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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年關事情比較多,所以更新稍微慢了點😓

 

 

金籠帝國(Hamlet from the Golden Cage)#31

 

 

世上的光 03.

 

 

管家順怡的聲音。

 

看了看鐘,竟然已過八點了。

 

也不曉得怎麼回事,沒有打瞌睡,也沒有做別的事,竟在思考中度過了超過一小時,崔杋圭拉拉姜太顯的手要喊人起來,對方卻早一步睜開眼皮了。

 

天不亮,還飄著一點薄雪。

 

「杋圭少爺,早餐有您喜歡的藍莓果醬。」順怡又說。

 

崔杋圭聽見自己被唱名後,本想直接回應,忽然想起他正在姜太顯的房間,順怡卻喊了他的名字,難道早就知道他在這裡了?

 

「就直接走出去吧。」回頭一看,姜太顯已經起床整理好睡皺的襯衫。

 

外頭很安靜。

 

順怡看見崔杋圭從姜太顯的房裡出來時,臉上表情是泰然自若,一點也沒變,一條肌肉也沒牽動,仍是保持著和善有禮的態度。下樓時早餐都已經備好,擺在桌上,跟往常一樣,他們兩人份的吐司、果醬、煎肉、水果、咖啡或紅茶。崔杋圭拉開椅子坐下,拿起一片剛烤好、還冒著煙的白吐司,先啃一角,再慢慢塗上藍莓果醬。

 

「報紙呢?」姜太顯問。

 

「啊,不好意思,今早忘了去取,我這就去拿。」順怡說。

 

「沒關係,我去拿就好。」

 

姜太顯走出飯廳,想去門口拿報紙,他希望這是個寧靜的早晨,暫時,拜託暫時還不要出什麼事。他去拿報紙,想來一個悠閒的早晨。儘管這八成是個奢望,他們現在可是踩在冰上,一步錯就會釀成大禍,火燒成林。

 

鬼使神差地——不,完全就是出於惡意的好奇——他從門口回來後,打了個彎,繞去一樓的另一邊,想看看被軟禁起來的人現在怎麼了。

 

不知道是會像被捕捉的獅子那樣仍然在做困獸之鬥?還是假意蟄伏,等著要起身咬人?無論是哪個,姜太顯都認定了叔父一定會在短時間內伺機猛衝。原因也沒別的,因為那是親手殺了自己兄長的叔父,從最一開始,叔父的心就長著會滴出毒液的刺,他、父親、母親、姊姊,沒有一個人不被這些次螫過。

 

轉過了轉角,姜太顯看這裡都已經沒了傭人的影子,看來是這名警衛要他們不准接近?總督府管得也真是要嚴不嚴、要鬆不鬆的,難怪被叔父這樣的人有機可乘。走近一點後,姜太顯發現警衛以膝蓋跪地的姿勢,斜躺在牆上,腦袋歪一邊,雙眼微張,黑色的眼珠子沒有焦點,嘴角滲著血。

 

死了。

 

過去跟著劇團巡演時,曾經遇上過一陣子流感,那時西班牙風邪已經不是新聞,醫院的普及也有像降低了感染人數,然而劇團很多人出身貧寒,金錢習慣不佳,染了病不積極治療,偶有幾個人因此死亡。那種死亡的眼神,姜太顯在青少年時期也曾經見過幾次。沒有表情,沒有喜怒哀樂,沒有衝動或唐突,沒有錯愕,只像時間突然被掐停。

 

警衛的這種死是瞬間造成的,或許他都還在思考,等等早點要吃什麼,就已經被房內的人奪去性命。

 

他立刻朝向飯廳的方向奔去。

 

不用等到人尖叫他就知道會出事,叔父的行動超出他預期,比他推測的還要快太多,是他的失誤,沒有算到這一步,也算得太晚了。他猶豫得太久,估算得太冗重。

 

在飯廳中的崔杋圭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繼續吃著他的早餐,等姜太顯拿報紙回來。

 

什麼都還沒看見,崔杋圭聽到一聲「咻」,正想抬頭看怎麼回事,一盞立燈忽然被拋到餐桌上,立燈桿子用力一摔的聲音與力道過猛,崔杋圭來不及反應,身體本能地往後退,從椅子上跳開。

 

這東西不可能平白無故出現在桌上,必定有誰出手。摔這盞立燈的人是誰?一瞬間,他嚇得全身僵硬繃起,遠離餐桌,退到後方去。飯廳的前門出現一個男人,威壓感自不在話下,可怖的是,那張臉上頭沒有任何情緒存在。

 

血液都涼了原來是這種感覺。崔杋圭雙手不住發抖,跌跪在地,心想,他必須起來,他要趕快起來,要跑,必須要跑。

 

姜太顯一伸手,從後門把崔杋圭飛快帶離開飯廳。幸虧這人夠輕,他才能這樣撈走,若換作別人他可沒辦法了。他們一路往後院跑,姜太顯打著逃往後面森林的主意,不斷往後方去。兩人的喘息在一瞬之間翻覆一片,耳膜都是心跳的鳴動。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一個人從儲藏室的門邊掉出來。死狀和警衛一樣,看來都是在鬆懈狀態時被刺殺的。崔杋圭不是第一次看到屍體,但是頭一次見到被殺掉的人,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像具人偶,可是嘴角的血和臉上的膚質紋路,怎麼看都是活生生的人死去。

 

後面的人追上,遍佈在房子各個角落的人終於發現主人發狂,揮舞著染血的刀,在宅第內尋找任何一個能讓他達到逐漸毀滅的受害者。傭人們開始尖叫,四處逃竄,牆上是噴濺的紅點,由大到小,好幾串血珠灑在白色的牆壁上,紅了上頭的金色雕花圖案。

 

崔杋圭甚至沒有力氣與心情尖叫了,他不懂故事裡的人為什麼還能尖叫,他的喉嚨是鎖起來的,不能發出半點聲音,身體本能地跟著跑,被姜太顯一路拉著朝向後院跑去。

 

得先讓崔杋圭到安全的地方去,姜太顯首先想到的是稽古場,那裡除了他與劍道師傅外不會有人去了,叔父不會去那,因為叔父的目標是他。

 

但再往後逃也只是森林,沒有路,而且森林不可信,他必須給崔杋圭找路,免得在森林裡會走失,太危險。這短短不到一秒內,他想遍各個地方,能夠安全藏匿崔杋圭的地方,思來想去,果然還是得讓他離開這棟房子,完完全全離開,那些草地、花園、車道都危險,直到他手刃叔父為止,崔杋圭不能回來。

 

他手上沒刀。

 

刀在房間裡。他沒有料到這一步。現在上去還來得及,家裡擺設多,有很多花瓶、擺飾、盆栽可以充當障礙物,同時他也得造出一條路,把崔杋圭帶出去。叔父現在不曉得追到哪了,但他還能聽見傭人們的慘叫聲。他們現在正踩著屍體逃命?姜太顯發現自己心臟發狂似地撞擊胸口,胃在翻攪,他想吐。

 

兩步、三步,跨越了無數層階梯,如果不快點拿到刀,崔杋圭會有危險。幸虧房子大,還能拖延點時間,姜太顯拽著繩子趕緊抽回兩把刀,並要崔杋圭帶著行李快走,這兩卡皮箱就是他們的逃難行李,得先離開這裡再說。

 

兩人快步下了雙階梯,穿過祖先們的遺照與畫像,在那些視線之下踏著急促的步伐,崔杋圭怕得不行,還是逼迫自己邁開腳步向下跑,跑,再跑,不再跑的話,這一切都會結束。

 

他們聽見緩慢而肅重的腳步聲。

 

被軟禁起來的人,沒法換上出門見客的精緻衣裳,只能穿樸素的家居服、睡袍與拖鞋,然而誰能想到拖鞋打在地面的聲音會是如此駭人,每踏一下,心臟又更涼一點。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

 

噠。噠。

 

聲音變了。況且,拖鞋怎麼會有如此大的聲響?不對勁,完全不對勁。

 

「這把環刀是我爸爸唯一留下給我的,」姜太顯拿起手上鑲有藍寶石的環刀,塞在崔杋圭懷裡,「就只有這個不能被毀掉,拜託你帶走它。」

 

「什麼——」崔杋圭不敢發出太大聲音,只敢以細微泣聲回答。

 

「項鍊也給你。」姜太顯拆掉自己脖子戴著的那條有水藍色珠子的十字架項鍊,崔杋圭送給他的那唯一一條,塞到崔杋圭手中,「……不掛在脖子上也行,答應我你要一直帶著它像帶著我。」

 

「你在說什麼?」崔杋圭這時才只能勉強擠出一絲聲音,「你在說什麼?我不要,我不要,你自己拿著……那是我給你的,你要拿著——」

 

「你要拿好,」姜太顯沒管他的抗議,用力包住他的手,讓他不能掙脫,「你要拿好。」

 

「我不要……!我不要……你不要這樣……!」

 

「出去。」姜太顯說,「快出去,去找凱。」

 

「你怎麼辦!?」

 

「把事情辦完才能走。」

 

崔杋圭想要鬆開手,「我們不要殺他了好不好……——」

 

「在說什麼傻話,都走到這一步了!」姜太顯帶他下樓,穿過玄關,又折回後院。現在走大門太遠、而且隨時可能被追上,於是決定帶崔杋圭到當初扔雨傘的側門去,那裡相對無人,而且有捷徑可以出去。從這裡離開,至少崔杋圭可以先到休寧凱那通風報信。

 

現在應該也有些還活著的傭人逃出去了,叔父一個人發狂還是有其極限,況且崔然竣家就在姜家隔壁幾里,如果全力跑過去的話,或許還來得及叫人。他聽見腳步聲,已經不再是拖著步履,而是朝著他們的方向衝過來。他把崔杋圭推出門口,自己擋在門邊,轉身抽刀,長長的日本太刀是父親從沒落武士那高價買來的,從前砍過不少敵軍的血,父親正是看準了這點才買的,這把刀對血是再熟悉不過,刀鐔還是孔雀紋,過去這把刀的主人來自多麼顯赫的武家是不言自證。況且太刀比朝鮮刀還長,攻擊範圍更大。

 

他總算看清楚叔父手上的刀,並不是什麼隨手拿的小刀,而是脇差。叔父穿著鐵紺色的和服,頂上黑髮雜亂無比,臉上的表情倒是坦然,而刀上的血跡更是猖狂。

 

「原來你找到這把真宗了,」姜老爺說,「真是驚喜。」

 

「……我還以為叔父您一定會知道父親的所有寶貝藏在哪。」姜太顯咬牙說。

 

「這就難說了,」姜老爺一笑,「但你的並不難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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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hubert - 4 Impromptu Op.90 D.899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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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ecil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