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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有時間更新QQ

 

 

 

 

往濟州島的路#09

 

 

 

芒果冰沙、少糖冰多點、鳳梨蘋果冰沙、正常甜度、冰美式咖啡、什麼都不要加。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新買的墨綠色領帶出乎他意料的不適合,他換上常戴的那條香檳金領帶,父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可看了看,好像還是怪,配著這套鐵青色的西裝協調,可是一戴上那條他就覺得怪異。又換上另一條,深紫色金棕菱格紋的領帶,這才滿意。

 

走出房間時,妹妹也換好洋裝出來,一件連身的藍色洋裝。那是一年暑假時去日本度假兩星期時訂做的,後來直送到韓國的家裡去,在日本傳統色中叫什麼鐵御納戶的顏色,他也不是記很清楚,只知道是用水軍服樣式去改良而成的,綁上紫粉色的緞帶後更可愛了。崔韓率摸摸妹妹的頭,催促她下樓去。

 

探頭看了眼,夫勝寛不在樓下,看來是在房裡了。崔韓率敲敲他的房門,沒說話,房內的人以為是崔韓潔,很自然地說「快好了」。崔韓率忍不住笑了,竊喜一秒,既然夫勝寛說快好了,於是他回了聲「好」。

 

房內的人沒回話了,打開門後,整個人都戰戰兢兢的,也把崔韓率嚇了一跳。原本只是鬧著玩的,想著,自己沒必要這樣一張冷臉給人看,況且夫勝寛又不是什麼壞人(感覺還是個沒救的濫好人),還是崔韓潔的排球教練。但夫勝寛的反應,讓他又退縮了,他才發現自己仍然被提防著。

 

「……要不要喝香蕉牛奶?」崔韓率說,「我爺爺家很遠,要不先,吃點早餐……」

 

崔韓率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嗯。」夫勝寛點點頭,臉上浮現一個有點僵硬又尷尬的笑。

 

真的打了領結。崔韓率盯著他的領結看,手法有點生疏吧,結的部份鬆鬆的。

 

「你的領結有點鬆了。」說著,就伸手過去要給他拆掉重打,夫勝寛卻像是被火燙到一樣,猛然往後一縮,撞到了牆上。

 

頭低得更低了。

 

「……幫你,重打領結而已……沒有要幹嘛……」崔韓率傻住了,手停在半空中,好像他的手有劇毒似的,都還沒碰到,夫勝寛就躲得急。

 

那是崔韓率的習慣,給人整理領子啊領帶什麼的,他只要看到領子翻過去或是凹折了,就自動伸手給人用整齊。夫勝寛看著他,臉上滿是被拒絕的錯愕,心裡也有點心虛。

 

「對不起。」他說,「我自己打就好了,謝謝。」

 

×

 

結果,結果上了車後,崔韓率還是強迫夫勝寛讓他重打領結了,說了一句「小心之後被人罵」,夫勝寛就乖乖就範了,怎麼那麼好說話?根本是好騙了。大台黑頭車內,兩人出於非自願的原因靠得緊緊的,都是為了讓那條領結好看些。

 

「怎麼打個領結一堆麻煩事……」夫勝寛小聲地抱怨,上次的領帶也是,金珉奎一下就看出他只會打簡單的平結,這次被崔韓率看出他不會打領結。他只會打兩個兔耳朵和單邊結,不知道連蝴蝶結型也有一堆打法。

 

「好了。」只是比平常多繞一圈到後面而已,可在自己脖子邊,夫勝寛沒看清楚。

 

「再打一次。」他說。

 

崔韓率吐了口氣,好像在說連這都學不會,把自己的領帶拆掉後,也把夫勝寛的拆掉,然後繞在自己脖子上示範一次。

 

「啊……懂了。」雖然是倒反過來的動作,不過比浪漫結、溫莎結簡單多了。好像也有點像他們的個性,金珉奎做事總是要求完美,相反的崔韓率則是只對特定的事要求,其餘則隨便、有過就好。

 

話說回來,夫勝寛最後竟然選了領結,而不是領帶。他記得那天父親一次給他買了一套現成的,再訂做兩套合身的,領帶買了三條,領結兩條,一條緞帶式的,一條蝴蝶結。

 

一個尚可稱漂亮的結。夫勝寛想。如果是金珉奎,不知道會給他打怎樣的結,應該會是一個漂亮優雅又複雜的結吧,他想,但崔韓率給他的是簡單俐落。他看著回到自己座位的崔韓率,心裡起了一點想搭話的念頭,隨即又壓了下來。

 

若他們是在普通的情況下相遇,夫勝寛絕對會先開口搭理對方,問他什麼名字、幾年次的、喜歡什麼、有什麼興趣嗎、要不要一起去吃好吃的。但是沒有,夫勝寛的出現,簡直就是壞了這一切虛假和平的罪人,好像他的存在讓崔韓率對整個家庭與父親完全失望了,他就是那個該死的引爆點。

 

他對這回聚餐感到不安,甚至恐懼。在那他可能會受到無數隱形的攻擊、訕笑與嘲諷,沒有人會在乎他,就連崔韓率的父親都不一定會保護他,因為他根本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留有他們的血。到頭來他很可能只是外面的孩子,是母親跟其他男人生下來的。既然崔家都沒有想讓他驗DNA的意思,他也不可能開口說要驗。

 

在這種地方真的就別期望有誰會保護他了。

 

數不清第幾次想哭。來到首爾後,他只敢一個人躲在房裡哭。這間單人房,是崔韓率父親給他最好、最契合他的一個禮物,比起什麼最新的iPhone、名牌衣服、高級料理和轎車接送,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房間才是最好的。至少要哭不用只躲在浴室用水聲蓋過。

 

說到哭,每次哭完以後,枕頭都濕了一大片,他冷靜下來後,都得先鋪一層毛巾在上面才能躺,然後後悔自己又沒控制住眼淚了。每次接到母親的電話時,他都把準備好的話題一個一個在心裡列下,唯恐這段可貴的電話時光被自己搞砸了。他有好多想說的話,都送進了話筒中,一掛電話,在這個家裡,他便不再開口。

 

只能說幸好有金珉奎了,夫勝寛起初還以為這群嬌貴的富家小孩很難搞,多虧了金珉奎照顧他。

 

「到了。」

 

這房子比他想像的還大。夫勝寛看著大門緩緩打開,一條長長的車道在眼前,車道兩旁是茂密的林子,草地上還種了一點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反正是一棟在電視上會看到的陰森豪宅,太過符合那種豪宅形象了,夫勝寛都不知道這是真還假,鬧鬼他都不意外。崔韓率好像也有點鄙夷這棟房子的設計,一下車就說「怎麼又裝修了那種奇怪的東西」,都讓夫勝寛懷疑他們家其實是暴發戶了。

 

陸續有幾輛車開進來了,夫勝寛進了門後,就靠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邊,數著有幾輛車來、什麼牌子的車、車上的人是什麼樣的人,而他又再一次的發覺,自己與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只是他也越來越習慣了。

 

「等一下爺爺叫你進去的時候,什麼都不用說。」崔韓率突然靠過來,在他耳邊耳語。

 

「為什麼?」夫勝寛的聲音也變小,猜想難道他爺爺是個恐怖的人?

 

「其實沒什麼,就是個普通的老人,」崔韓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說,「這裡人多,講一點小事情很快就傳出去了。」

 

「噢……」

 

講完那句話後,崔韓率有點心虛,爺爺的確是個普通又品味極其詭異的老人,但怎麼說也是開拓他們家的第二代,自然是不會良善到哪去,即使老了也不會因此變柔軟。老就只是老,心境是否變得開闊都是未知。崔韓率咬著自己的指甲,煩惱等等該怎麼和夫勝寛進去,以免爺爺說什麼讓人不舒服的話。

 

夫勝寛看他在咬指甲,覺得有點新奇,沒想到崔韓率也會有這種習慣,登時在眼裡,崔韓率變得可愛點了。

 

本來也就不是什麼個性差的人,要說是因為身分的關係而讓崔韓率對自己心存芥蒂,那也認了。他不期望崔韓率會放開心胸把他當自己的兄弟對待,只是心裡總希望對方可以再給他更多親近的空間就好了。

 

同一個屋簷下,他們卻無比的陌生。說不寂寞是假的,但說害怕是真的。

 

×

 

這裡的人就像那天餐廳的人一樣,個個都穿著正裝來,高級訂製服、新式腕表、連品牌型錄都還沒刊上去就拿到的墜鍊,他們也不炫耀,穿戴於身就如一般人穿uniqlo這種牌子一樣,拎著白色的包包隨手就扔在地上,仔細一看才知道原來那是裝寵物用品的包,一隻貴賓犬奔過去咬住包包,咬出一根牛肉棒。

 

真可怕。夫勝寛暗暗地想,這些人真他媽可怕。崔韓率與崔韓潔就是在這種環境長大的,但比起來好像好多了,至少不會像花園裡那小男孩,一邊把花拔掉一邊叫園丁去撿。他差點以為自己來到不同次元。

 

因為是被壽星招來的,夫勝寛自然也成了討論的話題之一,在談完下次競標某尊佛像後,提到了那個沒過門的孩子今天是不是也在這、長什麼樣,又繼續談哪個國會議員喜歡這種高麗時期的藝術品。他就被夾雜在各種金錢與嘻笑之間,而本人還不知道。

 

「你跟著我。」崔韓率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往人少的地方,站在客廳根本是把靶心往前送。

 

要是夫勝寛出了什麼事,他自己也不會好受。一想到這,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已經接受了夫勝寛……但心裡揮之不去的陰影還是在,他無法不想到,這個人是父親在母親懷孕時,讓外面的女人懷上的。但那份厭惡也隨著時間變淡了,每當他察覺到這件事時,都會讓自己再陷入當時嫌惡的情緒裡,好像怕自己一旦接受了夫勝寛,就是背叛了遠在美國的母親。崔韓率依然會想起當時目送母親離開的情形,他沒辦法逼自己忘記。

 

「要去哪?」夫勝寛問。

 

「不如趁這時間去找爺爺,等等就吃飯了,吃完飯後他們都會聚在一起,要是拖到那時,你就會被我們那些跟豺狼一樣的親戚盯上。」崔韓率說。

 

「……真這麼恐怖?」

 

「就是說,」崔韓率說,「你也不習慣這種場合吧?」

 

「嗯。」夫勝寛點點頭。這種時候他沒敢逞強,對這裡實在太不熟悉了,他不敢輕易動作。

 

「那就跟著我走。」崔韓率靠近他,說,「至少他們看到我後,不敢對你怎樣。」

 

真的這麼厲害?夫勝寛想。但不得不相信他有那麼厲害了。

 

就連崔韓率自己也不保證,有他在夫勝寛就不會被針對,他知道自己私下還是常被議論,而他已經是被議論得較少的孩子了。這家的孩子們除非早早生下下一代,否則他們就要頂著小孩兒的身分被議論一輩子;而崔韓率知道,就算他是樂團裡的大提琴手,也遠遠不夠那些名校出身更是名列前茅的表親們,有好多表哥表姊們的高中都還是在國外讀的,哪管什麼國際學校,直接出國不是更快嗎,小時候都花那麼多時間培養了。

 

尤其其中幾個人還知道他喜歡嘻哈樂,但不知道他本身就在寫歌,幸好,要不然怎麼死在他們嘴裡的都不知道。

 

夫勝寛注意到,房子本身的設計好看,復古的設計不是單純的抄仿復古,而是房子本身的老舊累積下來的歲月感,深色的木頭柱子和祖母綠壁紙,大深紅的玫瑰圖樣,拉到一半遮蔽陽光的簾子,幾片細細的光線映射在牆上,有幾朵玫瑰顯得刺眼。夫勝寛看著木地板,盡量放清自己的腳步,就怕腳上的新皮鞋敲出聲響。

 

房間的門很重,崔韓率每次推開這扇門時都覺得房裡有大魔王似的,而且還會發出「咿呀」的聲響,老舊得像是在哀鳴。

 

「爺爺,」他說,「我爸在下面跟叔叔談事情,我帶他來。」

 

夫勝寛進門後迅速低下頭鞠躬九十度說「你好我是夫勝寛」,再起身時,看到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老人坐在一張茶花紅的三人沙發上,手上拿著一只玻璃茶壺,正在倒茶。

 

「爺爺,」崔韓率又說,「不要再倒了,杯子滿了。」說完,他走過去扶著老人的手,讓他把茶壺放回原位。玻璃茶杯裡的茶滿得溢出來,崔韓率倒掉一點,放在老人手上。看了夫勝寛一眼,要他坐下,於是夫勝寛選了那張雙人沙發坐。

 

「你是誰?」老人突然說。

 

「夫……夫勝寛。」

 

「噢,」老人說,「你又是誰?韓率?」

 

「對,我是韓率。」崔韓率用安撫的聲音說:「這是勝寛,我爸爸接他回來住在我們家,記得這件事嗎?大姑姑有跟你說過。」

 

「韓潔呢?」老人又問,「她是不是又把牛奶打翻了?你媽氣得要死。」

 

「韓潔在樓下,爺爺,韓潔今天沒打翻牛奶,她今天很乖。」

 

「韓潔是誰?」

 

「韓潔是我妹妹,你的孫女。」崔韓率鬆開領帶,把茶杯往前推,說,「爺爺,你還沒喝茶。」

 

「噢,對。」老人拿起茶杯,細細地尖起嘴吸了一口,看起來就像鳥類在喝水。夫勝寛雙手擱在膝上,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他抬頭偷偷看著這間房的裝潢。丹色的老舊壁紙,泛黃的練習畫作掛在牆上,一隻看起來生前真的是隻鹿的鹿頭,幾尊巨大的俄羅斯娃娃,發出「喀喀喀」喘息聲還不斷震動的大鐘。

 

這房間除了牆上的掛飾外,就是這三張沙發,分別是三人、雙人、單人座,還有貼著牆而靠的好幾個大書櫃。黑檀木的櫃子裡,放著一套一套精裝的原文書,也不知道是為了好看還是真的有讀。

 

「要喝嗎?」崔韓率他旁邊的空位坐下,說,「洋甘菊茶。」

 

「……喔,好。」

 

「爺爺,你有什麼想問他的嗎?」崔韓率幫夫勝寛和自己斟了兩杯熱茶,還舀了一匙砂糖丟進杯裡,再將砂糖罐推到夫勝寛那去。

 

「沒有,我大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幹嘛還問,」老人突然直起身板,握著茶杯的手也變得有力,「倒是你,怎麼還能跟他像朋友一樣相處?」

 

這話來得太突然,夫勝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老人現在說的話是針對他而來,而且一點也不留情。宛如在迷霧中又遭到一記重擊,腦袋被打得茫了,定格在位子上。

 

「為什麼這樣說啊,難道我要把他當敵人看待嗎?我爸再糟糕也沒這樣教過我,」崔韓率用平常的語氣說,「爺爺您才該擔心自己一點吧?」

 

那似乎一點都不影響他,夫勝寛想,老人分明變了個人格,怎麼崔韓率好像見怪不怪。

 

「喂,你,」老人粗聲喊著。

 

「……是!」夫勝寛注意到老人是在叫他,馬上應聲。

 

「爺爺,他叫勝寛。」崔韓率說。

 

老人看了崔韓率一眼,見孫子依然在喝茶,又把目標轉回夫勝寛身上。

 

「我不管你是叫勝寛還是什麼的,」老人說,「認份點,十幾歲而已,好好讀書!不要像他一樣去玩什麼什麼奇怪的音樂──」

 

「講這個幹嘛……」崔韓率無力地遮住自己半邊臉,說,「爺爺!身體沒事的話就趕快下來,我不想聽姑姑他們又在吵那些有的沒的。」

 

「喝完這杯再下去。」老人說,「你說你叫什麼?勝寛?姓什麼?」

 

夫勝寛見老人又突然忘了自己的名字,訥訥地開口:「夫。」

 

「怎麼有這種姓。」

 

「是濟州島的姓氏。」

 

「濟州島……濟州島,知道以前人家都說濟州島什麼嗎?風多、石多、女人多,哈哈哈哈哈!」

 

「……不好笑啦,我要先下去了。」崔韓率說,「喝完快下來吃飯啦,我肚子很餓了。」

 

「嗯哼。」

 

空杯子放下後,崔韓率拉著夫勝寛走出房間,重新繫上剛剛拉鬆的領帶,對著窗戶的反射自照,檢查服儀沒問題。

 

「我爺爺這一年被診斷出有失智症,症狀不算嚴重,時好時壞,」崔韓率看著玻璃窗上的倒影,說,「你剛也看到了,一下子認不出我,一下子說我妹小時候的事,一下子腦袋又變清楚,那種講話像教官的語氣又回來了。」

 

他停了一下,又說,「不要太在意,因為他狀況反覆,你要他跟你好好對話也很困難,一個不小心,有可能把你的事情洩漏出去,但他也不是故意的,所以才要你不用說太多。」

 

「嗯。」夫勝寛應了一聲。

 

「去吃飯吧。」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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