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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不是直的#04

 

 

 

 

 

 

 

 

 
 

 

豪大雨特報,請北部地區民眾注意,今晚豪大雨特報,目前降雨量已累積……

 

雨水像猛獸來襲,從黑黑的天空墜下一珠一珠比石子還大還硬的水,連雨傘也被打得應聲喊痛。柏油路無法排水,小溪暴漲,草地都被淹死,帆布鞋幾乎是浸在雨水裡,當他們回到學徒住的宿舍時,全身都是冰冷的水,衣服、褲子、鞋子都吸飽水分,像剛從泳池上來一樣。從窗戶看出去,路燈的照射之下,水珠都打亮了光,宛如寶石磷光。

 

「……你先脫掉衣服,我拿去烘乾。」全圓佑低低地說。

 

「我先……我先回去拿衣服……」權順榮說。

 

「我的借──」全圓佑本想說,他的借他就好了,可是才想到衣服都還沒全乾,雨水又下得如此密集,「你回去拿吧。」

 

「可是拿來會不會又濕了……」

 

「那就別拿了。」全圓佑說,然後一下吻上權順榮的唇,濕濕的,但不是雨水,而是那雙嘴唇本來就這樣。迄今為止,全圓佑只和幾個人發生過關係,而且都不是情侶關係,那都是為了好奇、排解性慾、無聊,或者,單純想被擁抱。權順榮的體溫又高又燙,身子還軟軟的,簡直不像個成年男子,倒更像中學男生,尤其他的外表更是讓人產生這樣的錯覺。

 

全圓佑脫掉對權順榮的上衣,和他冷淡的臉不同,那雙手很輕,還微微顫抖著,他熱切地想被擁抱,就像幼時他索求父母的擁抱那樣,就像他第一次抱起弟弟而弟弟回抱他那樣。就算很小,他也想再一次體會那種身體被緊緊裹住的感覺,但那種東西光靠性愛沒有用。

 

雨如果再不停他就要被困在這了。

 

「我、我可以先洗澡嗎?身上很髒,還都是廚房的味道……」權順榮從親吻中抽離,拿回自己的上衣,因為下雨的關係,他有點冷,衣服脫掉之後更是,而最糟的是連他自己都聞得到頭髮上殘留的食物味道。

 

全圓佑這才回過神來,恢復原本的冷漠,說了一聲嗯。

 

門廊的燈一閃一閃的。幾隻蒼蠅在燈泡邊飛,有點破舊的黃燈和老舊的房子,喘不過氣的大雨,用嘴說出口都嫌太煩的煩悶。

 

浴室不大,但算乾淨,權順榮是第一次踏進學徒宿舍的浴室,才發現原來連這裡也是木造的。浴室門外的小櫃子還擺了一株盆栽,吸收了足夠的水氣,將所有精華都埋進土壤裡,花葉生得妖冶艷麗。

 

熱水很燙,暖了他的身子,手掌和腳都被水滾得紅通通的,他的皮膚又白,這麼一沖,不像洗澡而更像是在蒸肉。沐浴乳的味道很淡,不曉得是什麼花的香氣,他借用了那塊沐浴刷,從指尖開始刷起,力道不大,但在自己可見到的每寸皮膚都留下刷子的痕跡,浴室裡除了水聲外就是他刷自己身體的聲音。

 

他以前洗澡很快的,只要五分鐘就洗完了,常被爸媽罵一定很多污垢都沒洗乾淨,但為了能夠躺床看動畫,他總是在最短時間內洗完。

 

權順榮刷著自己的身體,脖子、耳後、指縫、膝蓋後方、腋下、腿間,不放過任何一處,用沐浴乳的味道掩蓋自己的臭味。他還是感覺得到那股臭味,即使聞不到,他依然感覺得出來,他就是知道。

 

他不知道為什麼全圓佑要出現在那。如果今天可以像往常一樣,像每個昨日那樣,從餐館下班後,一個人慢慢走回家,經過學徒宿舍時看一下燈有沒有亮,洗澡,和父親聊天,看一下電視,睡覺,那有多好。

 

那該有多好、該有多好。

 

水柱自蓮蓬頭不停沖出,自來水與汗水、淚水都混在一起,排水孔流入好多髒汙,昏暗的黃燈下他其實看不見自己的身體。木造的浴室沒有了原始的木頭香氣,只剩一堆化學調配的刺鼻香味,權順榮感覺胃裡一陣翻滾,就連蓮蓬頭的水柱沖到胸口都讓他想吐。他晚餐吃不多,忙到沒有時間吃飯。用大廚的名義給了全圓佑一杯冰茶,他不知道是不是冰茶的作用,全圓佑竟然在餐廳外等他。

 

洗得有點久了。

 

踉蹌走出浴室後,隨意抽走一條浴巾,那是父親給全圓佑的,這間房裡有很多生活用品都來自父親的多管閒事,明明這些東西給全圓佑自己弄就好。他怕全圓佑被他拖得煩了,頭髮隨便吹到半乾就披著浴巾出去,完全不顧自己的模樣有多麼滑稽可笑。

 

洗了超過二十分鐘,全圓佑察覺到不對勁,正準備去浴室看人是不是昏倒了,浴室就在房間裡,他一進房門就看見浴室門半開,裡面的蒸蒸熱氣往外飄,還有差點與他對撞的權順榮。

 

臉上還有水珠殘留,嘴裡不知在囁嚅什麼的權順榮低著頭,身體露出大片大片的肉色,只有一件舊但乾淨的白浴巾。

 

這樣的場景他們分別見識過幾次了,權順榮更是,可他不自主地顫抖,手指勾住浴巾,低頭看見對方的褲檔稍稍隆起。幅度不大但有希望,權順榮想,咬著下唇鬆開浴巾,拉開那條拉鍊,連著內褲一起往下拉,握住有點脹紅的陽具。

 

「……你會討厭用嘴嗎?」權順榮說。

 

「隨便你。」全圓佑說。

 

聞言,權順榮馬上蹲下,將那根漸漸脹大的陽具含進嘴裡,配合舌尖的挑動,在冠狀溝打一圈,再一次深含。

 

他的技巧全來自以前那段荒唐的生活,懂得怎麼取悅男人,尤其是口活,無論什麼類型的男人都會被他外表騙走,想教導他怎麼口交,上場後卻先節節退敗,被他含得紛紛繳械。

 

不知道全圓佑又是怎麼看待這樣的他。他不曉得,他們倆並不是看對眼彼此挑逗,全圓佑從一開始就不怎麼信任他,甚至有點抗拒他,就在權順榮以為自己踩到對方自己底線而想撤退時,對方又突然出現,主動找上他。嘴裡的那根陽具越脹越大,他想這樣就夠了,全圓佑的手也壓在他額頭上要他鬆口。

 

全圓佑要他起身轉過去,將他壓在牆上,權順榮忽然感到害怕,看不見身後人的情況下總讓他恐懼。手指蜷起在牆上刮,他盯著自己的腳尖,急促地喘息。一隻手在他背上摩娑,順著凹陷的骨摸,背脊的正中央是一條彎曲的路,直達下方。

 

「你躺著。」全圓佑說。

 

×

 

權順榮初次、「真正」做愛的時候是剛上大學的那年。

 

他有幾個要好的朋友,全都是異性戀,沒缺過女人,有的之前就有經驗了,有的大學後去找專業的擺脫處男之身。而他對女人沒有興趣,也不怎麼想碰性愛。只是那幾個朋友聚在一起聊天時,原本只是聊系上的課如何,卻常常像軌道斷裂一樣往那方面衝。

 

高中成績出來時,料他也沒想到能上這間大學,可考前他為了褪去腦海中浪花般不斷翻覆的記憶,日日跑到圖書館去唸書。成了他們家第三個大學生。

 

不太親的大哥是第一個,想趕快離家所以志願填到釜山去的大姊,還有他。雖然他後來就休學了,被那群朋友找去,說什麼出去闖一闖吧,別讀大學了。現在大學生畢業後也不保證找到好工作,不如趁著年輕四處闖。於是他們開著一台有點老舊的高級休旅車出去了。

 

那種半逃家的方式把大哥氣得半死,父親卻沒說半句指責他的話。而說出去闖,都是溢美之詞。事實上他們只是在各個城市流連,打零工,拿到錢就去快活,夜夜笙歌,去夜店花掉當天賺到的薪水。他沒有跟著深入,但也沒從那裡出來。

 

當朋友們醉生夢死時,他就一個人在外面發呆、漫無目的地走、自己一個人去另外的酒吧。

 

他以為是異性戀的好友們不全然是異性戀,其中一個男女通吃,拐了權順榮上床。而那正是權順榮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與人做愛。在有點小的旅館,那個人溫柔地親他、吻他,把他當作初戀情人一般對待,就連進到他身體裡時還不斷問他好不好、痛不痛、舒服嗎、喜歡嗎。

 

『順榮、順榮、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權順榮拒絕了。

 

那的確、是個很好的經驗,但權順榮不認為那除了性器接觸插入以外有任何意義。

 

他們繼續在城市流連流浪,拎著汰換多次的行李,操著不屬於自己的口音,喝只會醉人的酒,吃沒有家庭味道的飯。權順榮還不喝酒不抽菸,他連灌醉麻痺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每一個他遇上的男人都成熟迷人,而且有自己的生活,甚至有自己的家庭。他樂意與他們做愛,紓解對方的壓抑,也替自己找到一點點擁抱的熱度。他喜歡那些男人,把他當孩子,把他當需要呵護、疼愛的男孩。在床上,他們會愛他、疼他、照顧他,下了床之後還願意陪他吃頓飯。他像男妓一樣和善,可是又有鄰家男孩的衝動和矜持,而且不拒絕有家室的人。

 

朋友再一次告白,而且是在酒後哭著嘶吼,抱著他不放,想要把權順榮納為己有,做自己靈魂的一部份。朋友好認真,認真地示愛,認真地把自己的熱情掏出來,認真又愚蠢地說有多麼愛他,可以給他所有財產、時間、生活。

 

所以權順榮離開了。

 

×

 

全圓佑進到他身體後,身體像即將崩裂的火山那樣燃燒起來,權順榮下意識地伸手索討,抱住全圓佑的肩頭,示意對方可以動了。權順榮想,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那種感覺與以往不同,他又再次抱住全圓佑的背,抱得更緊。

 

並不是對全圓佑動心或是有好感之類的原因,只是抱了,就這樣。

 

那陣火熱乾巴巴的,在體內乾燒,他扭動身子,迎合對方的頻率。兩人身體契合度不錯,全圓佑伸手抱住他,從腋下穿過去,勾住他的後背。兩具肉體緊貼,沒有一絲距離,但權順榮知道這是他們最陌生的一刻。

 

很久沒跟人做愛了,權順榮想放鬆自己,卻越來越緊繃,沒有辦法鬆開自己的身體。他怕全圓佑不盡興,於是提出後背式的要求,至少讓對方不用看到自己皺起的眉頭,壞了興致。

 

「不舒服?」全圓佑喘著氣問。

 

「沒……沒有,」權順榮結結巴巴地說,「你就從後面來吧。」

 

全圓佑愣了一下,但只有零點幾秒的時間,他沒再過問,只是聽話地從背後進入權順榮。白嫩的身子既香又軟,實在不像男人會有的肌膚,窄腰淺淺縮進,曲線彎得柔美,全圓佑咬了他的肩頭一下,都是沐浴乳的香氣。

 

這大概不是多美好的性愛,或是能讓人感到酥爽的快感,全圓佑想,這是一次舒服的性愛,滿足,但並無激起更多性慾。

 

他去浴室沖了澡,權順榮說想晚點再洗,於是他自己一人進了浴室。原本他還想邀權順榮進來一起洗,但看見對方放空的表情就打消念頭了。他很確定不是自己技巧太差的問題,因為權順榮被他幹得射了,而且叫聲還相當勾人,床鋪略顯狼藉,但看得出這次性愛是自制的,他們都控制了力道,讓自己不要顯得太渴求什麼。

 

「雨下得很大,」洗出來後,全圓佑說,「你要現在回去嗎?」

 

「你能借我睡?」

 

「……也是可以,」全圓佑說,「你去洗個澡吧。」

 

「嗯。」

 

雨沒有停過,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中途停過幾次,全圓佑下班那次,還有權順榮下班那次。這兩次都停了許久,但一回到宿舍,雨便嘩啦嘩啦地下,沒有停過或減緩,讓人感到滯悶,彷若從古至今的鬱悶都傾盆而出。這兩次雨停,就像是為了讓他們彼此相遇似的,但他們不覺這有什麼。

 

權順榮這次洗得很快,不到五分鐘就洗好了。他看見地上的床鋪多了一顆枕頭,但床墊與床單依然只有一疊。

 

「擠一下,不然就是你冒雨回去,反正才幾公尺。」全圓佑說。

 

「才剛做完一次就這樣趕人也太過分了吧。」權順榮噘起唇說道,可他知道全圓佑並不是真的要趕他回家。

 

全圓佑翻了一輪白眼,說,「快睡,我明天早上七點半就要起床。」

 

「幾點了?」

 

「十二點半。」

 

「才十二點半!」權順榮說,「算了,你想睡就睡吧。」

 

雙雙躺上床墊,權順榮馬上嗅到一股男人的氣味,不是臭也不是酸,不難聞,但就是一種個人專屬的氣味,被這股氣味包圍住,他覺得有點怪異,好像兩人真的很熟一般。

 

他們背對彼此,把身體縮到最小,直挺挺的,腦袋清空,與剛才的交融截然不同,兩人如木板那樣僵硬,這樣強撐讓身子又硬又痠,而且胸腔被自己悶得難受。

 

這個房間沒時鐘,只有一台小小的電子鬧鐘,權順榮看著那台鬧鐘發楞,跟著秒數往上數,再從零開始。每當六十秒過去,就期望自己能突然入睡,陷入無盡睡眠之中,但他清醒得很。

 

後面的全圓佑很努力讓自己不碰到他,儘管背脊之間只差幾釐米,中間還是隔著狹隘的空谷。

 

「你工作還可以嗎?」權順榮突然轉過去,這麼問道。

 

「嗯?」

 

「爸爸那邊,」

 

「噢,」全圓佑說,「還不錯吧。師父人很好。」

 

「那就好,」權順榮說,「我爸爸說你很有才華,他想培養你。」

 

「嗯……」

 

那一陣鼻音後,對話嘎然而止,又陷入剛才的沉默。權順榮不知道沉默會來得如此快,怕是自己太煩了。先前已經讓全圓佑煩過一次,好不容易兩人有稍微進展(有嗎?他心裡又想,只是睡一晚,說不定之後又無法說話了)他不想再讓氣氛變得尷尬。

 

「你喜歡男的嗎?」權順榮問。

 

全圓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嗯了一聲。

 

「你第一次做是什麼時候?」

 

「……十八歲還十九歲吧。」全圓佑說,「幹嘛?」

 

「沒什麼,就只是好奇,」權順榮說,「我第一次還是被我叔叔開的苞咧。」

 

全圓佑突然轉身,瞪了他一眼。

 

「……開玩笑的,第一次是跟朋友啦。」權順榮說,「那個,上次那個人是我以前的同學。」

 

「嗯。」然後他又轉回去,背對權順榮。

 

「我不是說我休學嗎?中間跑出去玩了,跟幾個朋友,他就是其中一個,」權順榮自顧自地說著,「然後被我哥抓回來了,因為用錯信用卡,在一間旅館留下紀錄,被他逮到。但其實我也沒有刻意隱藏足跡,只是不想講而已。

 

「我爸沒有發火,但唸了我很久,對我很失望,有一陣子都不想跟我說話。我哥則是趁我爸不在時狠狠揍我一頓,下手都不留情的,被他揍到內傷,還跑去醫院檢查有沒有出問題,幸好沒有。

 

「後來看到那間餐廳有招人,就跑去說我想在這裡工作,因為家裡的飯真的一點都不好吃,爸爸不太會煮,哥哥又不可能,我姊更不願意,況且她早就逃走了。所以在那間餐廳學了很多做菜的技巧,回家煮給我爸吃。

 

「……就做到現在了。但我不會木工,爸爸又不喜歡哥哥的經營方式,他想找學徒或是有經驗的人,所以你來剛好補上空缺。嗯,我是不討厭這裡啦,就是無聊了點,要找男人比較難。」

 

「你腦子裡只有找男人嗎?」全圓佑挖苦道。

 

「才沒有,那是抒壓的一種方式。」權順榮反駁道,「而且我這種人不可能有什麼未來可言啊,更不要說找個人一起過生活。我爸大概知道一點吧,但他也不會鼓勵我找伴侶什麼的。就這樣過下去吧。」

 

權順榮停頓了一下,說,「如果有個人可以一起過還是很好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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