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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會是命中注定#01

 

 

 

 

 

 

 

羅渽民這兩天在茶水間煮咖啡時都有一個小男生進來,聞到他誇張的咖啡濃度時會錯開他閃避那陣嚇人的咖啡味,然後打開冰箱拿出自己的牛奶,泡一壺紅茶,趁水滾時把牛奶倒下去。他以為人家是小男生,結果人家是前幾天被挖過來的新員工,還和他同年。他沖完咖啡後,在走廊上碰見仍然假裝是同事的男友,問他知不知道那個面生的人。

 

「嗯,知道,」男友說,「上次樂天那個案子就是被他搶走的,老總說既然被他搶走,那我們就把他搶過來。」

 

「他就這樣被挖來?」羅渽民笑了,他不相信挖角跳槽是這樣運作的,「出多少?」

 

「帳面數字和我們一樣,」男友說,「但無論提什麼案他的都會優先,而且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跟我們一樣被罵成狗。」

 

看來這位新同事不用跟他們一樣動不動就胃痛或加班呢,羅渽民對這位新同事有點好奇了。之前煮咖啡時他都專心地按機器,調整咖啡濃度,也只會有他會在茶水間這麼專注地煮咖啡,因此另一人進來,和他一樣長時間作業時,引起了他的注意。不過因為素不相識,也不敢仔細看人家的臉,用眼角餘光看,就是個瘦小的男生,五官看不清,不過感覺很年幼。不說還以為是大學剛畢業的小弟弟。

 

男友──綽號J,羅渽民習慣叫他J──用文件夾拍了他的臂膀一下,說等一下開周會議時應該就會介紹新同事了。J習慣叫他NANA,在公司裡這樣稱呼彼此,在公司外也這麼稱呼彼此,搞得全公司也都會開玩笑似地叫他NANA,像是在叫小女生一樣。

 

羅渽民是企劃部的,J是營業部的,兩人平時碰面機會也就那樣,開會時則有較多交流。其他人只當他們是同期感情較好的同事,因為在其他人眼中,羅渽民顯然和李帝努更要好。李帝努則是極少數知道他與J關係的人。羅渽民也從沒想過要讓更多人知道,他也不認為這種事情需要公開。就算今天社會已經能接受了,他也不想說。

 

「帝努帝努♥ 帝努帝努♥」

 

「不要用那種語氣叫我……」李帝努還在和同事討論等等開會的議程,聽到結尾帶愛心的聲音後知道是羅渽民了。

 

「喂我是在表達愛意,」把聲音調整回來後,羅渽民也不開玩笑了,把剛剛的文件疊在議程表上,「等一下這個加進去。」

 

「這什麼?上次談的合約書?」

 

「嗯,還有估價單,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拿給我。」羅渽民說,「呃──你知道最近有個新來的人嗎?」

 

「喔,你說新來的同事,」李帝努看往廁所的方向,正好那人回來了,「就是這位。」

 

羅渽民一直想看清新同事的廬山真面目,這下有機會了,他探頭看那個從廁所走來的男生,臉清清秀秀的,眼睛又大又黑,看上去年幼,不過從眼神來判斷應該也是有點歷練的人了。不過最讓羅渽民驚愕的是他知道這張臉。而那張臉也知道他。

 

「……我是黃仁俊,之前是在Axis的企劃部,以後還多多指教。」黃仁俊習慣性要從西裝內袋掏出名片,這才想到自己已經跳槽了,又收回手,眼裡閃爍遮蓋羞赧。

 

「……我是羅渽民,就,企劃部的。嗨……很高興認識你。」

 

兩人之間的尷尬很快就被成人之間特有的默契忽略了,李帝努注意到了,但沒表示什麼。人與人之間有太多事,他不想費心思去猜。

 

會議上的介紹只是公事公辦,真正的歡迎會是在下班後的酒會。副理二話不說就拉著所有人去給黃仁俊辦歡迎酒會,還選在了有包廂的居酒屋。他們公司不是多有歷史,創辦不過十年出頭,但是當年備受矚目的新創型產業,路也越走越順,羅渽民大學畢業後就和李帝努一起投了這家,也一起被錄取。然後認識了J,J是他少數一眼就看出同類的人。J說喜歡他,喜歡他孩子氣,喜歡他成熟穩重,喜歡他一副輕浮樣可是又像隻船錨穩穩定在那。他說他喜歡J的包容。況且J也很可愛,外表和內在都是。他是大兔子那J就是小兔子那樣的可愛。

 

李帝努說你是寂寞了嗎。羅渽民裝作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黃仁俊的聲音是好聽的男中音,而且溫潤厚實,像熱牛奶熱可可,講話平平穩穩,像是永遠不會出錯。副理要他乾了深水炸彈,他也不拒絕,仰頭就一口乾,眾人吆喝叫好。這場引人發噱的環節過後,所有人都回到位置上開展各自的話題了。不同的酒和小菜一輪一輪叫來,羅渽民也點了雞胗牛腸五花肉,一點形象都沒有地一口蒜一口肉一口酒。對桌的J看他,要他收斂點,免得等一下嘴裡都是味道。但酒興上來,怎麼可能說停就停。

 

「我要點牛舌,要嗎?」李帝努說。

 

「要。」

 

「這一頓吃完要用周末兩天補回來了……」

 

「又不是不陪你練。」羅渽民知道他說的是要運動兩天才能補回來,反正都知道結果了,那現在更該吃。席間座位上的人也是不停變換,就他和李帝努兩人認真地吃,當黃仁俊換到這來時,羅渽民剛好放下酒杯。

 

「嗨,」李帝努很喜歡這個新同事,得他眼緣,自然想要表現友好:「你吃飽了嗎?」

 

「沒吃多少。」黃仁俊笑著搖搖頭,他忙著應付大家的問題,不停說話,渴了喝酒又更渴,只叫了一杯烏龍茶來漱口。

 

「喏,我們剛叫的炸雞,還沒吃過。」羅渽民把那盤新端上的炸雞和蔥絲推去他面前。

 

「謝謝。」

 

副理又回到主位了,大聲和其他人談話,聊的不外乎就是抱怨社會現況、政府、經濟不景氣、孩子難帶這類的瑣事。還聊到了最近頻傳的憂鬱症導致自殺上升,因為新聞天天報,天天轟炸觀眾,所以連帶也掀起一波討論。Youtuber、KOL、還是知識普及的公共知識人,都紛紛寫文拍片探討這種自殺潮現象。因為也到了酒會的中段,什麼話題都能聊,葷開得足了,也不少人下去參與討論。

 

「突然講這種話題真是奇怪,」李帝努抱怨道,「副理怎麼還是那麼愛對自己不熟的東西發表意見。」

 

「他就被老總寵壞了。」羅渽民說。

 

黃仁俊沒說話,咬下一口清脆的涼拌小黃瓜。

 

「歸根究底還是抗壓性太差,」副理的音量太大,就算不想聽也聽得到:「我家大兒子今年上國中了,進了資優班,我說好啊,進資優班好,大家一起競爭,你就會一步一步逼自己進步,提升自己,事實也證明這是對的,因為他現在都還能在資優班維持前五名咧。結果有一天他補習回來,跟我說,說什麼?說他要退出資優班,他每天都在唸書,好累,他覺得活著好累?這什麼話啊?唸書怎麼可能不累?唸書是為了你的未來著想啊!你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懂什麼活著很累啊?我們誰不是這樣苦過來的?以前我們還不敢抱怨咧,抱怨還被甩巴掌說不爽就不要讀,不讀最好不花錢,老子開心都來不及!」

 

「我也這麼想,」一個同樣有青春期孩子的前輩說,「我老公就是太寵女兒了,寵到她遇到小挫折,就不停哭不停哭……」

 

「我高中的時候也覺得讀書好累每天都在懷疑自己生存的意義……」李帝努說,「然後就想,爸媽那個年代真的是這樣嗎?真的和我們一樣嗎?」

 

「不就只是不想理解的藉口而已嗎?理所當然地認為其他人的世界跟自己的一定差不多。」羅渽民訕訕地說。

 

黃仁俊只是喝一口烏龍茶,配兩口炸雞。李帝努不喜歡副理談這話題的方式,所以來回在另外兩人臉上尋找些反應,希望不是自己太過敏。這就看到黃仁俊和羅渽民表情木然,連酒也不喝。這又讓他多想了。

 

「之前那個女大學生跳樓事件,」副理又說,「說是憂鬱症,有病,還在看醫生。結果?讀名校,有男友,有朋友,父母健在,而且聽說還是公務員跟什麼公司的主管,生活得這麼富足,卻因為憂鬱症跳樓了,你們說這是什麼?我看大概就是不知道真正的人間疾苦,遇到挫敗,就自尊心受創。現在小孩的自尊心都很高,這麼一粉碎,他們就受不了了。」

 

包廂裡鬧哄哄的,有幾個人也分別討論這些事,而副理持續發表高見。羅渽民看著低頭的黃仁俊,手指緩緩勾上酒杯。

 

「Wow──!!副理──!你今天怎麼還沒弄最會的那招啊!?」羅渽民忽然扯開嗓子抓起自己半滿的酒杯,興奮地大喊,「副理的花式調酒!Wow!很久沒看到了耶!是不是該表演一下啊!」

 

「欸、對嘛對嘛!」

 

「副理今天都顧著聊天忘了表演!」

 

成功帶起氣氛,副理被拱著表演花式調酒,馬上有人叫酒來,還多拿幾隻杯子,擺到副理前面。黃仁俊鬆了一口氣,把所剩不多的烏龍茶一口喝光。

 

「還要叫嗎?」李帝努問,「……他有時候會那樣瘋瘋的,平常很安靜啦,但有時候就會像那樣,大家都習慣了,別在意。」

 

「嗯,沒關係。」黃仁俊搖搖頭,笑著說那來一杯白葡萄燒酒好了。

 

不知道羅渽民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黃仁俊又在心裡謝謝他一次。這是他第二次受到羅渽民的幫忙,也讓他再一次認知到,啊,他命中果然要喜歡羅渽民。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和他在一起。

 

×

 

黃仁俊幾乎是逃來這裡的。在前一間公司當然混得很好,幾件大案子都是他去搶來的,地鐵站前的裝置藝術、音樂廳的藝術家串連聯展……很多民眾說得出的大型活動都是他搶到的。有些人心懷妒恨笑他看來是擅長搶東西吧,搶成這樣。但多數人都佩服他,跟著他一起去談案子的人都知道儘管他不是多會花言巧語,可總是能用誠懇打動人心。客戶愛他誠實無欺的臉,愛他這副不會騙人的模樣。

 

不過黃仁俊自己知道他一天到晚在騙人。醫生給他開的藥劑量不重,一天只吃兩次就好,他可以躲過中午眾目睽睽,只在早上晚上沒人在乎他的時候吃掉。那幾丸大小不一的藥錠滑進胃裡,熟練得不再帶給他任何副作用。除了偶爾加班帶來的嗜睡。

 

尾牙那一天聯合了好幾間公司一起,那天中午他接到久違來自媽媽的電話,那天中午他忽然很不好。媽媽問他最近過得怎樣,因為怕打擾到他,平時都不敢打,但現在一年就快到結尾了,媽媽可以打了嗎?他說當然,當然好,雖然那天中午他很不好,晚上還要去尾牙。母子倆互相拋出近況,更新上傳,好讓自己看起來不像個壞兒子壞母親。

 

媽媽問他好點沒,他啞著嗓子說還可以。媽媽問過年回不回家,他說會,會回去。媽媽說,他再努力一些、再加把勁,就會好了。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呀。

 

黃仁俊捏住手機,讓話筒離自己耳朵遠遠的,他怕再聽下去會在白天就崩潰。

 

晚上的尾牙餐會聚集了三間公司的人,雖說都是人數少的精銳型新創公司,可這樣聚起來還是很可觀的。大家忙著互相交換名片,今天是尾牙,所以交換完之後就交換八卦。他找了個理由推託,說自己今天還在處理案子,要去旁邊吃飯就好。

 

現在吃鎮靜劑的話會很疲憊,不能吃。

 

手機捎來一則訊息,又是那個前輩的噓寒問暖,很煩,他無視掉滑走通知,然後去餐檯邊多少夾一些食物果腹。以前常心情不好情緒上來就不吃飯,吞藥下去更痛,現在他學乖了,為了吃藥得多少墊些東西。

 

前天主管意有所指地在辦公室說,希望大家辦公時不要把自己的情緒帶進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還像個小孩子。

 

他敲著鍵盤,假裝沒聽到這段話。但他知道主管說的是他,就在不小心瞥見他的藥袋後評論道:難怪有時候你情緒那麼不穩定,跟個女孩子似的。不會影響談案子吧?我知道你很擅長跟客戶周旋,但出去畢竟是頂著公司招牌啊。

 

不知道該先氣主管偷看他藥袋、還是氣那段噁心的性別歧視、抑或是氣後面那一長串邏輯不通的鬼話。無論做什麼反應,他都知道一定是自己理虧。而這個主管也一直不太喜歡他。覺得他太出頭。

 

今天真的不是好日子。

 

將餐盤擱進回收區,乾掉一杯白葡萄酒後,他決定去頂樓。

 

今天不是好日子,但應該會是去死的黃道吉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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