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鏡夢星蝕#01

 

 

高潮的那一瞬間,星星降了下來,泡沫緩緩升上。

 

金的銀的、白的黑的、藍的黃的,閃亮的黯沉的,全都融在一起。沉在夢境裡的除了你之外,還有什麼值得我停駐呢。

 

墜落的那一瞬間,視線彈了回來,汗水滴下在耳際線上。

 

現實中的畫面不是星辰或美夢,而是夢的實體。

 

「……孫東雲。」

 

「咦?什…」

 

沒事。

 

×

 

星霄館的一天由店主人拉開鐵捲門那一刻開始,店主會先去拿放在門邊的兩罐牛奶,再從信箱拿出報紙和信件,然後走進屋裡,把窗戶打開大約五公分的縫隙通風,窗簾全部拉開,這時冷光就會透過玻璃灑滿整間星霄館。

 

每當陽光駐足在吧檯後方櫃子裡那些玻璃罐時,罐子裡裝的一顆顆玻璃球會散射出七彩的小小光芒,看來像是水光粼粼。時鐘上面還刻著希臘文字,光從外觀看起來就像是洋貨,不是本國人做的。

 

時值1920年代,西風漸進,從日本傳來朝鮮的東西也漸漸有了不同的樣貌。有錢的貴族子爵們家裡都有一座華美的電話,房屋的設計也開始有了西洋華麗的矯飾主義風格。少女們穿著長長的和服配上一件袴,或是直接穿長袖深色洋裝配上一雙黑色長綁帶靴都是學堂有的制服,男孩們則穿著海軍服一樣的制服。

 

這間喫茶館位於市中心,藏身於巷弄中,口碑卻是很好,傳遍大街小巷。除了熟客很捧場外也有很多新面孔。主人的上一代是製作鐘錶的,這一代只剩一個兒子。李家不信奉一脈單傳,不知為何到這一代卻只生了一個有病的兒子。

 

李起光是唯一剩下的李家人。現年20歲,星霄館的主人,現年20歲,患了地中海貧血症。

 

缺鐵,輸血,過量的鐵,除鐵針。缺鐵,輸血,過量的鐵,除鐵針。缺鐵,輸血,過量的鐵,除鐵針。藥丸,血紅素,紅血球,頭,骨頭,腰。

 

男孩,男孩,男孩。

 

接吻的時候,唇瓣與唇瓣間,會發出像是水滴落入池中一樣的聲音。一滴一滴地掉進去,最後是水流。

 

雙生,雙生,雙生。

 

在這裡的是李起光,不是李起光,是李起光,也不是李起光。孫東雲擁抱的那個是李起光,也不是李起光。

 

孫東雲,一個眼裡閃著年輕率真純真無邪的男孩。每當自己見到他時,總是想把他當玩物一般對待,儘管才大他一歲,李起光還是喜歡仗著自己比較大而對他頤指氣使。

 

把一個笨男孩當作玩具是對一個身體孱弱的男孩最好的安慰。李起光想。

 

他不知道這大概是一種變相的自卑與撒嬌,依然持續著這種模式,勾引到床上纏綿,藉此證明自己的肉身依舊存在。

 

『你對那孩子真不留情。』

 

『這種話輪不到你說吧?

 

『那孩子的眼睛,看上去,還蠻乾淨的呢。』

 

『……乾淨又能幹嗎?還不是會髒掉。』

 

尹斗俊望了李起光一眼。

 

『至少在他面前你會發現他的眼神有多利,能夠把人割成碎片。』

 

時值1920年代,多彩的世界,異色的世界,同時存於一個空間互不干擾。

 

『…我才不是你的,星星王子。』

 

×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初、雪!!」十三歲的孫東雲大喊。他身上穿著極好的料子做成的三件式西裝和風衣,圍著一條黃黑格子的圍巾,攤開雙手接著從灰白色天空落下的一片一片雪。然後轉向站在一旁無動於衷的李起光。

 

「起光、你看,初雪耶!

 

李起光雙手插在口袋裡,厚厚的墨綠色圍巾遮住他半張臉,但也能從他那無神的雙眼看出他對這場雪毫無興趣。

 

這人還真討厭,李起光想,雖然很早就聽過有另一個男孩跟他一樣會繼承溝通者的位置,沒想到是個幼稚的男孩。長得跟他差不多高,臉卻是有點老成,聲音正在變,濃眉大眼的,像是西方人一樣的五官。

 

那些人說李起光身體不好,幸好有另一個孩子可以勝任這項工作,要不然以他那病弱身子哪能長期接觸那些遊魂。

 

去他媽的,有沒有那個能力是他的事,不需要那些人來論定,更不需要另一個人來凸顯。

 

等到回過神來,李起光才知道說原來那個對他來說是眼中釘肉中刺的純潔男孩已經變成一個比他更有擔當更強更成熟的男人了。

 

然後很該死的,那時候他已經完全離不開孫東雲了。他喜歡孫東雲眼裡只看著他,喜歡他無視其他人只愛他一個,喜歡他的一切一切。

 

不過,這些全都不能讓他知道。讓李起光保有起碼的自尊。

 

我得裝作、無視你、唆使你、調教、鞭笞與糖果、適時的給你甜頭、再冷落你、這樣、你、就、會、離、不、開、我、了……

 

李起光唯一敢面對的事實是,他或許沒有那個價值讓孫東雲永遠只愛著他。

 

我是黑的,你是白的。我是夜晚那快殞逝的星辰,你是帶給人希望與痛苦的幻夢。

 

沒想到那年的初雪會讓一個對自己已絕望的人,重新燃起想活下去的心。

 

男孩沒想過,讓一個想自殺的人對生命拾起希望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一場雪讓他們怎麼樣也不能分開。

 

他把唯一救回的,已經損壞不堪的心,全給了孫東雲,甚至期望有一天這顆心能修補好,這樣就能讓孫東雲知道,他有多麼的愛…(說到這個字他還會羞愧,並非來自那未經人事的害臊,而是一種近乎於羞恥的情緒,肉身的繾綣太多次讓他忘記那份感情的名稱)

 

…他。

 

 

 

「咳!

 

 

 

孫東雲一進門來,就看見李起光背對著他,跪倒在地板上,一手撐著餐桌,一手被擋住了。

 

他只穿一件單薄的和服和一件羽織當作罩衫,甚是狼狽的咳嗽,在封閉的空間內

迴盪著那一聲一聲的溢著血的咳,或許是查覺到有人來了,某人來了,他勉強停止咳嗽。

 

孫東雲沒有誇張的衝過去馬上抱住他,而是一臉無措與無感。他沒有活在當下的實體感,彷彿解離了一般,死死地盯著紅壇木地板上那一攤不太明顯的黑血。

 

血持續地從背對他的那個人體內灑出。

 

『地中海貧血?

 

『地中海貧血。』

 

『那種病不會吐血吧…起光哥是開玩笑吧?是吧?血都不夠了怎麼還吐出來啊……』

 

『不是因為那種病吐血阿,只是讓身體負擔變重的一個原因。』李起光說。之後他陷入自己的沉思,然後喃喃地唸著,『是因為有壞掉的東西想逃出來吧』

 

男孩終於回過神來,把李起光空空的身體抱起來,然後照著順序插上針頭輸血。

 

『起光為什麼不請個看護呢?』孫東雲說,他藏了一句,『我沒辦法及時趕過來陪你』。

 

『要錢,』

 

『我可以出…』

 

『我討厭專業人士,』李起光說,『太熟練了,熟練到完全不會出錯,』

 

又補了一句,

 

『面對一個接受體怎麼可能會有感情波動。』

 

所以是寧願讓我緊張到針頭插錯位置也不請看護嗎?孫東雲苦笑。

 

李起光明知道他在那種一片空白極度不安的情況下自己的身體可能也會受傷,還是只讓孫東雲碰那些討厭的東西。

 

『為什麼只要我來做呢…?』輕柔地抓起李起光的手腕,嘴唇貼在血管最明顯的地方,輕輕摩擦著。

 

太陽照進小小的臥室,紅色的房間看起來溫暖多了。

 

這樣的話,那些討厭的東西,看起來也會變得可愛多了。

 

至少李起光是這麼,想的。

 

當他咯下最後一口濃的發黑的血時,視線慢慢轉暗,李起光終於失去意識。安然躺在男孩的懷裡,沉沉睡去。

 

 

 

To be continued.

 

 

 

2013.12.22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雲光 大正時期 復古偽感
    全站熱搜

    Cecil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