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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富家子#13

 

 

 

 

 

 

來談談鄭號錫與閔玧其的簡明戀愛史。

 

鄭號錫以為閔玧其很愛吃東西,那天他咬著鹿肉的模樣好像是什麼未開化野人的動作,結果閔玧其說他沒吃過那麼香的鹿肉,以前吃的都有種野生的腥味。

 

『嗯,不過我覺得羊肉還是比較好吃……』閔玧其拿出紙巾擦擦嘴,把紙巾摺好後請侍者拿去丟掉。

 

『喔──有差嗎?』鄭號錫雙手抓著玻璃杯,裡頭的冰塊都快融化了,他看著這個白白的粉粉的男生,以為他是很溫柔的那一型呢,原來一開口就是髒話啊。真想扣分。但也不知道為什麼,爸爸好像想認識閔家的人,聽說他們家有很多日本來的山水圖收藏,平時父母的興趣也就那些。

 

這樣一來一往的鄭號錫也想跟閔玧其打好關係,他上頭有一個姊姊,一直想要有個哥哥,閔玧其大他一歲,鄭號錫那份無處可紓的依賴就不自覺放在閔玧其身上了。閔玧其是弟弟,家裡再怎麼嚴格也是當慣了小的,突然有個人要賴他還真不習慣。

 

他不知道怎麼當個好哥哥。

 

可人最奇妙的地方之一就是,做著做著就學會了,如無色無味的毒入侵他骨髓皮肉裡,鄭號錫的溫順與細心造就了閔玧其這個「哥哥」的身分與自覺,還有架勢,他開始會領著鄭號錫做某些事,以兄長的身分作為擔保似的。

 

『玧其哥!你要來我家嗎?』鄭號錫在一次聚會後拉著他的手問。

 

『啊?』閔玧其皺著眉,『去你家幹嘛?』

 

『……欸?玩啊!』

 

閔玧其沒說話,眼角餘光偷偷看向父親。見父親的臉色今天很平靜,他說,『好啊。什麼時候?』

 

在父母親面前被這樣親暱地對待,讓他更不習慣。鄭號錫雖然愛黏他,但非常懂得分寸,看準了他們的時機已熟成才敢問這個問題,對此閔玧其暗暗感到佩服。這孩子很懂俗世道理。

 

鄭號錫要他彈鋼琴。

 

『你上次在宴會有去琴房彈琴對吧?』

 

他又露出那個笑容了,和微光一樣,嘴角揚開,桃花般的雙眼擠在一塊,顴骨疊得高高的反有一種稚嫩樸拙的味兒。和清晨的微光一樣。

 

他抓著自己的手在琴鍵上動,一個一個輕輕壓下去,琴鍵回應他的方式是敲出如溫潤白玉的聲音。鄭號錫的手搭著閔玧其的手,彈出了簡單又紮實的一首曲子。

 

『玧其哥是不是都偷偷練琴啊?』

 

閔玧其聽出來那是個有點拐彎抹角的稱讚。

 

『……沒有,是多虧了你的鋼琴和教導。』

 

他想完蛋了。完蛋了。

 

沒有原因,沒有預兆,沒有後路,沒有明天一樣地閔玧其覺得自己的人生可能就會和這個人綁在一起了,那時他不過才十二歲,還說不出一個具體的感受,但那情感已經在心底潛伏等著後日一把攫住他。鄭號錫種的因,果要閔玧其承受。

 

不過這也不是單方面的。鄭號錫嚐到報應了。人間少不了幾種味,酸甜苦辣鹹,閔玧其一人包辦了其中兩味。

 

他先是從他身上汲取了甜而不膩的糖份,偶爾吃吃、甜口增味是可以的,他想閔玧其就跟糖果一樣,而且是糖衣毒藥……不,應該說裹著毒的糖果才對,總是用尖刺的外殼面對世人以保護自己,只有在對的人面前才會卸下裝甲。

 

直到他要滿十五歲前要離開日本回朝鮮去時,鄭號錫才發現這個人是比甜還更重要的,鹽巴,閔玧其就跟鹽巴一樣。

 

『玧其哥!玧其!閔玧其!』離開的前幾天鄭號錫就不停寫信給他,離開的那天他跑到閔家門口去,閔玧其知道他要先一步回日本去之後,就不大願意同他說話,就算見面了也只聊些寥寥幾句不重要的小事。他把最後一封信給了閔玧其。

 

八個月後再相見。

 

兩人卻開始大膽又隱密地談起戀愛,那時閔玧其十六快十七了,明明就是善變的年紀,閔玧其卻認為他的人生中只會有鄭號錫,一方面他恐懼這樣的永恆與長久,但一方面又竊喜他們之間的羈絆。就連接吻的時候也有罪惡的愉悅在,那讓他更沉迷於這段戀愛之中。

 

某家老爺第三個妻子生下兒子舉辦的宴會,趁著大人沉浸在自以為的熱絡交談中,兩人跑到最偏遠的房間去親熱,鄭號錫對著他會變得異常熱情,接吻連零點一秒都捨不得嘴唇分開,閔玧其雙手困在他的胸前與他撕磨著,這種宴會本身就是敗壞道德的,反正道德的底線被他們定得這麼低,那他們兩個一定會被原諒的。然而閔玧其沒想過為什麼,這段關係是需要被原諒的。

 

鄭號錫滿十八歲後順利推甄進了他的學校,只是與自己的科部不同,在學校見面的機會變得極少。他生日那天閔玧其獻身──鄭號錫這麼說的──閔玧其獻身給他,原本兩個血氣方剛的男孩子早應該會與彼此有過經驗了,但閔玧其一直推拒,鄭號錫也不可能來硬的。

 

直至他成年閔玧其才敢讓鄭號錫上他的床,不過正確來說是他上鄭號錫的床才對。他對父母說要幫號錫慶祝生日,會留宿。閔家對這事的態度相當曖昧變動,一下說他與鄭家少爺太過親近了會被誤會,一下又說與另一家少爺有這麼好的關係,以後出社會也不怕沒人幫了。

 

『號錫,號錫!』正當那孩子要脫掉他襯衫時,他手擋在鄭號錫的胸口上,要完全把自己袒露給喜歡的人還是有點令他心慌,他急得喊出口。

 

『怎麼了?』鄭號錫不解地看著他,『……要我停下嗎?』

 

『不、不是,』閔玧其不敢看他,只抓著他的手,『……輕一點,我聽說那會很痛。』

 

『哥你放心好了。』

 

雖然嘴上是安撫著,手上的動作倒是有點粗魯,急切地解開鈕扣扒開襯衫、西裝褲和他的內衣褲,鄭號錫早就摸熟了這些,他們倆探索過彼此的身體,遲遲沒有進入而已。把閔玧其雙手搭在自己肩上往床上壓,唇瓣相融呼吸越來越重也越來越用力,好像體內的氧氣都要被奪走那樣,閔玧其能聽見兩人接吻時伴隨而來的那種鼻息。他本身就瘦,又過於蒼白,鄭號錫把他拉去陽光下也只會得到曬傷,抱住鄭號錫的肩膀時他發覺這孩子長得真快。

 

鄭號錫不敢在他頸子臂膀留下任何印痕,白色的紙張只要一點紅都能成為焦點,因此他想出了一個折衷辦法,留在大腿內,或是換閔玧其留痕在他身上。或是兩個都選。

 

由於緊張的關係,閔玧其的身子繃得緊,很難打開,鄭號錫又是落吻又是輕啄又是掠奪般的索討他的氣息,這樣分散他的注意力,才得以讓下面的穴口擴張到能夠容納他的程度。

 

說實在的閔玧其平時說話的聲音就是那樣,悶悶的懶懶的,有氣無力的,但笑起來又瘋瘋的,暖暖的,而且讓他心滿滿的。可現在閔玧其極力掩蓋自己的聲音,鄭號錫察覺到那從嘴裡不小心逃出來的幾個音,不屬於他聽過的那些,而是更加煽情天真的細小淫音。

 

閔玧其在歡愛中沒說半句話。沒時間說話。他也沒時間說話。光是顧著要喘息就來不及了。把自己的性器擠進他身體裡時,那折騰人的火熱就跟閔玧其本身一樣,感覺要把他放走時又緊緊抓住他要他留下,鄭號錫被這樣的他、這樣弔詭秘密的戀愛關係折磨得快瘋了,即使如此他也無法捨棄,他想把閔玧其永遠留在身邊。這樣的想法纏繞著他好多年。

 

那暴力的溫柔像蛇一樣纏著他,烙印出血痕,鄭號錫不可否認想要一直耽溺在那之中。

 

閔玧其這個人。

 

他總有一股沒來由的罪惡感,好似原罪生來就跟著他,攀身覆體。那股罪惡感不是因為做了什麼,而是因為他是閔玧其。

 

不合時宜的人不合時宜的觀念不合時宜的解藥,他抱住鄭號錫,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脫離自己的掌控了,不斷抽搐著,那是種預兆,從前他自己這樣做過,鄭號錫也幫他做過,高潮的瞬間他腦袋什麼都沒有,比空白還空。

 

因為有了另一個人的對照他開始懂得什麼叫悲哀。他看著那些拿破布當禮服的小孩們,又看看自己一絲皺紋也沒有又乾淨又白皙的雙手,頓時心裡生出了一點無法言喻的情感。

 

人間真慘。

 

『你還好嗎?』鄭號錫咬著他的下唇,又挺進了一點然後停住,發出一聲嘆息之後抱住他。

 

×

 

「智旻負責門口的把風,這裡是市中心應該不會太引人注目,放心好了,」金碩珍拍拍他的肩,又用力捏了一下,「柾國在中點交接,泰亨和號錫就去接他,然後我跟南俊會在大門外的那座噴泉等你們。」

 

閔家的建築是參照白金漢宮的,但主屋還是日式風格,鐵門之外有一座大噴泉,那個噴泉算是半公共財,上面刻有閔家的家徽。雖是位於市中心,但這裡被一個大公園圍繞,因此人數也不是太多,而且閔家當初搬進來時吩咐樹種要找會長的,移植也一定要是超過五公尺的樹,正好成了天然的遮蔽物。

 

鄭號錫說他房間那一邊有一間小屋是裝材木工人的器具的,裡面有長梯。

 

朴智旻慌得狂冒冷汗,他攀上矮牆想看裡面的情形如何,還以為他們三人會硬闖,結果一看,發現鄭號錫三人從西裝口袋拿出一包東西,守衛挑了下眉,接過那包,又轉回去原本的崗位了。

 

「沒想到這麼好辦。」金泰亨搖搖頭一臉無力的看著遠處的守衛。

 

「別說話,快點。」鄭號錫拉著他往主屋的側邊跑。

 

田柾國躲在樹叢裡,一旦出事就負責打信號。閔家入了深夜就把燈全滅掉,只留少少一兩盞照明燈。幽暗的弱光之下他看見朴智旻徘徊在門外,看起來很擔憂似的還一直爬牆看裡頭的情形。他比了一個「注意外面」的手勢,比了好幾次,朴智旻還是一直想攀牆看,雖然兩人溝通起來有點雞同鴨講的,但朴智旻最後還是看懂、乖乖地待在牆外了。

 

金泰亨看著小屋的門是鎖起來的。「死定了。」

 

「我有萬用鑰匙。」鄭號錫拿出一把破舊的鑰匙,插進後轉動,門開了。

 

「你從哪裡拿來的!?」

 

「唉呀,等下再講。」

 

搬出伸縮長梯後,他看準了三樓的房間,閔玧其還留著一盞燈。金泰亨在下面扶著穩住,拉長梯子後,鄭號錫像隻猴子靈巧地踩上去,金泰亨扁扁嘴,還不知道這人有這種技能。

 

閔玧其在窗邊等著,腳邊放著那卡皮箱,聽見梯子卡在窗框上的聲音後便馬上開窗,他看見鄭號錫順著階梯攀上來,就抓著窗緣緊張地看著他的腳步。等到鄭號錫終於爬到與他同等高度時,鄭號錫還沒開口頭就被抓過去,閔玧其好像要把這幾天缺的都補足一樣抓著不放,笨拙激烈地親吻。鄭號錫嚇得差點摔下去,連忙拉開。

 

「好、熱情的玧其也超級可愛!可是快把行李給我、然後下來!」

 

閔玧其拿起那卡皮箱,提把那裡已經綁了一條嶄新的繩索,是他藏很久原本要拿來自殺用的──除了繩索外他還有其他工具──而現在卻成了他逃走的工具,把皮箱傳下去後,金泰亨趕忙接住。

 

鄭號錫有點佩服他。

 

田柾國看見三個哥哥跑過來後,馬上打個信號給朴智旻,拿出犬笛吹了三聲,這犬笛是金泰亨的,金碩珍說就算是深夜,這種笛子也不會顯得太突兀,因為這附近就是公園。門邊的守衛早就離開了,這時的大門是沒有防備的。一推就開了。

 

噴泉旁待命的金碩珍要閔玧其和鄭號錫快上車。朴智旻三人則上了金南俊的車,那輛車雖然小但馬力強,發動時穩固性也夠高,朴智旻坐在副駕駛座。

 

「南……俊哥為什麼要答應碩珍哥,幫這件事?」他問,「要是被知道了不怕有麻煩嗎?」

 

「呃──碩珍哥開口的,所以就──」

 

「可以不用聽我哥的啦,」金泰亨插嘴說,「我也覺得這樣風險很大。」

 

「那哥你說要怎麼一車載六個人啊?」田柾國說。

 

「我只是幫學長的忙而已,當作報恩就好。」金南俊趕緊說。

 

「報恩?」朴智旻疑惑地看著他。

 

「……沒什麼,學長幫了我很多忙。」

 

那場與金碩珍初識的宴會之後,金南俊又被父親推著去參加更多,憑著他也是大學內掌握權力、有一定階級的身分,還有他的英語能力,一定會有很多人賞識他。金南俊解釋說學生會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學生自治而已,但父親還是要他去。

 

在那種令人窒息的場合中金碩珍幫他避開沒必要的問題,教他一些簡單的技巧還有說話的方式,談話的內容,講話的限度分寸,還有走路的姿勢,拿杯的手勢,微笑的方式。讓他不至於落為人群眼中可笑的存在。

 

「那現在要去哪裡?」金泰亨問。

 

「你們家。」

 

「玧其哥也是?」

 

「學長是這麼說的。」

 

另一車金碩珍要閔玧其今天先住他們家,最好之後搬到別的地方去,可以先去飯店,看閔家有沒有什麼表示。

 

「號錫你先回家。」金碩珍說。

 

「欸?」鄭號錫聽了,立刻抓著閔玧其的手,表示不想走。

 

「要不然會被人懷疑吧,」閔玧其看著他說,「你先回家。」

 

「……是……」

 

鄭號錫扣住他的手一直沒放開,似乎很怕他又不見,他不知道閔家會怎麼做,但畢竟是親生兒子……不對,這實在太難預測了。

 

「……抱歉,還讓你這樣跑。」閔玧其對金碩珍說。

 

「又沒什麼,你想太多了。」金碩珍看著窗外的海岸,已經要接近金家了。

 

「對了,」閔玧其突然想起某件事,對鄭號錫說,「你怎麼進來的?守門的又不是睡死了。」

 

鄭號錫拿出剛剛那把萬用鑰匙,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容說,「有時候你不得不感謝金錢這種東西。」

 

他又說,「錢能解決的都是小事,人被關到差點瘋掉是迫切大事。」

 

「說這什麼話,」閔玧其偷笑著說,「現在是學會講好聽話了嗎?」

 

「好了好了好了!!」金碩珍突然大喊,「我要專心開車你們不要在後面調情!尤其是你閔玧其!」

 

「明明就是鄭……算了。」閔玧其原本想反駁,但想想金碩珍是他的大恩人,索性閉上嘴。

 

這幾天母親不在,而且四個小孩都大了,金家也不會過問他們晚上去哪,只要記得打個電話就好,反正他們能去的也就那些地方,再說十幾歲的人怎麼可能不想離開大人的視線出去玩。進了金家大門後,守門人開門,他們又行駛了一段路,金南俊還是不習慣,看了這被樹林掩蓋的長路都怕有鬼出現。

 

他和朴智旻有一搭沒一搭的亂聊著,朴智旻提到市區一些地方時他很訝異這孩子怎麼會知道,那種名流根本不會造訪的地方。朴智旻只說他小時候在那附近生活過,多少還記得,金南俊也不追問了。

 

後座的金泰亨與田柾國半句話也沒說。這種話題他們一點也不懂,沒辦法聊,聽著也一頭霧水。金泰亨就坐在朴智旻正後方,簡直要把座椅盯穿了,那人看起來聊得很開心,而且輕鬆的模樣是在他們面前少見的。

 

田柾國噘著嘴,他不太懂現在的心情要怎麼形容,一片渾沌,混亂,光是看著朴智旻那開心的表情就讓他失落。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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