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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籠帝國(Hamlet from the Golden Cage)#16

 

 

 

詩學正義 06.

 

一番折騰後,總算是回到飯店了。

 

回去的路上沒有崔杋圭指路,無神坐在後方,也不揪他的襯衫,不發一語,跟來的時候完全不同。姜太顯也知道這不能怪誰,他只是不曉得崔杋圭竟然對這場意外抱有如此大的罪惡感,因為任誰看,都知道那就是百分百的意外,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阻止這場意外發生。即使他們安全逃過,也會有下一個可憐人受害。

 

意外平等對待每一個人,即使是牧師一家,也難倖免。

 

他讓崔杋圭先躺著休息,自己去倒了水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先去了露台外吹風,只給崔杋圭一人靜一靜。

 

母親已和小春回到飯店,姜太顯要下樓給崔杋圭買些蘇打水和點心,經過她的房間,他著了魔似的,把耳朵附在鐵板門上,聽見小春還跟夫人聊今天的水池真漂亮,還有天鵝在飛,木槿花開得正盛。母親也跟著說,在那表演的人真有趣,明天想再去看看,今晚就去看星星。

 

確認沒什麼事後,他就走開了。

 

「蘇打水,牛奶,還要紅豆麵包跟年糕。」

 

在飯店附近的點心舖買了吃的後,他匆匆三步作兩步回到房間,瞧見崔杋圭安安靜靜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背對著他,依然是昨晚入睡那樣,側躺著,把自己縮起來。

 

若要說罪魁禍首,他也的確是,不然崔杋圭不會像被針戳破的氣球一樣頹喪。

 

「杋圭先生,」他把飲料和點心放在鏡子前的小桌上,「餓嗎?我買了紅豆麵包,還有蘇打水跟牛奶。」

 

崔杋圭沒有回答他,只是動一下。

 

「……蘇打水氣泡會跑,我先喝牛奶囉。」

 

他拿了一只房內附的玻璃杯,把牛奶倒進杯裡,然後拆開包裝紙,是新鮮蒸好的年糕,還有這裡同樣也受歡迎的紅豆麵包。

 

其實他想喝蘇打牛奶,可是現在開的話氣泡會跑掉,也不曉得崔杋圭什麼時候才願意起身,索性又拿起那本講述神經衰弱的書,窩在沙發上讀。

 

這本書是休寧凱買給他的,起初只是看著有趣才讀,因為那陣子休寧凱接的案子正好與這有些相關,就買了一本來研究,也給他一本相關主題的書,兩人輪流翻閱。誰知道呢?就是誤打誤撞,沒想到一回來金籠,順怡就說母親患有嚴重的神經衰弱,吃不好睡不飽,而且變得膽小懦弱,和以前貴族千金的樣子,是八竿子打不著。

 

但他見了這景象,只覺惱怒。

 

怎麼他都還沒倒下,母親就先一步失去理智了。

 

「……你買了什麼?」崔杋圭慢慢撐起身,從床上爬起來。

 

「紅豆麵包和年糕,」姜太顯說,「要喝蘇打牛奶嗎?剛好一人一半。」

 

「……噢。」

 

?好吧,他就當崔杋圭是答應了。

 

早知道選有糖的三矢蘇打了,喝了不夠過癮,不過,看起來崔杋圭還能接受他隨意調配的蘇打牛奶。對面的人兩腿縮起來,腳踩在沙發軟墊上,像個小孩兒。

 

「……你還生氣嗎?」姜太顯問。

 

「嗯?」崔杋圭淺淺咬了口麵包,看著他,「……希望我生氣嗎?」

 

「當然是不要了。誰會希望旁邊的人生氣?」

 

「嗯。」

 

「那就是不生氣了吧?」姜太顯又問了一次,「……這事,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打聽的。」

 

事實上,他早就請休寧凱調查過了,從順怡那問到的也是差不多的故事。

 

「嗯。」崔杋圭又咬了一口麵包,「所以你知道為什麼我是惡魔之子了吧。」

 

「你是認真這樣想?那是意外,你無法阻止。」

 

「我知道,但那不會妨礙我這樣講自己吧?」崔杋圭說,「我也知道自己根本無法阻止,但不這樣想的話,難道你要我認為這是上帝的旨意?我辦不到,他們做了什麼,非得這樣死呢?」

 

「……這也是你不去教會的原因嗎?」

 

「去了有什麼用,」崔杋圭說,「人死能復生嗎?我們又不是耶穌。」

 

「……」

 

「你母親的事,我不該管的,抱歉,我以後不會再多管閒事了。」

 

「……我想那是不同的事。」姜太顯說,「還是得跟你說對不起。」

 

「得了,又不是你造成的。」崔杋圭睨他一眼,長吁一口氣,希望能把胸中的鬱悶都呼出來,「哎你說呢,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後續也不會這麼多波折,被你母親帶來京城……現在又跟你這個真少爺……一起回到大邱。」

 

「少爺哪分什麼真假。」

 

「你就是真少爺啊不是嗎?我不至於這麼無恥。」崔杋圭想了想,放下麵包,灌了一口蘇打牛奶,「我們沒半點地方像,你說臉嘛……也許乍看是算像吧,但個性完全不同不是嗎?如果我們是同學,一定不會變熟吧。」

 

「這是說如果我們同班,就不想跟我當朋友的意思了?」

 

「不然你說我們哪裡有共同點了?」

 

「是很少。」姜太顯說,「但我不覺得那是問題,人跟人之間,很多時候不是因為共同點多才作伴的,共同點多,也不代表真能恆久走下去。」

 

這點崔杋圭也知道,他太了解這個了,就像他和崔秀彬,即使再合拍,崔秀彬也不會喜歡他,而是喜歡天差地遠的崔然竣。

 

那他呢?那姜太顯呢?自從姜太顯回來姜家後,他們倆就開始牽扯不清。要說是因為身份問題而有所牽扯,那是當然,可崔杋圭又覺得他們之間牽連的絲線,好像比表面上的真假少爺身份更多,更複雜。而這時,他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夜的夜曲,他只彈給姜太顯一人聽的夜曲。

 

「我大概不會再回來了吧,」崔杋圭說,「做個了結,也夠了。」

 

「真的?」

 

「也可能反悔吧,說不準。幾十年後?我還活著的話?」

 

「嗯。」姜太顯點點頭,不是同意也不是反駁,只是靜靜地消化這句話。

 

也許他們都不該說得太篤定,畢竟人生就像浪一樣,無故翻覆。就像崔杋圭不會知道全家出遊遭遇橫禍,就像他不知道父親有一天就這麼橫死在花園裡,就像他們都想不到,最後他們竟然都會用同樣兒子的身份相遇。

 

末了,姜太顯只說,「如果我是你的同班同學,大概會每天去問你下課要不要去玩吧……」

 

×

 

這一趟大邱之旅終究還是沒個結論。

 

姜太顯與母親的關係未見起色,小春也是個盡責的孩子,無時無刻不用心照看著夫人,就怕她哪裡不舒心了、犯病了,身上撈一串鈴鈴響響的藥罐與水,就怕夫人不小心暈倒。姜太顯根本不必親自照料母親。

 

他必須很不孝地承認,這趟旅程中,他更感興趣的是回到大邱的崔杋圭。即使那並不是一個多好的結果。至少,崔杋圭待他的態度沒改變,還是出言諷刺,卻又順著他。

 

崔杋圭倒覺得奇怪,怎麼這人好像對自己生出什麼奇思怪想了?成天纏著他說去哪去哪,結果兩人牽一輛自轉車,照著觀光案內的點上都走了一遍,解鎖了很多就連他自己也都不知道的大邱景點。

 

意外地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出生地。儘管這好像,讓他痛苦不堪,但他也知道這化膿的傷口總有一天必須處理,只是這傷要剜好幾次,才可能把發臭的爛肉給剔掉,如此,才可以長新的肉,修復自己。

 

晶子夫人倒是被小春帶得很好,身體健康沒出事,去了好多個景點玩,絲毫不在乎兒子與養子。這點讓兩個兒子都有點詫異,不過,既然晶子夫人玩得開心那就可以了。

 

即使問題還沒解決。

 

崔杋圭早在沐浴後,把行李都先收拾收拾了,明天要啟程回京城,也得準備幾週後開學的事,姜太顯也要回去考插班考試了,都還有事情得做。他注意到,原來姜太顯並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面面有條理,就像現在,他都把衣服摺好了,姜太顯還沒開始動手收拾,是他嚷嚷著要是不趕快整理,小心明天趕上車才發現忘了東西,迫使姜太顯也跟著摺衣服。

 

作為一個被養了近九年的少爺,崔杋圭也是夠草根了,整理行李自己來,也不帶小廝出門隨行,還寧可其自轉車也不願僱人力車。

 

晚上十二點,熄燈,就寢,最後一次在這張雙人床上與對方一起入睡。今夜外頭無風也無蟲,一片靜謐,把握這個時間睡覺是正好了,可崔杋圭一翻身,就看見姜太顯盯著他看。

 

「還不快睡?」

 

「嗯,還好,」姜太顯說,「你喜歡那個蒸汽房嗎?」

 

「嗯……普普通通,溫泉可能比較好吧。」崔杋圭想了想,「但我還是喜歡在房間裡泡就好了。」

 

「因為有其他人在?」

 

「嗯,不喜歡。我知道大家沒在看我,但我不喜歡……其實有點後悔。」

 

「早知道別試了?」

 

「嗯,後悔了。」

 

「好吧,或許你該順應本心。」姜太顯輕笑一聲,「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用不著勉強自己。」

 

「……你是不是蠻喜歡這裡的啊?」崔杋圭問,「感覺來這你人都變了。」

 

「有嗎?可能是因為旅遊吧,不知道呢。也可能是看了你的故鄉有點好奇。」

 

「嗯——好吧,那開放讓你問問題。」

 

「你為什麼想作曲?」

 

「啊……預科有個日本老師,說我如果喜歡彈自己寫的曲子,就應該去試試,」崔杋圭說,「就去投了……然後給矇中了幾次。不過這跟大邱沒什麼關係啊?這我到京城後的事了。」

 

「嗯,就是想問啊,」姜太顯說,「不是矇中啊,第二次以上就表示你是真的有實力。」

 

「大概吧,但能寫多少歌呢?我也不知道。」

 

「你可以的。」姜太顯說,「你可是古倫美亞的新銳作曲家。」

 

「什麼新銳作曲家……」崔杋圭翻了圈白眼,但並不是嗤笑這個稱呼,只是覺得未免也太過抬舉他。他也不過才三首歌被採用,現在就高興太早了,有不少人都是這樣的,像曇花像流星,一閃而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是那朵花那顆星。

 

「那你呢?」崔杋圭問,「回來這裡,看到一個被養來取代你的孩子,有什麼想法?」

 

這個問題他想問很久了,始終沒有找到機會開口。他知道姜太顯是為了什麼回來的(大概啦),但看見一個活生生的替代品在這,想必也不好受吧。儘管,他們現在更像是一對雙生子,有著相似的外貌,迥異的性格,一樣的身份。

 

「很慶幸吧,」姜太顯說,「幸好是你被找來。」

 

這一夜崔杋圭睡得很好。無夢好眠。深深地墜入了平靜溫軟的夢鄉中。

 

今天要搭上午十一點四十分的火車回去,現在是七點半,吃頓早餐搭飯店的接駁車過去車站還綽綽有餘,姜太顯便沒急著喊崔杋圭起床。

 

崔杋圭壓根還沒醒,迷迷糊糊的,連眼睛都睜不開,手上還揪著棉被的一角不放,朦朧之中他只覺得今天的太陽不太刺眼,還可以睡很久,他需要暗一點的空間才能睡得好,而且房內溫度舒適,涼爽宜人,於是他往床鋪深處蹭了蹭,然後,太陽越來越小,房間越來越暗,兩片溫熱的柔軟觸感貼在自己的嘴唇上,輕輕擦過,須臾間便消逝。

 

兩個小時醒來後,他想剛剛那並不是夢,因為在這冰涼的早晨中,那熱燙的觸感太過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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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了(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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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開始兩人加速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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