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謝謝朋友豆子百忙之中還幫我校稿,因此網誌上的連載又開了(好像在講漫畫

 

 

‧第三部

 

 

富家子#40

 

 

 

 

 

看著愛人與自己的弟弟接吻是什麼感覺。

 

金泰亨想,到底是什麼感覺?

 

他看著田柾國的嘴唇在啃咬另一雙既粉又軟的屬於朴智旻的唇,弟弟的臉上充滿了欣喜滿足之情,帶著愛戀與慾望。愛人的雙眼輕輕閉上,張開嘴唇,接受來自弟弟的吻,也回報他幾個輕柔害臊的輕啄。

 

所以到底是什麼感覺?

 

弟弟一定也,想,知,道,吧?

 

「看著愛人與自己的哥哥接吻,是什麼感覺?」

 

或者更甚,「看著自己的兄弟與愛人做愛、談情說愛、接吻、擁抱,是什麼感覺?」

 

他們兄弟倆從小就黏著彼此長大,追隨著金碩珍的腳步,一步一步踏上。金泰亨知道田柾國的姓氏是跟著母親姓的,才知道原來兄弟同姓氏才是正常情況。他從未懷疑過田柾國與他在血緣、情感與精神上有任何分歧,與生俱來就對彼此有著無法量化計算的愛。他們的愛是天生的,不須透過外人或父母告訴他們。

 

也許,金泰亨想,也許他們也沒想過,他們的小世界也會有改變的一天。如果沒有朴智旻的話,說不定他們兄弟倆長大後,就漸漸在長輩的催眠之下和某個千金談戀愛,然後娶進門來壯大家產。

 

朴智旻出現時,並沒有一座鐘敲響提醒他們這是危機事件,幾乎要顛覆他們的人生。本來就小,才九歲、七歲的年紀懂什麼,變數多著,什麼都有可能。可是回頭看來這絕對是最大的一次變動。他們人生平順,也被教得好,並非不知人間煙火,佔盡了所有「優勢」。相較之下,朴智旻只懷著幾份母親的原稿過來這裡,什麼都沒有。

 

『但那也不是他有的才能,』金泰亨想,『那終究是他媽媽的東西啊。』

 

所以說,朴智旻身上有什麼特別的嗎?有嗎?還是他就和這世上多數人一樣,最後還是會被人群匯合的洪流沖走。金泰亨看著他畏畏縮縮的身子,不由自主感到煩躁。

 

田柾國倒是很大方地展示自己的厭惡。

 

憐憫同理心同情心慈悲都是假的,假的,只有少數人才內建這種天性。人性本不善,也不惡,人只會自己著想、只顧慮自己,那個叫真實,而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叫賤。

 

朴智旻也不是那麼好的人吧?怎麼可能會對一個渾身帶刺充滿敵意的人好?居然還抱了自己,是要安慰他鋼琴比賽沒得名很丟臉嗎?繩結斷裂,「繃」一聲地,斷了。他感覺自己體內有個東西斷了。裂出一個大洞,空氣跑進去,屬於朴智旻的那些都跑進他體內了。

 

這都是早就知道的事。

 

這些轉變無須多加贅述,因為朴智旻已經成為中心軸,他們就是蠢得被制約脖子上還有條繩子。田柾國與金泰亨想,所以,看著自己的兄弟與愛人接吻,到底是什麼感覺?

 

不算嫉妒。

 

沒有興奮。

 

怪異?有點。

 

奇妙?有點。

 

綁縛?

 

不對,更正確的說法是,緊密吧。他們兩個,都愛上了他,而他們也明白,朴智旻是如何把自己僅有的愛全數傾倒給了他們。無法分隔無法分配無法比較,一個數字被列為黑名單的禁地,誰要執意去計較,誰就是懷疑自己的愛人或兄弟。

 

但這樣的心情也只有他們知道。

 

其他人無法理解的,他們知道。所以他們小心翼翼地,躲藏,閃避,避而不談,偽裝。金碩珍不是傻子,一直都抱持著這樣的懷疑,金泰亨多多少少察覺到了,他想朴智旻或田柾國也有吧。在談話間偷渡的字句,在眼神間暗渡的疑心,在舉手投足間流轉的暗鬼。金碩珍與閔玧其,他們兩人都察覺到了。

 

誰也不說破,既不來問,當然沒有告知或表現的必要。他們依然過自己的日子,毋須他人來規範懲戒或表揚,談戀愛本來就是件私密的事,為何人人都要詔告天下。

 

但沒有一件事是能夠百分百被瞞住的。

 

金碩珍相當明白這個道理。就算他把自己的事埋在最深處那陽光打不進、比地獄還深的地方,他還是忍不住坦白了。那些說不出口的,都會以另一種形式透露。沒有人可以把鼓譟的東西壓下。

 

「我妹妹,想要繼續讀書,可是過幾天他們就要去挑婚禮穿的服裝了……」金南俊說。

 

中午休息時間,他吃飽飯,幫金碩珍剝掉點心的栗子殼,剝沒幾下又提起這件事。

 

「她有想唸的學校嗎?」金碩珍問。他正在吃第二份便當。想著,如果可以的話,他可以馬上為金南俊的妹妹找一個住處,送她去日本。

 

「我不是很懂那個,」金南俊說,「但她好像有朋友去了日本,所以她也想去闖闖看。」

 

「她會講日語吧?」

 

「嗯。」

 

「可以啊,如果她真的想要的話,就找一天晚上送她去搭船吧。」金碩珍說。

 

「……啊?」

 

「我家在日本有房子啊,要的話可以送她去。趁這幾天趕快把證件都辦好,就可以了。」

 

「哥你在說什麼?」金南俊笑了,他腦袋還沒轉過來,只回以一個尷尬又傻愣的笑容。

 

「我說,」金碩珍說,「要的話,我可以和日本的親戚講一下,給她一個住的地方。當然,前提是她認為這樣做值得,而且已經有一個完整的計劃了。」

 

「你要她,呃,你要她跑……走?」金南俊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現下他的腦袋幾乎是空轉沒辦法運作,螺絲掉了一顆。

 

「嗯,」金碩珍點點頭,看著他,「難不成她以為和人結婚了,還有機會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也許、也許,她的『丈夫』會對她很好……」金南俊有些著急地說,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替那個「未婚夫」找藉口。

 

「可能吧,可能以後她還是有機會的,」金碩珍說,「但要等多久?那時她真的會想要繼續?你怎麼知道這種心態會不會就變了?」

 

「說不定,」金南俊擦掉額上的冷汗,「說不定這樣對她,也不是好的選擇……」

 

「金南俊!」金碩珍說,「那你前面為什麼要提這麼多每天都在替她擔心!?不就是因為你對那個男人沒信心嗎!?不就是因為你認為你妹妹值得更好的嗎!?」

 

他下意識地拍桌,把桌上的栗子都拍飛了,一顆一顆在桌上滾動。金南俊怔了四、五秒後,儒懦地回以一句,「要是她真的去了日本……」

 

說著,他又抿唇,雙唇打顫空氣摩擦,他又說,「……我就很難再見到她了。」

 

如果妹妹真的去了日本,那他們就要分開了?不會每天回家都看到了?不會看到那個討打但又很可愛的妹妹了?

 

金碩珍知道,和手足不可能那麼容易分開。平時再愛吵架,離別時不免感到惆悵,更別說這種情況下,金南俊的妹妹很有可能去了日本就不再回來了。他要怎麼辦?問了為什麼後,他就想知道,該怎麼辦,但現在腦子一片空白。

 

「我,」他張著嘴說,「我應該為她著想,她不想要結婚,她想要出去闖闖……」

 

金碩珍看著欲言又止的他,與其說是害怕妹妹的離去,不如說是恐懼自己無法承受孤身一人。金南俊沒有那麼堅強,強撐起的基石有空隙經過暴風雨沖刷後,很快就會倒塌,金碩珍握住他的手,說,「……我跟你說,你先問問你妹妹。我這邊隨時都可以,她如果真的想來,那裡很安全的。」

 

「……好。」

 

「別擔心,」金碩珍揉揉他的手掌,「總會有辦法的,我這個方法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你這樣做,」金南俊失笑說,「只會讓我對你有更多愧疚感啊……啊。」

 

「啊?」

 

「……你為我做太多了……」他摘下眼鏡,抹掉臉上的冷汗,方才那些內心的抉擇讓他有點緩不過,又說,「我沒什麼能回報的……」

 

「……你要回報我什麼啊?」金碩珍苦笑說著。

 

「我、我不知道,我覺得總是讓你費神……」

 

「金南俊,那是因為我是你男朋友啊戀人啊!」金碩珍拍著桌說,「所以我願意做,就這樣!」

 

×

 

放學後在街上逗留了一會兒,金泰亨與朴智旻兩人在南十字坐了下,點了幾杯茶和糕點,然後在那整理資料讀些書。珈琲館裡人不多,今天天氣潮濕,下了點雨,路上行人紛紛躲進屋簷下,可南十字座位卻空了很多。

 

「現在已經過了午茶時間了嗎……?」朴智旻看了下懷錶,五點四十分,也接近晚餐了,莫怪沒什麼客人。這樣也好,他們讀書可以不用擔心其他人的聲音,女給來收盤子和茶壺回沖時,金泰亨又給她一元當小費。

 

「你剛給過了。」朴智旻說。

 

「我知道,」金泰亨撐著腮幫子說,「再給一次。」

 

「……為什麼?」

 

「喏,沒什麼,今天人少心情好。」說著,他偷瞄朴智旻臉上的表情,用竊笑的語氣說,「吃醋啦?」

 

「……我只是提醒你多給一次,人家會覺得很奇怪。」

 

「唉呀,小費拿多一點不好嗎?他們的薪水都靠小費撐了。」

 

「……是沒錯,」朴智旻皺著眉說,「只是你那態度也真討人厭。」

 

「啊?討人厭?」

 

「好像在施捨似的。」

 

「……我沒有那個意思啊。」金泰亨委屈地說,「我只是想多給點小費……」

 

「我說我知道嘛!」朴智旻不耐煩地回,「可是看起來態度就很高傲啊。」

 

他在來到金家以前,也是在街坊巷內打滾過的孩子,在那裡生活很簡單,和鄰居分分食物,與母親一同上街採買、逛逛街,偶爾坐路上電車去玩。茶館子也去過,唱片行也逛過,他們也會去百貨公司轉轉,看一下最近日本和西洋有什麼新玩意。朝鮮人有朝鮮人的生活方式,革新後的城市內依然有最古老、貼近人民生活的一塊地。大家會在那邊洗衣、幹活、聊天,粗工們中午會回到家中吃飯。

 

也有朝鮮人自己的歌舞廳和娛樂場所,朴智旻好奇地問母親那是什麼地方,母親笑著說,那對你來說太早了。

 

後來他來到金家,也沒機會去那種歌舞廳。他們自己辦宴會。而金先生和田太太比較喜歡日本人開的歌舞廳。朴智旻有想過,要與金泰亨、田柾國三個人來探探,但要開口,又停下了。說不定他們根本不希罕這種地方。

 

「你今天心情不好……?」金泰亨試探性地問。

 

「沒有。」

 

他們怎麼會懂那種心情。落差甚大,出生時就決定了他們的人生以後會怎麼走。即便朴智旻中途來到這裡,但他想,也不過會是個驛站而已,不會停留太久,不管是他自己走,還是別人趕他走。他早就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

 

卻還是和眼前的人談戀愛。

 

還有田柾國。

 

出錯了。

 

他想,出錯了。如果這兩個人沒愛上他,如果他沒愛上這兩個人,那麼一切,就會如預期那樣,成年之後他會悄悄地離開,沒人挽留,沒人感到遺憾,而且說不定還會覺得卸下一個惱人的重擔。真希望金碩珍別那麼雞婆,要管到他心情好不好,做人要那麼有同理心幹嘛,到最後還不是沒人記得。

 

做人還是不要太親切,像他當年全身是刺,連空氣都要戳破的尖銳,就把金泰亨趕跑了。只有閔玧其才那麼無聊接近他,還帶著惱人的善意,要他唱歌。他可不想在這些人面前出糗。硬著頭皮唱了,金泰亨和田柾國居然還像看到什麼奇人似的,臉上滿溢驚喜之情,那模樣就像當時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本來就在那,偏要搞得是他們發現的。

 

不要相信總有一天生活會變得更好,要學會適應,要學著把眼睛挖成黑色的。再白的都會髒,而髒的只會更黑。他要學著愛上自己,連誰都沒辦法超越的愛,辦到了,那就不必怕有一天誰會離開。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把自己關起來就好。然而他就是沒辦法辦到,和那些房門半開的人一樣。偏要討厭自己,愛別人。

 

「是我讓你心情不好嗎?」過了半晌,金泰亨說。

 

朴智旻放下手中的鋼筆,出水過多,在紙上暈出一塊黑。

 

「沒有啊。」

 

金泰亨還是沒變,都沒變。那種自以為是的良善依然在他體內佔據一地,從前就是用這種態度對他,假借自己父親的良善來要求朴智旻的回報,而現在還是一樣。

 

「那個,」金泰亨說,「我還是希望,我哪裡做錯了,你直接對我說,我改。」

 

「我不是說了沒事嗎?」

 

「沒事你不會心情這麼差……」

 

朴智旻瞪了他一眼。

 

「我很笨,你不說的話我不知道。」金泰亨抓住他的手,說,「……你可以說嗎?」

 

「也,沒什麼,」朴智旻說,「就只是覺得你這種態度沒有變而已,當時你也是那樣,總以為施捨,別人就會感恩。」

 

×

 

太刺了吧。

 

朴智旻知道那句話太刺了,難怪金泰亨會不高興,他也預期到了。任何人被指出缺點都不會高興的吧,而且還是來自愛人口中。也該習慣了,朴智旻又轉個念想,都相處這麼久了,現在不說更待何時,難道要拖到之後一起翻舊帳嗎?

 

在車內金泰亨一句話也沒說,就看著窗外,朴智旻從後照鏡偷偷窺視他的表情,什麼也沒看到。氣氛太尷尬,坐著也拘束,索性斜躺在座椅上。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又後悔了,不該直接說這種話,惹得現在這麼乾。而且還不是抱怨生活習慣那種,是直指他待人處事的問題點。

 

金泰亨從後照鏡看到蜷縮在椅子上的朴智旻,眼神不定飄移來他這,嘴巴欲言又止要開不開的,而且手指又在撥弄自己的衣服了。那是他焦慮時的反應。

 

「……我……」金泰亨說,「……我真的都那樣嗎?」

 

朴智旻沒反應過來,慌張地抖了下,看著他。

 

「什麼?」

 

「你說我……你說我那種態度。真的都那樣嗎?」金泰亨說,「看起來很討人厭?」

 

「……也不是,討人厭,」朴智旻說,「我說得太重了……就是,就是……好像我該感謝你的施捨……一樣。」

 

他越說越小聲,像是蚊蚋一樣的細音,被空氣吃掉了。朴智旻放棄了,不想再說,如果講出來會惹金泰亨生氣就算了。他也想過要大方地說出來,就是要坦誠點以後才不會有更多問題,可是有些是反而不該說比較好。

 

「……是嗎?」金泰亨說。

 

接著,他又喃喃自語道,「……這能改嗎……?我也不知道……試著吧……」

 

朴智旻沒再說話。

 

「我覺得……你很在意這種事。」金泰亨說。

 

「啊?」

 

「你很在意這種事,很在意……嗯,很在意人之間這種關係是不是平等的,」金泰亨緩慢地說著,像是暖爐在吐蒸氣那樣,熱熱的,他話鋒一轉,想要緩和氣氛便說,「……你媽媽,以前寫的小說,都是在說什麼?」

 

他印象中的女性作家寫的小說,不是思念丈夫、就是抒發籠中的苦情,大概就是這類被束縛而發出的哀怨之聲吧。

 

「你知道當時那個人的作品被譽為什麼嗎?」朴智旻說,「『描寫女性極強、同時也透徹男性心理,既尖利又不失溫柔』。」

 

「我媽,很喜歡帶我上街去逛,因為她喜歡看人,她喜歡看今天誰誰誰怎麼了,今天那個誰做了什麼,為什麼這麼做,依她對那個人的瞭解,應該是怎麼了吧……這樣,」他說,「她說人有很多種樣貌,就算是在市井小民之中,也有人喜歡居高臨下看人,在富人中也有謙虛安靜過活的。」

 

「媽媽可能覺得看人很好玩吧……嗯。」

 

「那來我們家之後,你少了很多看人的機會吧。」金泰亨徐徐地說。

 

「……我不知道,」朴智旻大吸一口氣,說,「你們兩個成天都在我面前晃,我哪知道。」

 

 

 

 

 

To be continued.

 

 

arrow
arrow

    Cecil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