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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碩

 

 

‧第三部

 

 

富家子#41

 

 

 

 

 

「你們兩個成天都在我面前晃」。

 

朴智旻是這麼說的。金泰亨反覆咀嚼這句話,不知是該感到狂喜還是困窘。直到今日,他依舊會想到從前那些事,朴智旻剛來家裡時,不對,朴智旻被他看見時,臉上的衰樣看起來就不怎麼討人喜歡,但好奇心大過一切,他還是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那個人既瘦弱、又陰沉,而且眉毛總是往下垂,金泰亨看著他的身影在傭人群裡來來去去,如果不說他是養子,他還真以為父親請了童工來。

 

這樣的氣質容易招人欺負,而且他一定是不會反抗的那種,金泰亨看得出來,他是朝鮮與日本的混血,他知道同儕心裡是怎麼看他們的。生而於世,他們很早就是實驗體,被拋進這個火堆裡,親身體會到有很多事不是光財產就能壓過的。比如權力。錢與權時時相伴,但他們在拿到這些東西之前,他們會先練習,怎麼躲過暗箭攻奪。

 

朴智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人,有才華又有什麼了不起,只要搭建一個夠不公平的結構,一樣可以把他踢走。把他丟在這裡至死,這世界就少一個人搶燈油,少一個人搶稀少的空氣。

 

他後悔對朴智旻說了那種話。

 

自以為是的施捨,如果不讓對方感受到乾淨的善意,怎麼樣也都只是作秀。可是如果沒有這樣傲慢的給予,朴智旻真能擺脫這樣的身份嗎?他認為父親雖然是個良善的人,但再良善,也不至於把施捨的對象拉至於與自己平等的地位……不,當年他說錯了一句話,結果惹來朴智旻自殺的意念,儘管那是意外多於自殺多一點,但他想,朴智旻一定真的想過去死,而他順手推了一把。

 

不過現在那都沒差了,反正他們在一起,他們互訴情衷,他們與彼此交換靈魂與愛意。

 

大概吧。

 

金泰亨與田柾國,他們兩個只怕某一天朴智旻會突然消失不見。這不是胡亂臆測,而是真真切切地,朴智旻一直都在散發這樣的信息出來。如果不是感知道自己會離開他們,朴智旻是怎樣也不會與他們牽連上這層關係的。

 

「智旻啊,」金泰亨從後面摟住他的腰,在朴智旻身上磨磨蹭蹭撒嬌,見對方默許了,他又說,「你,嗯……」

 

「嗯?」朴智旻沒能看見金泰亨的臉,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沒事。」金泰亨說,「就讓我抱抱。」

 

他只不過又想問一個不會有答案的問題。諸如你愛不愛我之類的。

 

×

 

金碩珍替金南俊的妹妹找好了落腳處後,也給她弄了一張單程商務艙船票,說一個女孩子,又是朝鮮人,上船多少提防那些日本兵,最好還是去好一點的艙等。這天萬里無雲,風有點寒冷,著他們的皮膚與骨。到了港口時,金南俊替妹妹拎著好幾卡皮箱,金敏京自己也拿著一個大皮包,她的行李就這些而已,剩下的,日本那都有。金碩珍說他沒時間可以帶她去,不過地址寫了,就在市區而已,找個人問路就可以找到。

 

「謝謝。」她對金碩珍行了一個九十度鞠躬,久久未起,是金碩珍要她抬頭才起來的。

 

「……到了那邊,就打電話……打到學長家,號碼在這裡……」金南俊將一張字條塞進妹妹手裡,要她與船票一起收好。

 

「爸爸怎麼辦?」她問,「我們家怎麼辦?」

 

「我處理,」金南俊拍拍妹妹的肩膀,說,「不過是逃婚,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擔心什麼呢。」

 

然後他笑了聲,被自己說出來的話嚇著了,原來也不過這樣雲淡風輕,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殺人放火的,沒偷沒搶,逃個婚逃離一個討人厭的世界有什麼錯。金碩珍看著他,想要現在就牽他的手,但他還是打住了。

 

等候大廳裡人太多了,金碩珍想著這種事還是別在這做吧,他不能像她一樣,想抱哥哥就抱哥哥,因為他太瞭解自己了,一旦抱住就不想放開。金敏京放下手中的皮包,與金南俊兩人擁抱許久。直到聽見剪票口的通知,才放開,然後抹抹臉拿起三個行李後,匆匆跑去渡船口。

 

金南俊遮住自己的臉。

 

「唉呀,」金碩珍說,他抱住他,像哥哥抱住弟弟,「還會再見到的。南俊啊,還會再見到的。不要怕。」

 

金南俊當然擔心自己家族也會因此受到損害,這想法很過份,但很真實,讓他痛不欲生。他愛自己的妹妹也愛家,他更愛金碩珍,三邊夾擊讓他不得不選邊站,他只能降低傷害,盡可能地讓自己、讓妹妹、讓家族都安穩地活下去。他們沒辦法改變自己。

 

金碩珍原本只想這麼單純地抱著,安慰他而已。

 

最後他還是雙手摟著金南俊的脖子,不斷摸著他的後腦,說沒事的,沒事的,人長大了都會想出去闖闖,沒事的。金碩珍不是沒想過這種情形,如果他的弟弟離他而去,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不論是誰都是他帶大的,他比父母們更像父母,尤其是朴智旻。對金碩珍來說,朴智旻這個孩子比其他兩個弟弟更得小心呵護,儘管看上去也是沒心沒肺的小崽子,但朴智旻心靈上敏感多了。

 

「回家吧?」金碩珍說,「回家了,晚點再打給她。」

 

他們在回去的路上多閒晃了一會兒,金碩珍買了一些甜點回去,他挑了小茶點,是要給弟弟的,還去了書店,想著轉移金南俊的注意力,讓他別那麼擔心。雖然他知道這些都沒什麼用。

 

說多了,正主沒能夠安心,旁人做得再多都只是徒增困擾。金南俊知道金碩珍在做什麼,雖然心裡還是難受,不過在金碩珍說了「要不要去燈塔?」時,還是扭了方向盤,直直往海邊開去。

 

冷月灑落光屑,海面鋪了一層閃耀的晶石,看著就感到舒服。海風很冷,就算是再溫和的季節,難免會有措手不及的冷,金碩珍靠在車子引擎上,放空心神,什麼也沒想的盯著海面。

 

已經是畢業前夕了,朴智旻和金泰亨都雙雙進入繳交報告的階段,兩人在打鬧之中還是好好地寫完了論文,也沒什麼要他和金南俊幫忙的,真要說的話,金碩珍是感到有點失落。

 

金南俊的妹妹去了日本。離開他了。

 

直到此刻,金碩珍才真正意識到這件事。

 

「南俊,」金碩珍叫住他,「金南俊。」

 

然後他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嘴上親一下,離開之後,又貼上去,嘴唇融在一起,把自己的溫度傳給他,試著讓他因為緊張而冰冷的身體暖和點。金碩珍想,至少他在金南俊心中是能做到這程度的吧,如果他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

 

×

 

如果一起經歷了這麼多。

 

田柾國想,如果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他們能不能一直走下去呢?

 

他翻倒桌上那些教科書,什麼西洋文學史、語音學或是文學概論,這些東西有八成都入不了他的腦子,來讀英文科有很大原因都是因為朴智旻,然而他就快要畢業了,田柾國頓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像墮入雲霧裡。

 

當時金碩珍也很納悶,為什麼他要讀文學部,還選了英文課,而不去選一些比較好找到工作機會的科系。日本人才不會要他們懂太多,尤其還是思想上的事情。他們家因為有日本血統注入,所以機會比別人多一點,但金碩珍掂掂田柾國那顆腦袋,在體育藝術音樂上極好,可實在不是讀書的料。

 

金碩珍知道他就是為了朴智旻才讀英文科的。

 

「國兒,」朴智旻敲敲他的房門,見他沒關門,就直接進來了,看見地毯上那一堆散亂的書籍,一時不知怎麼反應。

 

「……啊,」田柾國轉過來,看見朴智旻站在他後方,也沒撿書,維持雙手肘撐在桌上的姿勢,他說,「怎麼突然……現在幾點了?」

 

「十一點多。」朴智旻說,他眼角餘光不自覺飄去那堆書,「洗完澡了嗎?」

 

「……嗯,洗完了。」

 

「明天沒課嗎?」

 

「……嗯,」

 

「田柾國,你不想去上課?」朴智旻說。

 

「沒有!」田柾國急忙回答,說,「我沒有不想去上課。」

 

「那你幹嘛把課本都推下去?」

 

「不想唸書啊。」

 

沒想到他會直接講答案,反讓朴智旻說不出話來。

 

「……你這傢伙,真的很難搞耶。」

 

「還真抱歉啊,」田柾國說,「我不像二哥那麼乖什麼都聽你的、照你的話做。」

 

酸溜溜的語氣裡,還透露出他的醋意,田柾國自己發現了,趕緊收回那種語氣和表情,又變回平時呆傻的臉。朴智旻沒發現,以為他是在對自己發脾氣,吐了一口氣後,轉身就要走,田柾國又把他拉回來。

 

「我撿。」田柾國說,「我撿起來就是。」

 

金泰亨見臥房裡朴智旻不在,猜到他是去田柾國那了,洗完澡後,髮尾還滴著水走過去。父母都回房了,金碩珍不曉得又和金南俊去哪廝混,兩人八成又在床上打滾,現在宅子裡相當靜,就連外面月光的嘆息都嫌吵,鋪滿了整地的剔透螢光。他在門外偷偷聽兩人的談話。你一言他一句的,不知在爭辯什麼,朴智旻似乎在教訓他,可聲音裡又寵得不得了。

 

「智旻啊,」金泰亨穿著浴袍,敞開的胸口處還有幾滴水珠反射水光,看來就是一副妖樣,田柾國瞧見了他,一下摟住朴智旻,掐住他的腰面向自己。

 

「……啊!幹、幹嘛?」朴智旻推開田柾國。

 

「哥你不睡?」田柾國看向金泰亨,眼裡有滿滿的妒意和不滿,他可不想自己幼稚的一面被朴智旻看到,又被金泰亨抓到,好像自己永遠長不大似的。關於這點他有自知之明,可無法一時改過,人又不是一天長大的。儘管朴智旻常笑他愛碎碎唸又像個老小孩,他也明白那不過是表面而已,內心還是沒長大。

 

「……你明天有課?」金泰亨慢悠悠地說。

 

「……嗯。」

 

「那不是該睡了嗎?」

 

「反正明天的課不去也沒關係,」田柾國遲疑了下,說,「不過就是……不怎麼重要的課。」

 

「什麼課?」朴智旻捏住他的下顎,說,「什麼課?」

 

「……國文學。」

 

「田柾國,你還是去上課吧。」朴智旻推開他,回去自己的房間。金泰亨則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頭,他對田柾國使了個眼色,似乎是在說「少幼稚」。看到這眼神的田柾國真是差點沒氣死。

 

「你乖乖去上課吧,又不是不知道國文學老師難講話。」金泰亨說。

 

「……我不想上課,現在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幹嘛,」田柾國頹喪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的吊燈,金泰亨嘆了口氣,坐在他床上,問,「又怎麼了?」

 

田柾國遮住自己的雙眼,擋住光線,他覺得自己就是磕了頭灰,吃了一口塵土,什麼也沒嚐到,反倒逼死自己,而且更慘的是還付出那麼多心力。為什麼要進英文科,因為朴智旻就在那裡,田柾國發現自己就是個沒有自己想法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他說。

 

金泰亨也躺在他身邊,盯著那盞吊燈,像是花苞的燈罩,包住如營火的燈光,溫溫軟軟的,打在眼皮子上閃閃晃晃的。

 

「大二了耶。」金泰亨說。

 

「嗯。」田柾國回道,「我知道。」

 

×

 

金碩珍和金南俊還在海邊廝混,兩人吻著吻著就上火了,從細細舔舐到激烈啃咬,許久沒碰彼此的身子,一碰上就是乾柴烈火點燃了,勾著脖子躺在引擎蓋上,金南俊咬住金碩珍的側頸,有淡淡的汗味。這到底是想瘋了金碩珍,一碰上就覺得自己全身在叫囂要汲取他,把他藏起來,藏在自己身體裡,藏在自己心裡。

 

「……去我家吧。」金南俊說。

 

「呀,你能忍到你家?」金碩珍惡意地笑著說。他一把勾住金南俊的褲頭,不停往後拉,要扯開他的褲子。

 

「車子空間又不大,」金南俊把頭埋在他頸窩那處,制止金碩珍擾亂的手,說,「饒了我吧,別這樣吊我胃口。」

 

「不如去我家,笨蛋。」金碩珍輕輕笑著,說,「這到我家還近一點吧。」

 

金碩珍又在他嘴上親了一口,把他推去駕駛座。這種偷情的感覺讓他感到刺激,把情人帶回家,大家還會以為這是金先生重用的人才,來到金家一定是要與金碩珍談什麼正事。從海灘過去金家,車速到了七十還是得花個十分鐘才到,尤其還要穿過金家前面一片林子,才到他們家大門口。金碩珍要他把車停在大門就好,反正早上醒來還是會在。守夜的探探頭,看清車內的人是少爺和他的朋友後,便替他們點亮所有照路燈,拉開大門。

 

一踏進家內關上門,金碩珍就拉過金南俊的領帶,一點一點輕啄,傭人們都不在這裡,他便拉著金南俊到自己房間去。急切地跑上二樓,像是要拆禮物的小孩子,金碩珍看見朴智旻穿著睡衣進了田柾國的房間,也沒想太多,直覺他們又要一起睡了,拉著金南俊的手到自己房裡。

 

他把金南俊壓在牆上,手指利索地解開領帶和襯衫鈕釦,扯開他的襯衫,底下一片肉色迸出。原本是金碩珍主動較多,現在換金南俊拿回主導權了,他扣住金碩珍的手腕,嘴唇咬上金碩珍那雙軟厚的紅唇,金碩珍索性放開雙手搭在他肩上,任金南俊動作。

 

一步一步移到床上去,往後一倒是鬆綿的枕頭,金碩珍笑了,他還以為自己會害羞得什麼也不敢做,結果兩個就像是玩遊戲的孩子,在過程中不斷笑。金南俊追逐著他的唇,一追上,金碩珍就故意躲開,然後解開對方的褲頭。就在他摸上金南俊灼熱的器官後,那股玩鬧的氣氛煙消雲散,空氣不再是粉紅或嫩黃,反之,被艷麗的紅取代了。

 

「……你……你也……你也太快了……」金碩珍別開臉說,視線放暈,假裝什麼都沒看,不過手依然在動。他握住金南俊的性器,慢慢滑動,手心的熱度越來越高,而且能清楚摸出上頭的脈絡。

 

「……動快點。」金南俊忍著慾望,被金碩珍無心一抓,慾火全竄去下方,很快就硬了,他現在想快點衝進金碩珍體內,把他攪得一團亂,看他濃眉皺起,明亮晶透的雙眼盈滿淚水,粉紅色的嘴唇會充滿光澤,喊出來的聲音會比平時更軟更柔,而且會喊他的名字,還會要求他。

 

金碩珍白皙的身體漸漸染上粉紅,粉色蒸騰的氣息縈繞在鼻息間,金南俊想,這種人出生在世上根本是百年難遇,這麼幸運地給他碰上了,兩人還能成為情人。他八成把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完了。金碩珍拉開自己的襯衫,脫掉、丟去一旁,然後把西裝褲也脫去,直到全身赤裸,又勾住金南俊的脖子,輕輕咬他的喉結。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吋都印上了金南俊的印記。

 

現在的他只想當金碩珍,完完全全的金碩珍,不是誰的哥哥或誰的兒子或誰的朋友誰的同事,就只是金碩珍,那個和金南俊待在一起就滿足的金碩珍。他沒想過自己會喜歡、愛著金南俊到如此程度。過去他也沒愛過誰,不曉得這種情感的濃度沒有極限,只會越來越烈。就算要拋下金家長子的身份也可以,他們倆可以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可以就這樣安安靜靜活著直到死亡,但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分開他們。

 

就是一顆孤獨的星球碰上另一個同樣孤獨的星,嚐過了那鮮甜的滋味後,沒人回得去,沒人願意回去。尤其他嚐了金南俊。

 

把他放在自己嘴裡咀嚼,盎白牙齒磨碎後,吞進肚裡。讓金南俊成為自己的一部份,占據他。這樣噁心又甜蜜的獨佔慾侵襲他的腦與心,而金南俊在自己體內戳弄的陽具又讓他回到現實。彷彿又掉進另一團霧裡,心上開了一個口子,裡面滿滿都是艷紅的血,白脂般的戀愛不再純潔,漸漸地被那灘紅與黑捕獲,最後從濕淋淋的血裡爬出來,回到體內,變成一種新的戀愛。

 

或許不像以前那樣純潔可愛,不過,金碩珍扣住他的背,想,不過,變得更濃烈了,果然嚐過鹽後,勢必要付出一些代價,代價就是他曾經愚蠢的天真。

 

那也沒差。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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