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之前一直在說的新長篇終於PO了！

這次的CP和《對稱的三稜鏡》一樣，國旻+95、南碩、錫糖，不同的是南碩與錫糖的比例加重很多，所以等於是三對CP的故事。

（喜歡三稜鏡想收書的歡迎去填預購單喔XD）

也是我常用的跳敘手法，所以看的時候留意一下單引號、雙引號（ㄍ

背景是日治朝鮮時期，因為是看了<下女的誘惑>好幾次（？）之後激發出來的XDDDDDDDDD

那麼開始：3

‧第一部

富家子#01

你知道怎麼在五秒內快速辨認出上流階級的人嗎?從講話的語氣。對，從講話的語氣，口音，用詞，咬字清楚，斷句分明，語句簡明。這是「說話」的部分。

當然從衣著上就能先辨認出來了，第一眼，甚至不需要花到五秒，因為你知道自己踏錯地方了。開口之後，你開始承受上流社會人士那種沉重但輕盈的話題，他們談論的，與你平時談論的。他們想的，與你平時想的。他們有的，與你平時……與你平時花比他們更多時間和力氣賺來的。

他們談論杜斯托也夫斯基，就跟你談論坊間流傳的那些廉價愛情故事一樣稀鬆平常。他們聽現場演奏的華格納，他們討論哪座島好玩，他們聊著遠在天邊的事，因為腳底下的，都已經踩完了。他們從頂點開始往上爬。

金碩珍拉著飄在天上的風箏，那是十二歲收到的生日禮物之一，是從日本本國運來的，還有另一些東西是遠從英格蘭和法蘭西飄洋過海來的。那風箏是艷麗的蝴蝶，一隻藍色的蝴蝶，飄在天空中，飛過樹林，穿過林子後來到湖邊。

另一邊有個人從禮物中挖出一個小盒子，在手上翻轉著聽聽裡面是什麼，搖晃下箱子聽見裡面傳來唧唧聲，好像蟲子的鳴叫。金泰亨看著盒子上的英文，一點也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哥!」他喊著遠處玩瘋了的金碩珍，「哥!我要拆這個!」

「隨便!」

「哥，這個，」另一邊有個更小的人拿著另一個大箱子，把他整個人都遮住了。「拆這個，感覺有很大的東西。」

金泰亨看田柾國這麼小一隻還抱得起這箱子，說，「這裡面一定是娃娃啦!」

田柾國聽了不但沒有灰心，反而催促金泰亨拆開。

「等我拆完這個……噢，好好喔，玻璃球裡面有一隻蟲耶……是機械嗎?」他想著再過沒幾個禮拜就換自己的生日了，到時他要一顆英格蘭進口的足球，一個禮物就夠了，但一定要是英格蘭來的。

「柾國啊，」金泰亨搖著那顆玻璃球，要弟弟過來看。田柾國傻傻地湊近一看，結果裡面的蟲子開始跳動，還發出尖銳的聲音，嚇得他大叫。

「哥哥──!哥──!」田柾國拔腿就往金碩珍的方向跑過去，得逞的金泰亨露出一個笑容。

他繼續拆著那堆禮物，沒有聽見汽車的引擎聲，也沒聽見金碩珍與田柾國興奮的聲音。直到車子停在車道上，上面的人下來後，金泰亨才抬頭。

「爸?爸!」他往那個男人衝過去，緊緊抱住他。

「你哥和你弟呢?」男人摸著他的頭問。

「森林吧，爸，你這次會留多久?半年?一年?」

男人沒有回答他，只是抱起金泰亨在他臉上親了好幾下。九歲的金泰亨還是很喜歡被父親這樣寵溺。田柾國跑來看見了父親，也嚷著要抱。從林子裡慢慢走來庭院，金碩珍拉著那隻嶄新漂亮的蝴蝶，看見父親後也丟下風箏跑過去撒嬌。

金先生──都是這樣稱呼的，金先生趁著三個兒子抱著他時要司機關上車門。

×

金家出了三個怪兒子，但金家不怎麼在意。金家的大兒子不喜歡念書，對於運動也不怎麼在行，唯獨對吃特別有執念，成天跑去廚房研究昨天晚餐那道菜是怎麼煮出來的，沒有一家的長子會泡在廚房一整天。也沒有任何一家出身豪門的長子能煮出與職業廚師媲美的料理。

金家次子腦袋思路和其他同學不一樣，上課常說出奇怪的話，問奇怪的問題，被老師視為麻煩人物，好在對音樂特別有天分，才不至於被老師嫌棄。只是金家次子的音樂天分有點，特別突出，以現代的眼光來說，就是偏科嚴重的學生。

金家老么不姓金，因為母親那方認為金家已經有了三個兒子，田家少男丁，陰盛陽衰需要平衡，就讓老么姓田。老么天生樣樣都行，又因為是最小的最受寵，儼然就是天之驕子。乍看是最「正常」的，偏偏他從小就討厭與其他小孩相處。

金家的三個兒子都長得特別好看，長男秀麗，次男英俊，么子俊美，但都對外面的社會敏感，認為其他同齡的孩子都是凡人，的確金家三兄弟都有異於常人的天賦。

人家說有錢人家的小孩從小就不同，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講究吃的，講究談的，講究穿的，講究一切該講究的。過了昭和年後，金先生常常出洋去帶許多洋人的東西回來，精密齒輪的懷表，跟足球一樣大的音樂盒，機械書寫人形，甚至還帶了迷你的放映機回來，當然還有幾片五分鐘不到的電影。金家三兄弟的房間可比一般平民一間房，寬敞不在話下，連裝潢也都走和洋風。

他們從小拿的樂器就是專家手工製作的，出門去看電影喫茶是常有的事，暑假寒假一定會坐著船去日本或是上海玩，光是襯衫領結吊帶褲子襪子鞋子帽子外套袖扣領帶夾，就有數套可替換，不同場合有不同風格，面對不同客人有不同面貌可呈現，在合宜的時間地點，表現出合宜的舉止，就連說話時也不時要彈著舌。會說日文是最好，不然就要把朝鮮文講得四平八穩、字字有力。

三個兒子行為乖張，但若是表明了身分，就連狗都得低頭。金家是地主，是給你生活的人，是讓你得以在這世界繼續生存下去的家族。金家的三個兒子雖非帝王血性，但明白自己是不同於其他人的，他們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冰冷的金屬味。

改變這一切的是在金碩珍十二歲時，金泰亨九歲時，田柾國七歲時，被金先生偷偷帶進這個家裡來的朴智旻。

田太太看著朴智旻，這個長相平凡還畏畏縮縮的朴智旻，明顯與這個家，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她問，為什麼這孩子會出現在這裡?

金先生說，這是從前在日本留學時的初戀情人生的，她一直隱瞞著這個兒子。她死了，她沒有任何家人，只留下這個孩子。

事實上朴智旻是不是他的骨肉都還不知道，他看著這個孩子，一點也不像是流著貴族豪門血液的人。只是若他不講這是私生子，可能是個與他毫無關係的人，恐怕田太太要把他趕出去到孤兒院住，在那裡朴智旻很快就會死的。

這件事是金碩珍偶然聽到的，金家夫婦並不打算讓兒子們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怕他們會有別的想法，就把他安排在遠處的小屋，那裡靠湖，終年被寂寞圍繞，只有傭人才會住在那邊。金碩珍知道大人們在孩子們面前不會談論這種禁忌，因此他假裝沉迷於故事書中，或是假睡。這些事都是在客廳的沙發上聽到的。

他跑去了傭人樓看，唯一一個孩子，只有九歲，金碩珍根據這些線索看到了被人群隱沒的朴智旻。小小一隻，看起來和弟弟不像同年的。而且真如那些阿姨叔叔們說的，很平凡的一個小孩，身上還散發出灰色的氣。

他十二歲生日二十六天後，就是大弟的生日，金泰亨如願以償得到了一顆來自英格蘭的足球，還有很多殖民母國運來的新奇玩具，田柾國每次看見哥哥們有什麼東西也搶著要玩，尤其是金泰亨的。

「唉你等等。」金泰亨輕打著田柾國的手，「柾國啊。」

「嗯?」

「這個給你，我不要。」

田柾國接過一個兔子玩偶，不懂這有什麼好與不好的，金泰亨嫌女孩子氣，都是粉紅色的，金碩珍一聽這話就馬上搶過來了。

「什麼女孩子氣?女孩子氣又怎樣?粉紅色那麼漂亮，不要給我。」

金泰亨歪著嘴，看著那隻兔子長得奇形怪樣的，還穿著粉紅色的衣服，大哥卻那麼喜愛。而同時，金碩珍也想起了那個小男生。

金碩珍現在就像聽了國王秘密的理髮師一樣，想講又不敢講，也怕弟弟們不相信，更怕媽媽責備他。他就藏了這個祕密好久，藏了三年多。而神奇的是，朴智旻在這裡被藏了三年多，才終於被金家的兒子們發現。

×

小提琴課的老師患了流感，金泰亨得到休假一次，把小提琴扔在床上馬上衝去宅子外玩。他們的家很大，簡直像個城堡一樣，靠湖，有樹林，有庭院，甚至有小型迷宮，恐怕到他長大成人都還沒辦法把整座宅子摸熟。

他十三歲的生日禮物之一是一台腳踏車，而且還是最新款的，穿著白襯衫和黑短褲、黑皮鞋，也不怕弄髒，馬上騎著新車進森林裡玩。田柾國看見這台新車時，眼睛都要看穿了，他羨慕金泰亨每次生日都能收到一堆最新的玩具，不是腳踏車就是球，或是相機、水銀燈，他自己的生日禮物都是相當「柔氣」的──故事書，訂製布偶，訂製服裝，或是俄羅斯來的水彩用具。

金泰亨興奮地把車騎進屋子裡，傭人們看見了也不會斥責他把地板弄髒，在長廊裡騎車比走路快多了，但是金泰亨並不想受眾人的眼光。他騎到了平常不會來的偏遠小屋，與主屋之間連著一條走廊，走廊上全是忙著洗衣、晒衣、燙衣的傭人，在忙碌的女傭群之中，他看見最前方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呀!」他大喊，「你是誰?」

傭人們看見二少爺造訪，趕緊讓出一條路來讓他騎過去。金泰亨這時卻停下車，踩著發亮的新皮鞋過來。

這棟宅子裡居然出現兄弟以外的孩子。

「喂，叫你呢，」他說，最近他開始變聲，明顯有些沙啞與低沉，「你誰?新的傭人?你幾歲?你是誰家的兒子嗎?」

連環炮般的質問讓朴智旻嚇出一身冷汗。

「……我……」

「……『我』?」

「……是……打雜的……而已。」朴智旻勉強擠出這幾個字。

「我們沒有這麼小的傭人，你是誰?」金泰亨記得父親說過他們絕對不會請童工，因為做事效率不佳，而且這樣跟虐待沒兩樣。

「……我……」

朴智旻手上還抱著要洗的衣服，其中一堆就是金泰亨的，那件繡藍邊衣襬末端打個結的白襯衫，是之前小提琴比賽時穿去的。

「……你?算了，你叫什麼?」

朴智旻看著其他人的臉，用眼神求救著。

「呀!跟你說話呢，你有名字吧?知道我是誰嗎?」

朴智旻點點頭。

「所以?你的名字?名字?懂吧?」金泰亨看著他，心裡想著這人是不是有點心智上發展遲緩，所以不懂他的意思。

「……朴…智旻。」

「喔，你聽得懂嘛!你幾歲?」

「……十三了……」

「十三!」金泰亨大叫著，「你看起來不像十三!頂多十一吧!?」他看著這個人，和自己十一歲的弟弟身高差不多，而且還更瘦小。

他不敢相信這個人與他同齡。

「泰亨少爺，這裡細菌多，要是讓你生病就不好了，請你到外面空氣乾淨的地方去玩吧。我幫你牽腳踏車過來。」其中一個特別照顧朴智旻的傭人說。

回去後他對大哥說了這件事，金碩珍說他老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敢講。

「所以他是誰?」

「聽說是我們同父異母的兄弟。」金碩珍說。

同父異母，讓金泰亨心碎的是，原來父親在外邊還生了這麼一個孩子，還有朴智旻與他身上流著相同的血，卻窩在那滿是細菌的地方。

「真可憐啊。」他說。

金碩珍看著弟弟。

「泰亨啊，」

「嗯?」

「以後別說那種話，」

「為什麼?」

「這種廉價的同情他們最不需要了。」

金碩珍沒有講的是，當時看見那個孩子，知道那個同父異母的孩子，他先是惱怒，再來是悲傷，最後卻變成了同情。他終究是長子，對於年紀比他小的都無法真正生氣，朴智旻與大弟同歲，卻被丟到遠處。別說讀書學習有問題，可能連和同儕相處的經驗都很少。

他向父親提了這事，希望至少能讓朴智旻受點正規教育。

金先生很訝異兒子們知道朴智旻的存在，但他們也沒要求他解釋，只是說看了感覺朴智旻很可憐。

朴智旻的程度落後許多，金泰亨的算數、地理課本他看不懂，必須要和田柾國拿一樣的教科書，只是他沒去學校，是在這棟房子裡接受私人教育。田太太不知道這件事。

田柾國不懂為什麼大哥要拿走他的課本。

「怎麼了?」

「借我們一下。」

「你們?」田柾國睜著大眼看著哥哥們。「你們要幹嘛?」

「不跟你說。」金泰亨說。

「抱歉，以後才能讓國兒知道。」金碩珍摸摸弟弟的頭。

然而這樣唐突的、單方面的決定，讓朴智旻一點也不敢接受。金碩珍完全沒發現自己落入了「廉價的同情」圈套之中，以至於朴智旻躲在桃花木門後，半掩著身子，戒備地看著他們。

「……那個，你應該還是有在讀書的吧?」金碩珍看著他。

朴智旻沒吭半聲，他早就沒去學校了，至少在兩年前就停下了，因為其中一個會計看見朴智旻的學費價格，認為他連公立教育都不該接受，就擅自給他退學了。

「嗯，其實不懂學校教的那些也沒關係，反正一年後就忘了。」金泰亨說，「我連國小教過什麼都沒記得。」

「金泰亨，那是因為你上課都在睡覺看漫畫而已，要不是我給你熬夜複習你怎麼可能會記得要考試?」金碩珍拍著他的頭說。

「唉唷……痛耶。」

「這樣吧?算術至少會吧?一百二十八除以四，先加上三，再乘以九，是多少?」

金碩珍隨便說了一串數字，只打算考考朴智旻基本的四則運算而已，但也沒期待他會在幾秒內答對。

「……三、三百一十五。」朴智旻輕聲地說。

扳著手指在空中比劃的金泰亨算出答案確實是三百一十五。

「嗯，不錯嘛。那，知道現在的國號嗎?」金碩珍問。

「……昭、昭和。」

「尼貝龍根的指環中誰是主角?」金泰亨插嘴問，卻被金碩珍打了一下。

「問這什麼蠢問題，哪個傭人會去看歌劇。」

「齊格飛。」

朴智旻說出正確答案。

金碩珍沒有說話，仔細地看著這個躲在門後的男孩，他說出答案時沒有一點猶豫。

「瓦爾哈拉住的是什麼樣的人?」他問。

「死去的英雄。」

「十二平均律前奏曲是誰作的?」金泰亨問。

「巴哈。」

「『白夜』的作者?」

「杜斯托也夫斯基。」

金碩珍和金泰亨看著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傭人，他的腦袋卻像個少爺了。儘管他們知道這些填空題答案是可以從大人們的談話得知的，但朴智旻又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答案的?

原本應該是被他們憐憫、拯救的可憐人，口中吐出的東西卻遠超過一個「可憐人」──該有的，不由得讓他們有點興奮。

「朴智旻，你到底是誰?」金碩珍笑著說。

×

田柾國看著自己雜亂的書桌，知道是金泰亨來過了，也不生氣，念在金泰亨平時疼他疼得要死。他把書桌整理好，卻發現自己的課本少了幾本。

「哥──泰亨哥──」他在大如圍城的房子裡走，聲音彈到了牆壁又回來，被窗戶細切成一片一片的灰色陽光漂浮在木地板上。田柾國不喜歡這棟房子，死氣沉沉的。

「泰亨哥──……大哥──」

幾個女傭看見一臉迷茫的田柾國在找哥哥，連忙牽著他的手去房子另一邊的休閒室，說你兩個哥哥都在那裡呢。兩片門被推開了一片，果真看見兩個哥哥對著牆壁的方向在講話。

「你們在幹嘛?」

在田柾國視線死角裡的朴智旻看見了金家的三少爺，趕忙把門掩得更緊。

金泰亨與弟弟對視，要他關上門。

「自己關不行嗎──」才要拉上木門，就看見躲在門後的朴智旻。他像小鹿一樣的眼睛變得更大了。

「你誰?」田柾國驚慌地看著朴智旻。

「先關門就對了啦!」金泰亨說。

田柾國只好把門從朴智旻手中「拉」走，關上，鎖起。他直覺這個狀況是不能被看見的。

「……嗯，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你哥哥。」金碩珍說。

「什麼!?」田柾國嚇得往後退撞到門上。

「我第一次聽到也是這個反應，你很正常。」金泰亨說，「聽說他是爸爸以前『初戀情人』的小孩。」

「其實我們也不能確定他真的跟我們有血緣關係，但爸爸說法律上他是養子。」

住在洗衣房的養子，金碩珍想。

田柾國完全不敢置信，這件事對他的衝擊過大，皺著八字眉喘著氣看著和他差不多高的朴智旻。他的兩個親哥哥說這個人「可能」也是他的哥哥。

他對朴智旻生出了一股怨恨與仇視，生怕這人會對他的人生造成什麼變化與影響。但他隨即又想──憑這個人?什麼也沒有的這個人?

等到好幾年後這個預兆被他自己證實了。

To be continued.