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金籠帝國（Hamlet from the Golden Cage）#21

 

 

 

王子 03.

 

植物園開放夜間參訪吸引了不少人來，還以為這麼晚了不會有孩子，哪知道意外得多。也許因為是這樣異質的時空，所以有些家長抱著昏昏欲睡的孩子們到這，看看白熾燈下的熱帶綠葉，在黑幕降臨城市後該要如何發光。透明的植物園和高高罩在頭頂上的圓頂如夢似幻，簡直是羅曼蒂克的具象。

 

這些南洋的植物都是從南方殖民地來的，墨綠，淺黃，自己就散發著暑氣，大面積寬輪廓的葉子就能遮住人半個身，那是專屬於一種掠奪而來的浪漫，人造的意義，被消費與消耗的原生種。姜太顯只是跟在一旁，看崔杋圭饒有興致地摩挲那些葉片，那些家庭、那些愛侶、那些科學家，每個人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堂而皇之踏進這裡。那他與崔杋圭呢？姜太顯沒有想再深入思考這個問題，而只是看崔杋圭的雙眼因為這些綠色的葉子發亮。

 

這些綠色葉子有什麼特殊嗎？他不知道，的確是很特別，是朝鮮內沒有見過的植物。他和休寧凱一家去過內地、也短暫踏過美國土地，跟著劇團去過不少地方，沒有一處是幼時的他去過的。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母親找到他了，他們是不是也有機會一起到這些地方玩呢？

 

可是過去的事就不要再假設了。

 

「你不過來嗎？」崔杋圭問，「這裡比較沒人。」

 

姜太顯聞聲，立刻跟上他的腳步，然後一手便貼上崔杋圭的腰。

 

「比較沒人是什麼意思？」

 

「……比較安靜的意思。」崔杋圭睨他一眼，沒對腰上的手有什麼意見，不過顧忌有其他人在附近，還是輕輕打一下拍掉了，然後飛也似地繞去幾叢，「你看，這是黃椰子，在朝鮮竟然能看到這個。」

 

「這很難養吧。」姜太顯說，「朝鮮太冷了。」

 

「嗯，說不定日本人就是有辦法把這裡弄得很熱？」崔杋圭嘻嘻笑說道，「反正很漂亮。」

 

植物園的一角就貼著帝國的內地與外地地圖。內地在地圖正中央，樺太、朝鮮、滿洲、台灣圍繞著內地而轉，還有南支南洋遍佈的各個小點，崔杋圭指著其中一個小點，指腹用力壓下去，說，「這裡面有一部分是崔然竣家族出資的。」

 

「韓銀？」

 

「對啊，韓銀啊，出了好多錢在這，你還在外面的時候，崔然竣被他父親預約了，往後數十年都要為家裡的銀行效力。」

 

「……是嗎。」

 

「嗯，」崔杋圭點點頭，「他說雖然他是分家的，但也是最大的一支。」

 

「所以必須繼承。」

 

「嗯。」

 

「可他一點都不想繼承吧。」

 

「但好像也沒辦法，」崔杋圭對他露出個苦笑，「他後媽就是生不出來，家裡也不願意領養或過繼。」

 

「那怎麼辦？」姜太顯把崔杋圭拽過來，躲去一株被刻意栽培得鬱鬱茂密的橡膠樹後，「你怎麼辦？」

 

「什麼我怎麼辦？」崔杋圭問，「你又怎麼辦？」

 

「……我的事重要嗎？」

 

崔杋圭不懂他說的什麼意思，臉上還是笑著，濃眉卻皺起，「不重要嗎？」

 

「這些樹都是他們被日本人砍回去內地的，」姜太顯沒有回答他這問題，而是直接轉了個話題，帶往其他方向，「凱跟我說，當初日本人以為越往南方，氣候就越溫暖濕熱，沒想到季風變化多，南方未必如我們所想的那樣簡單一貫。」

 

「你去過南方嗎？」

 

「只去過南洋的一個小島過，船隻在那停了幾天，就開往北方了。杋圭哥去過嗎？」

 

「跟『鄭凱』去過？」崔杋圭說，「我沒去過。」

 

「嗯，他們一家遊歷過非常多地方。無論北方還是南方。」

 

「你想去嗎？」

 

「倒是還好，不過有機會的話……當然想去了。那裡的樹木，一定比被強行移植過來這裡的還要壯觀。」

 

「……大植物學家，怎麼忽然說起這啦？」崔杋圭輕輕扣住他的臉頰，扳正，湊前，「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是想來看植物吧？」

 

「你當然想看植物了，」姜太顯聽見後方的腳步聲，忽近忽遠，捉摸不定，伸手攬過崔杋圭的肩，兩人距離遠得只剩一縷鼻息，「……我們現在不就在體驗嗎。」

 

×

 

十月二日，姜老爺難得在家中用午餐，吩咐姜太顯必須跟他一起出席明日新成立的私人療養院的會議。

 

這場會議所有股東到會到場，還會有帝國大學醫院的醫生在現場監督。姜太顯作為姜家的「下一任繼承人」，出席會議是應該的，也是讓更多股東知道他的存在。

 

有這樣的機會當然是難得，而且這場會議會來的人，想必都是醫療、公衛技師、衛生官員，以及出資的銀行、醫院，甚至連軍醫們也都會到。雖然從前父親是稅務官，和這些人的交集不多，但凡是能摸到一點邊，姜太顯都想試試看。甚至說不定，給父親做解剖假證的人就在裡面。

 

他要在毀掉姜家之前先把叔父毀掉才行。

 

首先是要蒐集證據告發叔父，不過，這縝密的工作還需要仰賴休寧凱以及更專業偵探的資料彙整。他也不想留什麼根底給姜家，就讓這個家族直接消失就好，反正，他這短短一生中，在這個家也不過只有十一年多的時間，青春年少時期都與休寧家一起度過，姜家對他而言，是血脈大於其他。如果能將叔父弄瘋，送去精神病院，那當然是最好，不過叔父這人也是飲血的性子，心智不夠脆弱，難以用精神上患病為由將他送進去。

 

因此休寧凱當時說了，如果能有叔父殺死父親的物證，那才是最有力的證據。姊姊持有的那條下毒用的小罐子，早是下落不明，他們如果沒有別的物證，難以舉證，只剩推論。或者再有一個方法——如果能知道是用什麼毒藥下毒的，就能溯及源頭。姜太顯從沒懷疑過這個推論，他堅信造成他們家庭分崩離析的人，就是叔父。畢竟，親手將他丟去森林裡的人，就是他可敬的叔父與那外面的私生子。

 

只是這麼一來就無法守約了。

 

「我聽說你本來要去歌廳，」姜老爺說，「吉同說了。」

 

「——是。」

 

「你知道，」姜老爺說，「既然是姜家的繼承人，就是會這麼忙。歌廳這種地方，以後多的是時間去，現在你正年輕，就要好好學。」

 

「……我明白。」

 

「戲劇、音樂、電影、繪畫，凡是藝術，都是陶冶身心的好東西，但前提是，我們要先盡好自己的本分，知道嗎？」

 

「我知道。」姜太顯咬著牙，「我知道。」

 

「我都問順怡了，聽說你前陣子還常跑高麗劇場？」

 

「嗯。」

 

「看戲是好事，但，」姜老爺看一眼姪子，又把視線移回到自己杯中的酒，「希望你不是迷上了哪個女演員。」

 

「並沒有這樣的事，叔父可以放心。」姜太顯說，「純粹是喜歡看戲而已。」

 

「是嗎？那就好，我也好久沒看戲了，年輕時愛看，自從你父親死後，我為了接手他留下的這些……都沒時間了。」

 

「……這樣啊。」

 

「那個劇團，演的都是什麼戲？」

 

「莎士比亞，還有原創劇本。」

 

「是嗎？聽起來還不錯，是很好的選擇。現在很多劇團只會演些意識形態強烈的新劇，還不如演莎翁。」

 

姜太顯放下手中的刀叉，哐啷兩聲，又喝了一口杯中紅酒，「……如果叔父希望的話，我可以想辦法去邀請他們來家中演出。」姜太顯說，「正好那個表演廳也好幾年沒用了吧？」

 

這事竟然就這麼順利地敲定了。當叔父說「好」時，姜太顯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發抖，並非害怕，而是興奮導致。他沒料想到這一刻竟然來臨了，與他預期的時間差不多，感知到這件事時，血液都在滾燙沸騰。

 

然而與崔杋圭的約定。

 

午飯結束後，兩人一起到了市中心，某一間由萬事達休寧凱介紹的店，是一間地下書店，在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建築物內的地下一樓。今天避開了司機，也是因為這裡不能被太多人知道。

 

通常傍晚才開，不過偶爾中午後就開，所以來碰碰運氣。找到了地址後，兩人看著陡峭的樓梯，握緊扶手慢慢下樓。

 

地下室很暗，與地上的艷陽形成強烈對比，這裡如果沒有擺燈，是真的什麼也看不到，姜太顯循著光線一步一步踏過去，掀開了血紅色的布簾，便看見層層書堆被大片的腥紅壁紙包圍，在堆起的書上放了好幾盞檯燈作為照明，書架上堆滿了有奇異文字的書，不曉得究竟是哪來的。

 

「好多啊。」崔杋圭在他耳邊耳語道。

 

「我去問問。」

 

櫃檯長得不像一般櫃檯，比較像服務台。

 

在檯子上還多加了隔板與見不清人的毛玻璃，劃開一個小拱形窗口做接洽，姜太顯湊過去，說：「……請問日本來的書都在哪？」

 

櫃檯後是一個老婦，伸出一隻滿是皺紋的手，「你要什麼？」

 

「……那個……」姜太顯躊躇了下，見崔杋圭還在後面轉圈、驚嘆，趕緊說了，「男子之間的……偃息圖……你這裡，應該有吧？」

 

「後面房間黑色書櫃下面數上來第三層。」老婦說完，手就伸回去。

 

姜太顯照著她的指示，進到了後面的房間去，一看裡面的書櫃都老舊得不行，每一個都像黑色，他只好一個一個湊近辨認。崔杋圭問他要找什麼，他沒說，只講幫忙找黑色的書櫃。

 

「黑色的嗎？」崔杋圭睜圓了眼，指著左方，「應該是左邊那個吧？」

 

從下面數上來第三個。

 

仔細一看，這整排全都是偃息圖，姜太顯隨便抽了一本出來翻閱，蹦到眼前的就是兩個穿和服的男人交合，旁邊還有文字輔佐說明，嚇了他一跳，想闔上時，發現崔杋圭已經在他身後了。

 

「……你為了這個來的？」崔杋圭捏他的臉。

 

「……我就算否認你也不會相信對不對？」

 

「對，」崔杋圭加重手上力道，「你這登徒子。」

 

罵完登徒子後，崔杋圭還是催他去結帳了。這一本算起來也夠貴了，看來是專門賣給有錢有閒性癖又特殊的人們吧。儘管看了特別害臊，但他也很好奇男人之間具體該怎麼進行這檔事。大學裡的朋友們都喜歡漂亮女人，或是早早就依媒妁之言娶妻生子了，他不可能對任何人說這件事。但他好奇姜太顯又是怎麼發現的？

 

「劇團裡的女孩子都多少有經驗了，自然想找些童子來玩玩，」姜太顯捲起袖子，和崔杋圭一起躲在公園裡一處樹蔭下的長椅上小心翻書，「但我發現似乎男人們更吸引我，雖然也沒真的跟誰有過什麼，我天天都跟凱混在一起，有他就夠了。」

 

「你們感情也太好了吧。」

 

「那當然，凱和我一起長大，我們就像彼此的鏡子。」姜太顯抬起頭看他，「吃味？」

 

「誰吃味了？」

 

「崔少爺囉。」姜太顯促狹一笑，說，「……明晚我是沒辦法和你一起去了，你到那邊別因為太高興就喝多了，對胃不好。」

 

「其實我也不一定要去嘛，」崔杋圭說，「反正，就會壓成唱片了，這個更重要。」

 

「那是你的歌，你怎麼能不去？」姜太顯說，「古倫美亞都指定要你去了，若是你不赴約，怕以後人家不給你機會寫歌了。」

 

「……嗯。」

 

「你要去，我晚些就趕上。」姜太顯眼睛骨碌碌轉，想到某件事，「我讓凱去吧。」

 

「什麼？」崔杋圭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等等撥電話跟他說，讓他去那陪你。」

 

「……用不著這樣！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能嗎？我還想讓他見見你。」

 

崔杋圭瞇起眼看他，「……為何？」

 

「你遲早也是要認識他的不是嗎？」姜太顯笑著說，「我讓他代我去，雖然我自己聽不到，但也算是讓他幫我見證你的才華。」

 

「你不來，又有什麼意義？」崔杋圭說，「……之前廣播上的也都沒聽到，什麼都不能算數。」

 

「我幾乎天天都聽你彈琴，我當然知道。」

 

一聽這解釋，崔杋圭撇過頭不看他，「那不算，那都是別人的曲子。」

 

「為什麼不算？就算那是一、兩百年前的曲子，給你彈了，就是你的詮釋，是崔杋圭才能彈出來的樂曲。」姜太顯繼續說。

 

「那還是不能算！我要的是我的曲子被演唱、彈奏，而你要在台下聽，不是這樣。」崔杋圭說完，發現這樣太咄咄逼人，好似是在逼姜太顯一定要出席才算，趕緊又說：「……你下次一定得來。」

 

「當然。」姜太顯撓撓他被微風吹亂的棕黑色髮絲，安撫著，說，「這次我讓凱去，好嗎？」

 

「……唔。」

 

「他是個善良的人，你會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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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A - Garden in the air (Baekhyun cover)

 

 

終於可以用ㄅㄅㄒ的空中花園了
哎呀撒嬌鬧脾氣真難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