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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濟州島的路#25

 

 

 

 

 

「珉奎哥,你好久沒去馬場了,樂團很忙嗎?」

 

「樂團哪有什麼忙的。」

 

「那怎麼都沒來啊?我很想你耶,薄日很想你耶。」

 

「馬哪會想我?我也才去一陣子,牠才記不得我。」

 

「唉……所以你到底會不會來啊?我還想跟你去繞林子,對了,跟你說,上次在英國的那場比賽──」

 

「不要了。」金珉奎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托盤上,叫侍者收走,對纏在他身上的年輕女孩說,「那種東西又不好玩。」

 

甩開表妹後,金珉奎一個人來到露臺,又跟侍者拿了一杯酒,這次不幸拿到了氣泡酒,又甜又砸舌,喝起來哪像悶酒。他最討厭來這種地方,若不是外公八十大壽,說什麼他也不願出來。每每要來參加親戚的宴會,都免不了要應付無關的問題。表妹找他去騎馬,為的還不是想靠近他。他當然不可能表現出不耐煩的模樣,只是也不想再裝了。

 

自從崔韓率說他也喜歡夫勝寛後,已經過去好幾周,他們也好幾周沒說話了。他知道夫勝寛一定想盡辦法要讓他們和好,那天午餐時間跑出去為的一定是這。

 

崔韓率自認他們公平競爭,但金珉奎知道自己與夫勝寛,絕無法達到他們那樣,夫勝寛不會用看崔韓率的眼神看他。他現在不該再想這些了,應該快些出手,等崔韓率真正動作之前,他要先向夫勝寛告白。

 

每次參加這種有親氣在的聚會時,每個人第一句都會問他在學校有沒有跟哪個女孩交往,第二句問是哪家的小姐,每次拋出問句便是套裝兩問句一起,因此金珉奎還要多花時間解釋「他根本沒有女友,因為──」,和寫作文一樣。

 

如果他這次的暗戀又宣告終結的話,乾脆放棄算了,反正以後的路,也只有企業聯姻一條可走,像表姊那樣。表姊的故事並不是無法與愛的人結婚,而是人生被裝進這個大家期待的模板裡。

 

「珉奎哥,」小表妹又靠過來,問,「你是不是有女友了?」

 

「說什麼傻話。」金珉奎翻了一圈白眼,「怎麼連小孩子也在問這個。」

 

「你又不是多成熟,還喝氣泡酒,」表妹指著他的酒杯,說,「大家當然都關心了,我姊最近也一直被問有沒有跟哪個男同學走近,不是只有你這麼衰。」

 

「你也知道,」金珉奎嘆一口氣,「長大只會更倒楣而已。」

 

×

 

因為兩個哥哥突然拋下她搞失蹤,崔韓潔非常不滿。她一個人在宴會上,被照顧她的姊姊拋下了,又回到爸爸身邊去,被爸爸牽來牽去,枯燥無味的對話在她身邊飛上飛下,完全不曉得大人為什麼總愛講些無聊的話。

 

不知道哥哥什麼時候才回來,她一個人吃了三個布丁,假裝是吃掉哥哥們的那份,以發洩她的不滿。但這樣做,也沒人回來。

 

「抱歉,剛去逛了一下。」崔韓率和夫勝寛兩人氣喘吁吁地跑進會場中,見父親也剛好閒下來,正帶著妹妹吃點心。

 

「去逛了其他展間嗎?」

 

「嗯……就隨便看一下,探險。」崔韓率看了夫勝寛一眼,又閃回眼神,對父親說。

 

「Sofia累了嗎?」父親對女兒說。崔韓潔拐拐右腿,點點頭,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這個宴會讓她感到無限的無聊。她瞪了崔韓率一眼,又甩開眼神,以示抗議。

 

因為宴會才進行到一半,但崔韓潔今天特別不配合,而崔韓率和夫勝寛看起來也已經用光耐性了,兩個高中生雖然配合著父親,但今天特別躁動不聽話,頻頻走神。看三個小孩都這麼心浮氣躁,他直接打了通電話要司機來載他們回去了。

 

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連夫勝寛這麼乖、要他動就動、要他靜就靜的孩子,居然今天也坐不住。

 

今天讓崔韓潔坐在副駕駛座,讓她可以在這段路程小睡一下,當然藉口就是藉口,後座暗流裡勾手指、撓手心、拍掉作亂的手,夫勝寛忍住嘴角止不住地牽動,不再拍掉崔韓率的手,然後勾起自己的手指。怕後照鏡會出賣他們的眼神,因此兩人都沒敢看著彼此,而是單方面地看著窗戶上對方的倒影,而另一個人察覺到眼神時,又看過來,就這樣重複著。

 

回到家之後,崔韓潔很快去洗了澡,然後躺在沙發上看重播的偶像劇,家裡的幫傭阿姨看崔韓率和夫勝寛兩人很快就縮進房間了,今天不尋常,平時應該是反過來才對。尤其夫勝寛很喜歡在深夜周末收看音樂的綜藝節目,而崔韓率也會一起看,在夫勝寛來之前的周末夜,崔韓率不是一個人在房間作曲,就是和朋友出去瞎混、到Club去聽現場表演的Rap。現在則是和夫勝寛一起去瞎混、聽現場表演、看綜藝節目,作曲。

 

「Sofia,就算是禮拜六也不要太晚睡覺啊。」阿姨說。

 

「知道了。」

 

然後阿姨上樓去敲了崔韓率的房門,從剛才開始就不斷傳出音樂聲和嘻鬧聲。

 

「你們!安靜點,已經十點了。」

 

音樂聲立刻轉小,崔韓率探頭出來,嘻皮笑臉地說一句「對不起」,然後又關上門,和夫勝寛兩人繼續聊天。

 

「我就說音樂太吵了。」夫勝寛揮拳打了他臂膀一下。

 

「抱歉,」崔韓率還是那張欠揍的笑臉,然後往前一湊,勾住夫勝寛的肩膀,又忍不住吻了上去。這次兩人已經對彼此的氣息熟悉點了,沒有第一次那樣慌張亂啃亂咬。像是在探索新的小宇宙一樣,也像是在摸熟自己將要開拓的新土,如輕點露水那樣的力度,吮著對方的唇。

 

崔韓率一個翻身,壓在夫勝寛的身上,一手穿過他的背脊抱住,拉起被子躲進裏頭,把所有光線都隔絕在外,開始加強了吻的力道。那不只包含了對吻的好奇,還想把對方的身體都探知出來,記下身體的每一個形每一寸,但就僅僅只是抱著而已,就覺得心臟要爆炸了。

 

他發出一個長嘆,好似要把體內的氣都吐完似的,放開了夫勝寛。對方顯然被他壓得緊了,鬆一口氣。

 

醫院給他的DNA檢驗證明書他至今還沒拆開,封存在書包裡,用一個牛皮紙袋封死,他還不想面對。只要在他第一次吻夫勝寛時感受到的不是亂倫的悖德感,而只感受到該死的欣喜。

 

「我該怎麼辦。」

 

「嗯?」

 

「我說的那個,」崔韓率說,「那個……有一個人喜歡你那件事……那是真的……」

 

「你就不能告訴我那是誰嗎?」夫勝寛撐起身子,問,「我知道你是想,不能替他告白不然這樣很過分,但現在就──」

 

「他已經跟我不好了。」

 

「啊?」

 

崔韓率抿著唇,眼神飄移,說,「就是那樣。」

 

×

 

一月。

 

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刻,卻因為準考生身分的關係,二年級從下學期就瀰漫著陰鬱的氣息。就算是拿書卷獎的夫勝寛也對排山倒海而來的考試疲憊了,像機器一樣拿到卷子就寫,見到題型腦袋就自動反應,靠著直覺在考試。

 

考試成績出來還是嚇人的好,金珉奎都不知道夫勝寛到底怎麼讀書的,好像從大腦的構造就和人不同。現在夫勝寛也不強迫他去和崔韓率吃飯了,到中午時間,兩人很有默契地一起去餐廳,一樣點套餐,只是不再想以前那樣三個人一起吃飯。

 

崔韓率改和原班的人一起吃。金珉奎想,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夫勝寛剛轉來時,也是只有他們倆。

 

「寒假,」金珉奎突然開口,「你們要去哪嗎?」

 

「應該會……去美國一、兩周吧,去崔韓率媽媽家,但如果我媽媽要的話,我大概會直接回濟州島。」夫勝寛說,「但我應該會回家,畢竟是過新年。」

 

「你們這幾個月沒見到面嗎?」他回想起夫勝寛母親的容貌,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是因為這點,讓他早對夫勝寛與崔韓率之間的血緣關係起懷疑。他見過崔韓率的父親,側臉就是一個樣子,騙都騙不了,一看就是父子,而雙眼和眉毛,也和照片中那個美國媽媽一模一樣。

 

「沒有,周末就是讀書、稍微休息一下而已。」夫勝寛說,「她之前還告訴我說要來的,但時間都沒定下來。」

 

「媽媽很忙吧。」

 

「或許吧,但我也覺得她可能是要我好好習慣這種生活。」

 

「什麼生活?」

 

「比較好的生活、沒有她的生活,隨便叫什麼都行,」夫勝寛說,「你知道,叔叔他願意供我上大學,也不要求什麼,我成績也行,真的要上SKY、漢陽、成均館一類的學校應該也不成問題,然後……媽媽大概要我以後就留在首爾了,不要回濟州島。」

 

「為什麼?」金珉奎歪著頭想,「不過你成績是鐵定能上那些學校的啊,不是『應該』。」

 

「因為這裡才會有出息吧。能讓兒子過上好日子。」

 

說完,他把挑剩的魚骨頭集中在盤子中央,然後用沾了Balsamico醋的綠花椰配完剩下的米飯。

 

「喂那個……」

 

「嗯?」

 

「沒事。」

 

金珉奎原本想問,「那你知道為什麼我和崔韓率不好了嗎」,但那又不打自招。

 

還是別那麼快吧。

 

「金珉奎,」夫勝寛說,「你為什麼和崔韓率吵架了?」

 

「呃──」

 

「不想講也沒關係啦,只要告訴我你們是吵架還是冷戰就好,還是你們單純看不爽彼此?」夫勝寛把托盤內的盤子都疊好,一手撐在下巴上,盯著金珉奎的雙眼。「崔韓率說都是他的錯。」他說,「但我想吵架這種事,果然還是雙方都有吧。」

 

這話題最終還是不了了之,金珉奎知道,夫勝寛真正的目的並不是弄清楚他們吵架的原因而已,還希望他們和好。在夫勝寛進來之前,他和崔韓率兩人就非常要好了。

 

「我只是覺得很可惜,你們那麼要好。」夫勝寛說,「是因為別的東西嗎?」

 

「你指什麼?」金珉奎有些戒備地問,他怕再說下去就要被戳破了。沒想到夫勝寛像橡皮糖一樣,打死都要問出來,他與崔韓率一夕之間就決裂,怎麼看都很奇怪,也難怪夫勝寛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沒什麼。」

 

×

 

就算他們兩個有血緣關係,那也輪不到他來講。

 

吵完架那天,金珉奎一回到家,就想到了這件事。就算崔韓率與夫勝寛真的是一半的兄弟,那也與他無關,那也跟戀愛……說不上有太大的關係。況且他心裡一直都想,他們兩個,太不像兄弟了。夫勝寛的母親似乎也無法確定兒子的生父是誰,而他們至今也沒做過親子鑑定。據夫勝寛透露的一點消息,似乎母親那時為了逃避崔韓率的父親,而與另一個需要妻子的男人訂下婚約,為了讓夫勝寛有個正常的家庭,不讓他在成長過程中被欺負。然而與那男人都已談好婚期了,兩人相處也算得上融洽舒服,男方的前女友突然回心轉意,結束了這場為期不過半年的婚約。

 

這段故事是夫勝寛親口說的。能夠聽到這些事,大概也表示自己在夫勝寛心中地位頗高吧。金珉奎自我安慰道。

 

他嫉妒崔韓率可以與夫勝寛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呼吸同樣的空氣,共享一樣的時間,而且,他感覺到夫勝寛願意讓崔韓率知道,自己更多的事。那是屬於情敵的直覺。

 

他生氣的是他明白自己贏不了崔韓率。

 

崔韓率的對不起讓他更加惱火,好像自己被看扁了,從那句道歉開始他就覺得自己佔了下風。當然對方沒有這個意思,只都是自己的妒火作祟使然。最糟糕的是崔韓率是先知道了他們之間「可能」有血緣關係,才喜歡上夫勝寛,最大的阻礙都沒了,金珉奎沒有其他理由從中阻撓。

 

大雪紛飛,又是一個寒假,夫勝寛要回濟州島去了。他又要失去一次機會。

 

「今年寒假不跟我們出去嗎?」崔韓率說,「我爸已經都定好行程了,去也不過兩個禮拜,你還是有好幾個禮拜可以回濟州島……」

 

「我要回家。」夫勝寛背對著他,專心地盯著自己的手機。

 

「……但是……我是說,以後就沒這麼多時間可以出去玩了,」崔韓率說,「你知道年底要大考,這期間我們都要一直讀書。」

 

「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夫勝寛還是盯著手機,在等手機上的畫面變化,他正與母親說到這件事而已。聊天室的對話多了一條,他原先繃緊的神經忽然放鬆了,欣喜地說,「……她說這禮拜五會來,搭傍晚的班機過來。」

 

「真的?」

 

「禮拜五!」夫勝寛喊著,「剛好那天結業式,我要去機場接她!」

 

崔韓率看他整個人都豎起汗毛了,變得非常興奮,但又有點恐懼,好像對這則好消息充滿了不確定性。握住手機的手依然顫抖著,雙唇也不住打顫。

 

「我跟你去吧?」崔韓率說,「可以嗎?」

 

×

 

就在他說完「公平競爭」之後,他馬上就違背諾言了。不過一個轉身的時間。崔韓率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事,但他非常清楚,這就是他要做的。他才不管諾言,那已經不算什麼了。他只想要夫勝寛。如果夫勝寛拒絕他,那他就回到與金珉奎對峙時那個謙遜的狀態;若夫勝寛接受了──而他也真的接受了──那麼,他就更不會想起當時所說過的話。他不知道自己,與睡在隔壁的那個人到底有沒有血緣上的關係,但他已經不管了。

 

夫勝寛也不管了。那他更不要管了。

 

裝作沒這回事就好。

 

想是這麼想,但他心裡還是怕那份血緣關係的鑑定書,會毀掉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脆弱信心,他只能用夫勝寛的長相與父親毫不相像來說服自己。夫勝寛全身上下,那眼睛、那痣、那翹起來的嘴唇、那鼓鼓的腮幫子,都只屬於夫勝寛。和他、和父親一點也不像。就是因為害怕才一直不敢開那份鑑定書。

 

但是接吻的時候,他一點也沒感到噁心,或是反胃,他只覺得開心。

 

結業式結束之後,他們慢慢地晃去地鐵站,轉去通往機場的列車,書包裡裝滿了這一學期都放在學校的雜物和一些課本,沉甸甸的。加上寒冷天氣,穿了無數件衣服,外面又套一件牛角扣大衣,還是在人潮尖峰的地鐵上,兩人都覺得移動有困難了,還是堅持不讓司機載,要自己去。

 

於是兩人寧可擠在列車的邊邊角角,和一群剛下班的學生、上班族、大叔們擠,崔韓率讓夫勝寛靠著壓克力隔板,自己則撐著車廂牆壁穩住身子,然後又靠夫勝寛的手拉住他,才得以在搖晃的列車中不摔著。

 

他們滿心期待,要去迎接許久不見的人。夫勝寛滿心期待,但又憂愁著。母親為什麼選在這時候來,都要寒假了,他都要回濟州島去了,為什麼又要來。崔韓率沒有放棄邀他去日本度假,但他似乎已經鐵了心,一定要回濟州島去。

 

「你才應該來濟州島啊,」夫勝寛說,「金珉奎上次都來過了,我房間小是小,但讓他睡都沒問題了,你應該要來的。況且我媽覺得你是個好孩子,我覺得應該讓她看看你。」

 

「看我能做什麼,」崔韓率苦笑著,說,「不會讓她愧疚嗎?還是不要看我比較好。」

 

「……那都是什麼話,愧疚……或許吧……我忘記了……抱歉。」

 

「沒什麼,」崔韓率說,「她是搭幾點的班機過來?」

 

看著外頭的雪,今天的風雪特別大,剛打給司機說他們要自己去機場時,司機還憂心忡忡地說他們會凍死的,非得要親自接送他們。是崔韓率硬要司機好好待著。

 

「三點半。」夫勝寛說,「現在是……四點十分了,應該再等一下,或許我們到機場時她就到了。」

 

「那……那之後就去吃飯吧?」

 

「嗯。」夫勝寛點點頭。望向窗外,單軌列車上能看到外面的雪景。他想著,要帶媽媽去吃好料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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