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假要去四天三夜的香港,就趕快趁這個時候把文章貼出來了。

第十六章都還沒寫完啊。(哭

抱歉中途似乎變成了搞笑漫畫。

 

 

創世紀#14

 

 

‧鹿野修哉

 

我們像上課鐘響老師走進教室前的小學生,馬上回到座位坐好,乖乖捧著碗閉嘴吃飯。大家都是一副慌張未定的模樣,拿起飯勺盛飯或是找理由離開。

 

我只是不懂,沒有血緣關係沒作出傷天害理的事,也沒有侵害任何人的……

 

沒有侵害任何人的……

 

……沒有侵害任何人。

 

蕾的受害者姿態讓人看了就煩,我開始懷疑她的心態到底從哪來的,是什麼時候變形的,又是怎麼異化的,疏離了我們。她的表情看起來活像被冰鎮過後拿出來的肉塊,滴著冷汗又好生蒼白。

 

被自己的家人這樣分隔開來只有酸澀兩字可以形容,還不是普通的苦,簡直是活生生把我的骨頭捏碎了成石灰粉。失重的世界離我遠去,漸漸看不見眼前的東西,胃絞得我的身體發顫,眼睛痠得睜不開,我想著過去那些動輒昏倒的時刻,忽然升起一陣熟悉的感覺。我只是不懂為什麼她要這樣用看不見的東西迫害,好像真把我們當成了她的敵人了。

 

與我有血緣關係的人不多了,生母在這世上與我唯一的聯繫是那條隨時會斷掉的蜘蛛絲,就是佛陀也無法保證。當我死的時候,有一個人會再死一次。那個人死的時候,我會再死一次。暈暈的我能看見倒在樺木地板上時第一個往我這裡過來的人,我不敢亂晃腦袋,就怕看見那個人會錯失與我對視的機會。

 

我想他是一秒都不會懷疑的攫住我的手的那個人,所以就安心地隨著地心引力倒了。

 

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我會試著溫柔一點,試著延長這份可能有點虛弱的感情,怕這次說的化成最後一句了怕下次見的面成最後一面了。假若沒有這些凌遲與折磨的話恐怕我是不會變得溫柔些了。

 

於是我等著他把我扶起來。

 

×

 

我有時不太懂為什麼大人會喝酒喝咖啡,尤其是後者。酒精尚能理解,咖啡則是未知。一來,酒精能讓你短暫失去那些不好的回憶,咖啡卻能讓你更亢奮更靜不下更是埋怨自己為什麼要自討苦吃。哥哥常說那是我的人生太甜了,一點苦都不能忍。

 

後來他收回這句話了,不過我還是不能喝咖啡。他的理論是過猶不及,不是童年太甜,就是苦得再也盛不下一點澀。從那個小小的舉動開始我想著這男人大概,大概,只是大概,就是那個我落在他方的自己。

 

「…醒來了嗎?

 

「怎麼吃到一半昏倒?

 

「…我不知道,好像也不是血糖低……」

 

「這是舊疾復發嗎?

 

「要照那個什麼核磁共振嗎……」

 

我心裡只想著,喔,真的昏倒了喔。所以一下子就知道這裡應該是醫院或者我的床上,這兩者都常躺,沒什麼差別。

 

我對醫生過敏,沒有什麼原因,只是想著這個人要治好我的病就不開心。一旦生了病就沒籌碼了。

 

過敏是沒藥醫的,吃藥也沒用,努力更是沒用,過敏可以對任何東西過敏,過敏就是你身體上的一小點沒用的堅持,害了自己但也給自己一點點的空間。

 

有人用薄棉被把我裹起來像顆蛹一樣,我配合他的動作捲起身子,哥哥看我還有力氣動,就彎腰問有沒有好一點。

 

我胡亂應了一聲。遇到這種危急情況時,就想裝作自己患了重病,逃避這一切。好像要比賽前怯場,臨時裝作心臟病一樣。

 

他八成也知道背後的動機,所以也沒說話,就只是站在一旁看我睡著。姊姊的聲音,她在和蕾說話,要她不要抱持那種心態。前後文沒掌握好,我聽得散散亂亂的,不太懂她們在談什麼。

 

現在不是告狀的好時機,但有可能是自白的好時刻。

 

「喂。」

 

「嗯?

 

我掙脫開棉被。病房裡沒有其他人,除了隔壁床。欸?這裡不是急診室。我伸出手碰他的臉。

 

「我要住院嗎?

 

「一兩天吧。」

 

他反握住我的手指,不知道這次嚴重到需要住院的地步,畢竟我以為這是心因性的疾病,而非身體上的病痛。

 

「打勾勾。」

 

「嗯?

 

「打勾勾。」我說。伸出被他握住那隻手的小指,就在他的嘴邊而已。

 

進行一個許久沒見的儀式,他咬住我的小指,狠下心來一啃,在一般戴戒指的那個指節咬出一個血痕來。看起來就像個不入流的儀式,圍著手指一圈繞著,生出一個他給的切口子。

 

若不是每天醒來有那架鋼琴或者瀨戶幸助,我情願這麼一睡就死。每天睡覺就是體驗一場小死,死前的纏綿又是種儀式。平時我不是很喜歡這種天生帶著光環來到世上的人,總感覺他們搶了資源,搶了自尊搶了餘裕,看見哥哥時又不會有那種感覺,每個走在街上的這種人都帶有一點他的影子。

 

我們的日常不過就是去上學,在淺得要掉色的藍天下幾片糊了的白雲,偶爾泳池會泛出一點淺黃色的溫柔,棒球社的吆喝聲,管樂社裡大片的落地窗原木地板,二手書店的乾燥氣味,街上那幾隻愛跑又愛給人摸的貓咪,還有中午時難得的午餐時間。

 

我能感覺到血沿著手指留下,但是他沒有擦去,我也沒有求他擦去,任著它往下跑,往心臟的方向跑。我身上的衣服還沒被換成醫院的病人服,沒有彈性的襯衫袖口被暈染了一抹紅。他緊緊捉住我的手貼在嘴唇上,好像要透過那隻手去聽我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

 

我的親生母親有暴力傾向,揍我揍到社福機關上門關切,最後邊哭邊對我道歉,然後過了幾天又開始揍我。我的養父養母超級正常,正常到我認為很不正常。排最上面的姊姊是養父母的親生女兒,跟他們一樣正常,只是對於弟妹們有種異樣的保護欲。二姊的原生家庭是某戶望族,庶出的她對於家庭倫理還有兄弟姊妹之間的規則有異常的執著。我的哥哥是個完美的男孩,頭腦好外表後體能好,偏偏對弟弟有某種強烈的不可抑制的感情,世人稱之為愛情。我的家庭就是個普通的家庭,功能齊全,樣樣具備。只是好像缺了什麼,大概就是缺了瑕疵。

 

「……你覺得逃走是個好方法嗎?」他說。

 

我看著他的臉,怎麼也無法把那個優柔寡斷的哥哥跟這個說要逃走的哥哥連繫在一起。想著想著又覺得有些好笑。

 

「好像還不錯。」我露出一個很傻的笑容。

 

×

 

檢查結果沒有大礙。

 

所以很快地我就被送回家裡去了。

 

在開車下交流道的時候哥哥說了一句我跟弟弟在一起很久了。就是那種情侶的意義。

 

然後車子忽然失去控制蛇行了十公尺。

 

「什麼?」爸爸停在附近的公園旁。

 

「我跟弟弟在一起──…」

 

「什麼?

 

「……就是你剛剛聽到的那樣。」

 

他越過駕駛座,看我們兩個,還有坐在旁邊的二姊。

 

他看起來快要瘋了,有點滑稽地要越過駕駛座來揍哥哥的樣子。大姊則在副駕駛座拉住他,不過爸爸的手還是不停地拍著哥哥的頭,就連二姊也把幸助拉走。

 

「等一下、爸!!

 

「我叫你顧弟弟你給我顧到床上去!

 

「爸爸、等一下啦!!你這樣很危險耶!

 

「哥!

 

「修哉快下車啦!是不會開門喔!

 

我拉開車鎖跑出去,把哥哥也拉出來,二姊也跟著出來,大姊當然也出來,最後爸爸跑出來,所有人都從車裡出來了。旁邊就是幾個小孩子和媽媽在玩在聊天,在這裡引發家庭革命好像也不太恰當。

 

「怎麼有你這樣顧弟弟的!?你到底是哪裡認為你們可以這樣的!?」爸爸邊說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去揍哥哥。「你也是!跟、你、哥、哥!你哥哥!

 

他一臉憤怒地往我這裡衝,作勢要賞我一巴掌,結果哥哥反而跑過來抓住他的手。兩個人身材差不多,就算是平時有鍛鍊的哥哥也難以招架。

 

「不是他的錯!等一下啦!幹幹幹幹幹好痛!等一下爸我不是在說你啦!!

 

「不要這樣!!很多人在看!!

 

「爸爸!!

 

哥哥擋住爸爸要揮下來的手,把我抱住,二姊和大姊也忙把他抓住。現場宛如是電影中好笑又難笑的場景,一都吭不得聲,怕破壞了下一刻。

 

其實我也沒那麼怕被爸揍,只是覺得被他揍一下讓他消氣也好。不過哥哥似乎不這麼想。

 

「你有怎樣嗎?

 

我搖頭。

 

「爸,」我說,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像哭了一樣難聽。

 

「老實說這樣還蠻丟臉的耶。」

 

幹,我原本不是要說這句話的啊。

 

未料旁邊兩個姊姊露出贊同之情,就連哥哥也用同樣的表情看著他。

 

×

 

我們一家坐在哥哥在鬧區打工的那間咖啡館,店長看見自己的得力助手帶著全家人來光顧似乎很開心,馬上安排我們到最大的座位去,還說今天可以續杯喔。可是要喝咖啡或茶喝到續杯其實也很厲害吧。

 

我們個個臉上難為情,爸爸方才也是一個勁兒的要吐出一口怨氣,現在卻憋得更要內傷了。大姊坐在他旁邊,以一種奇異的眼光盯著菜單,好像那菜單真能轉移她的注意力。二姊則翹著腿托著臉翻著菜單看,翻到了茶那一頁看得甚是仔細。我則沒什麼心情想喝,因為哥哥一進門就刷下臉來了,好像冷天凍著了一點表情也做不得。攜家帶眷的來工作的地方還是有些怪異。

 

「你們要點餐了嗎?

 

「我要康福茶。」

 

「請、請給我這個,抹茶拿鐵。」

 

「…黑咖啡就好。」

 

「我照舊…你要喝什麼?

 

我聳肩。

 

「那就兩杯英式奶茶加肉桂捲。」

 

「你最好現在講清楚。」爸爸說。

 

我們四個看著他。

 

「……要說什麼?」哥哥說。

 

「你什麼時候對修哉做這種事的?

 

「升高一的時候啦。」我看著爸爸,心底忽然感到煩躁。

 

「你對我講話態度是這樣的嗎?」他說。「妳們兩個知道嗎?

 

大姊搖搖頭。「但是這個,這個也沒關係的吧?就算他們彼此喜歡又怎樣?」她說得很小聲,「沒有血緣關係,又怎麼能阻擋人家談戀愛…」

 

「…前陣子才知道的。」

 

「你平常都沒在管的怎麼這個時候管這麼多啊?」我說。「明明回到家不是在研究就是在搞些有的沒有的標本,你到底什麼時候又顧到我們了啊?媽媽走了之後就這個模樣,你說不是他來照顧我誰來啊?難道你會陪我打球嗎?還是你會在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幫我嗎?我不知道啊!

 

哥哥連忙摀住我的嘴。

 

我不是有意說那些的,只是好像連珠炮似的從我的嘴裡跑出來。那大概是長久以來積的怨氣,連想都不樣多想,直接脫口而出不卡死,嘴好像上了油一樣滑。

 

「反正又不是我真正的哥哥…我喜歡他又怎樣啊…」

 

爸爸愣愣地望著我,想必他是很少看到我哭的樣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你們都還小,沒見過什麼世面,沒遇過其他人,就這樣認定是彼此的一輩子太魯莽了。」

 

「你以為我沒想過喔…」

 

哥哥心裡或許也這麼想過,等到上大學出社會後會遇到更多人,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全都成了塑造成我的一部份。說著好聽,其實就是漸漸地消失在意識之中。我看著哥哥,他兩隻手都抓著我的手腕,是連自己都沒發現的用力。那好像新生兒有點無謀有點害怕的矛盾,緊抓著不放。

 

「黑咖啡是哪位的?」服務生又適時地來了。

 

「這是康福茶。」

 

「這是抹茶拿鐵。」

 

「兩杯英式奶茶和肉桂捲。」

 

我看著陶瓷盤旁擺著精緻雕刻的小茶匙,尖尖扭捏的花朵在上面開著,好似這不合時宜的戀愛,看著浪漫,用著難受。

 

「我要加點芒果味的滑溜布丁謝謝。」我說。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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