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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地獄回來了(半死

 

 

往濟州島的路#06

 

 

 

 

 

他穿的也不是多邋遢,但早上真的只隨便揀了一件T-shirt和短褲就出門了,穿的還是拖鞋。音樂教室一般不讓穿著太休閒的人進來,但看在是青少年樂團成員的份上,櫃台人員也不會制止他。因此金珉奎才要他趕快回去換衣服。

 

這幾日父親傳給他的訊息,他都忘記看了,也只聽金珉奎說過一次,沒放在心上。練習結束後,匆匆回到家裡,阿姨們說妹妹和夫勝寛已經搭車走了。金珉奎還在樓下中庭等他,叫了台計程車後又打給他,叫他動作最好快點,要是遲到了只會害自己被媽媽罵死而已。崔韓率只得套上一件襯衫和長褲、換上球鞋後往樓下跑。

 

住二十七樓最不方便的就是電梯再快還是要等。崔韓率一邊跺著腳一邊等數字跑到二十七,最該死的是樓層還在十二樓停了好久,天知道那層住戶在搞什麼鬼,他數了足足三十秒,電梯才又上來。

 

幸好穿的是球鞋,跑到中庭一點也不費力氣。

 

「我好了!」他說。

 

「車來了,上去。」金珉奎說。

 

吃飯的餐廳和金珉奎他們家常去的不同,也不是崔韓率家常去的,簡單來說,為了談那幅哈特曼的畫,選了一個不偏袒誰的餐廳,像是真的要談判一樣,中立的地點,誰也沒優劣勢。金珉奎他們自然是對這種事沒興趣,所以也說好了,孩子們另外開一桌。

 

「你妹妹已經先到了吧?」金珉奎問。

 

「啊……對啊。」妹妹到了的話,那表示夫勝寛也會在那。崔韓率不知道等會要怎麼解釋,他們勢必要碰面的了,在那之前,金珉奎都不知道崔韓率與夫勝寛有接觸,更不要說知道他們可能是血緣上的兄弟。

 

他嘆了一口氣,想,父親這樣給夫勝寛買好吃的、好用的,或許不是為了讓夫勝寛心裡舒坦而已,還是因為夫勝寛正住在他們家,從這個家出去的人,沒一個不是被打造得光鮮亮麗的,就算不是,也至少有點華麗的外殼撐表面。幸而夫勝寛(在他們家)少說話,不愛表現,還有禮、又聰明,也就減少了被人笑話的機會。換作是他,就沒辦法拿成績這回事去炫耀了。

 

車子停在餐廳的門口,他們倆下了車後,金珉奎翻開他凹折的領子,說,「你怎麼這麼大了還這麼冒失。」

 

「剛來不及啊。」崔韓率說,「……應該是用你爸爸的名字訂的吧?」

 

金珉奎向門口的領班說了一聲,進入到餐廳內後,穿過一座大理石水池,只有兩個青少年來餐廳,引起了一些員工的注意。一個服務生帶他們進了餐廳內,領著他們到座位去。崔韓率走第一個,眼珠子滾來滾去就是在找夫勝寛的身影,但可惜,他對夫勝寛的熟悉程度只有聽到這三個字會有點反應而已,因此他改成找妹妹的身影比較快。心裡都緊張金珉奎等等會有什麼反應,希望不要說是他騙人。

 

「喂!喂!」金珉奎突然拍著他的手臂。

 

「幹嘛?」崔韓率看著他,心跳飆上一百五。

 

「我不是跟你說過那個夫勝寛嗎!?」金珉奎雙眼都放亮了,興奮地說,「欸我看到他──……跟你妹妹在一起?」

 

「咦?」崔韓率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妹妹在靠窗的位置,揮手要他過來。

 

窗外是餐廳的熱帶溫室造景,在綠葉下,熱帶才生的棕梠葉、芭蕉、菠蘿、垂葉榕、緬梔,就在妹妹的附近,白裡帶黃的小花可愛活潑,讓黑夜也變得快活,崔韓潔臉上滿是笑容,招手要哥哥和珉奎哥哥快點就坐。

 

「……為什麼他跟你妹在一起?」

 

×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夫勝寛看著菜單,不熟悉的菜色,只在電視上和小說裡看過的東西,躍然於紙上跳到他眼前,但他卻一點也不曉得要吃什麼。光是前菜就有鮭魚冷盤、櫛瓜蝦湯、鴨胸火腿、炸丁香魚烤松子、烤蔬菜、乳酪烤番茄……一堆他沒聽過的餐點,一個都沒吃過,不知道食物是不是真的跟文字寫的一樣。

 

金珉奎看他愣在菜單前,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幫助。首先,他想搞清楚,為什麼崔韓率兄妹會跟夫勝寛坐在一起,而且崔韓潔看起來早就認識夫勝寛了,如果是和一個陌生的少年坐在一起,臉色不會那麼輕鬆。所以得出的結論只有崔韓率隱瞞他這件事。

 

可是夫勝寛看起來實在不知道要吃什麼。所以他手伸過去,在菜單上一行字點了點。夫勝寛歪著頭看他。

 

「……我喜歡這個。」金珉奎說。和夫勝寛對上眼後,他趕緊移開視線。

 

「那就這個。」

 

對桌的父母們已經開始聊天了,說是觥籌交錯嘛,不如說是刀光劍影吧。嬉笑中偶有帶刺的話出現,就像鋪棉的棉被裡也偶有靜電的時刻,金珉奎猜想八成已經開始談判了。為了那一幅哈特曼的畫,要這樣特地約出來吃飯。而他更不解的是在崔韓率家裡突然出現「夫勝寛」,難道夫勝寛說的「住別人家」指的就是崔韓率家?

 

Vernon啊,」金珉奎說,「陪我去水池那邊一下。」

 

「……嗯。」崔韓率也猜到了金珉奎要說什麼了,推開椅子就要起來,手卻被妹妹拉住,崔韓潔說,「你們要去幹嘛?許願?」

 

「不是啦,就去看一下而已。」崔韓率說。

 

「吼!都這樣!」

 

「勝寛你……」金珉奎說,「……也出來一下好嗎。」

 

三個人走出了用餐區,一前一後列隊一般,金珉奎腿長步伐大,一跨出去就邁出用餐區的大門,穿過他們剛才沒注意到的大理石雕像,來到水池邊。裡頭根本沒多少錢幣──只有無聊的人才會往這裡投錢許願,不過才萌生這個想法,金珉奎就趕緊丟掉,這樣豈不是罵到了崔韓潔?但說實在話,來這餐廳的人身上沒在帶零錢的吧。

 

然而夫勝寛卻往池子裡探頭,還伸手去划水,好像真的在找有沒有錢幣。

 

「沒有錢的,」金珉奎說,「服務生都會定期來撈錢,而且其實,也沒什麼人投錢。」

 

「噢……」

 

他縮回來,恢復到站得直挺挺的狀態。

 

金珉奎坐在池邊,看著雙手插褲袋的崔韓率,他也抱著胸,眼神銳利地盯著對方。

 

「嗯,」崔韓率開口道,「我沒有對你說,因為有點複雜。」

 

「……不是啦,我是說,」金珉奎說,「感覺很像被騙耶,我──」

 

話及此,金珉奎不曉得該不該說他曾拿這兩人的照片給他們看,夫勝寛在看到崔韓率照片的時候一定就知道了,而崔韓率一定也是。這兩個人都知道照片裡的人是誰,但都裝作不認識。

 

「我在跟你講轉學生的事情時你就知道了吧!?」金珉奎說。

 

「嗯。」

 

「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很差耶。」金珉奎說,轉過去看著夫勝寛,那人看起來像隻受驚的小鹿,讓他一時間軟了心,「……為什麼你又不說你認識崔韓率?」

 

「因為家裡有些原因。」崔韓率突然大聲說,「所以就別再問了吧哥,這沒什麼好講的,我也不會打擾你。」

 

「呀、你那是什麼意思啊──」

 

「那都不是我或他自願的,你可以問他。」崔韓率別過頭去,好像一點也不想再討論這話題。

 

「所以勝寛現在就住在你家!?」

 

「嗯。」

 

「從什麼時候?」

 

「……六月底。」

 

話題中心的夫勝寛本人,一直在崔韓率與金珉奎的句子中出現,他卻沒能說上一句話。這讓他有點不舒服,不如說,相當不舒服。夫勝寛揪住自己的外套,把手汗都抹掉,聽著他們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攻防,頓時心生不滿。

 

從來到首爾之後真是沒一件好事。突然得知母親以前的事情、家裡經濟狀況一落千丈、被可能是生父的人帶來首爾、住在大房子裡卻整天只敢窩在房裡、崔韓率那種天生高人一等的態度,都讓他感到反胃。現在這兩個和他可以說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人,卻在爭吵這種垃圾般的芝麻小事。

 

真煩。夫勝寛心裡想的都是這個。這幾個傢伙究竟知道什麼了啊。

 

「你不想講?」夫勝寛說,「那我來講吧?」

 

「咦?」崔韓率愣住了。

 

「我是他爸爸在外面的私生子。」夫勝寛說,「因為家裡出事了,我媽沒錢養我到大學,他爸爸就把我接來首爾。說完了。」

 

×

 

該說什麼呢。

 

幸好沒有在崔韓潔面前敗露?

 

要是妹妹知道了說不定會大哭一場吧。

 

崔韓率坐在後座的左邊,崔韓潔坐在中間,夫勝寛在右邊,除了中間已經睡著的崔韓潔外,車裡流淌的聲音只有父親不知哪得來的新CD,新的live演奏,知名的演奏家,熟悉的曲子,令人厭煩的古典樂。

 

原本還顧慮著夫勝寛的心情,崔韓率才死不肯透露一點他知道夫勝寛的跡象,可現在看來,說不定他只是顧慮自己的心情。就算共進晚餐那麼多次了,仍然不能接受夫勝寛這個存在。如果他永遠都不知道就好了。

 

雖然妹妹不知道,但金珉奎顯然受到不小的衝擊,傻愣在池邊好一陣子,嘴巴還張得大大的,那帥氣的臉蛋配上這樣的表情挺可笑的。他自己也沒料到夫勝寛會這麼爽快地坦白自己的身份,能夠這樣對一個外人說出口,想必心理上也做了很大的準備,才能接受這份事實。與夫勝寛相反,他一直都沒辦法做到。畢竟他也是體驗過了十多年的家庭生活,父母在同一個房子裡說笑、談天、吵架,都還像是昨天發生過的事。過去好幾年了,崔韓率還是很難習慣寒暑假才能飛去美國與媽媽團聚。

 

看夫勝寛的行為舉止和說話方式,崔韓率認為他以前也是個受寵的孩子,家教良好,言談得體,見好就收,而且不貪心。他一次也沒見過夫勝寛露出一點「想要」的時刻,好像是個非常懂得界線的人。

 

至少在他回來、與夫勝寛一同吃晚餐的這一個月來,他們都待在界線內,誰也沒往前踏,也不需往前。現在夫勝寛吃飯比較放鬆了,沒有聳著肩膀下樓,也不會緊閉著嘴都不說話,雙腿也不會再併攏坐正。

 

噢,不,唯有一次,廚娘問夫勝寛,有沒有什麼想吃的,總會想家吧?煮點家鄉味給他吧?能煮的就盡量煮。只有那一晚,夫勝寛動搖了,他以為夫勝寛會說媽媽的家常菜,畢竟,出外寄人籬下,最想念的一定是「媽媽的味道」,但夫勝寛只說「豬肉湯麵」。

 

聽說是濟州島的美食,崔韓率是第一次聽到,想也知道沒吃過,那一晚的豬肉湯麵是他第一次吃。他感覺自己知道了夫勝寛的一點小事,僅此一碗豬肉湯麵。

 

為什麼不吃媽媽的家常菜呢?他想了好久,但還是想不出答案。

 

偷偷看過去,夫勝寛靠在窗上睡著了,剛剛那一頓飯他也沒吃多少,妹妹回去後還問東問西的,搞得他們三個都食不下嚥,尤其是金珉奎,他臉上的膚色都白了一階,嚇得不輕。

 

前妻的孩子與外遇對象的兒子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共享一個家的意義,共有(或沒有)一個父親,在同一條路上被迫往前。崔韓率想知道夫勝寛是否和他流有相同的血,但他不敢問,怕知道了以後自己會更加痛苦。知道與不知道一條界線,跨過去就完全不同了。

 

據父親說的,夫勝寛孤身一人來到這,沒有親戚可以依靠,家裡又逢經濟危機,但他好奇夫勝寛的母親就沒想過來看看兒子嗎?兩個月了,夫勝寛似乎都是一個人,還有和金珉奎。

 

「珉奎哥,」崔韓率突然開口:「是怎麼和你變朋友的?」

 

他忘記夫勝寛睡著了,想起這件事後,果不其然換來好一陣寂靜,他側身過去,看著車窗上倒影中的自己,後面的人沒醒來。說了也是白說,下一次他不保證自己敢再問。

 

「自然而然了。」

 

崔韓率嚇了一跳。

 

夫勝寛仍舊是靠著窗假寐,但他沒真的睡著,快要墜入夢鄉時,崔韓率就冷不防丟出一句,整個人精神都來了,可他沒睜開眼。

 

與金珉奎變熟也是始料未及的事,夫勝寛至今也只知道金珉奎與崔韓率認識,不曉得他們的交情如何。看了今晚的聚餐,他猜想兩人的關係應該是很好吧,父母的爭論他們一點也不在乎,在水池邊的爭辯也是關係親近的人才會有的。

 

「自然而然?」崔韓率問,「他先找你的……?」

 

「嗯。」

 

「珉奎哥他……我不知道你們認識,知道了也沒打算說。」

 

「我懂。」夫勝寛說,「你為什麼叫他『哥』?」

 

記得崔韓率與自己是同年級的,那應該也是同年生,夫勝寛這下睜開眼了,隔著中間的崔韓潔,把冷冷的問句拋過去。

 

「嗯……」崔韓率撐著臉,說,「自然而然了。」

 

×

 

開學前夫勝寛的制服終於送到了,新的襯衫、新的外套、新的領帶,他之前是穿著舊制服去學校的,所以一路上都有人在看他,還被金珉奎糾正了領帶打法。這次的制服比以前好看得多,看起來還很優雅,果然是料子好,摸上去順手不扎人。接近黑與藍的灰,亮黑的領帶,象徵一年級的紅色繡邊,金褐色的鈕扣,上面還有校名的鐫刻,翻過西裝外套,還有兩個內袋可以放筆或手帕,這套校服簡直比上班族的西裝還設計細心,布料也昂貴得多,打版還是貼合他身材的。

 

打了一個工整服貼的浪漫結,夫勝寛拎著新的書包下樓。崔韓率的爸爸給他一個新書包,讓他換掉那個舊的米色背包,新書包是真皮做的後背包,款式和舊的類似,但手工更好,而且還是磨得發亮的小牛皮,外層只有兩個大大銅釦壓在書包底端的簡單設計,內裡分兩層,可以把書本和文具好好區隔開。最重要的是,因為還在成長期,特意吩咐師傅把書包做輕點,才不會壓到了肩膀阻礙生長。

 

開學日那天他與崔韓率兩人搭了車去上學,一個坐在左一個在右,下車時也是你先下我才走,一前一後進了學校。二班的崔韓率一上二樓就拐進轉角裡,那裡是一二三班的地方,七班則在樓梯旁。

 

早上八點鐘,老師請夫勝寛自我介紹,然後坐在金珉奎搬來的那個座位。這所學校不像以前的,是以升學為目標,但從這裡畢業的有超過七成是進了國內外的名校,父母栽培孩子是不遺餘力,資源要多少有多少,孩子以後要繼承家產,也會有相對的自我要求。最常聽到的說法是這樣,夫勝寛也是這麼想的。要不然對音樂說不上熱愛的金珉奎也不會學提琴到現在了。

 

第一天上學沒什麼問題,同學對他的態度很平常,沒什麼特別的,就跟以前差不多,差別在於這些人講話好像都會順道吐些金子,年輕人的娛樂都差不多,但這些人的級別硬是比別人高出好幾層,讓夫勝寛有點適應不良。好在金珉奎的雞婆性格,不然他大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上課時他很快就進入狀況了,夫勝寛想自己果然也只會讀書,還讀到有點傻了,竟然覺得這才是最熟悉的地方,好比一個小小的歸處。

 

「你跟Vernon是這種關係的話我就不會問了。」金珉奎說。

 

「沒關係。」

 

「真的?」金珉奎拍拍他的肩,說,「你還真樂天派。」

 

「有嗎?」

 

「你們在家裡都沒在講話的嗎?」

 

「沒啊。」夫勝寛說,「不過吃飯是一起。」

 

「嗯……」金珉奎說,「放學要不要來我們社團?」

 

「呃、」

 

「就來吧?反正你回家應該也沒事做吧?不會無聊嗎?」

 

「是有點……」

 

「那就來玩一下啊,或是我可以先帶你參觀其他社團。」

 

「你不是要練習?」

 

「有十五分鐘預備時間啦,你不想去看其他社團的話就去我們那。」

 

「嗯,嗯,好吧。」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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