打呢。

 

為什麼是找他當室友而不是找李帝努?這個疑問不僅是他有,其他旁人也有,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他有女友,是高中畢業開始交往的,建商之女,在開學時就已經傳遍系上,因為羅渽民也是個銀行董事之子。彼時黃仁俊覺得,那些都不關他這個市政府小主管與廚師之子的事,那不是他的世界。但人生就是說不準,他們一開始沒有什麼至死不渝的交情,只是有次黃仁俊一個人在工作室待到清晨,開門帶來早餐的人是羅渽民,讓他有些意外。

 

他們兩個在這之前,實在說不上是多好的朋友,當然,男生和男生還是會聚在一起,黃仁俊知道他們系上多半不會有直男,但也不代表想整天想跟女生一起玩,少數的男生還是會團結起來。不過他和羅渽民,大概就是電波沒有對太準,聊也是聊得來,但沒有那種,「好喜歡這個人」,想要相處更多的感覺。他認為這種一觸即發的情感,不只適用於戀愛,也適用於友情。而他與羅渽民在那時就是這樣,一起去喝酒不會一起續攤,要拱人也不會輪到他來。

 

大概就是這樣的距離。

 

但他們現在卻住在一起了,而且這房子有七成房租還是羅渽民付的,因為「是我想住這間房,仁俊遷就我的,所以當然我要付多一點」,真正的原因還有一部分自然也是這裡貴得就算只出一半,黃仁俊也付不起,三成倒是剛剛好,可以住一般學生能負擔的小套房或家庭式雅房。

 

位在學校後方三個街區,文教區,靜謐,機能好,治安不錯,而且門口有管理員,公寓管理費也是羅渽民付的。

 

一年級下學期末,黃仁俊忽然對羅渽民有了「好喜歡這個人」的念頭,那是他們要「合租」的前半個月,他們小組專題平安結束,難得沒有爭吵、逃避、金錢問題。他在設計大樓外吹風算帳,紀錄這次的花費金額,羅渽民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說這次用得真少啊,比以前花得都省。黃仁俊抬頭,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過來就只為了說這句,他們之間並不是那樣的關係,可以沒頭沒尾地開啟話題、結束對話、讓彼此沉浸在靜默之中,不是,但他還是很有禮貌,說,嗯,這次他學到了怎麼去控管預算,雖然大家好像不是很開心,因為就印刷成品來說,限於預算而不能用到第一順位的材質,而改用了第二順位的。

 

羅渽民點點他手機畫面上的項目,停在了印刷花費的那一格,說,他覺得成品很棒,因為如果是用第一順位的紙質,不可能印出那樣的燙金,但組員們似乎沒用過那種紙,不知道那會燙壞,所以總的來說,仁俊做的沒錯。

 

這麼說你都用過嗎?黃仁俊問。

 

當然啦。羅渽民說,我備審資料作品集都用過啦,所以看你開出這個選項,我心想這一定沒問題啦。

 

缺愛的人全身上下都是縫隙,趁虛而入並非難事。可黃仁俊嚴格來說並不缺愛,他只缺肯認,在長久被愛的人生中,他也想聽聽父母的稱讚,但他美滿的家庭唯獨就是少這個,也許就是有了這個缺陷,羅渽民那不知該說是模糊還是居心叵測的回應,給了他想要的。

 

大家一起去吃烤肉,他們難得坐在隔壁,被熏得全身都是肉味,嘴裡吃進一堆肉和煙,講個不停,那一天黃仁俊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能講,他本就是愛講話個性,但連自己也嚇著了。而羅渽民也不如平時看得那樣安靜冷淡,劈哩啪拉兩人好像可以把所有事情、毫無保留地丟出來,不怕洩密的羞恥感,也不怕掏空了自己心靈的地基。黃仁俊發現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是緊緊盯著自己的,也許是對方的習慣,會那樣認真地看著說話的人,他傻了一秒,立刻找回心神,接上話題。

 

沒有人刻意延續話題,不怕斷掉,因為斷不掉。黃仁俊說,他其實很喜歡深夜的時候,一個人出去散步,睡不著的話更會走,因為走著走著,經過那些白天很多人的道路,發現到處都是空的,有點寂寞但又有點新鮮。

 

這裡不是首爾市中心,只是一個很安靜的老社區,附近還有河堤公園,繞來繞去其實都是一樣的景色,走兩三遍就會膩、無聊得不行,但黃仁俊還是會在那些失眠的夜晚走出門。

 

羅渽民撐著臉,仔細聽他說話,問他住哪,租約到何時,現在自己正在找室友,新的房子位在黃仁俊目前住處的附近,再往後那區,如果租約快到期的話,可以搬去那,房租就七三分。

 

他以前聽說過羅渽民家裡很有錢,而且過得很自由,現在他真的知道了羅渽民家裡很有錢,而且過得很自由,自己一個人住。他說他思考一下。因為租約是真的要到期了。

 

那一切的想像有了血肉,面貌逐漸清晰。

 

×

 

課堂提案後羅渽民心情很好,這次小組作業很順利,但黃仁俊心情不好,因為他的提案被畢業回來看的學長說不用心。他心裡懊惱,因為用不用心他自己知道,他的室友也一定知道,為了這次的提案他直接是住在學校工作室了,和組員們每天下課吃完飯、回來洗個澡,又去工作室繼續想。

 

羅渽民就拿著自己做的飯捲過去給他當宵夜。打開便當盒蓋子時,黃仁俊心想這人應該是第一次做這種平民美食吧,捲得不怎麼樣,料擠出來,看得出是用心做了,因為料都有好好塞回去,不過他現在累得不行,大腦使用過度,反而有些失去食慾。

 

「先不吃。」

 

「不行,吃。」羅渽民夾了一塊遞到他嘴邊。

 

「不要……我只想睡覺……」

 

「你晚餐有吃嗎?」

 

「……好像吃了他們帶來的雞腿吧。」

 

「不行,你要動腦,快吃掉。」羅渽民不死心,直接把一塊飯捲塞進他嘴巴空隙,「白泡菜。」

 

「……」黃仁俊咬下紫菜飯捲。是好吃的。

 

「好乖。」

 

隔天終於想出一個可行的提案,火速寄給老師看,終於是通過了。羅渽民似乎很滿意,因為要是再不通過,他就要親自去抓黃仁俊回來睡覺。

 

至今還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羅渽民是找上了他,而不是更要好的、同樣世界的李帝努。黃仁俊自己也不明白,但這個家住得很舒服,他已經不打算去思考。

 

每當羅渽民的女友「恭洙」想要來拜訪這個新住處時,都會在電話中被勸退,因為室友在,不要打擾室友,三番兩次都在對話中聽見相同的拉扯與爭執,然後羅渽民就會叫車出門。黃仁俊忽然就懂了,他是一個很好的拒絕理由,只要說自己在,恭洙就不能來他的空間,如果是找「那個世界」的人,或許不行,因為他們彼此認識,所以不能找李帝努,所以找他。他是個好說話的人。而且是個願意被羅渽民用軟皮帶抽的人。

 

這樣算是被利用了嗎?是嗎?他有些委屈,也不太懂,因為跟羅渽民的距離拉近得太快,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用什麼面貌面對這個人。不過他不沒有不好的感覺,因為冰箱裡充滿了他愛吃的點心和存糧,他沒有說過,是羅渽民自己抓出來的規律。雖然搬到了這個高級地段,他還是習慣去超市買三條一千塊的玉米棒和二十顆五千元的巧克力,但是這裡沒有那種超市,所以他只能靠生鮮外送時順便買,客廳桌上有不少國外進口的餅乾和韓國絕對買不到的點心,黃仁俊吃了喜歡,也覺得自己舌頭漸漸被養刁了,但還是喜歡在下課經過超市時買便宜小餅乾。

 

這個家裡,一半是叫外送,一半是羅渽民下廚,不曉得為什麼大少爺這麼擅長料理,但黃仁俊也樂於當個吃霸王餐的,只負責在飯後洗碗。這份自炊技能不知是哪得來的,黃仁俊問是常下廚給女友吃嗎,羅渽民說他才不做這種討好的事。

 

『討好是什麼意思?』黃仁俊剝掉一隻爆過蒜的白酒檸檬蝦,不解地問。

 

『不需要特地為了她做這個,』羅渽民說,『吃起來怎樣?』

 

『好吃,超好吃的。』

 

『那就好。』

 

不討好的事。說起來還更像是黃仁俊在討好?是嗎?那樣子嘴裡塞了一顆口球、只穿一件白襯衫,大腿上綁了襯衫夾,有些凌亂的黑髮,四肢在地像隻戒備的小獸,慢慢地爬進被當作書房的客房裡。羅渽民背靠在升降桌上,雙手捏住桌緣,居高臨下,等著他的造次,然後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解開腰上的皮帶。

 

每次結束遊戲後,他都會看到羅渽民的褲檔高高聳起,看他的眼神是毫無遮掩的慾望和渴望,然後,會進浴室,自己解決。黃仁俊自然也有了感覺,但對方從沒提議過再進一步的事,也就不敢再往下探底限。

 

之前那個人和現在這個人會把他綁起來用皮帶抽他,他可以在非常清醒的狀態下說:這兩個人是同一人。他們只在這個50坪大的房間遊戲,出了門後,羅渽民不會再喊一聲白泡菜,再說他在外面也從來不吃那種附贈的小菜。

 

是因為那場走秀改變了他們的相處方式嗎?有改變嗎?黃仁俊想,羅渽民依然會伸手順他頭髮,替他拿好開會用的筆電、充電線,幫他洗不小心打翻可樂在睡覺時抱的小被單上的污漬,其實可以送洗,可以洗得非常乾淨,但半夜兩點的電影會,可沒業者會來收衣服,羅渽民抽起來先泡了水再說。他的小被單已經超過十五年,破破爛爛,連洗都不敢,怕一搓線就鬆,羅渽民給它泡水泡出污漬來,再用陽台那台洗脫烘三合一的洗衣機柔洗,用了那麼多水,嘩啦嘩啦的在半夜不睡就只為了他一條抱了十五年的被單。

 

他躺在雙人床的左邊,斜靠枕頭借床頭燈光玩手機,看見羅渽民雙手擦乾進來,凌晨三點半總算是弄好,睡覺。

 

當床的另一邊下沉時他會感到安心,今天又是一個羅渽民睡在旁邊的日子。因為有的時候,羅渽民會回老家睡,通常是他和女朋友出去遊樂園、或看電影、或出去散步走走、逛街、吃晚飯的時候,然後羅渽民的父親會要司機去接他回家,報備他們今天的行程。據說他上頭的兄姊們也是這樣過來的,他是么子,照理來說不必再遵守這樣的規則,但是他們的父親喜歡做事規律,完整一套,所以他們家所有孩子的名字中間都是渽,從幼稚園一路升到同樣的高中,原本他也應該會被逼上那些好大學,最後退讓了,讓他念自己想讀的設計。

 

這一點黃仁俊沒有體會過,他就和大家一樣,平凡無奇地讀上了大學,有喜歡的東西,有想實現的目標,但偶爾還是會被茫然的大霧矇住。那些豪奢的生活(姑且這麼稱之)是他一輩子沒體會過的,他的一輩子還不算長,但也足夠讓他反省自己的生活做錯了什麼、做對了什麼,而他覺得自己做錯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對羅渽民有太多的關心與在意,甚至是遠遠超出了這些詞彙定義的感情。他去過一次羅渽民的老家,是這裡不知道幾倍大,客廳有整面牆都是收藏酒,羅渽民的母親說這只是一部份能擺出來的,她喜歡收藏好酒,真正喜歡的都在地窖中。黃仁俊不曉得原來在首爾真能硬生生敲出一個藏酒的地窖。那樣的生活是他怎麼樣都無法體會的,所以他也不懂什麼叫政治聯姻。

 

他其實不排斥讓恭洙進來這裡,再怎麼說,再怎麼不甘願,再怎麼政治性,總是羅渽民名義上的女友。

 

而他也這麼提議了。

 

「不要。」羅渽民說,「你怎麼突然要讓她來?」

 

「也沒什麼不好吧,」黃仁俊聳聳肩,夾起一片涮好的牛肉,「讓她來一次,說不定就不會再說要來了。」

 

會說這話也是因為在三十分鐘前,羅渽民才和他父親通話過,電話裡吵得很兇,似乎又在爭執婚約的事。羅渽民很少這麼動肝火,就連他無理取鬧半夜想吃加了淡菜的泡麵都會乖乖去廚房煮不吭半聲,唯獨對於這件事會認真吵架。跟父親吵完之後,又換成母親來,再來是大姊二哥,連續接了四通電話,羅渽民餘怒還在。

 

「不可能,她要是來一次,就會來第二次,而且她一定會跟我爸媽說,最後她就會挾著我爸媽的名義一直來。」

 

「說不定也沒這麼嚴重……」

 

「你不懂她,」羅渽民說,「恭洙很拗,只要她看上了,就一定會拿到手。」

 

「你講得一副她很麻煩的樣子,可是你跟她出去的時候明明還有說有笑的,讓她來到底有什麼不好?而且我一直沒見過她。」

 

「什麼時候?」羅渽民停下手上的筷子,抿了下唇,「你在哪看到的?」

 

黃仁俊看見對面的人有些心虛了,趁勝追擊,把鍋裡兩片肉一次夾起。

 

「……前幾天去買書,看你們在那間落地窗很高的餐廳吃飯,你們就坐在靠窗噴泉旁邊那個位置,你不是穿了件藍灰色的襯衫,你女友那天穿的是淺藍色的套裝短裙。」黃仁俊憶起那天看見的景象,恭洙一襲漂亮的淺藍色套裝,看樣式就是雙C字,毛料得宜視覺上不會太過燥熱,頭髮是墨黑的髮尾捲,別了一個淺黃色的髮夾,一雙保養漂亮的腿蹬雙黑短靴,壓下了太過量的甜美氣息,身體往前傾,靠向羅渽民,但羅渽民似乎是沒有注意到,專心地切盤中的烤豬腳,沒有看對面女孩說話。

 

「你也記得太清楚了,」羅渽民說,「為什麼沒跟我說?」

 

「要說什麼?多加我一個位置一起吃?」

 

「說你看見我。」

 

「沒什麼好說的呀。」

 

「你都記得那麼仔細了,連衣服什麼色都還記得,不就是說明你是有點在意的嗎,那好歹也可以傳個訊息告訴我。」

 

「我只是擅長圖像記憶。」黃仁俊說,「才記起來的。」

 

「你為什麼對她那麼好奇?」羅渽民放下碗筷,雙手交叉,靠在桌上。他們中間隔著一個咕嚕咕嚕滾的涮涮鍋,熱氣蒸騰,黃仁俊看見他有些警戒的眼神。

 

「我總要,」他說,「鑑定你的女友。」

 

這理直氣壯的,好像他這輩子從沒說過謊。

 

「好,就你會。」羅渽民說,「我就如你所願,讓她來我們家。」

 

三小時後,羅渽民要洗完澡的他換掉身上的成套Moomin睡衣,換上新買的吊帶襪和白襯衫,把他推進浴室弄濕,再叫他自己爬出來趴在床邊,那吊帶襪款式毫無疑問是女用的,黃仁俊換上時總有點不開心,但還是會換,因為羅渽民喜歡。因為在這種遊戲中有了快感,他就開始害怕,因為害怕,他就去做了功課,瞭解這種遊戲。這是支配與臣服,他是臣服的人,所以羅渽民要什麼,他都必須給,所以他現在給了。

 

他並不覺得自己特別像女孩,尤其是在剪短頭髮之後,看著鏡中的自己,他卻無法百分百肯定地說自己有多麽像個一般人想像的成年男子,他的鼻樑很高,但那並不會讓他顯得更加陽剛有力,尤其他的肩膀和腰是那麼的窄,他的眼睛沒有一絲的攻擊性,他整個人都是那樣瘦弱,有時候甚至需要被照顧,他希望羅渽民不是抱著這樣的心。

 

「你今天的確是蠻讓人生氣的,」羅渽民說。

 

黃仁俊沒有作聲,只是雙手溫順地搭在床鋪上,不敢壓出壓痕,戰戰兢兢。

 

「你不問是為什麼生氣喔?」

 

黃仁俊趕緊轉過頭去,「……為什麼?」

 

「我覺得你該好好吃飯,」羅渽民捏了他屁股肉,成功換來悶痛一聲,又繼續說,「還有,我不覺得你應該問那麼多恭洙的事。」

 

「對不起。」黃仁俊倒吸一口氣,他覺得那力道實在是太剛好,會痛,但又不太痛,還有些癢癢的,希望還有更多,但他聽了羅渽民生氣的原因後,又生起一點疑惑。

 

「仁俊好像覺得講對不起就有用,」羅渽民不知何時來到他耳邊,幾乎是零距離,靠在他臉頰旁,耳朵邊,呼出的熱氣掃過他的皮膚。

 

「……對不起…….」

 

「大聲一點。」一隻手掀開白襯衫,捏了捏他大腿肉,避開隱隱勃起的部位,又往上摸。

 

「對不起……!」然後一掌拍在臀部上。

 

黃仁俊忍不住驚叫一聲,不在自己預期內的高音,似乎讓羅渽民特別興奮,他感覺到對方就靠在自己的頸窩處,吸取他身上的氣味,還遺留著的沐浴乳香氣、自己本身的體味,儘管他堅信自己身上沒什麼好聞的,可羅渽民異常地喜愛,甚至平時也喜歡靠著他聞,像條狗。雖然現在像狗的是他。

 

「你不需要太關心她吧,」羅渽民輕輕揪住他後腦的髮尾,另一隻手終於到了他腿間的部位,若有似無地揉捏,「為何不看看現在自己是什麼樣?」然後用力地掐了一下,黃仁俊感到吃痛,全身不禁顫抖緊縮,讓羅渽民更開心了。

 

為了這些遊戲,他們在網路上買了不少玩具。大部分都是羅渽民挑,然後給黃仁俊看,隔天就會立即送到家,拆箱過程中,羅渽民會慢慢地、一個一個拿出來,細細地品味。他可不隨便買,而是找了安全的高級牌子,確保皮帶抽了會痛,但又不會受傷留下傷痕的材質。

 

口球要讓人不能講話,但不能太硬,含了會反胃。手銬買了好幾種,基本款的、連動項圈的、手腳並用的。還有一種會把黃仁俊的手平平舉起,像被釘在十字架上一樣,用這種手銬時,羅渽民還會要他特別換上胸口挖洞的白襯衫。

 

每一次甩著皮帶和皮鞭在黃仁俊大腿上時,那吃痛的呻吟和喘息總讓他下體硬得發痛,忍不住掏出來自慰,射在黃仁俊背上、臀部上,接著他要黃仁俊也自慰。黃仁俊全身都很漂亮,雖說也是個野孩子好動個性,但不知怎的,這麼多地方細皮嫩肉,稍稍用手指捏一下,就會出現紅色印子,尤其乳頭,夾上乳夾後,全身都會泛紅,不停顫抖,等待著他的撫摸。他喜歡指尖觸碰時,黃仁俊都會舒服地一抽,那種時候他就會想,這具胴體和他主人實在太喜歡自己。

 

都這樣了,他還是沒給黃仁俊看過自己全身,反倒是他先看遍了對方的身體。

 

羅渽民要他起來,然後自己坐在床上,高高聳起的褲檔就在黃仁俊眼前。寬鬆的居家運動長褲,形狀分明,黃仁俊就這麼盯著那裡,眼裡滿是震驚和驚喜,他試探地往前靠,臉頰就貼在攏起的部位邊,由下往上看,但羅渽民要他——「不准動」。

 

於是黃仁俊不動了,沒有多餘的動作,靜靜地跪趴在地上,等待他的指示。

 

「好乖。」羅渽民手停在他的頭上,猶豫了幾秒,思考到底該不該現在,就在這裡,強迫撬開黃仁俊的嘴,把自己賬紅的陰莖粗魯塞進那張嘴裡,含得逼出眼淚,無法吞嚥,只要抽出來,就會立刻嗆到趴在地上咳嗽。然後,他就能順勢抓起來把黃仁俊壓在床上,分開他的腿,拉下他的內褲,直闖後面從沒使用過的肉穴。

 

他們沒有明說這場遊戲的契約內容,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他到底想要黃仁俊為他做到哪一步。不過可以的話最好是,全盤接受,連同他的心和他的人生。畢竟最剛開始,黃仁俊甚至連S與M的角色關係都不懂,以為作為受虐一方,就是得臣服,屈從,聽話,只是從這刻意的、收斂的、性快感為目的的暴力對待中感到快意。之後聽了他話,一股腦兒去研究,當作是一門學問,卻忘了自己就是被研究的對象。

 

在每一次的遊戲中,黃仁俊都是心甘情願的。他明白喊一聲可笑的白泡菜是多麽有威力。

 

然而現在這個人卻想把他推去外頭,讓他請他毫無興趣的未婚妻來吃飯,佯裝大方,以為這樣就能賺取他的分數。他自然是不會給黃仁俊扣分,黃仁俊也不需要做什麼賺分數,但很顯然,黃仁俊是這麼看待他們的關係的。這讓他更加憤怒,收緊了手,捏痛了黃仁俊的臉。

 

最後他還是摸摸那軟綿臉頰,遊戲結束,選了自己另外解決。

 

隔天上課的時候黃仁俊滿腦子想的都是,不知道恭洙會以什麼姿態來他們家。

 

×

 

聽說劉恭洙在女子大學也是混得風生水起,純美術系,主修油畫,實歲剛滿二十就開了畫展。在自己家經營的畫廊裡。

 

禮拜六一早兩人就到百貨公司底下的超市挑食材,黃仁俊推車,讓看得懂食材好壞的人去挑。

 

「你說恭洙?畫我?是有畫過。」羅渽民說,「說要練習,就直接找身邊的人了。」

 

「有圖嗎?」黃仁俊伸手,示意要拿他手機。

 

「沒有,我沒拍,」羅渽民說,為了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手機大方地搭在黃仁俊手上。

 

他輸入密碼,點開相簿,裡頭只有風景照,和跟朋友們的照片。

 

「要櫛瓜嗎?」黃仁俊說,手繼續翻相簿。

 

「要,我要做普羅旺斯燉菜。」

 

「為什麼今天一定要做法式?」

 

「因為恭洙小學在法國讀的,她叫我一定要煮法式。」

 

「好貼心喔。」黃仁俊真摯地說。

 

「不這樣她又要跟我爸媽告狀了。」羅渽民說,「好了她的這樣就夠了,拿你的。」

 

「我的什麼?」黃仁俊不解地看他。

 

「你想吃的。」羅渽民說,「又不是只買恭洙的,她的有一、兩道就能應付了,你總有想吃的吧?或是甜點?」

 

「我沒特別想吃的,你說要煮法式,我很少吃那種……所以我沒特別想吃的。」

 

羅渽民翻了籃子裡的食材,都是今天要做普羅旺斯燉菜、酸菜燉香腸、辣牛肉橄欖湯的材料,他又去拿了一些干貝和帕瑪森起司,兩包酸味洋芋片。

 

恭洙晚上六點半會到,他們五點就會開始著手準備,平時都有家政阿姨來打掃,房間整潔不用擔心。羅渽民買的那些遊戲用皮帶、口球、麻繩也都鎖在自己的保險箱裡。一想到要讓外人進入他們的領域,羅渽民心情就差得不行,家政阿姨就算了,那只是工作,但劉恭洙心裡想什麼他哪不知道,就是藉著一步一步踏入他的私領域,想順水推舟,讓他快點死心,甘願地踏入往後的婚姻。

 

他們倆明明也知道是在什麼情況下被安排交往,她卻不排斥;對他或許是有些感情,但似乎更著迷於自己的千金身分,被安排了聯姻這件事,更是體現了她之所以為一位千金,會有的事,該做的事,必須要會的事。

 

比起他恭洙更著迷的是自己。她是臨水自照的水仙,他是那面水,是鏡子。但就算是水仙與鏡子,恭洙還是對他有點意思的,而且大力地表現出來,他沒蠢到沒發現。

 

「你去過法國嗎?」黃仁俊問。

 

「嗯。」羅渽民點點頭,「去過幾次吧,也在恭洙他爸媽家住過,」

 

「他爸媽家?」

 

「他們在南特買了一間小別墅,法國房子土地沒那麼貴,他們又是炒房地產的,只要首爾一天不崩,他們就能繼續在海外買新房子。」

 

「喔……」黃仁俊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們認識很久了?」

 

「小學四年級到現在吧,差不多十二年……?」

 

「好久喔。」

 

「就只是久。」

 

「那你們什麼時候開始講要先交往這件事,」黃仁俊說,「我是說——……你們什麼時候認知到,以後要跟彼此結婚這件事?」

 

「高一吧,」羅渽民說,「我們讀同一間學校,其實大家都讀同一間學校,高三考完那時候她說,不然就從現在開始吧,先試試看,沒問題的話就可以……對,沒問題的話是最好的。」

 

黃仁俊拿出很少使用的大燉鍋,放在水槽中清洗。這個大燉鍋也是羅渽民拿來的,家裡有七成以上東西都是出自羅家,和羅渽民的房間,他自己當然也貢獻了不少,但都只是一些派不上用場的小東西。搬進來時,羅渽民提議就把那些Moomin的玩具都擺在客廳裡,家裡就會可愛一點,不然兩個大男生實在太死氣沉沉了。這只是藉口,黃仁俊聽得出來,因為再怎麼說,都不是美感死亡的人吧,找來一個會在手機上偷貼可愛小動物圖案的人當室友就註定不可能死氣沉沉了。

 

「所以都沒問題?」黃仁俊問。

 

「什麼?」羅渽民疑惑看著他。

 

「你跟恭洙,」他停頓一下,思忖該用什麼詞,「的交往。」

 

「喔,沒啊,就那樣,」羅渽民轉頭回去處理自己的酸菜,「就像很多人那樣。」

 

「那樣?」

 

「交往就那樣嘛……在一起試試看,不出大問題就算了。」羅渽民放下手中的菜,靠過去,貼在黃仁俊臉側,「怎麼問這?」

 

「關心你感情生活。」

 

「不用了,沒什麼好關注的,」羅渽民看他眼睛眨了下,又補了句,「說不定我們哪天就突然分手了也不一定。」

 

「為什麼?」黃仁俊失笑,「這不是marriage of convenience嗎?」

 

「我是老么啊,我的marriage一點都不重要,我爸媽只是喜歡任何事都一致的控制狂,嗯——我不知道,或許不跟她結婚我還是得付點代價吧,我爸媽不會輕易放過我。」

 

「但你還是跟她交往那麼多年了。」

 

「對啊,連炮都沒打過。」

 

「啊?」

 

黃仁俊想掩飾自己震驚的心情,所以手上裝水的動作沒停下,但頭還是忍不住轉過去了。

 

「很驚訝?」

 

「怎麼可能不驚訝,你們不是高一交往到現在?」

 

「是高三,高一到高三考試之前她對我都沒興趣,」羅渽民說,「沒什麼好驚訝的吧,我對她又硬不起來,我有試過。」

 

「試過?」

 

「試到接吻而已吧,就沒再往下了,因為親了也沒感覺。」

 

「可是,可是她很漂亮啊,」

 

「是沒錯吧,她是真的很漂亮。」

 

「……那,你應該再試試吧。」黃仁俊說,「試了才知道吧,要是你性無能怎麼辦?」

 

「我沒性無能吧,手槍又沒少打過。」

 

那倒是,因為遊戲結束之後,羅渽民都會硬得不得不去浴室解決,解決之後兩人就立刻回到室友/朋友/同學的狀態,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嘴裡的毛巾或口球,手上的麻繩和瘀痕,從不存在過。

 

羅渽民說,「我近期內不想再試了。」

 

「近期內?」

 

「上禮拜在她房間試了,」羅渽民說,「然後失敗,就這樣。」

 

所以他指的是,在他們兩個維持這奇怪關係和遊戲,對著自己手淫的期間,他試著和恭洙上床,而失敗。黃仁俊忽然有點惱怒,想要現在就賞羅渽民一巴掌,對方最好嘴角滲血的那種程度,但他非常明白,現在的自己沒有惱怒的資格,所以很快地又壓下那團心裡的火。

 

畢竟是正牌女友,雙方家長認可過的,他說服自己,再怎麼樣都比他來得有話講。

 

「你頭髮太長了吧,」羅渽民靠過去,以自己的身形之便,迫使黃仁俊在有足夠空間的廚房轉身,背對流理台。他把黃仁俊困在自己和流理台之間,指尖捏起過長的瀏海髮尾,掀開來,露出光滑的額頭。

 

「沒時間剪哎。」黃仁俊低下頭。

 

「『哎』,你這結尾也用得太可愛了吧。」羅渽民鬆開手,改扣住他臉頰,擠出兩邊臉頰肉,雖然是帶有威脅性的動作,但他的手指不斷揉捏著臉肉,把黃仁俊當成小布偶一樣。

 

「……好?」黃仁俊不懂他今天為何這樣,拍開他的手,「我明天再去學校對面剪。」

 

「你說那個阿姨的學生髮廊?不要啦,你去剪個造型嘛。」

 

「不行,我接下來到畢業之前都要省一點,要存一筆失業金。」

 

「我可以養你呀。」

 

「白癡喔……」

 

「我又不缺錢,這不是剛好嗎。」

 

「不要。」黃仁俊把燉鍋在火爐上,「登」一聲,宣告這個話題正式結束。他們在吃飯前已經講了太多沒必要的話,雖然是他起的頭,但也完美後悔了。

 

×

 

晚上六點半客人準時到來,一來就講了句「Bonsoir!」。黃仁俊負責開門接待,羅渽民負責擺盤上菜,而客人兼羅渽民現任女友的劉恭洙則拎了兩個大紙袋,說是給他們的禮物,她給黃仁俊買了一條毛毯和一條圍巾,黃仁俊開心接過,一看帶子就知道是名牌貨,心裡有些惶恐,但還是接下了。買給羅渽民的是一套睡衣,尺寸是男性的L號。

 

「準備這幹嘛,買給他就好了,不用買給我。」羅渽民把袋子丟在沙發上。

 

「我這是禮節周到。」劉恭洙說,「渽民說你有一條抱很久的毯子了啊,我就給你挑了一條,是深藍色的,還可以嗎?這條很保暖,可以讓你抱個二十年。我不確定你喜歡什麼顏色,就挑了一個安全的顏色。還有這個,你看,這個圍巾我給你挑米色綠色的格紋,應該不會討厭綠色吧?這牌子很耐髒喔,要洗的話久久拿去送洗一次就好了!」

 

「謝謝,你真的不用送我這麼好的東西——」

 

「不會啦,我喜歡買東西送人啊!」黃仁俊都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盛情難卻,他們就不再繼續說下去,直接開飯。黃仁俊自己一個坐一邊,羅渽民和劉恭洙坐一邊,她注意到黃仁俊的米色棉質法蘭絨襯衫,是羅渽民愛的牌子,但一件要價不便宜,不是隨便一個大學生能買的。她多少知道黃仁俊的家世,就是普通的小家庭,應該是消費不起。而羅渽民在討人歡心這點上,和自己很像。

 

「你今天煮了什麼?」她問。

 

三道菜都是給恭洙的,酸菜香腸鍋、大蒜紅蔥頭豬蹄、鮭魚鹹派,另外的乳酪灑干貝和泡菜豆腐湯則是黃仁俊的,因為整桌菜都沒有辣味,他吃不習慣,羅渽民想起冰箱裡還有食材,臨時做了泡菜湯給他,還煮了一小鍋白飯讓他配。今天開了一瓶紅酒和一瓶白酒,黃仁俊喜歡這些酒,喝起來順口,但他不敢問價錢。

 

「你手藝沒退步。」恭洙說,「你們在家常開伙?」

 

「蠻常的,」黃仁俊說,「他說外面沒有他想吃的,自己煮最快。」

 

「真刁,能入得了你口的大概沒幾間餐廳吧。再說我也只在家庭聚會做菜順便讓你吃到而已。」

 

「說得好像今天點菜挑食的不是你一樣。」羅渽民說,「干貝不是你的,不要動。」

 

「……為什麼?」

 

「煮了三道給你還不夠?」

 

「Ce que femme veut ,Dieu veut(女人的意志是上帝的意志)。」

 

「在我這不是。」

 

黃仁俊沒聽懂那句法語什麼意思。

 

「知道了,哎,你這種脾氣真的有夠難搞,到底誰受得了你。」

 

羅渽民從鼻子哼出一聲,「你這是對『未婚夫』說的話嗎。」

 

「你也沒把我當未婚妻啊。」恭洙說,「仁俊知道嗎?我跟他是有婚約的關係,是我們父母定的啦,其實也不是不能拒絕,只是拒絕會很麻煩,現階段我還是能避免麻煩就避免,啊,這大蒜好香。」

 

「到底會多麻煩?」黃仁俊問。

 

「就是會被一直唸一直唸吧……主要是可能會被帶去相親,我大三時跟媽媽說過,羅渽民好像不想跟我結婚啊,我媽就說,如果結不了的話,她手邊有很多人選,隨時都可以相。」恭洙切開豬蹄,細細削下一片,「但我跟羅渽民也沒到不合啊,就只能且看且走了吧。」

 

「我倒是希望你快點膩了,這樣我們就有理由可以說不要結。」羅渽民轉而對黃仁俊說,「我抗議無效,他們只聽恭洙的。」

 

「你現在是認真要等我膩了,然後順理成章解除婚約?」恭洙挑眉,「好啊羅渽民,你完全不把我放眼裡,還是你有其他女朋友了?」

 

「沒有啊,」羅渽民托著下巴,翻一個白眼,他發現今天都還沒人動過酒,立刻開了一瓶咕嚕咕嚕倒進杯中,「你可以問仁俊。你要喝嗎?」

 

「好啊。」黃仁俊把自己的杯子推過去。

 

「你們男生哪個不是互相包庇,我告訴你,就算你有女友了,只要我一天還沒討厭你,我就不會解除婚約。」

 

「你真的很希望我們家合併。」

 

「那當然,」恭洙靠向他,「土地和鋼筋,難道不是相輔相成的嗎?」

 

「我還真的沒打算和你蓋一個家。」羅渽民抿唇微笑,「拜託了,快玩膩我。」

 

「還有,」他又用自己的餐刀擋住恭洙伸往干貝的叉子,「Ne pas faire du bruit en mangeant.(吃東西請閉上嘴巴)。」

 

他把那盤黃仁俊專屬的乳酪干貝推到離黃仁俊更近的地方,讓恭洙的叉子勾不著,無法造次。那是一個被獨立起來的空間,一個劉恭洙難以觸及的維度,它有清楚的名牌與標示。不過就是一盤干貝,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更高級的都有,她一點都不缺,可是當那盤干貝有了主人後,不知怎地,心裡就忽然想要了。

 

「就給她吃啊,不是煮了這麼多嗎。」黃仁俊把盤子推過去,這盤干貝的確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但他不建議分享,畢竟有的比較多,分享一下不是壞事。

 

「謝謝。」恭洙說著,叉了一顆干貝走。

 

「我特地另外煮給你的,」羅渽民說,他感覺到腳被踢了一下,貌似是黃仁俊,但不在意,「你居然分給這個乞丐。」

 

「臭小子,嘴巴放乾淨點,小心我今天把所有你說過的話都講給你爸媽聽。」恭洙說,「對了,之前羅渽民有提到仁俊走秀的事——」

 

「你閉嘴。」羅渽民撞了劉恭洙肩膀一下。

 

「啊?他不知道你有告訴我?」恭洙看看羅渽民,又饒有興致地轉向黃仁俊,「他有跟我講你的事情,說你因為長太漂亮被當成是女生找去走秀,我跟你說,這傢伙超噁的,他不給我看照片,說給我看是污染,是我自己去搜的,你那套是不是很像Samuel Cirnansck啊?」

 

「啊……對啊,後來那個學生就被留級了。」黃仁俊說,「是黑歷史啊,不要看啦。」

 

「不會呀,我看過照片,真的很可愛。」

 

「你夠了沒啊——」羅渽民要把干貝推回去,他受夠劉恭洙繼續把話題掛在黃仁俊身上了,然後腳又被踢了一下,他困惑地看向對面的人。

 

黃仁俊又是眨眨那雙黑眼珠看著他。腿上動作沒停,改以腳趾擦過小腿。

 

「你很煩耶,仁俊又不是你的東西,是在叫屁。」劉恭洙說。

 

羅渽民感覺到腿上的麻癢感,還在持續,沒有要停下。對座的人還一副要賓主盡歡的態度,大方地和恭洙繼續分享盤中的食物,他煮的那些食物。分享。看起來是這樣。看起來是這樣,僅止於看起來。

 

這一刻他忽然發現了什麼,他看見黃仁俊的手機從頭到尾都是螢幕朝下放著,他自己的也剛好是。他翻了一下手機,對隔壁的人說:「我們要去線上會議一下。」

 

「啊?」恭洙不解。

 

黃仁俊似乎領略了他的意思,也翻開手機,假裝看著螢幕和牆上的時鐘,然後也看向恭洙,希望她能讀出他的「意思」。

 

羅渽民說,「我忘了跟你說,我們系上今天有臨時會議要討論畢製。」

 

讀美術系的劉恭洙也有畢業製作,所以聽了大致就懂,要羅渽民快滾,黃仁俊可以趕快回來。羅渽民要她好好吞完桌上的菜不准剩下,然後要黃仁俊快些回來陪她聊天。

 

「咦……?畢製啊,好吧,快去。」恭洙說,「我繼續吃,未婚夫難得為我煮的呢,看看這法國菜,拍給你爸媽看他們一定感動死,下次我想點別的啊,你會做吧?」

 

「畢——」黃仁俊還是開口,想確認一下自己沒有會錯意,但羅渽民打斷他:「白泡菜。」

 

於是黃仁俊安靜了。

 

「什麼白泡菜?我不吃那個……你喜歡吃?」劉恭洙問,又說,「做點別的吧,比如說複製大長今的御膳房料理啊,我很期待喔。」

 

羅渽民沒有回應,他覺得現在多說任何一句話都是浪費自己的腦細胞,跟這人對槓太不划算,沒必要增加無謂成本。拉著黃仁俊的手到書房去後,就關上門,「砰」的一聲迴響整間屋子,只剩下在餐桌邊的人,愣愣地看著緊閉的房門。

 

「急什麼啊瘋子。」恭洙喃喃自語道。

 

隨後門板又傳來「砰」的聲音,但恭洙正好接起來自媽媽的電話,沒有聽見羅渽民把黃仁俊摔在門上的聲音。

 

「你是故意的吧?是吧?你就是故意的!」羅渽民雙手很大——對比他而言是的——圈住他的臂膀綽綽有餘,而且力道可以強到留下紅印子,他瞪黃仁俊,瞪得眼皮子都有點繃,他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他需要黃仁俊的首肯,才能進行下一步,就像以往的那樣,就像他們的每一天,和每一場遊戲,必須要,黃仁俊點頭,才可以進行。

 

他早有預料到黃仁俊不是什麼河畔的含羞草或遠山的沙參,根本是雨後的白毒傘,長得一副乾淨漂亮的樣子,使人誤信他是平凡的食用菇,安心吃下肚,只要誤判情勢就有可能失足墜落。但這能說是誤判情勢嗎?這只是一個單純的,誘引嗎?所謂的加害者與加害者,還明確嗎?或許就連黃仁俊也不知道自己生成了什麼樣,還想扮演清純無害的角色,繼續引誘他。

 

「什麼意思,」黃仁俊畏懼他的力氣,不過沒有表現出恐懼的樣子,反而別開眼,「你不快點開始嗎,都這樣騙她了。」

 

「什麼騙她?那你剛剛腿又是怎麼回事?裝出一副慷慨的樣子又想幹嘛?你到底要我怎樣?」羅渽民沒讓他有回話的反應時間,扯掉他的襯衫扣子,由上往下裂開。

 

「我沒有要你怎樣……」黃仁俊驚恐地想舉起手抵抗,或者投降,他抓住羅渽民扯扣子的手,但沒有施力,僵硬得動不了,就只是跟著那雙手一步一步往下,直到他的長褲也被拉走。他靠在門上,害怕外面的恭洙察覺有異,順從地被帶往書桌旁,桌上的資料被他們撞得亂了狀。

 

羅渽民壓著他的肩膀要他跪下,手壓著他的頭,壓在他的褲檔邊,他的雙手現在能動了,像是在抓救命繩索一樣刮著長褲布料,找到拉鍊頭後拉下,再拉開最裡面一層的內褲,已經是勃起狀態的陰莖彈出來。黃仁俊想都沒想,這是他第一次瞧見真身,張口就含了進去。他自然是沒有半點經驗,上了大學沒幾年就和這男人瞎攪和在一起,看羅渽民在他身邊,即便放話是有女友的人了,還是沒人敢打他主意,就因為他旁邊的人是羅渽民。大家都是這樣說,但黃仁俊心裡最知道才不是那樣,羅渽民對外是有女友的身分,大家不敢打他主意純粹是因為,他壓根不讓其他人靠近他,他們都不會有機會。

 

他含住,第一次用眼看,用手觸,用嘴容納,用舌繞出輪廓,他心想,或許房外的人也做到這一步了,但既然羅渽民說失敗了,就由他來續接所謂成功,但他又捨去討好心態,告誡自己千萬不得大意,落為下風處,因為他從來就是在上風處的人,遙望著被風噴的羅渽民。

 

一隻手壓在他頭上,要他順著節奏走,他是初學者,但自有辦法與原則,因為比起侍奉一根陰莖,他更喜歡看著主人的表情與聲音做決定,羅渽民吸氣、咬唇、要他吸得用力些,感受陽具不斷脹大。

 

黃仁俊的臉蛋依然是那樣乾淨,他揪著身下人的頭髮,要他暫時鬆口,陰莖貼在他最喜歡的臉頰邊,手指撬開雙唇,「牙齒收起來」,黃仁俊照做,又再次含進去,臉頰微微凸起,嘴裡都是他陰莖。

 

這樣來回數次後,羅渽民顧不得面子,很快就射在黃仁俊口中,還灑了一點在嘴角邊。他撈起跪得有些腿軟的人,讓他上身趴在書桌上,手指勾著灰色的內褲往下褪。

 

「嘴巴張開,吐出來。」羅渽民說。

 

黃仁俊依言張開,嘴裡早沒了東西。

 

「……你居然吞了——」

 

「就……直接。」黃仁俊小聲地說,「你不會要直接進……來……」

 

「我有那麼粗魯嗎。」羅渽民也跟著悄聲了起來,他壓在黃仁俊身上,往前靠,親上他的嘴。

 

「你親過她嗎?到哪一步?」黃仁俊問。

 

「……恭洙?」

 

黃仁俊沒說話。

 

「親是親過,」羅渽民誠實道,「她跟我衣服都脫得差不多了,看了她的胸部我還是沒硬,她說跟我接吻也沒感覺,她用手想幫我,我也用手要幫她,但摸了後她覺得我很噁心。」

 

「我都講了,你也要講你的。難道你都沒跟哪個男的出去過?我知道服設系有個人在追你,你到底怎麼想的,」羅渽民又說。

 

「沒有呀……」黃仁俊幾乎忘記了這件事,有個東西蹭過了他的臀縫,滑到兩腿之間,他知道有個人在追他,但一來平日沒什麼交集,二來他不喜歡,所以根本沒放在心上。當羅渽民又再次靠過來與他接吻時,他甚至已經忘記剛剛的話題,專心張開嘴夾緊腿,一隻手握住他勃起的性器,跟著抽送的頻率一樣,來來回回,時而重壓時而輕擦,指腹壓住鈴口,讓黃仁俊抽了一下,羅渽民知道了,繼續一收一放地對待在手中發硬的陰莖。

 

黃仁俊射精時的聲音又軟又細,隨後腰軟下去,氣喘吁吁,跟自己一樣,被扶去桌上。羅渽民把自己射出來的東西抹到他大腿上,淫穢一片,差點又硬起來。

 

「……你再不出去她要懷疑了。」黃仁俊瞥了眼桌上的時鐘,已經過了三十分鐘,但房門都沒人來敲。

 

「開會哪那麼快結束……」

 

「唔,她很聽你話嘛。」

 

羅渽民沒有回他,撿起地上的長褲,又抽了一張放在後面書櫃上的衛生紙,要黃仁俊坐在桌上打開腿,疲軟下來的性器、大腿縫都是他們倆射出來的精液,得趁乾掉之前快擦掉。

 

「衛生紙在後面。」羅渽民瞟了一眼他後方的書櫃說,「聽話個屁,她只是要來查勤給我父母交代。」

 

才剛說完,房門忽然傳來碰撞聲,劉恭洙大力敲著門,大喊:「太久了吧!我都參觀完你家了!是要不要出來!給你半小時很大方了吧!」

 

「瘋子。」羅渽民啐聲道。他看黃仁俊已經換上內褲了,又給他套上褲子,被黃仁俊阻止,說,「我自己穿。」

 

「我手都到一半了,」不同於剛剛的不屑,羅渽民立刻換上可憐兮兮的模樣,黃仁俊只好依從。剛剛被扯掉的襯衫沒有大壞,該說不愧是高級貨嗎?這件生日收到的Dior襯衫他很少穿,也就最重要的日子拿出來套一下而已,沒想到就被粗魯扯開。

 

「呀!羅渽民!」門外的女聲又響起。

 

才要轉開門而已,羅渽民馬上壓住門把,把黃仁俊關在他與門板之間,黃仁俊不得不縮起身子,有些戒備,又有些期待。但羅渽民沒有說話,相反地他就一直這麼把黃仁俊圈起來,任由門外的聲音繼續。

 

「你從來沒講過『炒年糕』。」羅渽民說。

 

他指的是他們的安全詞,如果黃仁俊在過程中感到不適或害怕,就要說出這個安全詞,讓他停下。當初說好了,白泡菜是開始的開關,炒年糕是結束的按鈕,是在學生餐廳時定下的,因為羅渽民壓根不吃白泡菜,但吃炒年糕。他看見附贈的小菜有這道和炒年糕,提議說,不然白泡菜就是開始,炒年糕是結束,因為黃仁俊的綽號是小年糕,儘管那發音和炒年糕是天差地遠。

 

如果到了必須說出安全詞的地步,也就表示羅渽民沒眼色,連對方是可以、不可以都看不出來。

 

「沒有,說的,必要。」黃仁俊小小聲回他。

 

「為什麼。」

 

「因為……」黃仁俊深吸一口氣,思考了一下,「……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真的?」羅渽民喜出望外,又壓近了距離,無視恭洙在門外的喊聲,「為什麼?」

 

黃仁俊不想說,他覺得這不是應該要特地說的事。

 

「你會和她解除婚約嗎?」黃仁俊反問他,握著門把的手掙脫開來,反壓在羅渽民手上,他試著讓自己看起來更有餘裕,更有談判的條件,用再差一點點就會哭出來的緊張聲調繼續:「會嗎?違抗你父母?」

 

「如果我不呢?」

 

「我就在這裡絕食到死。」

 

「會。」羅渽民說,「我已經跟我爸媽說了,但還沒跟她說。」

 

「真的?」黃仁俊不相信,「證據。」

 

「證據就是我從下個月開始每個禮拜有三天要去公司報到,做無薪實習生,換取自由身。」

 

「為什麼。」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為什麼。」

 

「我不知道。」黃仁俊挺起胸膛,給自己多添一點底氣,說,「你不講我不知道。你不講,她就會一直在外面。」

 

「因為我覺得,」羅渽民說,「我能滿足你缺的那些。」

 

「……比如說?」

 

「家政夫,煮夫,情緒垃圾桶,誇獎BOT,司機,保鑣,生活伴侶,情人,」羅渽民又補了句,「剛剛之後我覺得還可以當按摩棒。」

 

「……我不是用按摩棒,」黃仁俊閃開他的眼神,「聽起來都很好。」

 

「如果你死了會變成地縛靈嗎?」

 

「不會,我會變成背後靈,糾纏你到你去自殺。」

 

這麼落下一句,恭洙的催喊又穿門而來,說再不滾出來,她要直接在這睡一晚了。羅渽民自然是不肯,而且他知道,恭洙鐵定看過他們房間,知道他們倆同睡一張雙人床了。

 

羅渽民有點驚喜,他必須承認他喜歡這個走向,他喜歡應該要服從自己的這個人彎下腰跟他談條件,他也喜歡靠在被門外前未婚妻捶打的門上和黃仁俊接吻,他更喜歡黃仁俊終於漸漸認知到自己的角色與地位,一個勁地把他當作是自己的所有物,他最喜歡被黃仁俊獨佔。

 

×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受虐者才是主導的一方,如果他沒說「好」之前,羅渽民是不能動的。但嚴格來說,這遊戲較為確實的開頭,是羅渽民起的頭,他認為自己只是在那種氣氛下被引出來了。雖說,這話到了羅渽民那,或許又是不同角度的說法,但那似乎不是很重要。

 

他撕掉恭洙寄來的畢業美展明信片,在畢展後,恭洙就要飛去法國慶祝大學畢業了。原先羅渽民也規劃過和他的南美畢業旅行,現在就被父母的計畫打亂,那倒也沒關係,他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然後轉頭把碎片扔進廚房垃圾桶裡。蓋子自動關上,再也不會看見。也許羅渽民做飯時會看見?也許不會?

 

那也不是重點。

 

壓在箱底的Moomin現在可以大方拿出來透透氣了,一個一個擺在窗框邊,仔細小心地撢去灰塵,不要讓白色的絨毛沾了任何一點髒污,從現在開始大家一進門,就會看見旁邊窗子上擺滿了他愛的娃娃們。他知道羅渽民不會拒絕也不會嫌棄,即便這讓整個家看起來幼稚了點,但也就,那麼一點點。

 

他們也是要忙畢業製作的,而且不只校內展,還要在校外場館展覽,當然他也不可能再受誰臨時委託,換上一套手被綁在後面的女裝。那之後他再也沒穿過女裝,當然了。然後,在這精疲力盡的畢業後,他要開始找工作,把房租比例調成4:6,儘管羅渽民堅持3:7,但他也是堅持要4:6。

 

恭洙後來問他,所以你們都睡那張雙人床嗎?不是分開房間睡?同睡一張床?一起睡?為什麼不分開睡?他那時沒回答,只是搪塞過去,用一個敷衍的句子晃過。現在可以了,他可以拍一張照說自己和羅渽民平時都睡在一起,甚至可以撿起那張撕爛的明信片再重新黏回去,告訴她——但又沒必要,因為恭洙不喜歡羅渽民只喜歡自己,失去了宣示的快感。

 

然後他又發現,羅渽民上半身跟下半身根本是不同人格,下半身操得他狂哭,人卻一直親他安慰他,簡直是體現何謂言不由衷,放狗屁。

 

「仁俊灰姑娘,」羅渽民按下密碼推開門,看見他在擦桌子,胡亂喊了一聲,「後天我姊有茶會,要來嗎?你不來我就不去了。」

 

「我可以去嗎?」

 

「可以,我爸媽不在,只有我姊,她先生,和我,她邀了你,我不知道為什麼她邀你,也許要看看你下馬威吧,你想去嗎?」

 

「好呀。」

 

「真的?那我跟她說。」

 

「嗯。」黃仁俊把抹布丟在流理台邊,一下跳去沙發上,「所以你爸媽怎麼說?」

 

羅渽民一邊打字一邊回話:「你說我跟你的事嗎?」

 

「對。」

 

「沒怎樣,就別讓太多人知道吧,那些人八卦起來很恐怖,我也不希望你跟他們有什麼瓜葛。」

 

「我是嫁入豪門的窮媳婦嗎?」

 

「不是,你只是被混帳公子哥綁架的無辜美少年。」

 

「我會被你囚禁起來,變你的奴隸,每天被你拷問。」

 

羅渽民想像了一下,「這不錯,下次可以用。」

 

「色鬼。」黃仁俊指著他的鼻子,說,「色鬼的都是小狗。」

 

「對。」羅渽民讓他躺在自己大腿上,撫摸他的頭髮,「會汪汪叫的小狗。」

 

羅渽民很高興黃仁俊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位置了,他意思是,他們現在終於是對等的狀態了。他和他,沒有其他人,也不會再有多餘的未婚妻。若是以後再出現好幾個未婚妻,難保黃仁俊不會對她們下手。他有些害怕,但又有些興奮。總之,就是這樣。

 

「汪汪叫的小狗,」黃仁俊說,「今天晚餐吃什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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