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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赫這王八蛋,沒有跟他說黃仁俊讀的也是廣電系,而且好死不死都選了電視組。

 

剛第一堂課沒什麼事,老師就介紹一下自己、課程的評分方式、出席算分,但必修的廣電概論老師要他們這周先分組,之後這個組就會維持一學期,當然,期中期末作業都要一起。

 

儘管看人家不大順眼,但認生的他也不想花時間去找人一組……雖然大家好像都自己跑過來問他要不要一組。廣電系性別分布平均五五,但連續幾個來找他的都是女生,羅渽民都婉拒了,就看有哪些男生多的組還有缺。

 

遠遠就看到黃仁俊還抓著課綱,眼珠亂晃,在看還有誰沒組、誰有空缺的。

 

這有點意外,因為他以為黃仁俊是那種八面玲瓏的類型,至少會像李東赫那樣。但沒有,黃仁俊就是坐在座位上,一顆頭空轉似的擺動。這其實也怪不得黃仁俊,他並不是找不到人,而是看來看去,想一起組的人已經先拉好人了,其他的他又不想。而在羅渽民看來,就像隻無頭蒼蠅。

 

思考了半晌,他決定走過去問他要不要一組。

 

「啊?好啊……那我們,還缺至少兩個……」黃仁俊有些驚訝,驚訝羅渽民主動找他一組。宿舍裡因為還分兩間房,除了輪浴室外,他和羅渽民平時也不會單獨碰面,況且對方似乎不怎麼喜歡自己。

 

「那都好說,隨便找兩個人就好,」羅渽民說,「至少不是落單一人。」

 

後來也真的隨便找了兩人,看起來是不大合群的那種人,對於團體活動興趣缺缺,也正受分組作業困擾中。幸好在分工時他們都有聽進自己那份作業,加了彼此的SNS保持聯繫。羅渽民想,人也是他先找的,就自願掛名組長了,反正有誰沒做好他以組長名義上報就是。

 

課都一起上了,也住同一間房,要分開去吃午餐也有點尷尬。羅渽民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吃完再回去。在附近找了間看起來還不錯的店,兩人相對面坐下,拿起菜單來躲避尷尬。可是,挑的偏偏是一間生意很好的店,這也意味著出菜時間會拉長。他們分別點了本日特餐的A餐和B餐,小菜的雞蛋捲、煎豆腐和辣魚板上來後,看份量都是剛好可以分一半的,羅渽民便說:「一人一半可以嗎?」

 

「喔、好。」

 

「不挑食吧?」

 

「嗯不挑食。」

 

不對,這對話聽起來怎麼那麼像長輩在問小孩子食性如何。黃仁俊心有異,但想想也不是太奇怪,就算了。未料,羅渽民問他,並不是關心他黃仁俊挑不挑食,而是他現在挖滿滿一杓蔥花,淹死才剛端上的辣魚板。

 

「……欸?」

 

「我喜歡蔥。」羅渽民說,「不想吃自己挑掉。」

 

他們果然不合。

 

黃仁俊甚至想,這人是不是惡婆婆,刻意來刁難他這做媳婦的。

 

×

 

看得見鬼是天生的。爸爸們帶他去檢查過,核磁共振,兒童精神科醫生,薩滿巫女,還是科學超自然團隊,什麼都檢查過了。

 

『你們的兒子,』

 

『的確有這方面的天賦。』

 

他是兩歲時被丟在爸爸家門前的,生他的父母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某一天決定拋下他,兩人分開,分別走掉。他們只想到兩條相反方向的單行道,沒想過黃仁俊還停在路口中央。被丟棄時他甚至還沒有報戶口,一直都是黑戶,因為兩人都不想負責;名字也就在路上聽人說話,隨便挑兩字匆匆取的。

 

爸爸說,他知道丟他的人是誰,但他不願講出那人的名字,仁俊也不需要記得。黃仁俊有記憶以來,也一直是生活在平凡的小家庭裡。說不上特別富裕,但能給他好日子;家不是多大,個人空間卻是一直給得足。兩爸爸也不干涉他太多。除了有天他心血來潮打掃家時在衣櫥深處翻到自己的出生證明,上面的人並不是父親們的名字。才知道自己是被人丟過的。問為什麼撿自己,他們說因為生不出,結果打開家門就發現有個可愛的小朋友。

 

『為什麼生不出?』黃仁俊又問。

 

『呃……因為把拔沒辦法生小孩啊。』

 

『為什麼?』

 

『因為把拔是男人,男人生不出。』

 

『為什麼會生不出?』

 

『因為……因為把拔和爸爸的身體沒有那個器官……所以……等等我覺得這孩子問的不是這個,你過來一起講啊!』把拔轉向爸爸求救,他發現黃仁俊現在並不是在問為什麼撿自己,而是為什麼兩個男的不能生。

 

『一般來說,』爸爸察覺到丈夫的訊息,也跟著過去向黃仁俊說明:『一般都是爸爸和媽媽才能生出小孩子,你也是,但你原本的父母發現自己養不起你這麼可愛的寶貝……所以就拜託我們了。』

 

這話說得假到不行,他們根本也不知道為什麼原生父母要丟下黃仁俊,即使他的生母就是自己的手足,也依然無法諒解。況且也找不到人,要對簿公堂都不行。

 

反正就隨爸爸姓了,姓黃,名仁俊。其實這名字也挺好聽的,人也長得可愛白胖,還活潑得不行,怎麼逗怎麼笑。父親們想破了頭,也不知道是多狠心,才要把這孩子丟掉。看得見鬼又不是大問題,只要父親們能力所及,都會盡全力保護兒子。

 

發現這孩子看得見鬼,是剛到黃家時。爸爸牽他去幼稚園上學的路上,他看見路邊有個肚子破洞的女生。因為年紀還小,也不知道肚子上破洞是怎麼回事,但血肉模糊,看了就害怕,他立刻躲在爸爸腿後面,指著空無一人的紅綠燈下。那裡自然是空蕩蕩,連個要指認的客體都沒有,只一團空氣。

 

第二天黃仁俊仍是指著那,躲在爸爸身後,說這次她變了,這是一直看著自己。爸爸終於覺得不對勁了。去問了老師這街口有發生什麼事嗎?老師說前一陣子連假,路口發生車禍,一個女孩子被撞到肚破腸流,就死在那紅綠燈下,所以園長才說要加強幼童的交通安全觀念呢。

 

這樣的事件反覆發生,從肚子破掉的女生,到全身被黑霧纏繞的人,黃仁俊看久了,也不願去上學了。在家裡還安全,把拔在家工作,他要是瞧見一絲黑影就可以躲過去;可一出家門就危險了,哪裡都是地雷,哪裡都是奇怪的東西。最讓他難受的是那怪東西不是亡魂,而是活人身上夾帶的。

 

四處問親戚,有沒有什麼人可以治治他,不然才剛到他們家來,還開開心心的,一上學、到外面後就像枯萎小草,頭都不願抬起來,以免看到怪東西。

 

除了以肉眼看到其他人瞧不見的東西外,偶爾還會受到攻擊。當然說「被沒有頭的人打」是不會有人相信的,就算是爸爸一開始也先檢查過周遭一遍確認不是誰欺負他,才相信他是真的被鬼襲擊。畢竟小朋友魯莽,常常撞傷了也不知道,不知道的就有可能推給鬼。

 

從小就遇到鬼已經夠衰尾了,長大後還要聽爸爸說「我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真正的爸媽走了」。

 

走了,他們顧及他,還說「走了」。拋棄就拋棄,講那麼多。所幸他沒有因此走歪路,還是遇鬼,還是去教會求牧師驅魔,還是閃躲那些要他幫忙傳話的亡靈。

 

黃仁俊換隻手托臉頰,這堂課營養度太低了,聽得都哈欠。寢室有羅渽民,電視組有羅渽民,現在連分組作業也有羅渽民。看對方態度那麼差,他也不想擺好看臉色,可是同一組,而且現在也才開學沒多久,這麼快就交惡也會被無關的旁人臆測,他討厭閒言閒語。當事人現在就坐在他的左前方,是按照分組坐的。聽李東赫在講,說這姓羅的人多好、多照顧朋友、還熱心做公益,看來自己是不在他的友善範圍內啊,才剛來就被嫌棄。能受到這樣的待遇也是特別吧。

 

幸好宿舍房間是分開的。他和李東赫一間、羅渽民和李帝努一間。宿舍的格局是一間大房間裡又分兩個小房間,中央就是客廳和浴室。當初就是因為這客廳和浴室的配備,大家才搶著要。但亂數分配,所有人強制平等,唯一多點機會的方法就是先趕快找好室友,只要人數足了,就可以先排進去。

 

中央的客廳其實不大,但有哪間學校的宿舍房內有客廳的?而且浴室還是新裝的乾濕分離,光看示意圖都饞。臥室就是兩張單人床貼牆邊,靠窗處是書桌,黃仁俊搬進來後,想,這樣似乎還不錯。

 

不用跟羅渽民直接打照面。

 

不相信他也是正常的。他歎氣,如果能夠像李帝努那樣就好了。李帝努一聽東赫這麼講,興趣就來了,他也順勢說了很多自己遇過的事,只差沒在烤肉店現出自己曾經被鬼魂推倒弄出的擦傷導致的疤痕。

 

李東赫就不說了,認識那麼多年還不知道他什麼底細,以前聽他提起兩個好朋友,黃仁俊都還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可以每次見面時好友都會提到。現在可以親身體驗了,李帝努光從面相來看就非常隨和,哪像羅渽民一臉欠他錢不還樣。

 

喔對,宿舍另一個好處就是因為新,所以看到的孤魂野鬼也較少,就是停車場大概出過什麼車禍吧,在那的鬼魂不多,但特別冤屈不捨。他們沒有向黃仁俊求助,也沒有對他作出反應。一般而言,鬼魂都會知道哪些人看得見它們,當黃旭熙的車經過他們時,它們只是瞥一眼,沒有再看黃仁俊。

 

「下課的時候還打算去堵馬克哥,結果今天他們去田調……田調……我完全不知道……」

 

關於李馬克的事,黃仁俊當然也知道。這寢室的人都知道李東赫暗戀李馬克。聽說是高中就開始的暗戀,算一算也要三年了吧。這沒頭沒尾的苦戀還在進行中,若是他才不幹,除非暗戀一分鐘他的錢包就會噴出五百元硬幣,他願意暗戀到可以買一棟UN Village再停止。沒,說笑的呢。

 

「所以你退而求其次,跑來堵我?」黃仁俊說。

 

「才不是!」李東赫反駁道,「你怎麼這樣想我呢,哎這世風日下,沒良心沒天理的,我可是專程來找我的好友吃飯的。」

 

看了一眼隔壁的李帝努,還有斜對面的羅渽民。黃仁俊說:「我知道社會系在民族系樓上,外交系在樓下。」

 

「……」

 

「廣電在傳播學院,你隔壁棟,走天橋也要五分鐘以上。」

 

「講白不就是見色忘友嗎。」羅渽民說。

 

「……你們不要忘記了宿舍是多虧了誰才能搶到啊。」李東赫瞇起眼,往桌上敲了軟綿綿的一拳,「想要我安靜,就幫我堵李馬克。」

 

當然是沒人認真聽他的話。吃飽後大家又四散去上課,下午多半是通識課或系上必選課。廣電系一年級的必選課之一是「影像編輯應用」,但老師開學前就出車禍入院療養了,到了這週才終於康復回來。也是因此,黃仁俊才發現原來羅渽民也跟他選同一門課。

 

他放下書包時,還沒看到羅渽民,等到隔壁桌的同學直起腰拿出書包裡的電腦時,兩人視線對上了。

 

這裡的確是沒什麼鬼,但他運氣還是不好。

 

羅渽民沒有說什麼,就安安靜靜打開電腦,眼睛直直往前看專心聽老師說話。這堂課雖是系必選,但人數相對必修少一點,所以講課內容就多了很多額外補充的知識。黃仁俊拿的是黃旭熙的舊電腦,雖是蘋果的,但年紀也有了,規格再高也抵不過年華老去,連點開Premium都要等五分鐘。聽見隔壁的人輕鬆敲敲打打鍵盤,喀噠喀噠喀噠的,心裡就升起一股窩火。斜眼瞄了下,拿的還是一台有騷包七彩眩光的高規格電競筆電……看得都羨慕了。

 

「同學們新專案都開好了吧?那我們現在就……哎哎哎等一下老師的右肩還沒恢復……」

 

等老師的右肩不痛了,黃仁俊那台老蘋果的軟體也終於開完了。

 

他回去一定要質問黃旭熙到底是怎麼操電腦的,一台好好的電腦被搞得要進加護病房。等他存夠錢了一定也要買台電競機。

 

不知為何,他有預感以後還會和這廝牽扯下去,而且會非常非常深。他的直覺是這麼說的。

 

『上帝啊,』他在心裡想,『如果這是種考驗拜託至少溫柔點。』

 

×

 

每個系所都有宿營,也就是迎新活動。晚上的房間四個人都會在,大家都會聚在中間的客廳閒聊,是李帝努先問他們宿營去哪的。

 

「我們要去後面那座山,」李帝努說,「……野外露營。」

 

「保重。」李東赫用力拍三下他的肩,說,「我們在學校經營的牧場。」

 

「嘖……!」

 

「廣電系是在這裡,我不知道這算哪,」黃仁俊點開手機信箱的檔案,轉過去給李東赫看,「好像還要舉辦試膽大會。」

 

「那裡也是學校的資產,」羅渽民幽幽地說,「遊憩森林,以前是農學院,後來都遷到市中心校區了。」

 

「……我不知道,原來是這樣。」黃仁俊說。

 

他總覺得羅渽民在嘲笑他無知似的,說完後還瞟他一眼,才繼續宿營的話題。這莫名的態度讓黃仁俊摸不著邊,他真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對方了,分明也才認識幾週,而且在宿舍的多數時間,他們都非常有默契地錯開彼此。

 

假如說用浴室這件事,如果是和李帝努撞上了,對方會一臉笑笑,立刻伸手和他猜拳看誰先用。

 

李帝努很快就注意到,黃仁俊出拳有固定順序,而且是本人沒注意到的小細節。先是拳頭、再是剪刀、最後是布,一般猜拳次數頂多三戰兩勝,就算黃仁俊想要扳回一戰,也早就被對手抓住小辮子張口吞下了。

 

不過李帝努倒不是那麼壞心的人,兩次之中總會有一次故意輸給黃仁俊。

 

但若是羅渽民的話。

 

『我要先洗。』說完就立刻打開浴室門,抱著自己的衣服走進去。

 

完全不顧剛從排球課回來滿身臭汗的他。對,體育課他們終於錯開了。黃仁俊是排球,羅渽民籃球。

 

「話說回來啊……」李東赫點開他們房間的小夜燈和自己的床頭燈,躺在床上看漫畫,忽然想起一件事,「試膽大會你OK嗎?」

 

「嗯?怎麼了?」黃仁俊問。

 

「你就不怕那片森林真的很多鬼嗎?」

 

「這……」黃仁俊在羅渽民說完後,也去查了那片森林的資料,以前是農學院,沒什麼複雜的,動物們也有好好升天去,唯一一起稱得上駭人的事件,大概就是曾經有研究生誤食農藥導致死亡的過去。

 

「他是意外事件,」黃仁俊說,「應該沒問題吧。」

 

「你說的喔?」

 

「不然我也不能怎樣啊。」黃仁俊說,「希望到時不要真的出問題吧……」

 

「還是我叫羅渽民保護你?哈哈哈哈哈哈。」

 

「去死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兩個關係不好。」

 

「所以我才叫他保護你啊,我也不想看你們兩個這樣,」李東赫說,「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對人那麼冷淡。那傢伙雖然不是會主動親近人的類型,可是絕對不會這樣挑釁人。」

 

「你是說我被挑釁嗎?」

 

「不是嗎?」李東赫又說,「渽民當然看不見鬼,不過你要是遇到危險,他有力氣可以扛走你,說不定還可以物理驅鬼喔!」

 

「什麼鬼……」黃仁俊這下真有點擔心了,那學生雖說是以意外結案,但怎麼說都是一齣悲劇,不可能死得甘願,若是遇到也是有可能的事。「那你去跟他說。」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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