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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ic Justice 詩學正義
翻成中文語境應該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詩學正義 01.

 

『我夢到我父親。』從惡夢中驚醒過來、渾身冷汗的姜太顯,顫抖著手抹掉額上的汗珠,抓起睡衣搧了搧。他深吸一口氣後,又連續大喘了幾口,好似要把胸腔內的鬱氣都吐出來。『夢裡的他、說他是被叔父殺死的……』

 

『殺死?』休寧凱被隔壁床的動靜弄得也醒過來,看姜太顯坐在床上大口喘氣,就算是睡意朦朧,也發現了不對勁。很快就捎來一條毛巾,壓在姜太顯的額上、臉頰上、脖子上,幫他擦掉這一瞬間沁出的汗。

 

『他說……』姜太顯仍是喘著氣,回想起剛才的夢,太過不切實際,太過荒唐,荒唐到,幾乎要成為現實了。『他說他是被我叔父下毒殺死的……』

 

他已經連續好幾天夢到這個夢,從正式入冬以來,便一直有這樣的夢。父親在他十歲那年意外過世,死因是猝死,完全沒有預兆的,上午人還在談要給姊姊買怎樣的禮服,下午人就死在花園,被惶恐的園丁發現了。

 

是毒,是下毒,在夢中,「父親」親口指出是叔父下的毒,把毒抹在糕點上,把糕點給了他後,就藉故暫時離開花園……而且在死之前,父親痛苦至極,口吐白沫,全身麻痺,視線不清。父親沒有心疾,非常健康。

 

當時他正在內地遊學,接到緊急通知後,與姑媽、姑丈一起連夜搭船奔回京城,回到家時父親已經躺在棺木中,而母親哭倒在棺木邊,還要人攙扶。姊姊則是臉色發白,說不出一句話。

 

他的人生這才迎來第一次的劇變。

 

×

 

讓崔杋圭心驚膽顫的那個宴會,很快就經過了,其實沒他想得那麼嚴重,就是過去任何一場宴會,再加上社交舞環節而已。地點就在姜家,所以,非常理所當然地,姜老爺先向來賓們致意,之後便是當天的大事件——正式向眾人介紹姜太顯歸來姜家。

 

這件事甚至上了報紙。在《每日申報》、《東亞日報》、《朝鮮日報》上都能看到,記者們紛紛搶著要重現那天的震撼:「金籠」的姜家目前僅存的正統血脈與繼承人,在失蹤了八年多之後,回到了姜家。

 

是要接棒?還是要開闢自己的新事業?是自己回來的?還是姜家終於找到人了?這些事情,姜老爺完全不透露,因為姜太顯從頭到尾都不正面回答,只是以標準的笑臉迎人。

 

直到那時,崔杋圭才發現了那天練習的笑臉與這個笑有什麼不同。

 

原來姜太顯在那之前給的都是任何人都喜歡的笑。而那天他看到的笑,或許在這世上還沒幾個人見過。

 

他想起為什麼過去那麼鍾意崔秀彬了。大概是因為,他以為崔秀彬給自己的是不同的,然而他撞見崔秀彬面對崔然竣時的表情,才是真正極為私密、真實的一面。如今他還記得和崔秀彬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茨木太太的琴房,在那裡,崔秀彬正在練習鋼琴,彈奏的是西貝流士的華爾滋,所以他也喜歡上了西貝流士。

 

在意識到喜歡上崔秀彬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喜歡的對象似乎不太正確,不太對勁,畢竟,現在是個提倡自由戀愛的時代。當愛情、戀愛、愛,這件事有了一個明確的定義與範圍後,人們開始檢視自己過去的情感,究竟是為了繁衍呢?還是為了更加高尚的感情呢?終歸是殊途同歸的,但他開始困惑,開始慌張。

 

但那又如何呢?

 

算了,反正他已經不喜歡了。

 

崔秀彬一定知道的吧。鐵定知道的。因為他的眼神實在是到了藏不了的地步。

 

藏不了的吧。絕對是暴露了。就像,崔秀彬看崔然竣的眼神。

 

絕對是暴露了。

 

所以毀了。

 

練了這麼久這麼累的社交舞,在當天也只跳了不到五分鐘、兩支曲子。崔杋圭和兩個叫不出名字的千金各共舞一次,但大家都是這樣匆匆地換舞伴,學著西洋那套,大家輪流跳。他看見姜太顯也是這樣輪,好好地跟著節奏與音樂跳了兩支舞後,交誼廳的大人們迫不及待開始交換各種情報。

 

由於場地是在姜家,他跳完後便直接回自己房間了,因為接下來,所有人,的重點都會擺在姜太顯身上。那不是他的場子,主角不是他,本尊回來,冒牌貨不該再出面,以免這份「正統」又要出亂子。

 

「你化學還真好啊,以前有特別學過嗎?為什麼不乾脆選醫學科呢?」崔然竣看著姜太顯的家教習題試題本,還有今天寫的試卷,要應考的每一科分數都是高標,而化學科甚至到了頂標。他的目標是理工學部的化學科,這樣的分數來看,應該是沒問題了。

 

「以前那個家庭認識一位日本來的魔術師,在當魔術師之前是化學科教師,他朝鮮語說得不錯,我跟他學了不少魔術,還知道怎麼調火山跟清潔劑喔。」姜太顯說,「比起醫學,化學更有趣,可以親手重現這世界的一小部分運作。」

 

「你到底還學了什麼啊?」崔杋圭忍不住問。

 

「很多生存技能吧,」姜太顯說,「好奇嗎?」

 

「誰好奇啊。」

 

「不想看火山?」

 

「……改天再說。」

 

「喔?所以你才想讀化學嗎?」崔然竣問,「那……我是說,我一直很好奇,就是,那你回來這裡,是怎麼——」

 

察覺到崔然竣可能要問姜太顯「為什麼回姜家」這個死亡問題後,崔杋圭急中生智,打翻了自己的墨水,髒了一張嶄新的信紙。所幸,墨水沒有擴散到姜太顯的習題本和試卷上。

 

「哎你怎麼笨手笨腳的——真是的!」崔然竣惱得彈他腦門一記。傭人們速速上前,把髒掉的紙和墨水收起來,並再拿來新的。

 

「好痛!不小心翻倒的嘛!有必要嗎?」

 

還好。

 

姜太顯默默地把自己的習題本收在一個檜木盒子內,放到一旁,也跟著收拾殘局。他給崔杋圭使了個眼色,沒想到對方竟然心虛閃開了。

 

「總之——你應該是沒問題啦,照你的成績來看,要考上京城大學還不簡單?不過,你沒考慮過去內地讀書嗎?」

 

「太久沒在這裡,暫時不離開了。」姜太顯托著腮幫子說,「這個家好歹也要有個人固守在這。」

 

「嗯?」崔然竣挑眉,說,「……你叔父現在想把重心都轉去內地了?能成?」

 

「有這個意圖吧,但他什麼都沒告訴我,畢竟我只是姪子。」

 

儘管在法律上,姜太顯應該勉強可以算是姜老爺的「兒子」了,但在血緣與倫理上完全不是。

 

「……好吧。那,我今天先回去了啊,有什麼問題再找我,我想化學應該是不行了,但其他理科我還幫得上點忙。」崔然竣說。

 

「嗯,謝謝哥。先這樣。」

 

把東西都收拾好後,崔杋圭陪崔然竣走出花園。穿過小徑後,發現天色似乎又逐漸轉暗,仰首一看,頂上已是烏雲密佈。這聚會結束的時間也真剛好,要是再遲個幾分鐘,就來不及收拾了。

 

崔然竣又忍不住碎念最近崔秀彬的一些行徑:投資很多事業、和很多日本人打交道、明明就不習慣交際卻一直強迫自己應酬,看了就不爽。

 

在應酬這件事上,崔然竣酒力的確是不太好,但口條很好,為人又落落大方,這類率性在生意場上很吃香,尤其又是個年輕小伙子,很多人都會主動開口要幫忙。如果他出手的話,絕對可以比崔秀彬拉到更多人脈跟生意。洋洋得意地說自己多麽會交際,鐵定會是生意場的寵兒。

 

「那傢伙就只會勉強自己,到頭來只會造成反效果而已——」崔然竣忍不住又抱怨道。

 

「哥,」崔杋圭開口道,「你喜歡崔秀彬對吧。」

 

這猝不及防的。

 

崔然竣驟然停下腳步。

 

「什麼?」

 

「你喜歡崔秀彬吧?」崔杋圭又說了一次,「你心疼他?」

 

崔然竣皺起眉,雙手插進口袋,向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做出防衛姿勢,「……你在說什麼——」

 

「我不是要告訴任何人,我只是想確認是不是,」崔杋圭咬住下唇,躊躇了幾秒,看崔然竣應該是有點提防他,「……我已經死心了,但我還是想要確認,拜託……」

 

「確認什麼,你在說什麼!」崔然竣怕引來其他傭人注目,壓低聲音斥責他,可才一講完,又好像忽然懂了什麼,半張著嘴闔不起來。

 

「你喜歡崔秀彬吧?」崔杋圭又再問了一次,「對吧?」

 

「……你會這樣問……是……」

 

「我說過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崔杋圭低下頭,用他一貫軟糯的聲音說:「……我也知道他喜歡你。」

 

「那傢伙才不——」崔然竣想要迴避這個話題,試圖從腦中抽出很多防堵用的字句,卻忽然說一句連自己都沒想過的,「——我可是長子,你在說什麼!」

 

「你別否認了吧,你明知道,不要再這樣騙自己了。不是說過長子這身份沒用嗎?我都還記得你說過的話。」

 

一這樣說,崔然竣臉上的表情更加複雜,似乎是怕崔杋圭還記了什麼不該記得。可這孩子的眼神又格外迫切,況且,看起來不像是暴露,更像是懇求。

 

「……記那麼清楚幹嘛,」崔然竣軟化了語氣,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你也……算了是我多問,總之……就是你說的那樣吧。」

 

「……唔。」

 

「這件事別讓那傢伙知道,太顯也……應該說,別讓任何人知道。」

 

「我知道。」

 

「嗯。」崔然竣嘆一口氣,「這是會傳染的?」

 

「說什麼……報紙上不都還刊這些東西?問題是在繼承和傳宗接代吧。」

 

「你也知道啦,我又是長子,又獨生……算了今天先不講這個了,等時機成熟再……不,我和那傢伙什麼都沒有,就這樣。」崔然竣說,「……但你真的不要別跟他說什麼。」

 

「我說過我死心了。」崔杋圭白他一眼,踢一腳小徑上的圓潤石子,再一次把崔秀彬的臉從自己腦海裡抹去,做了最後這個儀式,他總算可以完全放掉他,「你快滾吧,要下雨了。」

 

「別吵啦,我這就要走!」崔然竣丟下這麼一句,邁起腳步,趕在雨點落下之前跑回了自己家。崔杋圭也沿著小徑走回去,他最討厭這種熱天的午後雷陣雨了,濕濕黏黏的,不舒服。

 

回到花園後,他看見姜太顯還在花園坐著,背對著他,也不曉得在做什麼,他記得剛剛應該傭人都把東西收走了。

 

「要下雨了,為什麼不進去?」

 

姜太顯轉過頭來,臉上看不出什麼心情,還是那樣只用一雙墨黑的大眼睛與自己對視。

 

「……真的下了再進去。」

 

如果換作是平常,崔杋圭或許會說「隨便你」或是「喔」,或甚至連回應都不回,畢竟這個男人身份特殊,有待釐清,須保持距離,但現在都要下雨了,要是因為淋雨受風寒就不好了。

 

「你快進去,」崔杋圭又再說了一次,「雷陣雨會很大。」

 

「你知道傘桶在哪嗎?」姜太顯忽然說。

 

「啊?」

 

「傘桶。」

 

「傘桶……」崔杋圭想了下,開始回憶之前都是從哪拿傘的,但好像一直都是順怡把傘交到他手上,很少他親自去取,「好像是在樓梯下的儲藏間?」

 

「不是。」姜太顯說,「是在大門旁邊那扇小門後面的儲藏間,順怡都放那邊,這樣雨水才不會弄髒地板。那個儲藏間放了不少東西,因為太容易忽略,所以順怡會把一些有點重要的東西收進去。」

 

「……你現在是在給予我指教嗎?」崔杋圭沒好氣地說。

 

「指教?不是,」姜太顯起身,給他開了後門,讓他先進屋,「這樣下次你就會知道要從哪裡拿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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