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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空

 

 

世界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

 

「這樣人類就算瀕危動物了。」

 

夫勝寛雙眼失焦地看著空無一人、敗壞、失去呼吸的街道。路燈仍然在滋滋滋逞強發亮,但下一秒它就會黯然淡去,不會有人上去檢查電線。他拎著一袋裝滿儲備糧食的購物袋,那是某間美式大賣場送的。裡面裝的是泡麵、洋芋片、麥片、肉乾、水果罐頭這類期限沒有盡頭的食物。頭上戴的是崔瀚率塞給他的毛帽,以免他受寒。雖然現在不過才十月底。但也差不多了。冬天就在腳跟後。

 

「我找了一雙鞋子,」崔瀚率從梁柱外露的鞋店走出來,提了一雙沒有被壓壞的板鞋。「如果有經過賣球鞋的店再拿一雙,這個底不夠厚。然後襪子也給你拿幾雙新的了,也是厚的,比較不會磨腳跟。」

 

「喔。」夫勝寛把腳上那雙鞋底磨平的鞋子踢掉,換上新的。他找了一張長椅坐下,細數袋子裡的糧食。

 

「我們得找到水,」他翻出泡麵,「還有瓦斯爐……登山用品店應該有,還可以去地下的生鮮超市再找一些東西來。」

 

「嗯。你要不要先吃些麵包?」崔瀚率也從袋子裡翻出麵包,拆開包裝後自己撕了一塊,剩下的都給夫勝寛。

 

天空乾淨無暇明媚,太陽很大空氣很冷。這麼好的日子裡卻沒有一絲活人的氣味或聲響,連槍響或是高樓崩塌都沒發生。他們醒來之後世界已經毀了一半,在睡夢中卻毫無察覺。也許是因為那一晚他們忙著作夢,無暇顧及外面的世界。他們算計好了時間,躲開父母的眼線,逃到一家破舊的小旅館去。櫃台甚至沒檢查兩位客人的身分證是不是滿十九了。

 

現在身上穿的都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四處搜括來的保暖衣物。少了路上人車之後,熱能所剩無幾,冷風穿過縫隙。也無關道德倫理了,反正看到沒被這場災難毀壞的東西就先撿一些預備。

 

崔瀚率忽然想到自己的銀行帳戶。戶頭裡數字應該累積不少了,是他夜以繼日賣歌、賣sample換來的錢,但這種時候買賣行為已經失去意義。

 

在這種時候還能維持無用的愛情真是理性,該說愛的力量太偉大還是害怕寂寞遠勝過愛?崔瀚率決定不再想這些事,牽緊夫勝寛的手。儘管他知道對方根本不需要他保護,這動作是讓自己安心。

 

「Vernon。」

 

「嗯?」

 

「如果是一般的餐飲店用廚房,或是登山瓦斯爐的話,可能會有瓦斯外洩爆炸的危險,所以還是去找個電磁爐好了。」

 

「嗯……」

 

也不曉得為什麼醒來就這樣了。

 

手機沒有訊號。沒有消息。沒有電視新聞。連廣播也沒有。停擺。一切都靜止。而且更不懂為什麼,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他們看不到第三個活人。而這樣的日子竟也過了將近兩周。沒有發瘋真是意志力堅強。

 

起初夫勝寛哭得唏哩嘩啦,幾近崩潰全身都在打顫。就連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焦慮像一場火燒個不停,侵吞全身的理智。現在稍微好一點了。但他們依然無法接受現實,只是假裝這是個暫時的問題,就先隨便活下去,再想辦法。

 

其實他想,如果真的找不到活路就乾脆自殺好了。開瓦斯就好。也想起那個很無用的假設:如果地球上只剩下一男一女的哲學問題。如果是一男一女,即便再不喜歡對方,說不定有一天也會為了活下去而勉強遵循某種不願意的本能,生下不必要的孩子,確保人類的永續。但他們無法生育。所以就這樣吧。

 

愛又不能當飯吃,但小嬰兒或許可以當飯吃──

 

「欸,」夫勝寛出聲,「有在聽我說話嗎?」

 

「嗯?啊,抱歉,剛想到別的事……」

 

「……喔。沒有啦,我只是想說,旅館的水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用光,」夫勝寛說,「所以現在能用就盡量用吧,但是不是也可以,比如說找個桶子裝水,以防萬一。」

 

「好啊。」崔瀚率說,「你想得真遠。」

 

「我不想用難看的方式死掉。」

 

「那你想怎麼死掉?」

 

「我們可以開瓦斯一起死。」

 

崔瀚率噗哧一笑。

 

「我剛也在想這件事耶。」

 

「畢竟現在就只剩我們兩個啊,」夫勝寛說,「都找不到人……而且我很怕哪天我們倆其中一個崩潰,殺掉對方,自己卻活下來。那就真的很慘了。」

 

「那該怎麼辦?」崔瀚率問。

 

「為了預防那樣的狀況,我們就一定要確保死掉的方式一定能死。不然我死了你該怎麼辦呢?」夫勝寛說,「或是我們努力活下去,直到身體做出判斷,說,好了,你們真的該死掉了喔。那時我們就會死掉。」

 

「人類就絕種了。」

 

「對。」

 

「絕種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夫勝寛說,「我們也不是故意活下來的。不小心的。」

 

說完,他將頭靠在崔瀚率的肩膀上,刻意忽視從那傳來的顫抖。他想對方也在害怕,害怕突如其來的災難。害怕他們永遠被困在這。害怕他們從原本兩個個體變成一個。害怕這一切。也害怕「絕種」這個詞帶來的未知。就像他自己也同樣害怕著這些事。

 

沒有辦法了。像是被裝進真空包裝一樣。兩個人黏得緊緊的。崔瀚率穩住自己,壓下那份恐懼。將夫勝寛的手捏得更緊。假裝他有信心撐過這一切。然後,兩人繼續往前走。尋找更多的可能與任何活著的生命。

 

我是愛他的。崔瀚率對自己說。這一刻他也能問心無愧,說自己在世界上最重視的就是夫勝寛。除了夫勝寛以外,他真的(可以)不在乎其他人。

 

但是兩個人真的太多也太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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