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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會是命中注定#04

 

 

 

 

 

 

李帝努是從頭到尾見證他和J交往的人。

 

他好奇好友選擇J的原因,問他J是怎麼在追求他的人之中脫穎而出的。

 

『我們興趣很接近。他也喜歡看電視劇和電影,我們聊了很多很紅的作品,每天都聊,每天都看,』羅渽民說,『但他也只看那些了。有一天他說了一句話,我想他是無意的,沒有惡意,也沒有多想,但是他說,渽民你怎麼可以每天都聊這些啊?有時候會聽膩耶。對……真的是蠻無趣的,好膩。』

 

『所以你喜歡他嗎?』李帝努問。

 

『怎樣算是喜歡啊?』羅渽民反問,『雖然有時我們話不投機,但大部分時間和他在一起是舒服的。』

 

那不就好了嗎。李帝努心想,雖然他也不太懂羅渽民問「喜歡」是什麼意思,因為他也沒體會過羅渽民口中的喜歡。他心裡知道那份喜歡是孩子氣的、任性的、天真的、有些沉重的。可是人在一起只要感到舒服不就好了嗎。

 

尾牙結束之後,他和J一起攔了輛計程車回家。一路上他都不怎麼說話,也沒滑手機,就只是盯著外面的景色發呆而已。J好奇他怎麼回事,回家後問他怎麼心不在焉的。他說了在頂樓上的事。

 

『一個男生,』羅渽民想,光從外表無法揣測黃仁俊的年紀,只覺得年紀或許很小,『應該是三間公司其中一間的員工吧。』

 

『你說他要跳樓?』

 

『唔。』

 

『然後……你勸下來了?』

 

『我也沒勸,』羅渽民說,『就跑過去把他拉下來。』

 

『他為什麼要跳樓?』

 

羅渽民頓時語塞,因為黃仁俊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那天一直有聲音叫他去死。

 

『……他說他不知道。』他說。

 

『不知道?不知道就要自殺?』J皺眉,說,『他就沒想過自己的家人嗎?怎麼還挑在大家尾牙的時候要去跳樓呢?』

 

『我沒問他,』羅渽民又頓一下,說,『喔,我問他有沒有養寵物,不是聽說養寵物的話會讓有尋死念頭的人心情好一點嗎?他說他只有小時候養過烏龜,這不是剛好嗎?我就把烏龜轉交給他了,至少他一定比我們懂怎麼照顧牠。』

 

『你怎麼突然講到烏龜去了?』J怪笑,看著他:『好吧,也好,我實在不太想看到牠,對這種黏黏的動物最沒輒了。』

 

J說的有道理嗎?他不覺得,但也沒有反駁。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爭辯也不好。只是羅渽民又再次確認了他與J之間的感情並沒有濃到,他可以忘記這段對話的程度。

 

他當然有注意到黃仁俊刻意調整時間和他們搭同一班電梯,但黃仁俊一定不曉得為什麼他執意要選這班電梯,也許還會胡思亂想是他想擁有和J的專屬時間、空間。他沒主動對J說過自己的問題,只是有一次J邀他一起去看電影,到現場後才知道是廳院很小的藝術電影院。

 

羅渽民問能不能改天再說,J說好不容易都來了怎麼可以改天!他當然知道,知道這場戲是修復上映,限定放映三天而已,而且一票難求,票還是他幫忙搶的。

 

『我不舒服,』羅渽民說,『對不起,我不知道它是這麼小的放映廳……我怕狹小的地方。』

 

『那算了,』J悻悻然地說,把兩張電影票揉成一團,說,『你應該先跟我說的啊,這樣以後我才知道能和你去哪、不能和你去哪,不是到了現場才說沒辦法……』

 

『對不起。』

 

羅渽民發現自己根本不愛他。對方很可能也是。

 

「對不起,」黃仁俊對著電話對面的人說,「早上請貴公司傳檔案來,但是檔案是毀損的,請在中午以前再傳一次檔案過來,我們下午就要開會決議了。」

 

在他面前的黃仁俊一到其他人前就不見了,變成活潑隨和又能幹的仁俊,也不會哭喪著臉或是毫無防備。陽光鮮活得不行。幾乎讓羅渽民以為那個黃仁俊只是他幻想出來的。

 

J的下班時間仍未調回來,羅渽民要李帝努做煙霧彈,三天兩頭就去黃仁俊家做飯,至少看見他吃一口飯才安心。他們也不知道這算什麼關係,羅渽民聽了他的告白之後也沒回應,黃仁俊也不要他回應。就繼續維持這種不上不下的假性關係。

 

李帝努問他這樣自己算共犯嗎?雖然他不知道羅渽民要掩藏的是什麼,但總感覺不是什麼好事。

 

「不是啊,」羅渽民輕快地說,「這件事好不好都是個人感受。」

 

要養胖一個人不簡單,尤其像黃仁俊這樣BMI嚴重低於平均值的人。黃仁俊說他還是有固定運動的,因為醫生要他多出去走走,所以會固定幾天沿著住家附近的江邊慢跑一小時。羅渽民只吐嘈他吃那麼少哪有力氣運動。

 

他捏住黃仁俊的腰,簡直就是紙片了,薄得不行,也沒幾兩肉。要黃仁俊站上已經生灰的體重計。

 

「不要,」黃仁俊委屈地說,「我也沒有貧血昏倒啊……身體還是撐得過去的……」

 

「就秤看看嘛。」羅渽民循循勸誘,說既然身體健康就秤看看啊。

 

「我就說我很健康……啊──」

 

看黃仁俊是鐵了心死不站上體重計,羅渽民索性打橫抱起他,踩上體重計,面板上立刻跳出數字,閃過幾下後兩人加總超過一百一十公斤,勉強接近一百二。

 

「這不公平!」黃仁俊喊道:「我不知道你的體重!」

 

「你也不讓我知道你的體重啊。」

 

「可是你知道自己的體重啊!」

 

「那你為什麼不知道自己多瘦?」

 

「……你這招很賤。」

 

「你讓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的。」

 

被誘出體重,讓黃仁俊惱得不行,但又誠實地想,羅渽民就只是這樣抱著他都能感覺到對方的身材應該跟想像的一樣不錯、這一類沒營養的東西。

 

這段關係黃仁俊無疑是劣勢的,先告白的一方(還死心踏地)又真心(如果只是想找人交往或怕寂寞就好辦了啊),羅渽民沒和男友分手,也沒有說喜歡他。可是黃仁俊沒關係,他怎樣都沒關係,至少他已經暫時把想死的念頭延後了,他要把這些時間用來過生活和喜歡羅渽民,儘管後者的機會很渺茫。

 

今天下班後去市場買了鱒魚、草蝦、小卷,要做海鮮大醬湯,飯就是家常的泡菜炒飯。

 

「你都跟誰學煮飯的啊?」在廚房時,黃仁俊擔任廚房小幫手,負責洗菜切菜等備料步驟,吃完後再洗碗。

 

「我媽,因為她說吃外食不健康又貴,叫我學著點,」羅渽民輕笑,說,「還說這樣可以追到女生。」

 

「……噢。」

 

「也沒用廚藝追過女生,頂多讓帝努那個挑嘴的安靜而已……好了,把蝦子拿去沖水剝殼,把頭和殼都給我,要煮高湯用的。」

 

和羅渽民的晚餐時間是黃仁俊一天最期待的時間。這段時間是只屬於他和羅渽民的,沒有外人,就他們倆。偶爾羅渽民會在飯間收到來自另一邊的訊息,他飛快地回了幾個字後,繼續和黃仁俊聊天。聊什麼?也沒聊什麼,天南地北的什麼都可以談,有時黃仁俊還會存起一些話,留著晚餐再說,期待羅渽民會有什麼回應。

 

就連枯燥的工作也漸漸覺得有趣起來了。同部門的好處就是能藉著工作之名和對方一同出去辦公,羅渽民總說他開車就好,別搭計程車,然後把黃仁俊塞進副駕駛座。

 

這些充滿不確定性的曖昧讓黃仁俊又歡喜又苦惱,但又怕說清了,對方就不要他了。

 

尤其是羅渽民那火燒般的視線。

 

今天要場勘,羅渽民很早就抓過車鑰匙要他上車等。黃仁俊先開了冷氣,點開手機看自己的時間表,突然就一個火腿蛋厚吐司就放在他前面的平台上,還有一杯去冰的奶茶。

 

「謝……謝。」

 

「嗯,」羅渽民說,「快吃,這平時不可能那麼快就排到的。」

 

咬了一口吐司,有點燙舌,是剛起鍋的。

 

「……天花板的線……」黃仁俊拿著工程師給他們的平板,對比上頭的3D預覽圖,確認都沒問題後才又接續下去:「接下來這個房間,當初我們是說要能夠全息投影的,應該沒問題吧?」

 

「都確認過了。」工程師說。

 

「現在可以進去走一次試試嗎?還是工程還在進行中?」

 

「當然可以進去,已經可以逛了。」

 

這次光影節展場共分四區,三區室內,一區戶外。當初團隊企劃時特別指定要有一區是以黑色布景為主的,這樣才襯得出燈光的層次。要先走過一段通道,才會到達房間。

 

「你怎麼不進來?」黃仁俊走了好一段路後,發現羅渽民沒有在身邊,而是佇立在入口處。

 

「……嗯。」

 

總是會想起幾年前在戲院前J略為不滿與不甘的臉。J在多年後帶著笑意埋怨他,如果他早點講就好了,他一定會改帶羅渽民去更大更空曠的地方,不會讓他感到彆扭與不舒服。可是J不知道要說出這些事要有多大勇氣。

 

他三步併作兩步,一下子就貼到黃仁俊身旁。

 

「黃先生之前不是指定最裡面要用鎢絲燈嗎?現在鎢絲燈也很難找了,而且品質也不一定,我們有先測試過才放進來……」

 

「嗯嗯,這段路的照明蠻清楚的,剛好把引導路線弄出來……」

 

「所以就是……」

 

「我們估算一道可以容納三到五人……」

 

根本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內容。

 

羅渽民只慶幸這裡不是全黑,至少還有燈,還有影,而且剛才工程師也說了,走道好像可以容納三到五人,他犯不著緊張。

 

想吐。

 

黃仁俊雙手捏著平板,四處張望,確保每一個細節都有做到。進來之後羅渽民就沒說半句話,而且一直緊貼他走路。雖然他只因為這樣就心臟狂跳,但還是有些奇怪,趁著對話的空隙時看他一眼,發現一張臉上全是薄汗。

 

「緊急疏散出口在這邊,有特意跟展區的作品區隔開了,以免民眾誤認是作品。」

 

「喔,看見了。」黃仁俊說著,鬆開一隻手,滑到身後去扣住羅渽民的手,發覺對方的手心也滿是汗水。

 

羅渽民意識到他這舉動也許是想讓他好過一點,略略睜大眼睛,但一片黑暗之中也看不見黃仁俊的表情,而對方仍正常地與工程師交談中,只是感覺到那隻手鑽進縫隙中緊扣著他,而這的確也讓他沒那麼恐慌。

 

「對了,這一段路大概幾公尺?」

 

「二十公尺。」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牽對方的手,黃仁俊心想,這隻手還真大,遍布冷汗,不停打顫,像漏電一樣;他握著、對方也握著他,力量之大,要把他的手掐進自己肉裡。黃仁俊聽見自己的聲音越來越乾、越來越遠,好像晃蕩在另一個空間裡,而自己的意識停留在手上。

 

以前在診所等候時,也曾聽到診療室裡小孩子尖叫說不要在這不要在這,母親慌張地拉開門,抱著已經十歲的女兒到診所外去。他不知道這該用什麼方法度過,只想得到這樣。

 

只有一隻手捏著平板,沒辦法滑上面的圖案,但又不想也不願放開。黃仁俊打算就聽工程師講話自己想像算了,羅渽民卻突然伸手幫他滑開新頁面,依照工程師說的點擊頁面。這才照著上頭的藍圖走完一遍場地,期間沒有人鬆開手。

 

「這就是出口了吧?」順著地上的霓虹箭頭踩,才得以重見天日。一出展場後就有默契地分開,工程師立刻過來指給黃仁俊其他展場的動線規劃。羅渽民鬆了一口氣,他手上還殘留著剛才逼出的汗,想想也真難看,那種丟臉的感覺又回來了。因為時間關係,草草逛過剩下兩個展場後,工程師就先回公司了。

 

「要去……吃飯嗎?」黃仁俊說,「附近有一家日式料理……很好吃。」

 

看羅渽民臉色還有點蒼白,他立刻又補一句:「吃不下也沒關係,就直接回公司。」

 

「……先回公司吧。」

 

兩人坐上了車後,也只有先開冷氣,但沒有駛離停車位。今天一整天都在忙這些事,從大白天的忙到傍晚了,黃仁俊心想他應該也累了吧,但沒有想到自己累不累。

 

多少能猜出那是什麼問題,他這些年進進出出身心科診所,雖不至於久病成良醫,但也看得出一些端倪。身為一個有口難言的人,黃仁俊也懂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某些事情。

 

黃仁俊看他還是沒精神,巍巍顫顫地伸手去摸他的──黃仁俊還在思考該碰哪裡好,碰不同部位有不同意義,碰肩膀是帶有距離的,碰手臂是有點親暱的,碰手則不論找什麼藉口都不行了,但他還是牽了手。羅渽民沒有拒絕。

 

「……你還……好嗎?」

 

「不好,」羅渽民說,他的聲音像是咬碎的核桃片一樣,「我覺得好難堪。」

 

「我,我能理解啊,」黃仁俊說,「呃、不是說我能理解你,是指那種……那種難堪的感覺……沒關係的,我也常常這樣,那──」

 

「只覺得自己好沒用。」

 

「……不會啊……」

 

「就是沒用。」

 

「我不覺得你哪裡沒用啊,你甚至都沒表現出來,我都怕是我多事──」黃仁俊哭喪著臉說。

 

「我不想在你面前這樣,可以嗎?」羅渽民敲了一下方向盤,看著黃仁俊,「在別人面前發作和在你面前發作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在別人面前頂多是出醜,在你面前就顯得我很沒用、連這點小事都沒辦法撐過去還想保護你,讓我覺得自己很蠢。」

 

「……為什麼?」黃仁俊說,「我不需要保護啊我不用……你為什麼又突然說這些……不對你保護的人不該是我吧……」越說越慌、越想越亂,黃仁俊想埋掉自己,羅渽民要是再說這些奇怪的話他就真的沒辦法了,就真的沒辦法逃出去了。

 

「沒為什麼,」羅渽民大嘆一口氣,用前額去撞方向盤,悶悶地說,「……我只是想試著保護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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