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貓咪貓咪。98的前傳。

I don’t think you will get better without me#01

「我覺得，」他說，「你應該找一個你喜歡然後對方也喜歡你的女生在一起。」

崔韓率當時正在替他清理腳踝上的傷口，在學校施工現場閃坑洞時摔傷了，刮出一道口子，去保健室處理下後就被趕回去。回到家時，崔韓率就拿著一盒急救箱出現。

這個家只有他和權順榮、李知勳住，對於崔韓率為什麼如此瞭解這房子的每個角落，著實感到疑惑，但也省去了許多力氣。高中的時候，學校在離家近的地方，每天都睡到快遲到才去上學；相反的崔韓率家住得遠，上課都得搭超過半小時的地鐵來學校。上了大學之後反過來了，大學就在崔韓率家附近。原本他沒想過要另外在外頭租房子，地鐵這麼方便，大學課又沒高中密集，搭個一小時車都不是問題，而這時天降一棟房子，李知勳的叔叔說可以給他們三個住。

給貓咪們的專屬小窩。崔韓率喜歡這麼說。

都是一起長大的，漸漸超越了前面兩個哥哥，而十四歲末身高超越了他，他氣得一整天都不跟他說話，就算大家都知道這是事實也不行。光是往旁邊一站就能比出來了，更別說背靠背比身高。

想到那些事情崔韓率還會偷偷地笑，只要看到他就讓人一口氣想起這些回憶，尤其是他生氣的表情，臉都脹紅了，還會來回走動。只要崔韓率做了什麼不合他意的，就可能遭難，理由往往都是：為什麼不是我？

「一起去逛街買衣服」

「當我生日派對的主持人」

「合唱的對象」

這些問題的答案都不是他，是誰，是認識已久的朋友，是很熟的哥哥，是班上的同學們。他知道了「合唱的對象」的答案之後，整整一天不想同他說話，鼓起腮幫子，皺起的眉頭沒鬆過就為了讓崔韓率知道他在生氣。

這人真難伺候，為什麼平常那麼乖那麼可愛，碰上崔韓率就變混世小魔王，連人家選什麼答案都要管，真把自己當作崔韓率的誰了吧。

偶爾也會聽到有人這麼說。

『勝寛跟韓率啊，是不是太好了？這樣以後還能交女友嗎？哈哈，我開玩笑的，韓率長那麼好看啊……女孩子都會喜歡他吧。至於勝寛，我猜應該還是會有女生喜歡他吧，唷，說可愛也是挺可愛的，有些女生不就喜歡這類型嗎……哈。』

他是崔韓率的誰呢？是什麼？好朋友吧。真的很要好。打從小學認識後，幾乎都黏在一起。說是同齡朋友，在班上誰不是同齡啊？為了找崔韓率一起玩，從建築的東側跑到西側去，短短十五分鐘的下課時間，就花了三四分鐘在走路，約去遊樂場玩也不過癮。

吵架當然也是有的，小孩子哪個不吵架。再好的朋友也都有翻臉的一天，打架、吵嘴、賭氣、避不見面都有過，崔韓率小時候也硬過脾氣，和他爭論點心能不能先吃，兩人為這個在教室裡吵得惹來隔壁班的老師，其他同學也很詫異，原來好朋友吵起來是這樣激烈。

國中時說了句「你太黏人了」，他一個禮拜都不跟他說話，下課自己玩兒去，放學跟其他朋友一起回家。崔韓率還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要受到他這樣冷眼對待，只得先放低姿態道歉。

討論要送給高一班導什麼禮物時，為了送百合還是康乃馨吵了起來。

高二校外旅行，找了其他人一組，房間也沒和他一起。遊覽車上的座位，其他人都特意給他們倆留了位置，崔韓率卻一下走去最後面的五人座，扯著麥克風就要唱歌，完全沒注意到他臉上越來越黑的表情。

明明選什麼都不要他。就偏偏這個答案是他。

『你才不喜歡勝哲哥』崔韓率說，『都是騙人的。』

夫勝寛知道，他講十個謊百個謊千個謊崔韓率都會相信，唯有這個騙不倒。

夫勝寛覺得，崔韓率果然還是離自己遠一點好。

×

又跟韓率吵架了？你沒是找人家碴幹嘛？

我哪有，而且我們又沒吵架。

那為什麼他來拿菜的時候你不跟他講話？還背對人家，裝作不知道他來？你當你媽傻？

……那也不代表我們就是吵架好嗎？再說，為什麼又是我的問題啊！？

因為你們吵架有九成原因都是你引起的，而且那孩子根本就不可能跟人吵架，鐵定是你的問題。而且你暑假回來就打算在沙發躺一整天嗎？還不給我過來幫忙！

連親媽媽都不支持自己了，夫勝寛不知道此刻還有誰站在他這邊。他們吵架的原因，有很大部分都是夫勝寛自己脾氣先出來的，急躁不說，火火烈烈的動不動就拽人家衣領，有時還會拍桌，引來其他人的眼光。

吵完架後，夫勝寛都有點後悔，他們之間的事都是被他吼到人盡皆知的。免不了一陣笑話。

更後悔的是，他早就知道了對方喜歡自己，懷有什麼感情，有什麼意圖。他不願承認，也不想正視，給人家晾在那任那份感情曝曬，卻還這樣逼人做選擇。崔韓率的每個選擇，都得是夫勝寛，除了這件事。

都是崔韓率的錯。

說不定對方在他不分青紅皂白的怒氣之下，會先不服氣地反駁，一陣子過後就會說：對、對、對，是我的問題。

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認識你。

不行，如果崔韓率這麼想就糟了，太糟糕了。這不行。夫勝寛抓抓頭髮，躺在床上打算自暴自棄一天，權順榮卻來敲門。

『勝寛啊，』權順榮抱著一桶炸雞和一大罐可樂，說，『陪我看電影。』

權順榮平時根本不可能那麼好心，會這樣必定事出有因。

『看什麼？鬼片嗎？』

『嗯，對啦，』權順榮拿出一個隨身碟，心虛地說，『聽說很好看……可是我又不喜歡鬼片……可是聽說很好看……』

『炸雞拿來。』夫勝寛說。

『喏。』權順榮把炸雞放在木地板上，拿了一張廢紙當作丟骨頭的垃圾堆，說，『今天Vernon沒來嗎？』

『幹嘛突然問起他？』夫勝寛皺起眉。

『問一下而已，脾氣這麼大，』權順榮說，『我想說果然還是該找Vernon啊，你膽子又沒比較大。』

『好吧那不看了。』說著就要走出房間，權順榮趕緊拉住他。

『……陪我看。』

鬼片果然是鬼片，多一個人看也不會因此變得溫馨可愛。近十年的風格都是是視覺上的恐怖為主，而且配樂把氣氛營造得好像鬼都在背後一起看電影。兩人盯著電腦螢幕，時而調低音量，時而躲去後面，時而藉口要去廁所但還是被強迫留下來。

夫勝寛終究還是撐不住，直接躲去棉被裡。被留下的權順榮沒能逃過最恐怖的一幕，嚇得雞翅差點掉在地上。

『你們在幹嘛？』門一推開的瞬間，權順榮也衝進被窩裡躲起來，停了半秒，才發覺那是熟悉的聲音。

『看、看鬼片。』鑽出被窩後，頭上多了兩枚耳朵，都被嚇出貓耳了。權順榮看見門口的弟弟，鬆了一口氣。

『哪一部？我也想看。炸雞耶，我也要吃。』崔韓率手上拎著一個紙袋，看見炸雞還有剩一些，連問都沒問就抓了雞塊來吃。

『那是什麼？』權順榮指著袋子問。

『勝寛之前說要看的雜誌跟漫畫。』

『我也要看。』說著，就要伸手去拿。

『哥先去洗手，都是炸雞的油啦。』

『哪有……』權順榮可憐兮兮地垂下手，只得跑去洗手，用肥皂搓掉手上剩下的油漬。

房間裡只剩下依然躲在被窩裡的夫勝寛，還有被子外的一搓尾巴。崔韓率舔著手指，點開影片，原來是之前很紅的那部，聽說特效怪嚇人的。權順榮竟然找了夫勝寛壯膽。

『你看鬼片不會叫我來嗎？』崔韓率說。

『不是我要看的。』夫勝寛說。在被窩裡聲音悶悶的，減了幾分真實。

『順榮哥居然找你。』

『他原本要找你。』

『嗯，』崔韓率點點頭，不再繼續講看電影的話題：『漫畫都帶來了，你什麼時候才要從那裡出來？』

『……我不要出去。』

『夫勝寛，你要在那裡躲到什麼時候啊！？』權順榮洗完手回來，看床上還有一球貓，直接掀開棉被，露出也變成貓，蜷縮在床上的弟弟。

『我不要看了，好恐怖，你自己跟他去看。』他跳起來，沒給人反應的時間，一轉身就變成一隻小貓跳出窗外了。

×

大家都喜歡開他們玩笑。

都是因為夫勝寛，自從認識了崔韓率之後，就變成一隻小黏人精，橡皮糖似的都扒不開。也是因為崔韓率那張臉的關係，簡直就是禍水的代名詞，一張臉吸了多少閒雜人等來。不過十來歲，就已經看得出以後會是多漂亮的臉，嬰兒肥還是有的，但那也是漂亮的、屬於孩子的嫩肉。夫勝寛從小就臉上帶肉，長大了也沒消多少，若不把視線往下移一點，不會知道他是個如此瘦弱的孩子。站在崔韓率旁邊，誰都會減弱幾分姿色，更不要說本身就資質平凡的人。

小時候真的就被歸在資質平凡那邊了，夫勝寛很有自知之明，但他也沒想過要成為另一邊的人。反而是「那邊」的人，自己過來找他的。大家都說是夫勝寛黏崔韓率，因為下課都是夫勝寛過去，因為都是夫勝寛先開口的，因為漂亮的孩子不需要主動黏人人家就會過來黏他，因為崔韓率，常常嫌棄夫勝寛過度的纏人。

『你每節下課都跟崔韓率玩！我們也要跟他玩啊！』

『對啊對啊！夫勝寛你走開啦！我們都已經跟他講好了耶！』

夫勝寛原本是握著拳頭要大吼的，看見崔韓率一點表示也沒有、沒有說「我跟勝寛說好了」，只是坐在座位上說「大家一起玩不好嗎」。

『可是我們又沒有要跟勝寛玩！』一個女生說，『他跟你玩太多了！我們也要跟你玩！』

忘記是怎麼回去教室的了，應該跟往常一樣自己走回去的吧，只是邊走邊哭，還不能讓路上的其他人知道他在哭。因為太常哭了，小時候沒少挨過李知勳的罵與笑，媽媽和姊姊也都說該不會是太寵了才這麼愛哭。明明權順榮更愛哭的，大家卻只說他。

回家的路只有他一個人，上了公車後司機還說弟弟怎麼今天只有你一個？那個美國小男生咧？

我不知道，不認識他啦。

唉唷，吵架了吼？哈哈哈，明天他就會來找你玩了啦。

司機的表情好像什麼都知道了，這讓夫勝寛更加生氣，氣崔韓率。

全世界都知道我跟你才是最好的，可你卻總是表現得我一點都不重要。

以後怎麼被我推開都不要怪我。夫勝寛在心裡立下這個誓言。

可最後還是夫勝寛先開口的，誰叫崔韓率可憐巴巴地來按他們家門鈴藉口說要找姊姊問國文呢。

×

他聽人家說，聽權順榮說，夫勝寛喜歡上崔勝哲了。那個大狗狗般笑起來好像後面有尾巴在搖的學長，在他們高中也頗有名，還是大學學生自治會的成員，短程賽跑的常勝軍。他也姓崔，也長得好看，這讓崔韓率不禁猜想夫勝寛的口味究竟是怎樣。就算妒火中燒也要冷靜觀察，以免失了準，要攻敵必先通事。

流行音樂社缺人手，李知勳想與其在學校招人，不如找崔韓率來，品質還更有保證。而對崔韓率來講，這太剛好了，接近敵人的第一步。愛好和平、討厭紛爭這種事先放一旁，他得先看看這個崔勝哲到底是何方神聖，讓夫勝寛捨得拋下他。

『高中生？』崔勝哲問，『喜歡Hip Hop嗎？』

『很喜歡。』崔韓率誠實地回答。

『平時有自己寫歌嗎？』

『嗯。』他點點頭。

『那就可以啦，』崔勝哲露出那個傳說中的笑容，『知勳推薦的人怎麼可能會不好啊！』

好不甘心，滿滿的不爽，崔韓率有點瞭解為什麼夫勝寛會成天把勝哲哥掛在嘴邊了。真討厭，才幾分鐘就可以用幾句話配一個笑容征服敵人。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夫勝寛說去了李知勳的大學校慶，發現有個學長好帥，Rap很好，唱歌也不錯，而且台上帥氣台下可愛。以後他也想要進那間大學。

喜歡到想要進對方也在的大學，而不是因為李知勳、權順榮也在那就讀，而是為了一個認識根本不到半年的男人。崔韓率不曉得夫勝寛是這樣的個性，怎麼可能變成這種膚淺的人，怎麼可以因為很帥就喜歡人家？

『我覺得，我也很帥啊。』他看著崔勝哲的Instagram照片，大大的水靈的眼和紅潤飽滿的唇。自己的嘴唇好像很薄，一點也不能比，眼睛也不夠人家溫和水潤。

『啊？』權順榮愣愣地看著他，『你以前才不會講這種噁心的話咧。』

『什麼？』

『這應該是勝寛才會講的話吧。』

可是現在的夫勝寛滿嘴都是崔勝哲啊。

夫勝寛明明，就是喜歡他的，為什麼又要說喜歡崔勝哲。難道對自己的「喜歡」和對崔勝哲的「喜歡」是截然不同的嗎？對他只是朋友以上而對崔勝哲是戀愛嗎？越去想這件事，崔韓率就越不懂，也更加地不甘心。

隨著日子的流逝，他感覺那威脅越來越大，快要把他擠掉，崔韓率想，自己還剩下多少呢？還會有多少問題的答案是自己呢？他是否該把以前答的答案都擦掉，換上夫勝寛，對方才可能回頭？

那些求情人再回頭的情歌頓時都成了他的故事，差別在於人家根本也不是他的情人，所以他也沒資格說什麼回頭不回頭的，那都太早，也太晚。

單說喜歡是不夠的，也無法完整傳達他的心情。他想那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喜歡，比喜歡更熱烈，比愛更純粹，光用言語根本無法表達，而他也疏於練習，以至於舌頭如生了鏽斑的車鍊，一開口就打滑或卡死。他的腦袋是一片荒原，除了那赤裸的感情外什麼都沒有。

故事說到這，他想外人對他們的誤解太深了，夫勝寛被形容成追逐的那方，而他是那塊寶石，人人搶著要，夫勝寛是特別不要臉的那個。這個說法已成定論，漸漸在流言中轉為被動的真實，崔韓率的解釋沒有被採用，大家寧可相信：夫勝寛喜歡崔韓率多一點，而且很多。

如果夫勝寛真的喜歡他多一點的話，還會在他面前說出「喜歡勝哲哥」這種話嗎？

崔韓率不懂了。

如果喜歡崔勝哲的話，為什麼又要在人群中牽起他的手只因為「怕你走丟了」，或是「你會不安嘛」，或是「我會走丟」這種理由？

如果說崔韓率是天生漂亮的翠玉，夫勝寛就是經過打磨後越發漂亮的晶石。

意外撞見對方從貓咪變回人形，小崔韓率跌坐在地上，用他一貫的誇張表情面對眼前的這一切。光裸著身子還沒換上衣服的橘貓，慌亂之中抓起棉被遮掩躲藏。一截貓尾巴露在棉被外面沒遮到，才發覺根本沒變回完全的人形。

待換好衣服後，夫勝寛才走出棉被，訥訥地要崔韓率守住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了。

我不會講出去的。

真的嗎？

真的。我說真的。勝寛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會當作自己的秘密守住的。

我的秘密是我喜歡你，你的秘密是你喜歡我，但你還是睜眼說瞎話，嚷嚷著對另一個人的感情，虛張聲勢。

最慘的是我還相信你的假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